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诺见魏欢目光闪烁,试探道:你和我阿兄关系不好?魏欢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田诺看着他一张喜怒哀乐尽数外露的年轻面孔,默了默,自己先前觉得他是个风流不羁佳公子,一定是错觉。
她开口道:那你说还有什么别的原因?魏欢认同地点点头:这倒也是,表妹真厉害!说起来,白雁归与魏去疾虽然同是郭畅心腹,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并不怎么样。
白雁归年纪轻轻,以外来者的身份,深得郭畅信重,难免遭到齐郡旧人的不满。
他又是个性子孤高c不屑讨好于人的,随着他的逐步高升,和以魏去疾为首的齐郡旧系的矛盾自然越来越多。
魏欢若是直接上门找白雁归,岂不是要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父亲知道了,还不得呕死?而他自己辛辛苦苦寻找表妹的功劳只怕一大半都要归于白雁归了。
毕竟,他只是找到了表妹,而白雁归所在的白家却是真真切切给了表妹身份,庇护了她八年。
他还有一层隐忧没有告诉田诺,万一白雁归知道了表妹的真实身份,动了歪念,用两人先前朝夕相处,要对她负责为借口,求娶表妹该怎么办?以表妹的尊贵身份,岂不是让姓白的身价大大提高?他辛辛苦苦找回的表妹却便宜了对手,不行,他绝不同意!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白雁归知道田诺真正的身份,只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走。
唯一担心的,不知道表妹和白雁归那厮感情怎么样,愿不愿意配合他?但,他乐观地想:这些年,白雁归一直在北地,又不是和表妹一起长大的,两人之间应该不会有多深厚的感情吧?田诺听他竹筒倒豆般全盘托出,不由无语,想了想,问他道:你确定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阿兄眼皮底下把我带走?魏欢信心十足:你带来的人都被我放倒了,跟着的暗卫也被我的人悄悄解决了,怎么就带不走你了?现在你只需回答我,愿不愿意跟我走?她道:如果你真是我的表兄,我自然要跟你走的,不过,你拿什么证明你的身份?视作兄长整整八年的人,忽然说要娶自己为妻,对她来说,仿佛整个世界都改变了本来的模样,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情,她一时都无法接受。
可白雁归是那样强势偏执的性子,根本容不得她拒绝。
她感到了害怕,前世,周寒水因爱生恨,残忍杀害她的一幕留给她的阴影实在太深,他对她用心越深,反而令她更生畏惧之念。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设法逃离他的控制。
现在能回到生身父母身边,自是再好不过。
但,前提是魏欢说的都是真的。
董娘子c绿玉珏c烙字串成一线,听上去确实没什么破绽,可当年白雁归骗她是白家女儿的时候,岂不是也编得很圆?等等,田诺脸色微变,许久以前,白雁归到元家认她时说的话忽然从记忆深处浮现:据章家舅爷说,我那族妹随身带有一枚绿色的玉玦,不知田小娘子可有?绿玉珏连她也是刚刚得知,当初的白雁归怎么会知道?难道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却故意隐瞒了下来?不,应该不会,他当初应该只是要阻止自己与元家的亲事,如果知道她的生身父母,其实对他来说更方便。
魏欢委屈极了:我像是骗人的人吗?你看看我这张脸,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们是不是很像?田诺的目光不由落到魏欢面上,秀美挺直的鼻梁,薄而小巧的唇,果然与自己一模一样。
只不过生在他面上,非但不添丝毫女气,反而更增风流倜傥之态。
心中的戒备稍退,她好奇心起,忍不住问道:我的父母究竟是谁?他们和我阿兄难道也不和吗?不和,姓白的也敢?魏欢嗤道,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田诺的心不自禁地怦怦跳了起来:是谁?魏欢刚要回答,围墙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几个穿着黑衣的蒙面男子跳墙而入,焦急地道:郎君,情况有变,我们的人挡不住了。
魏欢不相信:怎么可能?他可刚刚在表妹面前夸了海口。
来人道:白大人亲自过来了,云统领将他身边所有的护卫都调了过来。
魏欢伏在墙上听了片刻,脸色大变,忍不住咒骂一声,不可思议地道:白雁归那厮发什么疯,不就是一个族妹吗?都快出五服了,至于这样吗?他当机立断:你们先护着表妹走,我断后。
等等,田诺温软的声音响起,你不是不想让他知道我的身份吗?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就会知道是你带走的我?魏欢懊恼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叫这厮不按常理出牌,为了一个族妹,居然倾巢出动。
他魏家的护卫固然不弱,云鸢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机会稍纵便逝,一瞬间,田诺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有办法。
魏欢愣了愣,急道:什么办法?田诺问:你会游水吗?魏欢丈二摸不着头脑,茫然点了点头。
那就好。
田诺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魏欢现出惊容:能行吗?田诺道: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魏欢看向她,见她秀美的面容一派沉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再想到她父母是何等人物,不知不觉信服了。
也许,她的办法真的能行。
流香渠与大江相通,是建业城最出名的内河。
它本名六向渠,因蜿蜒曲折,转了六次方向而得名。
后来,河中商船往来,沿河的商业逐渐发达起来,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清波巷。
清波巷专门出售胭脂水粉,经过清波巷的河流仿佛也带了醉人的香气,更在晚间成了烟花女子聚集之地,六向渠便渐渐被人传作了流香渠。
此时天已全黑,岸上大街小巷渐渐归于平静,流香渠中却正当热闹。
无数画舫或游弋于河中,或泊在岸边,一艘艘灯火通明,丝竹笙歌之声不绝于耳。
魏欢换成与属下一模一样的黑衣蒙面打扮,佯装挟持着田诺一路退到流香渠边,看到满眼返货,顿时傻了眼:到底是哪艘画舫?田诺道:左手边,挂着红色兔子灯的。
魏欢嘴角抽了抽:这家主人的品味可真独特。
嘴上说着话,动作却丝毫不慢,纵身一跃,带着田诺跳到了挂着红色兔子灯画舫的甲板上。
什么人?里面立刻传来低喝声。
三四个劲装的彪悍汉子纷纷现身阻拦。
魏欢捏着嗓子道:我是来领赏的。
领赏?画舫中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魏欢飞快地揭开田诺轻纱一角,画舫中人看到她面容顿时一惊,随即喜出望外:是她?这画舫正是韩遂留在建业的暗桩,几次试图劫持田诺都在白雁归的阻拦下功亏一篑,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好事,有人主动将他们的目标送上门来。
其中一个为首之人问魏欢道:这位想要什么赏?魏欢扭头往岸上看了一眼,催促道:先别说这么多了,赶快开船。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有人指着岸上惊叫道:是白大人!远处马蹄得得,火龙蜿蜒,一队人马正举着火把疾驰而来,为首一人,白衣黑氅,玉白的面上,乌眉如剑,星眸含霜,淡薄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遥遥看向这边。
隔了这许多距离,都能感觉凛冽的气势扑面而来。
那人大惊,连忙叫道:开船,快开船!伸手去抓田诺,把人先带下去。
魏欢伸手一格,挡住了他的手:且慢,我的赏金呢?那人急道:总不会亏了你的。
再不带下去,被白雁归看到人可就不妙了。
偏偏魏欢不急不慌,一口咬定:没有赏金人不能给你。
那人急得团团转,这会儿,就算有赏金,也不是他能做主的。
眼看岸上的白雁归越追越近,他心一横,出手向魏欢攻去,一边冷笑道:小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魏欢连连闪避,本来抓住田诺的手自然而然松了。
那人招呼其他人绕过去抓田诺。
田诺忽地退后一步,站到船沿,掀开了头上的纱幕,遥遥看向岸边。
晚风吹过,轻纱摇摆,她纤弱的身形仿佛也在摇晃,仿佛下一刻就会站不稳,跌入河中。
岸上,白雁归脸色大变,猛地一鞭子抽下,坐下骏马吃痛,一声长嘶,速度蓦地快了一倍。
画舫上,韩遂的手下越发焦急,出手又猛烈了几分。
魏欢仿佛不敌,也往后退去。
就在这时,变故骤生,他闪避对手,一下子撞到田诺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田诺身子一晃,失去了平衡,竟然扑通一声掉入了河中。
魏欢唉呀一声,一边捏着嗓子叫救人,一边也跟着跳了进去。
岸上,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白雁归心胆俱裂,嘶声叫道:诺诺。
又是狠狠一鞭子。
坐下马儿又是一声长嘶,暴怒之下,后腿一蹬,屁股一撅,白雁归整个人都失了平衡,从马上被掀了下来。
总算他这些年闲来无事便跟着云鸢练些拳脚功夫,身手还算灵敏,落地时及时调整姿势,只是擦伤了一些皮肉。
再看流香渠河面,哪里还有田诺的影子,只有原先戴在她头上的帏帽漂浮在河面,随波逐流。
他浑身血液逆流,脑中嗡嗡,想也不想,冲到河边就要往下跳去。
云鸢及时赶来,一把抱住他,急声道:大人,你不会游泳!你不要担心,小娘子是会水的。
白雁归脸色惨白,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会水又能怎样?水里这么冷,她便是会一点水,突然掉下去,也会冻得受不了,她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都是他的错,他明知韩遂对她虎视眈眈,为什么没有再多派一些人保护她?云鸢道:你冷静些,小娘子现在正需要人救她,你跳下去,别人是救你还是救她呢?白雁归怔了怔,动作顿住。
云鸢见他听进去了,松了一口气,又添上一句:大人,救小娘子之事还要请你主持大局。
与此同时,下游一里处,芦苇荡中静静地藏着一条小船,蓦地,小船边水声哗啦啦一下,一只雪白的手攀住船舷,灵巧地爬了上去。
朦胧的光线下,隐约看出来人身形窈窕,雪白的肤色在月光下仿佛在放光。
接着,又是哗啦一声,落汤鸡般的黑衣少年也上了船,后知后觉地露出惊容:你竟然早有准备!我是不是当了冤大头?被利用的韩遂部下,事先准备好的小船,少女身上早就穿着的贴身水靠,无不表明这是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计划,而他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田诺往上游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就有人会找过来,你确定要留在这里追问答案?魏欢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彻底服气:你说了算。
船舱里有事先准备好的干净衣服。
田诺迅速换好衣服,不过片刻,便成了一个渔女模样。
让魏欢也换了渔夫的衣服后,她拿起竹篙轻轻一点,小船便慢悠悠地向下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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