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色的小布袋子,上面绣着一丛青竹,一看就是男子所用。
田诺接过来,询问地看向白雁归。
白雁归道:打开看看。
田诺依言打开袋子,发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银锭,顿时满眼问号。
白雁归道:白璟欠你的束脩,我帮你讨来了。
等等,她先前抱怨他弄没了她的彩头,他转头就为她问白璟要来了?他这算是向她示好?可是,田诺迷惑:白璟明明答应的是让我上族学。
把银子给了她算什么?白雁归不以为意:你要上族学,只管去上,何须他白璟出面?横竖他也帮不上忙,还不如把赌注折成现银给你。
田诺一下子抓到了重点,眼睛一亮:我能去上族学?白雁归道:可以,反正也上不了几天。
为什么?田诺奇怪。
白雁归不动声色地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田诺:牙痒,最讨厌动不动就卖关子的人!她想了想,把银子递给白雁归道:这银子还是阿兄留着吧。
好歹把屋里稍微收拾一下。
瞧,她是多大方,多体贴的妹妹啊,田诺想着,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
岂料白雁归毫不领情,淡淡道:你收着便是。
本就是你挣的银子,自然归你。
田诺皱眉:可是话还没说完,白雁归忽地双手拎起她往窗外一送,诺诺先回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吧。
说罢,砰一声,窗户关上。
留下田诺对着紧闭的窗户风中凌乱:这什么人啊,她好心为他着想,他居然还甩脸子给她看?不要就不要,银子这么有用的东西,她自己留着傍身!白雁归立在窗后,看着她气呼呼地离去,心头刺痛:曾经的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何曾要为这样一锭小小的银子推来让去?他抿了抿唇:看来他必须加快速度了。
田诺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自己屋里,就把刚刚的事抛之脑后了。
身上的衣服还是先前摔跤的时候穿的,又脏又破,她重新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换衣服时,长了个心眼,旧衣怎么脱的牢牢记住,再重穿时居然没出什么大错。
她为自己点了个赞,正打算回头去找陆娘子,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敲门声响起,随即陆娘子的声音传来:阿诺在里面吗?她应了一声,过去打开门。
陆娘子站在门口,满面焦急:阿诺知道雁归那孩子去哪里了吗?田诺惊讶:他不是在自己房间吗?陆娘子皱眉:我正是为着这个担心。
我刚刚去他那里看了,他门锁着,窗户却破了个大洞,大开在那里,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田诺怔了怔:这讨厌鬼刚刚还在啊,怎么能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陆娘子问她: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田诺道:就一刻钟前,阿兄在屋里为我上药。
陆娘子还不知道她被几个孩子欺负的事,闻言立刻关心地问:怎么要上药,受伤了?伤势可要紧?田诺摇摇头:只是皮外伤,不要紧。
白雁归给她涂的不知是什么伤药,十分灵验,膝盖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陆娘子放下心来:那就好。
又抱怨道,雁归这孩子,都哺食的时候了,还往外跑。
阿诺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已经不像先开始那么焦急了。
白雁归既然刚刚还在,应该是自己出去的,不会有事。
田诺摇头说不知。
陆娘子犹豫片刻,再看看面前一脸稚嫩的小姑娘,叹气道:算了,不等他了,阿诺也该饿了,我们先用哺食。
田诺乖巧地道:要不然你和先生先吃吧,我再等等阿兄。
好孩子。
陆娘子的目光柔和下来,别管他了,你年纪小,还在长身子,经不得饿,我给他留些就是。
夜幕低垂,弯弯的月牙挂在天际,在墨色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田诺在睡梦中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半梦半醒地看了一眼,放下心来:阿兄,你回来了?淡淡月光勾勒出来人的身影,他跪坐在她身边,嗯了一声,低头看她。
她恍惚中感觉到他抓起了她的手,随即有什么似乎被他从她腕上摘下。
她迷糊了片刻,骤觉不对,一个激灵,蓦地睁开了眼睛。
左手腕上光秃秃的,她的雨花石珠不见了!田诺这一惊非同小可,坐起身来,发现雨花石珠正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手心。
他一动不动,静静地凝视着躺在手心的石珠,眼神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田诺完全清醒了过来,扑过去道:还给我!白雁归手掌往后一缩,田诺扑了个空,一下子撞入他的怀中。
她手忙脚乱地抵住他,正要再夺,白雁归伸手扶住她,低声道:我来帮你戴上?不待她回答,他伸手捉住她手,低眸认真帮她重新戴好。
田诺有些迷糊:这人在搞什么鬼?一会儿摘一会儿戴的。
她目光落到手腕上,忽地一怔。
这是她初到这个世界时,穿雨花石珠的本是一根草绳,后来在元家时,她换成了亲手编的墨绿色的络子。
可这会儿,络子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根精巧的细银链子。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问,白雁归淡淡道:我看你手上的绳旧了,先拿这个换上吧。
他买的?无缘无故的,他给她买这个做什么?原先的络子确实颜色有些蔫了,她本打算过个一年半载再重打一根,没想到他竟这么细心。
他这么晚回来难道就是去帮她打链子的?田诺受宠若惊了一瞬,忽然想到,这个穷光蛋穷得连饭都是蹭的别人家的,哪来的钱买链子?也太败家了。
她摇了摇头,推辞道:阿兄,我不需要。
你还是去退了吧。
或者给陆先生他们买点礼物也好。
拿退回来的钱换些米面或别的什么都行,总不好一直白吃白住陆先生的。
白雁归先还安静地听着,听到后来脸色沉了下去:给你你就拿着,不喜欢的话直接扔了。
田诺一噎,白雁归见她委屈的模样,神色缓和下来,摸了摸她的鬓发道:这是给诺诺的见面礼,你要嫌弃,阿兄再给你买更好的。
她低头看向腕上的银链子,银丝拉得极细,手工精致,相连处雕琢成两片啮合的树叶形状,十分漂亮,背面还刻了一个小小的诺字,显见赠送者花足了心思。
不提送手链给她的人,这手链真心漂亮。
她纠结片刻,无奈地投降:她这个阿兄,虽然性情古怪,行事别扭,其实他也是在努力做一个好阿兄的吧。
只是这情商实在堪忧。
既然礼物推不掉,她收下便是,以后想办法回礼就是。
她谢过白雁归,困意上涌,打了个呵欠,忽然想起:陆娘子帮你在灶上留了饭。
我知道。
他帮她拢了拢散乱的长发,见她眼睛都睁不开了,东倒西歪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唇边带笑。
他服侍她依旧睡下,又为她掖了掖被子道:我过一会儿就去,你先睡吧。
倦意袭来,恍恍惚惚间,她仿佛听到他在她耳边低低道:我还带了一个人回来,明天让她来见你。
这才是他这么晚回来的真正原因。
第二天,田诺便见到了白雁归说的那人,一个十二三岁,又黑又瘦,塌鼻细眼的女孩子。
女孩子见到田诺,二话不说便磕了个头。
田诺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白雁归道:她叫桂枝,已经没有别的家人了。
从今天起,便跟着你,服侍你的起居。
田诺下意识地反应:你哪来的钱买人?桂枝快言快语地道:小娘子,我并没有签死契,只是与白郎君签了契约,服侍你三年,工钱按月结算。
田诺惊呆:这样也行?当然,后来她才知道,签了死契的奴仆才是少数。
并且,每一级别的官员能拥有多少卖身的奴仆,其实都是有定数的。
有许多都是像桂枝一样,签的活契,等到契约到期依旧是自由身。
可即使是按月结算,也是需要银钱的,对于白雁归这种家境来说,请人服侍实在是太过奢侈。
有这钱他为什么不改善改善自己的居住环境?田诺只觉这人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偏偏问他,他只是摸摸她的脑袋叫她不用担心,不会叫她饿着。
最可恶的是,她向春柳和陆娘子打听有没有赚钱的营生,他听说后,直接将她拎了回来,还塞了一个装满了碎银的荷包给她,说是给她零用。
几次下来,田诺的挣钱大计夭折无数,还拿了好几个怎么退都退不回去的荷包,不由气结:他难道以为她是在拐着弯儿问他要钱用吗?他做府学教谕的束脩才多少,经得起这样折腾吗?更惨的是,白雁归还拿了字帖和一堆空白竹简回来,逼着她每天练字。
练就练吧,田诺本来也很嫌弃自己的狗爬字,可她忘了,某人是个强迫症。
力度不够,重写!有一点脏污,重写!笔画不到位,重写若不是她心理素质强大,这几天被他盯着练字,早就该有心理阴影了。
田诺掬一把辛酸泪,第一百遍坚定了要摆脱某人的念头!时光如水,一天天过去,机会迟迟未到。
家里多了一个桂枝,日子倒过得顺畅多了。
屋里永远整整齐齐,衣服每日干净整洁。
桂枝是个勤劳能干的姑娘,手也特别巧,不但会梳各种发式,灶上也是一把好手。
有了她的帮忙,陆娘子也轻松了许多。
田诺赚钱大计无望,索性腾出更多的时间出入族学的藏书楼。
正如白雁归所说,她想入族学其实并不难。
虽然从白璟那里赢得的彩头折成了现银,但白九公看中她的算学才能,破格收她做了弟子,她也因此得了出入藏书楼的资格。
白氏的藏书楼的书还是以竹简为主,还有少数绢书,数量虽然不少,但内容繁杂,摆放随意,要找到她需要的关于雨花石珠的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
田诺找了几天觉得不对,和白九公说了,先停下来参照前世图书馆的检索法整理书目。
白九公过来看了她做的工作,大为赞赏,甚至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希望找出一种更方便有效的检索方法。
白雁归却越来越忙,常常一连几天都不见踪影。
田诺求之不得,他不在,她正好按照自己的计划读书练字,再被他吹毛求疵,她都要崩溃了。
这天,田诺正在藏书楼编制目录,顺便练字,白瑜飞也似地冲了进来,喘息未定,便过来拉田诺道:小堂姑,你快回去看看。
田诺奇道:怎么了?白瑜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白瑜带着她直奔白礼的破屋。
田诺到了那里,就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议论纷纷。
看到田诺,有人叫道:唉哟,正主来了,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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