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最终还是入了城。
士兵只守城内人不出,却并不是不许外人进入。
苏棠入城之后,发现整个城内比她想象中还要荒凉。
夏风微热,卷起地上萧条的落叶。
原本应该是最热闹的主城街道,零散的几家店铺开了门,客栈前门可罗雀,行人眉宇间夹杂着绝望。
原本是北行路上的一座大城,谁能想到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苏棠走在街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恰好身旁经过一人,衣衫相较旁人稍显整洁,苏棠上前问道,大爷,请问这城里的人呢?老大爷脸上的折子像是失去水分的橘皮,疯狂抽动了许久,望天半响才道:人?人都死喽!苏棠闻言一顿,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语。
老人似回神了,上下打量着她,意外道:小和尚,你不是渭城人?我今天刚刚入城。
你来这干嘛,你来这送死啊!我来这,是想找办法救人。
救人?老爷子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连皇帝老子都不救我们了,这一群待死之人,你来救什么?我救人,不仅仅是救活着的人,苏棠抬头望天,还要救死去的人。
死去的人?苏棠望天,浓郁墨黑的死气在翻腾,无数冤魂在不甘地咆哮,来自绝望深渊的凝视看着这片土地。
他们因为死时太过痛苦,或是心头不甘,始终无□□回。
苏棠收回目光,缓缓点头,没错,就是死去的人。
老人紧紧盯着苏棠手里破烂的书卷,似乎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里迸发出一道精光。
他赶紧理了理衣衫,沉声开口道:冒昧问大师法号?贫僧法号,了凡。
哇——老人闻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师,了凡大师,我终于等到你了!连哭带跪的,老人趴在苏棠腿边,年过半百的老人哭得像个孩子:求求大师,求求您救、救救我们啊!传入耳的哭声中,饱含了太多的艰难与辛酸。
苏棠闭目,低声念着清心咒。
在低沉的念经声中,老人的情绪渐渐平缓。
他起身,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抚平衣衫上的褶皱,郑重地朝着苏棠跪下——渭城城主姜禧,恳请大师救救我们!苏棠一愣,赶紧将人扶起,您快请起。
大师,您若不答应,我便长跪于此!大师救救我们!大师救救我们吧!大师救救我们啊——不知何时,街道两旁的人聚集到此处,他们跪在苏棠身前,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在世活佛,希望能够得到救赎。
声声泣骨,绝寰于天际。
苏棠看着街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伸出手扶起老人,我此行,就是为这豫郡百姓而来。
大家都先起来,苏棠扶起跪在自己身前的老城主,我来此地,就是为了和大家一起出去!短短一句话,掷地有声。
在场的人听了,无不潸然泪下,在无尽等死的绝望里,忽然有了一丝希望。
好比黑暗中的一缕光亮,耀眼又让人拼了命地想牢牢抓住。
老城主闻言,泪不禁盈眶,这么多天,终于等来了一丝曙光。
他背过身抹干了眼角的泪,对身后的大家说,大伙们先起来,我们听大师的。
苏棠道:叫我了凡就行。
不敢不敢,大师风尘仆仆而来,要不去城主府稍加整顿一番?苏棠摇头,我现在去隔离区看看,尽快找出救治方法,免去无辜者丧命。
好——好!老城主重重点头,一连说了好几声好,老夫陪大师一同前往!苏棠还没说话,身后已经有人出声制止道:城主,你不能去啊!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谁来管这一城百姓?城主,让我去吧!还是我去吧!苏棠双手合十,对众人一拜,感谢各位施主的好意,贫僧不需要人陪同。
这可不行!老城主一口否决。
苏棠缓缓摇头,我来此,无意给大家添麻烦。
老城主还想再说,却见苏棠不欲再开口,只能作罢,道:染病的人都在城南边上,大师您现在去看吗?现在去。
苏棠开口,自然无人敢反驳,她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
老城主派了个短打装扮的小伙子,带着苏棠绕过大半个豫郡,来到了隔离区。
隔离区在豫郡的最南面,染病的人都被移到此处,周围附近的巷口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在这就连风吹过砂石的摩挲声都一清二楚。
荒凉得让人胆寒。
苏棠忍不住问,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呢?走的走,搬的搬,其他的都死了。
小伙偷偷打量着身旁这位传说中的活佛大师,在豫郡还没流行怪病前,他听说过不少有关传闻。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给大师带路?一身发灰的僧衣,风尘仆仆,脸上灰黑看不清长相,唯独对上那双眼时,心中不由一软,如春风拂面般的温柔。
她以慈悲待人。
好了,就送到这吧。
苏棠朝他合掌道谢,小伙一愣,我送您进去吧?不用了,接下来的路我已知晓。
可是您……我需麻烦你一件事。
您说您说!若我找到应对之法,就在此处最高的酒楼振臂高呼,你每日卯时来这看一眼,到时也方便传信。
小伙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道:若您没找着呢?……苏棠仰头望天,若没找着办法,那也只能说是命了。
**苏棠告别了小伙,继续往里走。
街上空无一人,这长街上,只有瑟瑟的秋风与她作伴。
等走到南市的小城门口时,门把上上了锁,苏棠刚伸手去碰,结果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男声。
你是谁?苏棠回头,身后站着个高八尺有余的男人,正一脸凶相的看着她。
有余苏棠做佛礼,说明了来意。
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面露诧异,你说你是了凡大师?苏棠颔首,定定看着眼前的人。
男人张着一张刚毅的脸,身材高大,面相虽凶狠眉宇间却自有一股端正之气。
两人在一问一答间,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张瑜是此处的守门人,守着门外的人不进来,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在这里隔离区最近的地方,也有着让人钦佩的勇气。
张瑜上下打量着眼前偏瘦弱的僧人,他也听过不少活佛了凡的故事,可是一向来对此嗤之以鼻。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大江南北传的,都是人添油加醋,他觉得,此人要不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要不就是众人夸大其词。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豫郡看到他。
重要的是——豫郡自封城以来,她是第一个进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