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晏垂足坐在软榻上, 低垂着眉眼, 正好盖住了一双含着余泪的桃花眼。
她没想到自己的情绪会如此失控。
嬴晏回神儿, 懊恼之时, 神情也十分不安,踌躇地开口: 二爷……睡觉吧。
话音刚落,她就被谢昀摁到了软榻里。
一想到方才自己那般让步,谢昀的俊脸上就罩一层阴翳情绪,最终也只能轻嗤一声,嗤自己心软。
软榻上的光线很暗,烛光被一道屏风隔绝, 他居高临下,又遮挡了大半光线,嬴晏只能隐隐绰绰瞧见他轮廓。
嬴晏神情茫然,看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俊脸,有点紧张。
我……她的声音抽噎磕巴,没等说什么,谢昀不疾不徐地伸手,冰凉指腹压在她红唇上。
省得这张小嘴, 再说什么他不喜欢听的话。
被嬴晏这么一哭, 他心里的不痛其实散了大半,可是还有点儿余烬。
他得换个方式下下火。
嬴晏眼睫微颤, 泪水朦胧的眸子潋滟可怜,只见谢昀忽然落了下来。
谢昀也没说话,轻吻着她面上泪珠, 又去咬她耳朵,最后攫住柔软唇瓣,撬开贝齿。
极尽所能地索取着能让他愉悦的滋味。
嬴晏从无助地捏紧指尖,到下意识地环住了他肩膀,唇齿间漏了几声轻咛。
……屋内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随着最后一丝昏黄光线的消失,外边的天色逐渐明亮。
两人在榻上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谢昀一早醒来。
软榻地方够宽,却不足长,嬴晏躺上去刚好,谢昀却得蜷缩,十分难受。
如此想着,谢昀的脸色愈发铁青难看,直到垂下眼眸时,看到乖巧窝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心底那点戾气才散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冰凉手指,拨开挡在脸蛋上的如檀墨发,露出微肿的眼皮。
谢昀心里好气又好笑,指腹在泛红的眼尾摩挲片刻,轻声问:委屈成这样?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嬴晏身上裹着薄薄的小毯,轻浅的呼吸如羽毛,睡得香甜。
须臾,谢昀收回了在她身上作祟的手指,起身理好衣衫,准备回平云山。
刚出了少莲汤正殿,陵石匆匆上前。
二爷,国公爷和夫人明日就到燕京,方才派陵深前来传话,说请二爷明日回燕京一趟,一家人一同用晚膳。
谢昀嗯一声,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
他问:云州的人往回走了么?陵石跟上,回禀:若无差错,明日应当能启程了。
这次从云州带人回燕京,是以捉捕刺客的名义,押犯行慢,最快四日,最晚,月中下旬也能到了。
……嬴晏不知道谢昀什么时候走得,折腾了大半夜,又哭得十分汹涌,她身心俱疲,睡到了日上三竿时,才揉着微痛的小脑袋起身。
哭久了就这点儿不好,头疼得厉害,眼睛也肿。
她盘着两条细腿,坐在软榻上,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情,心里忍不住懊恼,随后是面羞耳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嬴晏神色发怔。
谢昀……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包容。
嬴晏卷翘的眼睫微微垂着,屈了食指,无意识地放在唇边咬了咬。
直到牙齿用力,磕到了骨头。
嬴晏嘶的一声收了手。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嬴晏:……她盯着落在指节处的微红牙齿印,眼眸微闪。
片刻后,嬴晏敛了情绪,神色如常,趿拉着木屐下了软榻。
素秋与云桃一众人进来的时候,内室仍然一片狼藉,碎木与裂帛纷乱的躺在地上。
而自家殿下转身过时,露出了一双哭得红肿的桃花眼。
云桃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吓了一跳,慌忙走过去问:殿下,怎么了?素秋倒是被谢昀嘱咐过,可见到如此情景,心头仍然一惊。
怎么俩人好端端地闹成这样?她抬头再瞧小殿下,只见嬴晏神色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外露。
素秋镇定下来,嘱咐云桃等人不可乱言,将内室收拾妥当,又重新从偏殿搬了一张床过来。
用早膳时,嬴晏正端着一碗清粥在抿,脑海里突然跳出三个字:陈文遇。
她舀勺的动作顿下。
过了当局者迷的那一会儿,嬴晏的思绪愈发清明,细白手指捏着勺柄,若有所思。
从父皇突然要去金沙洞闭关,再到谢昀深夜回来,还有落在床上的那块儿玉佩,是陈文遇故意设计了一圈,想要谢昀误会她和他么?还是仅仅是巧合?如此想着,嬴晏抿着红唇,心里忽然烦躁难言,握着勺子在碗边来回舀粥。
瓷勺与瓷碗相撞,发出次拉一声刺耳的声响。
好像事情也越来越不可控,似离弦的箭矢,去而不返。
嬴晏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窘迫的境地。
再这样下去,陈文遇与她,与谢昀,三人之中,必有人伤,甚至亡。
……素秋取来冰块,浸凉了帕子,替嬴晏敷了敷眼睛和额头,哭泣后留下头痛和眼酸稍散了不少。
只是眼睛还肿着,嬴晏没打算出门。
望着外边的艳阳天儿,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倒真是应了顾与知算的那一卦,忌出门远行、会客游宴。
快到晌午时,外边来人通传,说是姚贵妃和嬴域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嬴晏不显地蹙了细眉。
她对这母子二人无甚恶意,甚至心底还挺喜欢嬴域的,可是这不代表,她想与姚贵妃深交。
自嬴启被废黜后,朝堂之上求永安帝立储的呼声此起彼伏。
而永安帝膝下成年的皇子,如今还活着的,除了被废的嬴启,就只有被贬交州、不得再踏入燕京一步的八皇子。
再往下就是十皇子嬴宽,年十三岁的十七皇子,年十岁的十九皇子,年六岁的二十二皇子,年五岁的二十四皇子和刚刚满周岁的二十八皇子嬴域。
十哥太扶不上墙,没少将父皇气得跳脚,断然不会成为太子。
余下几位小皇子的才华也不甚出彩,拼起他们的母族来,亦是相差无几,皆是从民间选来的良家子,也无外戚能帮衬。
可比起他们的母妃位分来,当属二十八皇子嬴域的娘亲最得圣宠。
嬴晏虽然不太清楚如今宫里是怎么个情形,但也略有耳闻姚贵妃的事迹。
而且她看得出姚贵妃那双勾人狐狸眼里,野心勃勃。
若是她现在还是十四皇子,定然愿与姚贵妃母子深交,毕竟新帝登基,她还想安然无恙地恢复女身,做长公主。
可是如今她三哥有可能回来。
思及父皇对她的厌恶,嬴晏心里怀疑,按照父皇那脾性,没准不会欢天喜地迎三哥回来,甚至会一并迁怒三哥。
姚贵妃会对她三哥手下留情么?嬴晏不以为然,她若是姚贵妃,一定会在三哥重新在燕京立稳脚跟之前,将人除掉。
思忖的一会儿功夫,姚贵妃抱着嬴宽,已经入了正殿门。
姚贵妃的目光落在她眼睛上,微微停留。
嬴晏的眼睛几乎瞧不出肿了,可是眼周还有点微微泛红。
姚贵妃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多嘴一问,只一副亲近模样,唇角带着笑意。
嬴晏敛了衣裙起身,面上含笑:贵妃娘娘怎么来了。
还不是怀里这个小东西闹的,姚贵妃捏了捏嬴域小脸,笑着说,一大清早就吵闹着说想十四姐姐,本宫没法子,只能带着他来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嬴域咧嘴一笑,露出上下几颗小白牙齿。
他朝嬴晏伸了两只肉乎的小手:姐…姐姐。
嬴晏不会怀疑一个刚刚周岁的小孩说谎话,而且她自对人的情绪敏锐,能感受到嬴域这个小娃娃,是真的喜欢她。
小域儿想我了么?嬴晏屈指,勾了勾他小鼻尖。
逗得嬴域咯咯直笑。
有了上次的经验,嬴晏再抱嬴域的时候,熟练了不少。
姚贵妃桃面带笑,颇为歉意道:本宫与域儿叨扰福寿殿下了。
贵妃娘娘言重了。
嬴晏淡淡一笑。
姚贵妃带着嬴域前来,她总不能将人赶出去,嬴晏抿了下唇,心里又思忖一番。
是她顾虑的太多了,三哥若是能回燕京,还说不准是什么情况,若是谢昀愿意帮衬,十个姚贵妃也掀不出浪花来,何必如此早担忧。
如此想通,嬴晏心口松了几分气。
嬴域生得模样好看,性格也乖巧讨喜,正牙牙学语、磕磕绊绊走路的时候,倒是十分有趣儿。
嬴晏看着他奶白可爱的小脸,心软了又软。
姚贵妃与嬴域一同在少莲汤用过午膳,又哄着孩子午后小憩片刻,直到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时,才准备回芙蓉汤。
嬴域抱着嬴晏的胳膊不撒手,小脸蛋上写满了不舍。
嬴晏无奈一笑,温声软语地哄人:天色快黑了,小域儿该回宫了。
姚贵妃喜闻乐见这一幕,面上温柔地拉开嬴域小手,说道:知道你喜欢十四姐姐,母妃明日再带你来可好?嬴域似懂非懂,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点了点头。
……少莲汤坏了一张木床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内官监,也传到了陈文遇耳中。
不止如此,他还听姚贵妃说,嬴晏的眼睛肿了。
陈文遇负手立在窗前,看着不远处的飞檐楼阁,那个方向正是少莲汤所在。
直到一阵叩门声响起,陈文遇转过身,淡声:进来。
一位蓝袍宦官入内,低声说:督主,肃国公和其夫人昨日傍晚,已经到了回阳驿馆。
陈文遇嗯了一声。
回阳离燕京不足六十里,肃国公夫人身体不好,驾车慢行,明天应当能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