第66章

2025-03-26 17:41:19

白雁归走出思贤堂,眉间现出疲色。

云鸢静默地上前,为他重新披上大氅。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向外走去,没多远便看到魏欢迎面走来。

白雁归原没在意,哪知魏欢看到他,居然鬼鬼祟祟地往旁边的树丛中一闪,躲了起来。

这倒有意思了。

这位魏大将军的幼子行事不羁,是个藏不住情绪的,见了自己,从来都是冷嘲热讽、百般刁难。

以他素来的作风,狭路相逢,不叫自己让路便罢了,怎么反而躲起来了?白雁归若有所思:说起来,今天在京郊码头也是,对方原本是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看到自己,居然像见了鬼似的,立刻就偃旗息鼓,掉头回了船舱。

他在心虚什么,或者说在隐藏什么?总不会是自己去了一趟吴郡,他忽然开始害怕起自己来了吧?白雁归回头看了默默跟在身后的云鸢一眼。

云鸢会意,压低声音道:您离京没多久,魏小郎君就奉命出门寻找郭大娘子了,今天才回来,期间并没有发生别的事。

白雁归有些意外:郭大娘子是这位魏小郎君找回的?云鸢道:正是。

这么说,他在京郊码头看到魏欢时,郭家大娘子应该就在船上。

以魏欢事事争先、不甘人后的张扬性子,居然没抖出郭家大娘子的身份,压他一头,抢先上岸?事出反常必有妖,是魏欢的问题,还是……郭大娘子的问题?白雁归心中一动,问云鸢道:他是怎么找到大娘子的?又是在哪里找到她的?这个云鸢倒不知道,恭声道:属下再去查查。

不必。

云鸢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他的意思,白雁归已径直走向魏欢藏身的树丛,淡淡开口道,魏二郎君,别来无恙。

树丛后,魏欢唉呀一声,不清不愿地探出头来:白,白大人,你怎么也在?白雁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不答反问:魏二郎君难得去一趟吴地,怎么连面都没露,就匆匆忙忙走了?什么?魏欢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说到这里,惊觉失言,转口否认道,白大人弄错了吧,我什么时候去过吴郡?白雁归目光平静地凝视着他,魏欢渐渐汗出,眼神乱飘。

白雁归道:魏二郎君不是在吴地找到的大娘子?魏欢立刻否认道:不是!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急,实在惹人疑窦,忙放缓语气描补道,我是在齐郡即墨下的一个小县找到大娘子的。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抬起下巴道,高贵冷艳地质问道,白大人,这个不关你的事吧?白雁归淡淡扫了他一眼:也许。

也许?他是什么意思?魏欢觉得这谈话实在没法继续下去,急匆匆地道:大人还在等我回话,我,我先走了。

白雁归没阻拦,藏于宽袖之下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起来,待他走出几步才开口道:我今日在京郊码头碰到了将军府的船。

魏欢当然知道,他为了躲白雁归,还晚上岸了,对方说这个做什么?等他再走出几步,蓦地一个踉跄:他是什么猪脑子啊!即墨到京城,根本没有水路,他怎么可能出现在京郊码头?完了完了,魏欢欲哭无泪:表妹知道了肯定会想弄死他。

他现在告诉白雁归他们去淮扬绕了一圈还来不来得及?*思贤堂。

随着郭禾的冷笑,气氛沉滞下来。

郭禾见田诺没有答话,挑衅地道:怎么,阿姐只是口头说说的,其实自己也不愿嫁吗?话音方落,郭畅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放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你阿姐的婚事也是你能置喙的?郭禾一呆,随即红了眼睛,阿爹,连你也凶我。

长幼有序,阿姐既然回来了,本来该先定她的婚事。

是她亲口说的白大人好,女儿也是顺着她的心意,哪一点说错了?郭畅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大为头疼,无奈道:你呀,你阿姐的婚事自有你大娘做主,八字没有一撇之前,哪能混说?郭禾道:阿姐既然觉得白大人好,阿爹为什么不能成全她?总比硬把我嫁过去和白大人成为一对怨偶好。

郭畅心中微动:白雁归从十四岁起便跟着自己,一起征战天下,两人君臣相得,关系甚至比父子更亲。

他的婚事一直是自己的一块心病。

早先还有人看中他前途,上门求亲,在他几次不留情面的拒绝后,传出不近人情、性情乖张的名声,便无人敢上门了。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禾儿嫁给他固然是一桩好亲事,配田儿也勉强可以。

他看在自己面上也不会苛待自己的女儿。

只是,黎氏愿意,禾儿却不愿意;田儿愿意,阿承却未必会看得上他。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若有一方不情愿,那便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这事总也急不来,还得慢慢斟酌。

他又横了郭禾一眼:好了,你就少说两句。

女儿家老是把婚事挂在嘴边,羞也不羞?语气到底缓和下来了。

郭禾笑嘻嘻地道:阿爹不是说过,叫我有什么事大大方方说出来,不要扭扭捏捏的,我可是阿爹的女儿。

郭畅欣慰:不错,禾儿不愧吾儿。

郭禾道:阿爹,那我的婚事?郭畅道:婚姻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见郭禾神色垮了下来,话锋一转,不过,你若实在不愿意,也是不美。

这样吧,我会和他们说,先缓一缓。

或许,他该安排一下,找个机会让小儿女们培养一下感情?郭禾大喜,向郭畅轻盈一礼道:多谢阿爹。

得意地瞥了田诺一眼。

田诺心中好笑:郭禾这是向她示威吗?微微而笑,不为所动。

郭禾眼珠转了转:阿姐的性子倒是和我完全不同。

父亲可一向不喜欢规规矩矩、温温柔柔的女孩子。

一句话挑起了郭畅的愧疚之念,两个鲜花般的女儿一左一右,一个衣饰朴素,安静柔顺;一个却是华服丽饰,咄咄逼人,鲜明的对比让他的心顿时被刺痛。

田儿出生后,他是那样喜爱她,她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像极了阿承。

每天下了衙,他第一件事便是回主院,看看襁褓中女儿可爱的脸,抱上一抱。

她一天天长大,不同于对长子的严厉,他对她格外纵容。

她越来越活泼大胆,甚至敢爬到他头上。

他不以为忤,反而赞赏她的大胆,连阿承都说,他把她纵得简直无法无天。

她出事后,他伤心了很久,可牵一发动全身,他甚至没有办法彻底追查她失踪的真正原因。

阿承恨他,封闭了主院不愿见他。

他无可奈何,渐渐将一腔父爱寄托到了同样活泼可爱的二女儿身上。

如今,她回到了他身边,却被时光磨去了棱角。

没有父母疼宠长大的孩子,终究不得不学着长大,失去了曾经的天真任性。

郭畅唏嘘:是为父对不起你阿姐,让她这些年在外吃了许多苦。

郭禾:……阿爹怎么是这个反应?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她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侍卫的禀告:大人,魏家二郎君到了。

郭禾不好再留,只得先告退。

郭畅召魏欢过来就是为了问他当初找到田诺时的情形。

魏欢心里发虚,按照事先和田诺商量好的,只说田诺被吴郡某个乡绅族中误认为是族人的女儿,收养了田诺。

后来,人家真正的女儿找上了门,恰好魏欢也找到了田诺,就把人接了回来。

他说的都是真话,只是没有提白雁归和白家人的名字。

郭畅便细细地问收养田诺的人家的情况,又问有没有好好感谢对方。

魏欢招架不住,求救地看向田诺。

田诺含糊道:当时情况混乱,没有来得及。

郭畅见她神色,想到魏欢刚刚的话,说人家真正的女儿找上了门,心中明白了大半,不由轻叹:这么说,田儿和收养她的人家分别时,大概闹得并不愉快。

不过,到底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会叫人备下重礼,到时二郎再去一趟,好好谢谢人家。

魏欢应下,偷偷看了田诺一眼,见她面无表情,越发心虚。

债主刚刚还在外面呢。

正纠结要不要找个机会把他刚刚捅的娄子告诉田诺,外面传来通传声:大人,白大人又过来了。

田诺心里一个咯噔,暗暗叫苦:他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做什么?殊不知边上有一个人比她更想哭:该不会他才捅的娄子,这会儿对方就回过味来了吧?完了完了,他要是冲着表妹回来的该怎么办?郭畅却有些惊讶:才一会儿就再次过来,应该是还没出府门就回头了。

难道白雁归刚刚有什么要紧事忘说了?他想了想,叫魏欢先送田诺回内院。

女儿刚刚回家,舟车劳顿,需要好好休息。

自己匆匆去了书房。

天冬帮田诺披上斗篷,细心地理顺系带,正要扶田诺出门,魏欢忽然一个箭步蹿过来,帮田诺将风帽往下拉了拉,几乎挡住了她半张脸。

天冬唉呀一声,魏欢的这个举动委实太唐突。

田诺心里明白,开口,像是安慰自己,又似安慰魏欢:他是来找父亲的,应该不会注意到我。

魏欢张了张嘴,有口难言,他该怎么把自己刚刚做的蠢事告诉她?纠结几番,他挫败地抓了抓头发:他有罪,他怂,不敢说。

另一边,郭畅书房中,郭畅走进去便看到白雁归站在窗口。

吴郡归来,青年显得越发瘦削,却丝毫无损他昳丽的容色,立在那里,如芝兰玉树,风姿皎皎。

只是面带病容,眉眼间的神色过于沉郁了些。

他仿佛全未发现自己进来的动静,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目光专注,宛若石雕。

郭畅有些奇怪,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

院中,田诺一身大红织锦斗篷罩得严严实实的,在天冬的搀扶下坐进小轿。

青色的轿帘落下,一重阴影落在少女露出的半张白生生的面容上,很快阻隔了外面全部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