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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2025-03-26 17:35:30

清容出世没多久,夏姨娘就一命呜呼了, 那时是扈夫人将孩子接到她身边抚养, 十几年下来, 清容早学得清如一样,只要扈夫人说一,她必定不会说二。

看热闹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料想扈夫人这回是打定主意要逼死四姑娘了。

让三姑娘来作证, 和直言命她诬陷四姑娘有什么区别?可惜了四姑娘, 被她们咬住了, 这回怕是难以脱身。

最后还得看老太太的意思, 倘或老太太也恨她,那这个坎儿, 只怕迈起来艰难。

众人在等清容一个回答,清容似乎有些意外, 茫然看向扈夫人。

太太……她嗫嚅了下, 我才刚一直在给祖母打扇子, 二姐姐说想上外头逛逛去,我嫌热得慌, 情愿在屋子里待着。

我也劝二姐姐来着, 没的中了暑气, 可她偏不听我的……我没上外头去,所以小喜来没来传话,我没瞧见。

在场的所有人,谁也不曾料到三姑娘会在这时候倒戈一击, 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老天爷是怕扈夫人今儿受的打击不够多,临了又给她添了一道。

她目瞪口呆望着清容,那个即便踢了一脚,也会像猫狗一样匍匐在她腿边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陌生起来。

扈夫人这会儿是说不出话了,绿缀却是个好奴才,跳出来道:三姑娘,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小喜来的时候,咱们明明都在场啊!凭你一句话,你说我在场,我就得在场么?我和二姐姐一向交好,倘或真有这事儿,我自然回禀老太太,用不着你来抢白。

清容寒声斥罢了绿缀,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对扈夫人道:这回的事不是小事,小事上头我遂太太的心意指证四妹妹还犹可,这么大的事,动辄性命攸关的,我不敢信口雌黄,还请太太见谅。

一切都乱了,扈夫人的世界垮塌了一大半,如同旧伤上又添新伤,几乎让她怀疑这是个梦,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可这番话,却是清容斟酌了一路的决定。

到了这个时候,扈夫人这头已经没有依仗的必要了,人要懂得审时度势,也要懂得时机成熟时,为自己搏上一搏。

自己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当真只有自己知道。

自小她就受清如的欺负,太太对她甚至不及对待一个有体面的大丫头。

有好吃的先紧着清如,穿衣打扮上她必须等清如挑剩下,清如戴金,她只能戴银,清如用点翠,她只能用烧蓝。

她就像清如的影子,永远被她压一头,就连进宫参选,也要她陪清如一道去。

没有人问她高不高兴,她不敢想象这个噩梦从内宅延续到深宫有多可怕,万一都入了选,那么她一辈子都别想摆脱这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了。

谁知啊,老天有眼,这回让清如彻底栽了。

于是她开始权衡利弊,仇恨与前程,到底哪个更重要?她当然恨清圆,如果不是靳姨娘害死了她母亲,她就不用寄人篱下,在扈夫人跟前过着卑躬屈膝的日子。

谁不希望有娘疼,谁不愿意将来配门好亲事,像清和一样。

但她没有这等福气,她甚至不如清圆,至少清圆曾经在陈家过过十四年好日子,她在这个家,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

于是长期积压的恨,促成她成为人上人的决心,她深知道,现在指证清圆,清圆势必要闹起来,一家子姐妹里头一个遭人尖淫,一个又成了嫌犯,她夹在里头只会错过大选,然后和清如一道烂死在谢家。

但如果这件事和她无关,清如的变故只是意外,那么她就可以继续参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乐而不为?况且清圆如今和沈润有瓜葛,自己这回算是表了态,沈润至少不会刻意为难她。

至于她母亲的这笔仇可以暂时先搁置,等她将来有了出息,再连本带利向清圆讨回来。

旁听半晌的众人见扈夫人众叛亲离,甚至都有些同情她了,内宅议不出个首尾来,外头抱厦里等信儿的三兄弟呆坐着,抬抬眼皮,便是一声叹息。

正伦有些不耐烦了,蹙眉道:依着我,先拿住那两个畜生,千刀万剐了才解恨。

正钧道:怎么拿?报官?不能报官……正则低喝一声,悻悻道,你们要是还想出去见人,就千万不能报官。

所以啊,既然打算打落牙齿和血吞,那还有什么可议的!只是这污点就像马厩里的泥浆溅到了脸上,实在让人作呕,正伦偏过头啐了口:真晦气,咱们在这儿关起门来算计,外头不知传得怎么样了。

只怕整个幽州都已经知道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正钧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了想道:报给提刑司,怕人背后嚼舌头,那就报给殿前司嘛。

沈指挥使不是瞧上咱们四妹妹了么,这会儿四妹妹牵扯其中了,他就是为了给四妹妹脱罪,也不能坐视不理。

正则一听,脑仁儿都要炸开了,站在地心直跺脚,成了,嫌丢人丢得不够,还要上外头宣扬去。

老太太不发话,谁也不许胡乱活动!正伦和正钧听了,只得作罢。

回身朝后头屋子望一眼,暗里自然极痛快。

自打扈夫人给梅姨娘上了眼药,他们就等着看他们正房的笑话,原以为还需按捺上一段时间,没想到这股鬼头风刮得那么快,即刻便立竿见影了。

里屋传出低低的哭声,听着像清如跟前的绿缀,呜呜咽咽说:奴婢有罪,要是奴婢非跟着姑娘,姑娘就不会出事了。

二奶奶明氏接了话茬,这话我也正想说呢,太太要怪就该怪二妹妹身边的丫头,是她看护主子不力,才害得二妹妹遇上了这种事。

如今她既知道错了,我看打三十板子就是了……边说边扬声叫外头婆子,来人,把这丫头叉下去……二奶奶也太性急了点儿,老太太和太太都在跟前,哪里轮得着我们做媳妇的插嘴。

结果大奶奶话才说完,就听白氏呀了声,大嫂子这话不对,二嫂子也是为二妹妹好。

这样不知事的丫头摆在身边,终究是个祸害,将来跟着主子做陪房,不说助益主子,只怕带累主子也未可知。

白氏寻常像个锯嘴葫芦,一旦出声,也是直击靶心的厉害人物。

如今二姑娘都成了这模样,天下哪个男人要她,还谈什么陪房不陪房!这话分明是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扈夫人机关算尽反落得这样下场,满屋子瞧瞧,竟是连一个帮腔的人也没有,她脑子里发晕,胸口发堵,气得坐在圈椅里,只剩倒气的份儿。

然而事还没完,又有隆隆的脚步声传来,门上守园的婆子被人拔草般撂到了一旁,一列殿前司的班直长驱直入,那架势,简直有如抄家一般。

抱厦里的正则三兄弟惶惶迎了出来,老太太先前还昏沉着,这会儿也站起来赶到了廊下。

殿帅……正则试图拦阻,殿帅有何公务,前头说就是了,二门里全是内眷……沈润笑了笑,没什么不妥的,某有要紧事,事关贵府二姑娘,要禀报你家老太君。

正则拦不住,人已经到了上房。

老太太只得打起精神来应付,不知殿帅驾临,有何贵干啊?沈润随意拱了拱手,老太君,贵府上出的事,已经有人呈报殿前司了,沈某不放心,特来瞧瞧四姑娘。

这回不用找幌子,指名道姓地来见人,清圆藏在人后,他也把她翻找出来,拽到灯前从上到下仔细打量。

姑娘的皮肤细嫩,脸颊上鲜明的掌印还没有消退,五根指印根根坟起,肿得老高。

他看着,面上浮起阴冷的笑,四姑娘,是谁打了你?自从回到谢家,清圆受了太多不公的待遇,因为她没有依仗,万事只好自己扛着,背后无人时,从来都很坚强。

可是现在很奇怪,他不过问了一句,她的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也后怕,如果不是事事防备,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其实才回来的时候,她也妄图讨老太太的好,也妄图能在这深宅中像个寻常姑娘那样活着,但是很难,没有人接受她,个个都拿她当妖魔鬼怪。

反倒是这外人,一厢情愿,一意孤行地干涉她的生活,干涉得久了,她在危难的时候会想到他,现在他果真来了,她的委屈就迸发出来,自己觉得很丢人,却做足了告状的小意儿。

她不说话,就算不说他也知道,回身瞥了屋里众人一眼,对老太太道:沈某上回的嘱咐,不知老太君还记得否?今日四姑娘虽未出事,却离出事也只一步之遥。

你们谢家的坎坷,未免太多了些儿,老太君从未想过是为什么吗?节使在关外打仗,家宅却如此不宁,究竟是谁之过?那泠泠的目光移过来,最终落在了扈夫人身上,沈某掌管殿前司,有责任保朝中官员及家眷平安,那两个假僧人已被殿前司拿住,带回衙门严加拷问了,只是可惜了二姑娘,原本等着后日的大选,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宫是入不成了。

某会告知内侍省将其除名,免得闹到圣人跟前,再添一项欺君罔上的罪过。

扈夫人脸色发白,听说那两个人被拿住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既想将他们千刀万剐,又盼着他们别说出实情。

可是沈润的那双眼睛,刀锋一样划过来,她心里明白,里头来龙去脉,他大约已经全知道了。

她不由有些怕,自己这回闯的祸太大了,瞧瞧屋里这些人,瞧瞧那两个被她压制了二十年的姨娘,她们都想让她倒台,都想取而代之。

还有老太太,要是得知清如毁在了她手里,又会怎么惩治她?不敢想得太深,腿肚子里发软,幸好彩练一把搀住了她。

她只能勉强点头,有劳殿帅了,一切还请殿帅周全。

沈润听了这话,慢慢对她露出一个别具深意的笑,夫人只管放心,若案子有了进展,我自会打发人来通禀夫人。

不过有一桩,夫人往后切不能再随意动手了,夫人身上有诰命的衔儿,不说体面,好歹别辱没了朝廷的恩典。

一面说着,一面向老太太叉手,不瞒老太君,沈某如今在等四姑娘的答复,不管她最后许给谁,沈某都会看顾她。

这事我原不打算说,如今看来……贵府上似乎难容她,今儿你给她一个白眼,明儿你给她一个嘴巴,没娘的孩子,要活着太艰难了,老太君再不爱惜她,她将来纵是有回报娘家的心,也没人担得起她这份盛情。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抓起清圆的腕子便走,沈某送四姑娘回去。

这谢府的内宅,简直像他沈家花园似的,他就这么大摇大摆来去自如,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

府里女眷们都呆呆的,明氏嗫嚅:怎么能……这样呢!那十来名班直横刀立在月洞门上,这园子就像个收了口的袋子,谁也出不去。

有人低声嘟囔:老爷同他一样是从二品,他这样,可是太目中无人了……结果引来老太太的呵斥:夹紧你的臭嘴,还嫌咱们家不够乱么!那厢清圆被他拽着,穿行在长长的甬道上。

她本以为他知道淡月轩在哪里,可走了半天,才发现他根本是在乱走一气,便停下步子挣开了手,你究竟要带我往哪里去?他停下了,茫然四顾,你的院子在哪里?清圆叹了口气,我知道殿帅想替我撑腰,可是……可是什么?可是她答应了李从心,要等他的信儿,因此现在不能答复他?远处的院墙上挂着灯笼,杳杳的,像天上的月。

他就在她对面站着,低头看着她,四姑娘,你现在可以哭了。

清圆怔了怔,吸着鼻子说:我不哭……为什么要哭……他伸出长长的手臂,忽然把她搂进怀里,轻声说:我可以借个胸怀让你靠着哭。

为了能抱你,我今日特意没穿甲胄。

怀里的人起先还挣了挣,挣一挣是为保全姑娘的矜持和体面。

可是不多会儿就听见她的呜咽,他抚了抚那小小的脑瓜子,心道到底是姑娘,心不够黑,手也不够狠。

扈夫人的那点小伎俩,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如果清圆没有察觉,他是必定要干涉的。

但后来见她自己有成算,一步一步走得深稳,他便在一旁静观其变,就像大人看着孩子蹒跚学步,总要让她自己处理这些倒灶的事情。

如今事办完了,尘埃落定了,其实她未必不后悔,未必没有负罪感,哭一哭,把心底里堆积的泥沙哭出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不过这姑娘未免太自矜了,脑袋抵在他胸口哭得大泪滂沱,两条胳膊却垂着,坚决不肯搂上他的腰。

对付这种固执的孩子,就得你更主动,他把双手落在她肩头,顺着胳膊抻下去,找到她的手,把她往腰上带。

可惜清圆不懂得顺杆儿往上爬,只倔强地抓住了他腰侧的袍子,把他的公服两腋扭成了两朵花。

好些没有?他待她气息渐渐平稳,怅然说,我觉得这谢家,你恐怕呆不下去了,有了合适的机会就嫁了吧。

清圆没有应他,一个大姑娘家,和人搂搂抱抱太不像话,可是这刻她却莫名贪恋。

这浓浓的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看不见她脸上的红晕,恰好的时机,恰好动心……她忽然有些难过,自己这样做,只怕是要引火烧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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