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晏心神慌张, 走得很急, 气喘吁吁, 面含粉意。
上善院, 书房。
嬴晏推开门,入目一道颀长的墨色身影,背对她而站。
放眼往后看去,有数十排乌木书架整齐排列,上面摆满了书卷书籍,显得肃穆庄重。
平日给谢昀读书时,嬴晏便知道他看的书五花八门, 正野史说、神异志怪、风流话本皆有。
乍然见如此多藏书,嬴晏心里还是难免吃了一惊。
这藏书量,比得上一间规模中等的书坊了。
嬴晏轻手轻脚将门关好,挡了屋外光线,转过身朝人看去。
外边天色虽然尚且明亮,但屋内稍显昏暗,此时已经点了数盏烛大灯,有虚虚的影儿投下。
谢昀露出半面精致俊美的侧颜, 不瞧那双惑人眼睛与周身冷戾骇人气势, 只觉清俊公子世无双。
谢昀手指轻翻,似在挑拣什么书本, 神情专注。
嬴晏局促不安,此情此景,骤然开口, 怕是要打扰谢昀。
她捏了捏指尖,犹豫要不要喊人。
恰在此时,谢昀已经转过身,手里拎着本书,朝她走来。
嬴晏弯眸甜笑:二爷。
谢昀抬眼从她稍显不安的小脸上扫过,顺手将人抱在怀里坐下,他挑了眉间,似笑非笑:怎么了?他动作娴熟,似乎一点也没觉得两人如此亲密有何不妥。
嬴晏有求于人,自然不会逆他心思,只乖巧地窝在怀里。
因为修习的武艺不同寻常的缘故,他的体温比寻常人都要低上一点,天气渐热,如此抱着倒也舒服。
感受到怀里温暖绵软的人儿乖巧,谢昀勾了勾唇角,心情颇好,凉薄隐匿,拽起了她素手把玩。
封王如此大的消息,谢昀应当知晓,瞧见他从容不迫的模样,嬴晏心底不安稍散。
嬴晏没在意他动作,小声道:二爷,今日封王旨意下了。
果不其然,谢昀不紧不慢嗯了声,五指穿过她五指,将整只手窝在了掌里。
他指腹压在她骨节按了按,不喜欢么?嬴晏不明所以,什么不喜欢?被人按着骨节,甚是怪异,嬴晏动了动手腕,有些不适地往外拽了拽,不想谢昀用力一捏了。
嬴晏吃痛,十分识趣儿地没再动作,方才的疑惑也被这么一捏,抛到了九霄云外。
嬴晏惟恐另只手也遭难,连忙环过他肩,搭在了背上,软声又问:二爷如何看此次封王旨意?谢昀随意道:收下便是。
听他轻描淡写语气,嬴晏心神愈安。
嬴晏斟酌着,小心翼翼道:父皇赐了我三处富庶郡县为封地,爵位世袭罔替。
这份荣宠可以说是在数位兄弟姐妹中独一份了。
本朝皇子满十六封王,不少人封地只是那巴掌大的一小块儿,甚至有人连封地也无,更遑论爵位世袭罔替了。
按照祖制,皇子王爵为降爵袭承,也就是说,王爷的儿子袭承爵位后为郡王,郡王的儿子袭承爵位后便是国公,再往后便是郡公、郡侯、郡伯,直到降为平民。
谢昀抬眼:不满意?嬴晏:……她哪里是不满意,她是怕被朝臣上奏不合礼法,然后一朝恢复女身,再被父皇盛怒之下一杯毒酒赐死好么?谢昀揉捏着她手,偏凉的嗓音难得温润,又问:封地不喜欢?想要哪里?谢昀口吻懒散而随意,仿佛偌大江山随她挑选似的。
嬴晏懵了一瞬,头脑霎时一片空白,卷翘的眼睫眨了又眨,这才恍然明白先前所问不喜欢么是何意。
嬴晏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小小,二爷,我被宠若惊。
她一不参政,二无功勋,哪里担得起如此荣宠。
谢昀轻笑,知她一向谨小慎微,不疾不徐解释:今日宣政殿上,钦天监监正明朝阳言,近日来大熙内忧外患,皆因六皇子嬴启与国运相冲。
嬴晏怔住, 明朝阳?她虽不曾参与朝政,却也曾听闻明朝阳大名,其精通天文历法,预言甚准。
那六哥……已经废了。
嬴晏咋舌,嬴启这才被立为太子几个月,竟然如此容易便被废了么?只是……钦天监?嬴晏蹙了蹙眉尖,正欲再说什么,谢昀忽然攀上香软脸蛋捏了捏,缓声道:晏晏是善福之人,能佑大熙。
小姑娘脸蛋姣好莹润,近来捏在手里愈发温软滑腻,令人爱不释手。
我?嬴晏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谢昀懒洋洋:嗯。
嬴晏: ……一时她竟然不知该做何想,想她自幼不受宠,被冷落十几年,今日因为钦天监监正区区一句善福之人,便扭转乾坤,得父皇如此偏宠。
真是荒唐又可笑。
谢昀见不得人走神,手上动作的动作重了几分,掐着她下巴微紧。
嬴晏呀了一声,总算回神儿,叹了口气道:明朝阳倒真是……话音未完,嬴晏语气一顿,终于捕捉到了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关键,她猛地偏头,对上了那双幽黑惑人眼眸,是二爷帮我?还有别人么?谢昀勾唇笑了下,理所当然地又捏了捏她脸蛋,轻凉的嗓音诱惑:我自然要帮我的妻子。
不得不说,谢昀确有惑人心志的能力,如那深山老林中的精怪一般,哪里是嬴晏这等小姑娘受得住的。
嬴晏一颗心怦怦直跳,呼吸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扰了眼前俊美男人。
嬴晏眼神微闪,心尖隐隐约约涌起了一抹异样情绪,他的妻子吗?片刻之后,嬴晏便理好了情绪,浅浅一笑道:二爷深谋远虑。
有明朝阳这一句话,即便她暴露女子身份,父皇再怒火中烧,也不会要了她性命。
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嬴晏咬了下唇瓣,神色迟疑,又染上了几分慌,二爷,如今大熙内忧外患,西北有邑国虎视眈眈那,东北有叛军来势汹汹,我……她顿了顿,神情为难,我佑不了大熙。
说是国运福星,哪有那么容易。
若是大熙忧患不平,她这善福之人没点儿用处,父皇恐怕要拿她第一个开刀。
谢昀挑眉,轻嗤一声:以为我没思忖过么?见他神色,嬴晏微微懊恼,怕是眼前这位爷以为她不识好歹,忙放软了声音道:二爷一向思虑周详。
谢昀冷哼一声。
他垂了垂深长睫羽,淡声道:幽州叛乱将平,至于邑国,不日将有使臣入京,递上和解国书。
一边说着一边挑开了束胸白绸,帮她松一松。
沈嵩到山海关之后,快刀斩乱麻,余下散兵游勇,不足为惧,之所以迟迟未归,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全晏晏善福之名。
至于邑国,他早在月前便递上私信,若是邑皇不愿和解,那他再带兵出征一次好了。
嬴晏神情惊诧,这两件事的确够全她善福之名,只是……这都是谢昀两月来安排的吗?如此想着,嬴晏搭在他肩头的细白手指也蜷曲了一下,一时间,心绪甚是复杂。
他对她远远比她想得要看重。
谢昀低头,睨她一眼:你且安心就是。
我自是相信二爷。
嬴晏温软一笑。
只是嬴晏疑惑不解,以谢昀如今的身份地位,只要愿意在身份暴露那日,替她说两句话,父皇顾及他的面子,十之八-九会赦免她欺君之罪。
嬴晏想不出所以然来,忍不住小声问道:二爷为何要如此复杂谋划?谢昀慢悠悠问:晏晏可曾想过为何苏皇后将你扮作男子?嬴晏微愣,缓缓摇头,她亦是疑惑不解的事情。
幼时有三哥稳坐太子位,母后后位亦是稳固,无论何种缘由,都不必将她扮作男子。
见人思忖,谢昀幽凉的眼底闪过诡谲,善心提醒了一句:嬴氏一族男子对花生过敏,不能食用,女子却不需忌讳。
嬴晏卷翘眼睫微眨,不明他为何如突然提及此事,此事并非隐秘,燕京人尽皆知,嬴氏男子若食花生,量少身上会起红疹,量多会要了性命。
无论是宫宴又或是各个府邸宴席,都不会出现与花生相关的东西。
她亦是自幼便知不能食用花生,只为遮掩女子身份。
嬴晏蹙了蹙眉尖,她心思玲珑,很快便悟出了其中关键,母后这是为了向父皇证明,她是嬴氏血脉?如此想着,嬴晏背后突然沁出冷汗,她细白手指握了握,一个不可思议地想法浮现在脑海之中,莫非……谢昀点她眉心,止了她胡思乱想,你是嬴氏血脉。
嬴晏:……谢昀淡声:永安八年时,苏皇后按照祖制,正月间前去安国寺祈福,曾被邑国细作掳走三日。
嬴晏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不知道?谢昀看透她所想,若是传出我大熙国母被他国细作掳走的消息,岂不是整个举国颜面无存?的确如此,嬴晏默然。
她于永安八年十月末出生,掐指一算,母亲有孕时,正好是在永安八年正月间,父皇应当是怀疑了。
按照父皇的性子,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正如嬴晏所想,当年永安帝的确是想一碗汤药落胎,后来苏皇后以苏氏全族的性命对天举誓,又以性命相要挟,这才堪堪做罢。
到底与苏蕴禾少年夫妻,有几分情谊在,只是这心底怀疑,未能断绝。
苏蕴禾了解嬴承毅,知晓若是生出来的是位皇女,定会痛下杀心,于是就将嬴晏扮做了男子,一瞒数年。
想通关键,嬴晏脊背发寒。
困扰她多年的疑惑终于有了源头,归根究底,还是猜忌与怀疑,酿成了今日局面。
谢昀抚了抚她僵直的脊背,慵懒地往椅子后背靠了靠,轻描淡写:陈年往事了,无需多想。
嬴晏摇摇头,叹了口气。
怪不得谢昀要费此周折,他是想让她更安全一点么?嬴晏抬眼,凝了眼前容貌俊美的男人半响,朦胧潋滟的眼里情绪翻涌如海,欲言又止。
最终什么都没说,不管谢昀为了谁愿意如此周折费神帮她,这份情谊她都得记下。
嬴晏纤白似藕的手腕环过他肩颈,往怀里蹭了蹭,声音亲昵而真挚:多谢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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