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在察觉她动作的时候就松了手。
他没想勉强她什么。
这种事嘛, 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而且现在,还太早了点。
走了两步才发现赵莃又落在后头了,怎么了?赵莃面无表情, 没事, 走吧。
快走了两步, 反把他甩在后面。
走着走着, 还是气不顺,我打算回宁朔了。
虽然还没打算好。
身后久久没人说话, 她正打算转头,罗成开口了。
你…对突厥没兴趣了吗?他中间停顿了那一下,才接着说。
反正你们打不起来。
本姑娘都要走人了你就说这个?她觉得这口气更不顺了。
罗成走到和她并肩,你知道幽州为什么和东突厥结下的世仇吗?如果是平时,她对这些很感兴趣, 现在却只想回他一句本姑娘不想知道。
赵莃说,幽州和东突厥边境几乎重叠, 打起来的时候当然更多。
风度还是要有的,问题还是要答的。
罗成轻笑着摇头,在她不解的目光中轻声问,你知道屠城吗?赵莃瞳孔一缩, 这应该是战争时候最血腥的事了。
罗成没指着她回答, 自顾自的往下说,前几年东突厥连年大旱,死了不少牛羊,没法过冬, 就出动军队来抢幽州边境的百姓。
突厥好战, 那时候我刚从军不久,他们军队一出, 不只是突厥士兵,连百姓都因为粮食欢欣鼓舞。
呵,听说那时候连投军的人都多了。
开始我父王只是把他们打回去,东突厥变本加厉,第二年又来了,他就打到了他们地界,下令屠了一座城。
他声音飘忽,陷入过往的回忆,那时年少,进了那座空城后,满地未干的血,一直在他梦里停留了许久。
赵莃安静听着,在他停顿时小声问,然后呢?第三年又来了,屠了两座。
再然后,他们没再来。
虽然后来他们和东突厥依旧不平静,每年冬天的烧杀抢掠却就此打住了。
赵莃皱着眉,三座城池,那是多少条性命!哪怕不是同胞,也叫她心里一肃。
罗成继续说,所以我父王是幽州的守护神,却是突厥百姓口中的修罗恶鬼。
随即是一片静默,安静到只剩他们脚踩在草地上的声响。
赵莃看着他认真说,所以,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挂帅和普通将领不同,有时成千上万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死的除了百姓,还有手底下的兵,你还是在好好想想。
想想?壮士断腕的觉悟,你不见得狠的下心。
她停下来仔细盯着他的表情,难倒要敢把自己手砍下来才算?所以,你是赞同的吗?罗成指尖动了动,想要抚平她不自觉皱起的眉心,最终还是没没动作。
他转开脸,不知道,做决定的不是我。
她没在这事上穷追不舍,不论她认不认同,那终究为幽州换来了宁静。
她没开口,罗成也没再问,这件事像是被不合时宜的提起,又轻飘飘的过去了。
气氛有些沉重,赵莃也再忘了提要回去的事。
她没意识到,这是罗成第一次主动对她提及他自己的事。
除了劝告提醒,还有试探……罗成挑了条靠近雁行山的路,刚一下山,就看见那头被围的铁桶一般,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他们径自往那边走去,被个小参将拦下,凶巴巴的说,这边封山,闲杂人等……话没说完猛然顿住,对着罗成瞪大了眼。
不怪他没认出来,罗成身上这骚包还破烂的衣服确实和他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
再者他们进了那山寨的事知道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他怎么也没想着小王爷会这么出现在这。
看他眨了眨眼,赵莃觉得,要不是罗成在他面前,他估计还想揉一揉看自己有没有看花眼。
小王爷?得,还是不太信这骚包落魄男是他上司。
罗成假装没看见,面色如常的问,张公瑾呢?哦…哦,在山上。
小参将终于信了,麻溜的回答。
罗成背着手,语气淡淡,派人把他叫下来。
小参将看他威势更甚平时,不敢耽搁,转头就去叫人。
背着罗成的时候,暗暗抹了抹额头的汗。
虽然小王爷平时也不太苟言笑,但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哦,看那样子,像是遭了罪回来的,也难怪了。
罗成待在原地等着,时不时看向赵莃。
这姑娘盯着自己脚尖仿佛能看出花来。
在他耐心告急之前,张公瑾终于急急忙忙的从山上赶下来了,后面跟着同样急急忙忙的罗文,还赶着张公瑾前面冲到了罗成面前。
爷您没事真的太好了。
那语气简直要感天动地。
偏偏没感动罗成,你怎么来了?挺不耐烦的,所以上赶着的罗文就是来做他出气筒的。
罗文委屈,我是爷的侍从,当然是爷到哪我到哪了。
怎么就叫张公瑾那匹夫来办事,他就得留在营地发霉?罗成没再搭理他,转向张公瑾,都解决了?张公瑾笑眯眯的走过来,不经意的把罗文一把撞开,一锅端了,一个都没跑,我们就是没看见小王爷才耽搁了。
对着他询问的眼神,罗成轻描淡写,遇到麻烦,不是什么大事。
张公瑾对罗文说:我就说小王爷不会那么容易出事吧,就你叽叽歪歪没个消停。
罗文横了他一眼,气得没说话。
一直安静充当背景板的赵莃低着头撇撇嘴,罗文这回还真没操错心,你们小王爷差点就出大事了!很给他留面子的没有开口,懒得听他们谈善后,走到一旁大石头上坐下。
活动活动手臂,暗地里咬牙,肩上还疼着呢,肯定青了一大片。
趁罗成看不见,她狠狠瞪了眼他后脑勺。
没想到这人仿佛后脑也生了个眼睛,突然转头看过来。
赵莃:……真特么的尴尬哦…她继续看天看地看空气,直到那人继续转回去和别人说话。
回去的路上,神奇的出现了辆马车。
赵莃站在旁边还莫名其妙的,一只好看的手伸过来,握着个小药瓶。
你去车里上药。
赵莃诧异的盯着手的主人,这一幕跟一个月之前何其相似,那次她还在马车里躺了半天才获赐伤药的。
这回的伤比起那次就微不足道多了,难为他还记得。
罗成见她愣着,揶揄道,怎么,要我帮你上?呵…赵莃睨他一眼,一把抓过药瓶,咻的一下跃上了马车。
罗成站在底下笑容温和。
要回去吗?这幽州,要留下不容易,要走也不简单…他们这次没在边境军营待太久,刚一回去,就有人来找罗成。
罗艺的人昨天就到了,催他马上回北平府。
罗成要走,赵莃也不好留下。
先不说他之前就把她从小兵队伍里剔出来了,单说没个主事的人,她就不好在人家幽州军队里混。
哪怕罗成不介意,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指不定什么时候北平王就知道了,没准当她不安好心呢!出于微妙的心情,她一时三刻还不打算走人,就只能跟着他一块去北平府了。
跟着回去的人不多,除了罗成走哪他跟哪的罗文,也就只有原本直属与北平的张公瑾了。
轻装简行,不过半天的马程。
去了幽州的主城,赵莃的身份也就要摆到明面上来了,他们这一路上也就没再瞒着。
两人刚知道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微微长大了嘴。
赵莃郝然,她一个南边的郡主,那副德性的被罗成从突厥带回来,怪不得人家不信。
罗成他们策马在前,自然没看见后头两个是怎么挤眉弄眼的。
张公瑾:怎么回事?罗文摊手:我哪知道!张公瑾对着前面两人给罗文使眼色:不是你说他们俩是……罗文狂摇头:不,我什么都没说!张公瑾冷笑,去问问营里那些兄弟他们信不信?罗文:……前面的人没发现他们的小动作,他们这一场争论注定是无疾而终。
北平府位于幽州正中央,北平王府就坐落于此。
相比贫瘠的边境,这里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富饶城池,看不见半点被战争波及的影子。
罗艺急着找罗成,他们自然没闲工夫瞎逛,一到城门口,一个身穿官服的青年男子就迎了过来。
罗成在他面前停下马,杜文忠。
青年男子抱拳行礼,小王爷。
末了又说,王爷在等您。
罗成点头,张公瑾在后面叫道,老杜,王爷叫小王爷什么事?杜文忠沉声道,我也不知道,小王爷回去就知道了。
张公瑾嘟囔了一句,死木头,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同于张公瑾的老油条,杜文忠是出了名的耿直沉稳,就是为人有点老成过头了。
是以张公瑾明明比他还大,却是口口声声老杜老杜的叫着。
不过还别说,罗艺就吃他这一款的,颇为重用。
杜文忠看了眼罗成,犹豫着开口,想来,是因为秦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