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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2025-03-26 17:35:32

* * *时间过起来总是飞快,转眼便到了谢纾班师回朝的日子。

不同于以往, 虽这次也算打了胜仗, 但损耗过大, 朝廷白白赔了两万条性命才攻下石堡城,这样的军功大可忽略不计。

谢纾跪在朝堂上,肩头的铠甲低着金砖, 撑得人也木了。

圣人并不发话让他起身, 这样的漠视, 对于二十年征战沙场的老将来说, 实在颜面无存。

他甚至想到了死, 苟延残喘回来,终究是太惜命了。

早知如此, 还不如战死在关外,战场上得个好名声, 强过这样觍脸活着。

宝座上的圣人正与臣工商议盐粮道的事, 圣人侃侃而谈, 诸臣一径附议,仿佛没有人记得起还跪在甬道上的他。

后来又说到京中的禁军防御, 圣人哦了声, 朕恰好有旨颁布, 此次夺取石堡城,殿前司所辖剑南道翼军功不可没。

着令出征的三百人官升两等,殿前司率臣统领有方,加卢龙军指挥使, 荫封其母、妻,日后补亲子或孙一人为閤职。

一双描金的官靴踏进谢纾眼尾的余光里,沈润的声线朗朗响起,臣率麾下翼军,叩谢圣人恩典。

反正圣人偏袒是满朝皆知的事,沈润平步青云,只要有个小小的契机,便能加官进爵。

这回因着他要成亲了,封妻的旨意已经下了,圣人爱屋及乌,连那个还没投胎的孩子都事先预备好了閤职。

众人即便眼红也无可奈何,政途上的交情,本来就是拿血拿泪换的。

沈知白当年满门获罪,到如今换来儿孙发迹,本也无可厚非。

谢纾闭闭眼,一口气泄到了脚后跟。

一场战役,有人立功有人受责,他们在关外苦战了两个月,不及三百禁军两日突袭。

这也是技不如人啊,还能如何!这会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也足够了。

可是圣人不发令,似乎不打算赏老臣颜面,满朝文武也无一人提及他,最后还是沈润看不过去了,随口替他说了句好话。

圣人略沉吟了片刻才准他平身,倒也没说旁的,只说出征辛苦,回去好好歇息两日,就完了。

朝散了,圣人返回禁中,众人俯首送了驾,回身头一件事便是恭喜沈润。

乱糟糟的一通恭维,有人笑问:如今是当称指挥使呢,还是当称节使?还有人啧啧,殿帅双喜临门啊,情场官场两得意,羡煞旁人。

说起情场,自然不能漏了谢纾,于是众人的视线又转向他,笑道:殿帅的夫人是谢节使家小姐,节使有乘龙快婿相助,日后自然在圣人跟前吃香。

谢纾正魂不守舍,听见他们这么说,一时惘惘的,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嫁给沈润了。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可惜这位官衔已同他平级的女婿显然并不买他的帐。

旁人起哄架秧子,沈润抬了抬手道:沈某不敢高攀谢府,谢节使家有好几位千金,别误传误听,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沈润不认这门亲,众人都瞧出来了,只有谢纾还一头雾水。

他才从战场上赶回来,一路上忧心忡忡,也没人同他说起家里的事,因此并不知道他走后的这番变故。

百官散出太极殿,他快步赶上了沈润,一来要感谢他解围,否则关外战事现在还胶着呢。

二来也想打听一回,究竟他要娶的夫人,和谢家有没有关系。

殿帅留步!他拱起了手,谢某此次脱困,多亏殿帅的禁军相助。

谢纾老矣,果真不如当年了。

沈润依旧是那种倨傲且疏淡的神气,回了一礼道:节使客气了,都是为圣人分忧,不谈相助不相助。

谢纾碰了个软钉子,面上讪讪的,顿了顿道:适才听同僚们说起,殿帅大喜了,不知夫人……他倒也不讳言,曾是谢节使家的四姑娘,不过她如今和谢府没什么瓜葛了,咱们也不能乱认亲,高攀节使不是?谢纾呆住了,惶然道:怎么……四丫头是我谢家人啊,怎么同谢家没有瓜葛了?沈润道:节使出征多月,府里发生了不少变化,节使还是回去问一问贵府老太君吧。

他走了两步,又顿下哦了声,还有……贵府上二姑娘的案子,烦请节使带话给尊夫人,沈某手上业已结案,请夫人放心。

他说罢,牵唇笑了笑,这一笑里藏着无尽的含义,冷嘲有之,玩味有之,更多的缺是一种警告。

谢纾不解,心里也惴惴,忙交了差事,打马赶回幽州。

谢府因老爷回来了,一家子又哭又笑聚到一处。

谢纾给老太太磕头,跪在地上哽咽: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老太太把他搀起来,上下打量个遍,抹着泪道:回来就好,这世上哪有迈不过去的坎儿,只要人在,家业在,一切便还有望。

家里子孙乱哄哄磕头请安,谢纾在人堆里寻找,只不见那个惯常站在角落里的小姑娘。

他心里七上八下,转头问老太太,母亲,四丫头如今何在?老太太正掖泪呢,掖了一半倒怔住了,支支吾吾,不知怎么答复他才好。

一家子都不吭声,这话老太太不开口,大家都不好解释,于是你看我我看你,个个俱是一脸为难的样子。

老太太也瞧出来了,如今家里怨她的人不在少数,得陇望蜀,人性本就如此。

她也有些负气,蹙眉道:你在关外遇了难处,我急得没辙,恰好沈润做了个局,我一时糊涂,就把四丫头填进去了。

如今四丫头不认咱们了,也不知是怨恨我呢,还是早和沈润通了气,给自己找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离开谢家。

孩子啊,到底要自己养大的才亲。

眼下陈家两个老的也追到幽州来了,四丫头回陈家去了,瞧这模样,是打算和咱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谢纾怔住了,颓然坐在圈椅里,一下下捶打自己的膝头。

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若不是仗打得不顺,也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

他不说话,屋子里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半晌他才长叹,沈润今儿加了卢龙军节度使,有这两重官衔在身,四丫头过门就是二品的诰命。

众人愈发怔愣了,谁也没想到,那个笑嘻嘻、软塌塌的女孩子,才十五岁便有这样的成就。

原说大丫头能进伯府,已是不小的造化,但和四丫头相比,却是差了好几重。

历来妻凭夫贵,不外乎如此,老太太只能退一步自解,所幸,咱们三丫头进了宫,回头疏通疏通,要是能入神龙殿,封个婉仪或是修仪,那也不枉咱们生养她一场。

谢纾的目光却调转向了清如,我听沈润说什么二丫头的案子……一个闺阁里的姑娘,能牵扯什么案子?扈夫人脸色骤变,清如缩在她母亲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家子总不乏看好戏的,梅姨娘轻轻唤了扈夫人一声,太太,这事瞒是瞒不住的。

谢纾拧起了眉,到底出什么事了?扈夫人冷冷看了梅姨娘一眼,转头对谢纾道:老爷,这件事回头我再同你慢慢细说。

谢纾闻言也只能按捺,复斟酌着对老太太道:四丫头如今在陈家么?还是要想法子把人劝回来才好。

自己家里骨肉,连祖宗都不认了,外头不知怎么笑话咱们呢。

老太太垂眼道:我让大丫头去劝过,人家铁了心不回来,有什么办法。

谢纾窒了窒,到临了横下一条心来,既这么,少不得我亲去一趟,我这个做爹的面子,她总不好不让。

一旁的蒋氏听在耳里,暗暗哼笑了声。

瞧着人家要封诰命了,舍了老脸往上凑。

老太太拿她送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日,如今别说亲爹,就是天王老子,人家只怕也不买账。

当然了,这种事,二婶子少不得通风报信。

消息很快便到了清圆跟前,陈老太太道: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他来了,你要认他,我和你祖父也不怪你。

清圆慢慢绣鸳鸯的眼睛,一针一线落得稳稳当当,当初他吞了我娘的家产,把她撵出谢府的时候,可是半点没有手软。

后来我也曾问过他,有没有怀疑过夏姨娘的死因,他只让我别管,过去的事也不愿再提了。

但凡他对我娘还有一点情义,我也不会对他灰了心。

我娘落得这样收场,他是帮凶,我做什么还要认他?陈老太太颔首,这件事你自己拿主意吧,要是下了决心,就别再更改了。

眼看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静下心来,也免于节外生枝。

清圆朝窗外望了眼,从夏到秋,似乎只一眨眼的工夫。

树上原本层叠的翠叶,慢慢落得只剩枝桠,倒是两棵柿子树上挂满了橘红的柿子,因无人采摘,在这萧条苍白的世界里火一样鲜明,充满希望。

谢纾来时,只一仆一马。

到了门上请人通传,看门的小厮满脸堆了假笑,不巧得很,我们老太爷、老太太,并大姑娘都上指挥使府去了,不在家。

您是哪一位?回头等家主回来了,小的一定呈报。

谢纾心里明白,哪里是不在家,分明是不愿意相见。

他在冷风里站了很久,站出了满身凄凉的味道,小厮还在追问,他摇了摇头,落寞地走出门廊,往坊院那头去了。

清圆一直看着,看那身影渐行渐远,心里溢满了无尽的酸楚。

身旁的人说:你要是后悔,大可现在追上去,把前因后果同他说清——谢老太君口中,必是另一番说法。

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明知道谢家家风如此,他也不会因几句话,便来为她主持公道。

我心里留恋的只是父亲,不是谢纾。

她喃喃说,我在谢家这些日子,看得很明白了,也不会再指望什么。

眼下要是因一时心软认回这门亲,将来咱们就有数不清的麻烦。

沈润有心调侃她,果真是要做人娘子的了,一应为自己的小家考虑。

我倒不强求你与谢家断得一干二净,如果你想认,谢家那几路牛鬼蛇神,我可以替你收拾得服服贴贴。

清圆扭头瞧他,你替我细算算,谢家除了大姐姐,还有谁是真心对我的?一个个都是巴结头儿,见我好了便来认我,要是我给你做了妾,只怕他们全当我死了。

再者……她皱了皱眉道,老太太还预备婚宴上来闹呢,这样的娘家,谁消受得起!沈润对于她,一贯足够宽容,那咱们就再看看,倘或谢家果然一心求和,婚宴上拿你当亲生的姑娘,不拘多少,哪怕是送了一方帕子给你做陪嫁,那第三日我就陪你回门,照旧认他们。

说实在话,我累官到如今,并不怕事,只要你喜欢,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着你。

但若是谢家来闹,那我可不管什么亲的疏的,到时候乱棍打出去,也由我。

清圆舒了口气,说好,也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多谢你这样替我着想。

他抬手捋了捋她的发,我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才抢来的夫人,不小心爱护着,怕你跑了。

不知为什么,有时候他也会生出隐隐的不安来,大约还是因为姑娘太过冷静自主的缘故。

她不是那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女孩儿,男人也从来不会成为她的全部。

他和她的相处,更多是平等的,互相倚重,互相抬爱,这样就很好了,是他最理想的夫妻相处之道。

再有三日……该预备的都预备妥当了,一辈子只这一次的大事,不能发生任何不圆满。

他的手滑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指尖,后三日我们不能见面,这三日你什么都不要做,哪里都不要去,一心待嫁就好。

他怕生变故,要求提得极其慎重。

清圆失笑,好,我什么都不做,哪里都不去,一心待嫁。

那你呢?这三日不许见一个女人,跟前伺候的全换成小厮,成么?他笑了,像大人溺爱孩子的模样,那有什么难的,原本那些婢女就不近我的身。

他知道她害怕,怕他像李从心似的,紧要关头心念不坚定,婚事筹备到这个份上出了岔子,实在骑虎难下。

小姑娘的防备,难免小人之心,可他也庆幸,要是没有这样的忧虑,便不见得有真情了。

总算要成亲了,回来后他一个人上祠堂跪了一炷香,向祖先和父亲母亲禀报这个好消息。

以前的一切,自记事起,到父母枉死,家业凋零,一大片的记忆从脑海里汤汤流过,直至今日才能说苦难终于到头了。

他扒着冰冷的砖缝深深叩首,往后我会过得很好,请父亲母亲放心。

然而他的顺遂,不足以保全阖家的太平。

从祠堂里出来,迈进院门的时候见沈澈背靠门框,垂首站着。

这两个月来西府里鸡犬不宁,芳纯变了个人似的,对沈澈百般挑剔,不是冷眼相待,就是恶语相向。

清圆同他说了她的担忧,但闺闱内的事,外人不好插嘴,他虽心疼兄弟,也不能对他院里的人指手画脚。

又闹了?他蹙眉问,你可同她好好交过心?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问过没有?夫妻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何苦这样置气?她要是嫌你陪得她少了,那你暂且就别视事了,我准你一个月假,在家好好陪她。

可是沈澈却摇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当初落难的时候见他这么颓丧过,沈润心头愈发沉重,到底怎么了?沈澈弓着身,捧住了脑袋,她今日说了,后悔背井离乡嫁给我,不愿意再这么下去了,要同我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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