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
永安帝靠在龙椅上, 眼下挂着淡淡乌青, 但一双龙目有神, 往那一坐, 便是不怒而威。
鎏金饕餮纹三龙首足铜香炉里燃了龙涎香,温和幽雅。
郑礼与王才和站在一侧,垂眸躬身伺候。
下首跪着三位皇子皇女。
气氛严肃压抑。
嬴娇倒是不慌不忙,她一向受父皇宠爱,比起嬴宽和嬴晏来,父皇定会偏宠信她。
嬴娇有一双圆圆的杏眼,娇憨可爱, 此时委屈解释:父皇,儿臣只是与十哥说笑而已,谁想十哥哥脾气暴躁,上来便骂儿臣跋扈凶悍。
倒也算聪明,知晓将过错推到嬴宽身上。
众人皆知,十皇子嬴宽纨绔嚣张,如此一说,听起来似乎就是这么回事儿。
嬴宽懵了一瞬。
嬴娇继续道:儿臣哪里被人如此骂过, 心里一时生气, 失了理智扬鞭,但并非真要打十哥。
十哥是我兄长, 儿臣岂敢同兄长动手,只是落在地上听个响,泄泄愤罢了。
嬴宽大开眼界, 扭头怒瞪:你明明是想打十四弟!我与十四哥无冤无仇,为何要打她?嬴娇不解,一副你莫不是魔障了的神情,方才武场皆是她的宫人,避重就轻般半真半假,谁也挑不出刺儿来。
嬴娇顿了顿,一双杏眸隐见泪光:父皇,十哥一身蛮力,儿臣怎打得过他呀。
嬴宽气得脸色涨红,我从不与女人动手。
说罢,他狠狠瞪了一眼嬴娇,冷笑警告:寿嘉,你莫要胡言乱语,颠倒是非。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不需要将谁对谁错弄个分明,只要父皇愿意她,那她便是对的,嬴娇深谙这个道理。
儿臣绝无颠倒是非。
嬴娇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她扭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委屈,十哥,你为何一向不喜欢我?一面是宠爱多年娇娇弱弱的女儿,一面是梗着脖子不争气的儿子,永安帝狭长眼眸从三人身上扫过,落在了嬴宽身上。
嬴宽最烦女人哭,别过头懒得看,没好气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随着他话音落下,哐当一声巨响,永安帝握着茶杯狠狠地砸到了嬴宽面前,茶水瓷碴四溅,吓得诸人大气不敢喘。
永安帝怒斥:胡闹!嬴宽抿唇,不发一言。
嬴娇扬唇而笑。
膝前三寸的木地板光滑澄亮,隐隐绰绰映照着人影,嬴晏指尖点了点膝盖,浅浅笑了下,眉眼嘲弄。
既然闹到了紫宸殿,岂能善罢甘休。
永安帝疼惜女儿,一腔怒火便降到了嬴宽身上:你身为兄长……父皇。
嬴晏骤然抬头,打断了永安帝的话。
永安帝一顿,侧目看去,身子瘦弱的少年跪在地上,她先前怯懦没抬头,只露出秀气的额头与鼻尖,如今却是整张小脸都扬了起来。
比起三儿子嬴柏来,十四子嬴晏更俏似其母。
几年不见,出落的愈发秀美。
永安帝神情微怔。
父皇,此事与十哥无关。
嬴晏声音平淡陈述,今日十哥教儿臣骑马,不想在武场遇见了寿嘉,欲对儿臣动用私刑。
看着那双如苏氏如出一辙的盈盈桃花眼,永安帝有些失神,不知听没听见她的话。
嬴晏唇角弯了一个细小的弧。
父皇多情不假,刚愎也不假,可如今年事已高,母后和三哥却成了他心中永远遗憾,怨恨爱憎皆做尘,几分浅淡愧疚,足以扭转局势。
窥见永安帝神色,嬴娇心神微慌,语气着急而委屈:嬴……十四哥,你不要胡言,我何时要对你动用私刑了?不及寿嘉妹妹满口胡言。
嬴晏情绪很淡。
永安帝回神,敛了情绪,皱眉训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虽是怒其软弱不争,声音却温和了许多。
嬴宽见嬴晏低头,以为她是伤心,忍不住又多了几分怜惜,伸手拍她肩膀安慰,就是啊,哪有寿嘉满口胡言。
永安帝气得胡子一翘,瞪向嬴宽:你闭嘴!父皇, 嬴宽忍不住,回了一句嘴,十四弟胆子小,你别吓她。
比起一众乖乖巧巧变着花样讨他欢心的儿女,十儿子嬴宽就差在额头写上逆子二字了,永安帝气得又想拿茶杯砸他,摸到龙案上,空空如也。
茶杯方才已经被砸了出去,永安帝收回手,只能作罢。
嬴娇见此,忙提壶倒了一杯茶,递上去:父皇息怒呀。
一旁的王才和朝嬴娇眯眼笑了下,细长的眼底闪过阴恻恻。
因为站得离嬴娇近,宽大袖口遮挡下,王才和掌风微动,茶杯便朝一侧倒去,砸到了永安帝身上。
茶水打湿了明黄衣衫,洇成暗黄,茶杯跌落在地,碎成一片片。
嬴娇吓得一愣,慌张擦拭:父皇,儿臣并非有意。
我瞧着寿嘉妹妹就是有意。
嬴宽幸灾乐祸。
永安帝动了大怒,手掌重重在桌前一拍:都给朕闭嘴!郑礼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才和,方才那小动作,能瞒得过殿中诸人,却瞒不过他,想来是陈文遇嘱咐王才和照顾十四殿下了。
果然是他眼光好,郑礼心底欣慰,提携的两个太监,都是知恩图报的。
嬴晏继续说:父皇若是不信,可叫从阳大人上殿询问。
闻言,嬴娇瞪大了眼,先前她之所以敢颠倒黑白,无外乎是想,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哄得父皇信了便是,她万万没想到,嬴晏竟敢拿从阳说事。
可是父皇断然不会因此小事,传召从阳上殿。
嬴晏怎么敢借神鸾卫的势,她不怕吗!?嬴宽是个没心肝的,也不忌讳许多,应和道:就是,从阳大人可以作证。
郑礼审时度势,上前开口道:十四殿下身体纤弱身子,幸有从阳大人拦下了鞭子,陛下,陛下且宽心。
王才和语气谄媚:陛下息怒,不若传召从阳殿下,也好还了三位殿下清白。
嬴娇震惊又着急,咬唇恨恨,这两个死阉人平日一副阴阳怪气、眼高于顶的模样,今天竟然都帮嬴晏这个废物说话!父皇,嬴娇拽着永安帝衣袖撒娇,语气哀软,儿臣没有。
永安帝龙目狭长,冷了语气:寿嘉,可是朕太过娇惯你了。
嬴娇面色惨白。
父皇不是一向不喜嬴晏吗?嬴晏浅浅笑了下,先君臣后父子这句话,在父皇身上体现的尤为淋漓尽致,他一向喜欢予人荣宠的高高在上之感,所谓帝王恩宠,在他一念之间。
嬴娇得宠这么多年,懂得察言观色,适可而止。
她不再撒娇,而是垂下脑袋乖乖认错,父皇,儿臣知错,以后定不会和兄长胡闹了。
到底是宠爱多年的女儿,几个孩子间的玩闹,在永安帝看来,不值得上纲上线,又见其乖巧认错,他神色稍缓,下不为例。
嬴晏抿唇,如此便揭过,怕是嬴娇下一次得变本加厉报复,她眸光微闪,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再在父皇面前为嬴娇抹黑两句。
看来臣今日不巧,赶上几位殿下觐见。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乍然传来。
众人抬眸看去,只见一道身着暗色衣袍的人影迈过正殿门槛,腰间挂着雁翅刀,半点也不忌讳,步伐悠然,毫无君臣之礼。
谢昀?嬴晏闭口沉默,想起方才又借了神鸾卫的的势,忍不住握了握袖口,心下紧张,这位爷怕是又要记她一笔。
永安帝瞧见来人,紧皱的眉头微松,不在意他失礼,只摆手道:何来不巧之说,爱卿快快入座。
谢昀淡笑:谢陛下赐座。
说着,他便掀袍,十分随意地往龙椅旁边的乌木椅上一靠,神情自若。
嬴晏惊诧,父皇竟对谢昀信任宽容至此?如此殊荣,大熙朝自立国以来,除了监国太子,从未有臣子可如此放肆。
嬴晏扫过诸人,发现除了她,似乎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倒是她小瞧谢昀了。
只是眼前场景看在眼里,稍觉得怪异,说起来,父皇的年纪应当和肃国公谢山如相差无几,他与谢昀两人差了二十余岁,如今却如同辈一般相处。
明明是昏君佞臣,乍一看去,还以为明君贤臣。
永安帝已经全然忘记了眼前还跪着三个孩子,只神色关切看向谢昀,皱眉问道:爱卿此来,所为何事?倒无什么大事,谢昀胳膊慵懒搭在椅上,挑眉轻笑,方才在殿外遇见萧大人怒骂臣行事狂妄,目无法纪,是以权谋私的乱臣贼子。
嬴晏默了一瞬,这还不是什么大事吗?跪在下首的嬴娇面色白了又白,谢昀口中的萧大人,应当是她的外祖父萧恩林。
永安帝皱眉,温声宽慰:萧大人年事已高,神智糊涂,爱卿不必理会其碎言碎语,朕知爱卿忠心无二。
臣也如此以为。
谢昀拎着一方官印放在桌上,萧大人不仅糊涂,且行迹疯癫,已无能辅佐朝政,臣擅作主张,把萧大人的官印收了。
永安帝望着桌上玉质圆润的官印一眼:……紫宸殿内一片安静,气氛稍显诡异。
连一向嚣张的嬴宽,此时也偃旗息鼓,不见少年张扬。
嬴晏低着头想,萧恩林若是知晓,怕是得气得怒发冲冠,呕血昏厥。
陛下可怪罪?谢昀佯装询问。
岂会,永安帝回神,和煦一笑,爱卿所为,正是朕心中所想。
此情此景,嬴娇已是双腿发软,差点跪不住。
谢昀声音慵懒:陛下圣明。
嬴晏忍不住抬头,觑了一眼永安帝神色,只见他神色如常,毫无芥蒂,于是心里震惊更甚。
视线右移些许,又忍不住去看谢昀,正好撞入了他那双幽凉漆黑的眼眸。
……在躲和不躲之间,嬴晏犹豫几息,朝他扬了一抹自然的笑容,温柔至极。
谢昀不着痕迹地从嬴晏脸上扫过,暗嗤一声小可怜。
区区一个嬴娇,便能叫她束手无策么?谢昀仿佛才瞧见前方跪着的三人似的,偏头笑问永安帝,臣可打扰陛下断家事了?无妨,永安帝摇头叹气,眉眼微窘,儿女顽劣,让爱卿见笑了。
嬴晏心里默想,谢昀若真的想避嫌,方才完全可以不进来。
怕是这位爷小心眼,记着萧恩林的仇,连带着看嬴娇都不顺眼,故而掺和一腿。
作者有话:提前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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