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诺动作灵活地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可集市上的人实在太多,等她好不容易到了对面,哪里还有刚刚看到的人的影子?她游目四顾,再也看不到对方踪迹,几乎要以为刚刚是自己眼花了。
可不是吗,刚刚那人,锦衣裘帽,前呼后拥,一看就是哪家的贵人,怎么可能是白雁归?她失望地回到原地,桂枝不知何时回来了,见不到她,正急得团团转。
见她回来,抓住她唉呀一声,焦急道:小娘子,你刚刚去哪里了?我还以为她跺了跺脚,懊恼地道,都是我的错,我再不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了。
田诺兀自有些回不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安慰桂枝道: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桂枝一脸后怕,你知不知道,我一回来,发现你人也不见了,东西也丢了,差点魂都吓飞了。
东西?田诺一怔,这才发现刚刚买的一堆年货果然统统不翼而飞了,不由汗颜道:都是我不好,刚刚跑开了。
顿了顿,忍不住拉着桂枝道,桂枝,我刚刚好像看到阿兄了。
桂枝愣了愣:郎君就算回来,也不会来集市吧?这倒也是,所以,还是她眼花了吧。
田诺黯然。
桂枝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忍多责,柔声道:人没事就好。
东西丢了,我们再买就是。
等到重新买好年货已近黄昏,两人懒得回家开伙,索性找了一家酒楼随意对付了一顿,这才上了桂枝雇来的骡车,带着一车的年货满载而归。
快到巷口时见到一辆双马拉的乌轮华盖车疾驰而去,田诺和桂枝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这附近可从没见过这样华贵的车。
骡车很快在乌鹊巷口停下,桂枝动作利落地跳下床,忽然咦了一声:小娘子你看。
田诺依言看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前方灯火通明,从来昏暗的巷道每隔几步便挂了一盏羊皮灯,将短短一百尺不到的路照得纤毫毕现。
巷道不知被谁打扫过了,干干净净,地上洒过的水尚未全干。
巷道尽头的白宅,大门半敞,门头上,高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显得分外喜庆。
桂枝奇怪道:难道是蒋郎君或者是元将军知道我们来这里了?那也不对啊那两人就不是这么讲究的人。
田诺心里隐隐生起一个猜测,蓦地跳下车,飞快地往宅中跑去。
桂枝一句话没说完,忙叫道:小娘子慢些,仔细摔。
田诺已冲进了宅院。
第一进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倒是书房中多了些箱笼,堆得整整齐齐的。
庭院宅子同样打扫得干干净净,两边抄手游廊的灯全部点亮了起来,照得如同白昼。
田诺心跳越来越快,脚步不停,直接拐向游廊往第二进而去。
她看到了一个背影。
锦衣裘帽,身姿挺拔,负手立在养着乌龟的青花瓷大缸边低头而看。
大概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回过身来,目光遥遥投来,浅淡的唇勾起一丝笑意,唤道:诺诺。
晕黄的灯光落到他身上,勾勒出熟悉的乌眉星目c俊逸面容。
十六岁的少年,个子比两年前高了不少,眉眼间添了风霜之色,容色却是比从前更为逼人。
他回来了!平安地,完好无缺的站在了她面前。
巨大的喜悦充斥内心,整整半年的担忧烟消云散,田诺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情不自禁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一叠声地喊道:阿兄,阿兄两年的隔阂c曾经的争执,在她毫不掩饰的亲昵与欢喜下荡然无存。
白雁归猝不及防,被她柔软的小手紧紧缠绕住,身子僵住,半晌,他有些不稳的声音响起:快放开,成何体统!田诺心中欢喜,才不在乎他的冷言冷语,含泪带笑地道:我们是兄妹,这有什么关系?一直悬在心上的大石落了下来,若不是怕把人吓到,她兴奋得恨不得亲他一口。
白雁归咬牙:放开!田诺到底还是有些怵他的,见他别扭,嘟了嘟嘴,松开了他,看他一眼,蓦地大奇:阿兄,你怎么脸都红了?白雁归狼狈地扭过脸去:你看错了。
是吗?田诺眨了眨眼,也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
白雁归怎么可能脸红?她心中实在欢喜得很,自然不想揪着这点小事不放,拉着他的袖子笑眯眯地问:阿兄,这半年来在外面过得可好?你回来怎么不先说一声?我刚刚在市集好像看到你了,是不是你啊?一连串的问题接连冒出,女孩清脆的声音仿佛百灵鸟般动听。
白雁归低头看她,一颗心如泡温水,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容我喝口水和你慢慢说?田诺反应过来:我去给你煮茶。
别忙,白雁归叫住她,低声道,让阿兄好好看看你。
田诺乖顺地站住,笑嘻嘻地向他比划:阿兄,我有没有长高些?他柔和了眉眼,目光沉沉落到她身上。
大概是刚刚外出的缘故,她打扮得格外正式,穿一件雪青色暗花掐腰腰大袖袄,下配月白曳地素面裙,外罩鸭蛋青兔皮内里出风毛斗篷。
斗篷的风帽因她刚刚的奔跑已经掉落一半,露出略有些凌乱的两个丫髻。
抬头仰望着他的小脸白如初雪,红若朝霞,如画的秀眉下,一对乌溜溜的明眸闪闪发亮。
他轻声答道:嗯,长高了,也漂亮了。
他不由露出复杂与怀念之色。
前世,她从死牢中救出他,将他送出吴地正是九岁的时候。
大概是生活环境的不同,那时年纪小小的她便是端庄稳重,温柔可人;而这一世,她却要更为活泼动人,神采飞扬。
一时间,他竟觉得这样的诺诺更是叫人移不开眼。
只是他上下打量她,眉头微皱:阿兄送回来的银子不够吗,怎么一点首饰都没有?够的,田诺不以为意地道,我就是嫌戴着那些麻烦。
这两年,她一心扑在整理书简上,除了在家就是在藏书楼,打扮得再漂亮也是白瞎。
她也就索性不费那个心了。
白雁归抿了抿唇,忽然唤道:花树!一个中等个子,娃娃脸的青年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
白雁归道:把雕有松溪图的箱笼中那个绿色匣子拿来。
青年男子应声而去。
田诺好奇:你又换了随从吗?云鸢呢?白雁归答:他留在北方帮我处理一些事,花树是他师弟,性子还算沉稳。
不一会儿,花树果然取了一个巴掌大的绿色锦匣过来,白雁归接在手中,将手中的锦匣递给她道:喏,给你的礼物。
见她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模样,提醒道,你不打开看看?她打开锦匣,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顿时被吸引住了。
锦匣中是一支雕琢精美的碧玉如意流云梳,碧色如洗,玉质剔透,田诺拿起把玩,只觉爱不释手,高高兴兴地谢过了白雁归。
白雁归道:你喜欢便好。
看了眼她,又道,你头发都乱了,阿兄帮你梳头?啥?田诺神情僵住,蓦地想起当年他帮她梳头时的惨烈,一个哆嗦,干巴巴地笑道:不,不用了吧,让桂枝来就可以了。
阿兄你赶路也该累了,先去歇息,喝杯茶。
白雁归黯然:诺诺是嫌弃阿兄的手艺?田诺摇头:没有没有。
白雁归道:那诺诺还在因当年的事气恼阿兄?没有没有。
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气性?白雁归定定地看了她片刻。
田诺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想到他素来的固执,以及远道而回的艰辛,还有这实在招她喜欢的礼物,犹豫起来,要不要咬咬牙答应他算了?不就是多梳几次头吗?她忍!阿兄她苦着脸正要答应他,他忽然开口道:诺诺既然不愿,那就算了。
咦咦咦,她没听错吧,他居然会主动让步?田诺意外,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白雁归神情温和,不见丝毫不悦。
田诺松了口气,合上锦匣,忽然反应过来:这么冷的天,我俩干嘛要站在外面说话?在外面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她捧着锦匣的手都有些冻红了,眉眼间却是笑意盈盈,格外动人。
白雁归眼中蕴上一丝笑意:诺诺陪我进去喝杯茶吧。
田诺自然没有意见,正要应下。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随即桂枝的惊呼声响起,却只到一半,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田诺惊疑,就听墙头扑通一声,一人匆匆从墙头跳入,正是桂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