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阁中,恽夫人对胡妈妈点了点头,胡妈妈下去取过假丫鬟手中的证物。
那是一枚尺寸极小的赤金戒指,一看便知只有童子能戴上,戒面呈桃心形状,上面雕着一只毛茸茸的憨态可掬的兔子,戒身上镂出精致的胡萝卜图样,颜色发暗,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
田诺远远看到,觉得有几分眼熟,似乎自己有过一个差不多的,因图案可爱,自己曾经十分喜欢,可后来却不小心弄丢了。
假丫鬟道:反面还有郡守府的徽记。
那就好办了。
李长史娘子道:既然有徽记,想必有册记录,查一下便知是从谁那里流出去的。
恽夫人反对:查出是谁的也没有意义,这么久了,也许被人偷盗了也未可知。
当年的真相如何,长空道人为什么会力证田诺是有福之人,原因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总之,绝不是因为田诺贿赂了长空道人手下的小弟子。
眼下明显是有人构陷田诺。
韩妙笙冷笑道:夫人这么说,是要包庇谁吗?难道当年的事,夫人也有参与?这话委实无礼,恽夫人心中怒极,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瞧这孩子说的,也是我宠你太过,在客人面前也这般没大没小的。
韩妙笙却毫不领情,冷冷道:这事涉及我的丈夫,有人居心叵测,处心积虑要接近我的丈夫,不知究竟意欲何为?夫人若不能给我一个公道,我只有去找公爹了。
夫人,她抬头直视恽夫人,似笑非笑,语含警告,莫要因小失大。
恽夫人心中重重一跳:韩妙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竟知道当年的真相?不可能,这位若真知道全部真相,以她的草包脾气,怎么可能不立马发作?夏都尉娘子打圆场道:夫人还是派人查一查账册,即使是有人偷拿了,也有个源头。
话说到这个份上,恽夫人自然不好再阻拦。
胡妈妈奉命去查账册,不一会儿,抱着一本发黄的账册道:诸位夫人,查到了,赤金桃心小兔戒指,八年前连同赤金小兔耳钉,赤金玉兔捣药簪一起,由夫人赐给了白小娘子。
白小娘子到手后半个月戒指丢失,当时也曾寻找一阵,没找到就销了帐。
当初没人当一回事,但是联系到假丫鬟说的话,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李长史娘子见众人都不开口,清咳一声,问田诺道:白小娘子,你有何解释?假丫鬟眼珠转了转,抖抖索索地添了一句:白小娘子,你休得怨我,按说我拿了你的东西不该说出来,实在是我不说实话便过不了眼前这关。
桂枝气得发抖:一派胡言,我家小娘子岂是这样的人?八年前,田诺才几岁,怎么可能有这样深的心思?假丫鬟嗫嚅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声轻笑忽然响起,少女轻软如三月春风的声音响起:所以呢?什么所以?假丫鬟茫然。
所以,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你们打算什么惩戒我?田诺含笑而言,却没有看她,而是直直看向了韩妙笙。
韩妙笙心头一阵乱跳:她是看出了什么吗?可即使看出了,她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她将下巴高高扬起,寒声道:如此心机叵测之徒,岂能入我元氏之门?只是这样吗?田诺有些失望,韩妙笙费了偌大的事,所求的居然这么简单?她点了点头,干脆地应道:好!韩妙笙刚刚摆出继续战斗的姿态,一口气顿时卡住,不可思议地看向田诺道:你承认了?田诺不理她,看向恽夫人:夫人的厚爱,我感激于心。
事已如此,两家再要议亲已不合适,还请夫人谅解。
恽夫人皱眉道:阿诺不必如此,此事恐有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韩妙笙冷声道,夫人若执意要这卑劣小人入我元氏门,那便休怪我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
恽夫人心中恼怒之极:从田诺出现之日起,她便知这个小姑娘以后会是她所谋大事的一枚上好的棋子。
此后,虽因白雁归的出现,婚事有了波折,两家的口头约定仍在。
元锐是个重诺之日,自然不会背弃婚约;元如意也如她所料,始终对小姑娘极有好感。
这些年,田诺虽然不在,但在她的刻意影响下,再加上跋扈任性的韩妙笙反衬,元如意对田诺从来不曾淡忘,反而越来越喜爱。
一切如她所料,只等田诺嫁入,便能为她所用,却被韩妙笙毁于一旦。
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早已不受她控制。
事情纵然不是田诺做的,她也是百口莫辩,自然不适合入元家门。
何况,此次事件的背后之人是谁,昭然若揭,纵然田诺最后能自证清白,也和韩妙笙有了芥蒂。
韩妙笙是元如意的妻子,更是元家未来的女主人,身份高贵,势力庞大,田诺和她结怨,再嫁入元家岂有好日子过?她只要稍微聪明些,便不会选择嫁入元家。
自己多年的谋算一下子落了空。
恽夫人心里恨得几乎滴血,这婚事她布局许久,眼看成功在即,韩妙笙却来这么一手。
世子夫人打算怎么宣扬?田诺的声音依旧又轻又软,动听之极,话中之意却一点儿也不轻软,宣扬你如何恶意构陷无辜之人吗?你!韩妙笙气得胸脯不住起伏,手控制不住地扬起,证据确凿,你还敢嘴硬!田诺微微一笑,笑容嘲讽,转向趴伏在地的假丫鬟问道:你八年前假传长空道长的话,说我是有福之人,原话是怎么说的?假丫鬟一愣,下意识地往韩妙笙方向看了一眼,期期艾艾地道:时间太久,我,我记不大清了。
田诺道:就算不能记到一模一样,大概总该记得吧?假丫鬟被逼不过,支支吾吾地道:大概就是说白家小娘子是有福之人,能够庇佑世子。
田诺问:你确定说的是我,是白家小娘子?那当然,假丫鬟点了点头道,白小娘子请托的我,我岂能说到别人头上?田诺微微一笑,韩妙笙的性子实在粗疏,既然安排下计谋,怎么不把细节好生完善一下?她看向恽夫人:夫人,我问完了。
众人摸不着头脑,唯有恽夫人一下子明白过来,神情复杂地看向她:阿诺田诺行了一礼道:我先告退。
正要转身离开,韩妙笙厉声道:站住!她的手下立刻站出来,挡住田诺的去路。
田诺眉头微微一皱,神情冷了下来:世子夫人有何指教?韩妙笙道:白小娘子不需给个交代吗?田诺诧异:什么交代?韩妙笙见她装傻,冷笑道:谎称自己是有福之人,欺骗元家;令外男假扮女装,混入内帷,这两件事,你总该给我们元家一个交代。
田诺神情淡然:我刚刚不是已经给了交代吗?韩妙笙神情茫然:什么交代?蠢货,蠢货,你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还不知道吗?门外忽然传来元如意熟悉的嗓音,韩妙笙脸色骤变,循声看去,就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
除了元慈c元钊c元如意父子三人,还有一个穿着官服的陌生青年。
青年二十多岁的模样,紫袍玉冠,皎皎如月,气质矜贵,站在久居上位的元慈身边,气势竟仿佛比他还要迫人。
韩妙笙本能地心头一凛:这人是谁?众人纷纷站起行礼,只有田诺,目光仿佛胶着在青年身上,渐渐泪光闪烁。
他回来了!六年的时光,昔日的青葱少年已成长为高大伟岸的男儿,曾经的青涩彻底褪去,代之而起的,是令人心安的沉稳与从容。
诺诺。
他也只看她,沉声而唤。
淡漠的神情在一瞬间柔和下来,眉眼因此越发殊色逼人。
她回过神来,从容行礼:见过国公爷,转向白雁归,含笑而唤,阿兄。
他向她伸出手来,如从前一般,她却再无抗拒,走近他,任他携起她手,听他在她耳边温言而道:我来接你。
他的手依旧如从前般沁凉而干燥,恰好完完全全将她纤白的手包入其中;力道不松不紧,倒比当年进步了许多。
她望着他,忍不住微笑:好。
白雁归侧头对元慈道:国公爷,我先带舍妹回去,就不打扰你处理家务事了。
元慈脸色阴沉,拱手道:多谢大人体谅。
韩妙笙脸色变了变,忍不住抬高声音道:且慢!难道兄长为官,做妹妹的便可为所欲为,任意为恶,而不受惩戒吗?问得好!接话的却是脸色铁青的元如意,一字一句地问,韩氏,我正想问你,难道出身楚郡,便能叫你为所欲为,任意为恶,就不担心受到惩戒吗?韩妙笙跳了起来;元如意,你是什么意思?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枕边人,你难道要帮着她对付我?元如意失望之极;蠢货,傻妮看在我俩小时交情的份上,宁愿被人误解也要给你留几分颜面,可叹你竟是到现在还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韩妙笙隐隐觉得哪里出了差错,却找不到问题所在,不由心生慌乱。
元如意冷笑:八年前,长空道长的话传出时,傻妮尚未认祖归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姓白。
这位是怎么未卜先知,知道她是白家小娘子的?何况,他顿了顿,抛出重磅一击,这枚戒指是怎么到这位手上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