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 苏墨被陆锦拽出了医生的办公室。
他们相对站在步行梯靠窗的位置, 四下一片静寂, 昏暗的灯光照在身上,眼前的人冷漠而又疏离,他微垂着头看向苏墨,一双桃花眸里冷冰冰的, 没有一丝情绪。
苏墨很生气,她扯开他的手,抬起头质问道:陆陆还是个孩子,他还那么小,他应该活下去,哪怕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不应该放弃!如果我可以配型成功帮助他, 总比现在袖手旁观的好啊!你为什么要说刚刚的那些话?陆锦桃花眸深邃沉寂,他沉默看着苏墨, 然后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她,他离得很近, 温热的气息全部打在她的脸上,苏墨紧张的后退了一步,就听到他轻声嗤笑一声,然后似乎漫不经心的问:你以什么身份?我的好朋友?苏墨怔了两秒, 眨眨眼睛,然后反问:不然呢?呵,就那么想和我扯上关系啊?刚刚的压迫感瞬间消失, 陆锦慵懒的靠在苍白的墙壁上,正挑着眉看着苏墨。
苏墨不明白陆陆已经被病魔折磨成那个样子,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还能看起来这么平静而毫不在意,甚至到现在还要这样冷嘲热讽。
苏墨心中升起了无名火,她的脸涨得通红。
夜晚医院安静,苏墨强压着音量,因为心中的气愤,语调里带着点颤抖:陆锦,你有没有把陆陆当作亲生弟弟?这个世界不是金钱和地位是最重要的,比这更珍贵的是人的感情,是你和陆陆之间的亲情。
陆锦没有说话,他漫不经心的点燃了一根香烟,烟火在昏暗的楼道里有些扎眼。
苏墨眉头皱了皱,看了陆锦许久,才说:你不配做陆陆的哥哥。
说完之后也不顾陆锦的反应,直接离开了步行梯。
苏墨走后,陆锦掐灭了只燃了半截的香烟,他面无表情的走进了陆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
主治医师是一个满鬓斑白的儿科肿瘤专家,治愈过上千例白血病患儿。
此时他见到陆锦走进来,摘掉了眼上的老花镜,他看向陆锦,脸上带着笑问:怎么,现在可以进行骨髓移植了吗?陆锦从容的拉开椅子坐下来,他没有看面前的医生,平静的嗯了一声,才接着说:公司那边已经合约到期了,现在可以做移植了。
医生点点头,他双手交叠放在桌前,微眯了下眼睛,才问:那你为什么不把刚才的事情告诉苏墨呢?看起来她真的很担心陆陆。
陆锦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淡淡看了眼前的老医生一眼,目光深邃而坚毅,他抿起薄唇,思索了片刻,淡淡说:我不想她同情我,我不需要她的怜悯。
年老的医生抬着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锦在那种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转身离去,没有再做任何解释。
他的步伐坚定,背影挺拔,他也无比清楚,爱和怜悯从来不是同样的东西。
陆锦走到陆陆病房门前的时候,病房里亮起了灯光,房门虚掩着留下一个小小的缝隙。
透过缝隙,陆锦看到病房里苏墨正在喂陆陆喝白粥。
她的动作轻缓,对陆陆倾注了全部的心思。
在和苏墨相处的过程中,陆陆的眼睛里渐渐升起了淡淡的笑意。
陆锦静静看着,却始终没有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
自从陆陆生病至今,他到这里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刚开始陆陆看到他时眼中的兴奋和喜悦,再到后来的那种疏离和冷漠,他都看在眼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陆很坚强,他比他想得还有坚强。
可是他却不是一个好哥哥,不能给他最好的陪伴和鼓励。
病房里面苏墨喂陆陆喝了几勺白粥,陆陆就不再喝了。
经过一系列的药物治疗和化学疗法之后,他的胃口早已经变得非常虚弱,所以现在只能吃一些流食。
苏墨把剩下的白粥放在旁边的柜子上,然后看向陆陆,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她问:陆陆,你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因为在化疗过程中他的头发全都掉光了,所以陆陆头上一直戴着一个帽子。
他靠在病床上,用力挤出一个苍白笑容,他的样子很乖,但是眼睛里却带着掩藏不住的落寞,他低下头缓缓开口:姐姐,太晚了,你回去吧,陆陆很好,你好好工作,我没有关系的,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苏墨听到陆陆这么说,眼眶有点微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的说:姐姐不忙哦,姐姐最近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剧本,今天太晚了,你先好好休息,等到明天我把剧本拿来,你来做我的男主角好不好?苏墨说完,陆陆眼中升起了惊喜,他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小桃花眸里泛起了点点星光,他抬着头看着苏墨,问:姐姐,你明天还会来吗?苏墨摸了摸陆陆苍白的小脸,也跟着笑,用很轻松的调子说:当然来啊,我说过要陪着陆陆康复起来的,姐姐说话算话。
苏墨伸出小指,又说:拉钩。
陆陆仰着小脸冲她甜甜笑了笑,伸出了小手指。
陆锦站在外面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嘴角轻轻勾了勾,一直坠在心间的那块石头似乎忽的消失了一瞬间,能给他稍微喘口气的机会。
他缓缓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独自呆了许久,久到裤兜里的手机频频振动。
昏暗的楼道里,手机屏幕上的数十个未接来电赫然显示在他的眼前,是经纪人杨奇的电话,他还在楼下等着他。
陆锦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默默戴上口罩和帽子,迈着从容的步子重新消失在暗夜里。
苏墨从病房出来的时候陆陆已经睡着了,他睡得很安详,似乎今天格外幸运,身上没有任何疼痛的迹象。
苏墨不知道陆锦到底走了没有,但是她还是不愿放弃一丝希望,于是她重新找到了值班的主治医师。
敲开门走进去之后,没有陆锦的身影。
主治医生正在看一本临床医生用书,他从厚厚的书本中抬起头,在看到苏墨的那一瞬间,放下书本,摘掉了老花镜,问:有事情吗?苏墨沉默了片刻,认真看着老医生,一字一句的开口说:我还是想进行骨髓配型。
老医生审视了苏墨几眼,然后笑着说:不用了,就在刚刚医院已经找到合适的骨髓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墨不可置信的看向老医生,心脏在怦怦直跳,过了好久才问:真的吗?那骨髓捐赠者是谁?我可以见一见他吗?我想向他表达感谢。
老医生只是笑,最终却摇了摇头。
苏墨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只感觉脚尖像是踩在棉花上,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感觉。
没有进组的这几天,苏墨一直都是医院和家两边跑,经纪人李薇常常笑她过上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的生活,苏墨每每听到此时,只是微微笑一笑,玩笑说一句:那挺好,也算是为将来拍职场剧提前积累经验了。
苏墨虽然这么说,但是自从知道了有合适的骨髓可以移植之后,在和陆陆一天天的相处中,她看着他的小脸上渐渐重新出现了笑容,重新升起了对生活的希望,她心中感到无比的欣慰。
骨髓移植手术特意安排在了陆陆的生日之后,今天正好是陆陆的生日。
苏墨早晨先去了蛋糕店,提前挑好了陆陆心心念念的手办玩具模型的生日蛋糕,然后便到了医院。
陆陆的病很怕传染,所以即使是生日也没有叫大家一起来过,苏墨戴着口罩走进病房的时候,陆陆正在低头抱着平板看视频,苏墨把生日蛋糕放在床头柜上,顺便偏过头看了一眼平板中的内容。
视频中陆锦身穿一身笔挺的藏蓝色西装,桃花眸里风情万种,他含着笑站在领奖台上,镁光灯打在他颀长的身影上,他手中握着金质奖杯,从容的看着台下的观众,还没有说话,颁奖台之下已然掌声雷动。
苏墨没有说话,但是她今早就听李薇提了这件事情,陆锦又获奖了,这一次他拿下了国内最有影响力颁奖典礼的最佳男演员奖,成为了国内一时风头无两的最年轻影帝。
早晨九点钟的太阳从病房的玻璃窗上照进来,苏墨眨了眨眼睛,只感觉那阳光实在太过刺目。
苏墨缓缓呼吸了两次,然后装作浑然不知的对陆陆说:陆陆,生日快乐呀,又长大了一岁,马上就要成为小男子汉了。
陆陆静默着关上平板,然后对苏墨露出乖乖的笑容,他甜甜说:谢谢姐姐,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保护姐姐哒,如果将来有人敢欺负你,我一定会替你好好教训他的!苏墨听着陆陆的话,噗嗤笑了出来,她宠溺的摸了摸陆陆的头,说:好啊,说话算话。
陆陆的生日过的很开心,期间病区的医生护士也来为他送了祝福,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日暮西垂,明天就是陆陆进行骨髓移植手术的日子。
苏墨坐在病床的椅子上托腮在和陆陆对她剧本的台词,小家伙对演戏很有兴趣,说起台词来简直就像一个资历甚深的老戏骨,不知不觉,陆陆看到了剧本的最后一幕,然后说: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苏墨这些天有些累,她眼皮轻轻阖着,听着这句熟悉无比的台词,压根没有思考就点了点头,正准备说好的时候,只听到身后的房门敞开,凛冽的气息铺面而来,那人似乎染了风尘,站在门口处沉沉说了句:不好。
苏墨转回头看到现在门口处的陆锦,他依旧戴着黑色口罩和帽子,只是微微抬起头,眼中深邃璀璨,却又令人猜不透他的任何情绪。
作者有话:哥哥对弟弟的爱其实很深沉的。
谢谢小天使十里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