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下去的一瞬,嬴晏立刻清醒了,神情懊恼而悔,眼前这位爷可不是吃亏的性子,被人这么明晃晃的打一下,怕是得报复回来。
谢昀不意外,她看似性子软,但骨子里倔得很,时不时抬着她那幼猫似的爪子挠一下,足以让人鲜血淋漓的痛上好几日。
谢昀扯了下唇角,阴森森笑:你倒是脾气不小。
好在屋内一片黑暗,她瞧不清他脸上神色,心里紧张稍缓。
嬴晏深呼吸一口气,软声道歉:原来是二爷,是我魔障,打错人了。
打错人?谢昀讽她,屋里还有第三人么?还是十四殿下在癔症?说完,谢昀微微俯身,冰凉指腹压上她唇,摩挲:这张嘴真是满口胡言呢。
嬴晏呼吸一窒。
谢昀眼角冷光浮动:说话。
嬴晏微垂眼眸,看着压在唇上的手指,咬牙切齿,这样叫她如何说话?如此想着,差一点想要张口咬他,心里甚至有些恶意地想,咬断了才好。
谢昀没错过她神色,轻笑,指腹在她唇上慢慢描绘,懒洋洋道:想咬么?……这人莫不是专窥人心思的精怪?嬴晏抿了下唇,忍下冲动,大着胆子,轻轻拉下他手指:二爷说笑了。
口是心非。
谢昀冷哼。
嬴晏不敢。
嬴晏笑得温软,这般漂亮的手指,咬了可惜了。
剁了才好。
一边说着,嬴晏细白的手指撑着床褥往后退。
两人离得太近,这个距离让她觉得危险。
殊不知,谢昀夜视能力极好,将她的动作和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秀美的女子神色怯怯往后躲,朦胧得眼眸透着一层水光,双腿搭在床沿,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隐约可见轮廓。
即便男装,也担得起美□□人四字。
然而谢昀脑子里萦绕的却是,她在陈府也是如此么?愈是如此想,他心中怒气愈盛。
倒是忘了,两人已经相识四年,还在昭台宫一同住过三年。
谢昀冷笑,上一世嬴晏死后,他将陈文遇千刀万剐已是他仁慈,若非有不得已的原因,何至于留他活那么久,重来一遭,当然是要将他再杀一遍了。
谢昀深长睫羽垂下,盖住了凉如刀的眼神。
我这床榻是比不得陈府舒适么?竟叫十四殿下这般辗转难眠。
谢昀声音凉凉,夹着浓浓的郁气。
嬴晏虽然瞧不清他神色,却也能分辨他声音。
她心里沉默了一瞬,这是哪儿跟哪儿?这位爷难不成以为自己嫌弃他这里了?这个想法一出,嬴晏心里顿觉不太妙。
二爷这里的床榻软和舒适,天下在找不到第二个这般舒适的了。
嬴晏先夸,然后解释,只是骤然换了住处,夜里难眠,深夜惊扰二爷,是我的不是。
谢昀神色稍霁。
嬴晏又道:二爷放心,我一定不会再弄出声响。
谢昀冷哼一声,这才满意,转身走了出去。
嬴晏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床榻,这一次,她不敢再动,安安静静地躺着。
直到天色将明时,方才觉得眼皮子发困,小憩了一会儿,却也睡得异常不安,脑子昏昏沉沉。
……等嬴晏再惊醒时,已经天色大亮。
她匆匆起床往外走时,外面小榻已经冰凉,谢昀身影不见。
嬴晏诧异,人呢?嬴晏很快明悟,谢昀如今手里握着一卫一军,事务繁忙,应当早早便走了,令她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喊她起床?这倒是不太符合谢昀捉弄人的性子。
不过嬴晏也再没深想,整了整衣衫,便走了出去。
外面有陵石候着,说奉二爷之命,送她回宫。
走了两步,嬴晏忽然想起,还有读书一事。
嬴晏问:二爷可有说读书之事?陵石摇头:未曾。
嬴晏松了一口气,或许昨日谢昀只是一时兴起,说来吓她,转头便忘了。
出了肃国公府,想起昨夜和陈文遇所说,嬴晏想先去一趟陈府,却不想被陵石面无表情的拦住:十四殿下,二爷说了,要送你回宫。
……嬴晏无法,只能放弃,反正在宫里她也能遇见陈文遇,不急这一时。
她笑笑:那有劳陵石大人了。
*正如嬴晏所想,谢昀的确事务繁忙。
金羽军兵权刚交至他手中,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傍晚时,谢昀离开北衙。
神鸾卫副指挥使从阳在外面恭候已久,见人出来,他立刻上前,低声道:大人,古罗陈家近日又遣了探子来燕京,四处打听陈昭下落,还有一批人潜伏在谢府周围,可要捕回北镇抚司问审?谢昀眼底闪过厌烦,薄唇轻动,直接杀了。
是。
从阳又问:尸身如何处理?谢昀手指拨弄着刀柄,唇角勾了一抹瘆人轻笑:砍下的脑袋千里快马送回古罗,挂在陈镜床头,一天晚上挂一颗,务必保证血液新鲜。
是。
从阳应声。
……肃国公府。
谢昀刚入大门,陵石匆匆前来:二爷,国公爷有请。
父亲可有说何事?谢昀问。
陵石道:国公爷准备三日后与夫人离京,前往雾枝山拜访陆神医。
谢昀闻言,眸光忽地飘远,顿了许久没说话,自重生以来,他还没有去见过母亲。
只是有些选择,即便重来一遭,他依旧不会改变想法。
比如陈文遇,他还是要再杀一遍,即便神佛也拦不住。
半响,谢昀颔首:知道了。
他解下腰间长剑,抛给陵石,大步朝木桃居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又折返上善院,脚尖轻点,纵身轻飞如燕。
等再出来,谢昀已经脱了肃杀黑衣,换了一身雾青色长袍,敛了几分煞气,衬得君子俊美如玉。
木桃居。
这是肃国公与其夫人陈氏居住的院落。
谢昀到的时候,一位约莫四十四五岁的男人正坐在小桌旁煮茶,眼角眉头依稀可见皱纹,但容貌依然俊朗,脊背挺拔,不显老态,正是肃国公谢山如。
下首坐着一位二十二三岁的男子,身着霜白色织锦春衫,容貌与谢昀像了五六成。
年轻男子温润一笑:二弟。
说话之人是肃国公世子谢时,他虽与谢昀双生,但容貌差了许多,谢时更似其母陈氏,而谢昀则更似其父谢山如,就连二人的脾性,都天差地别。
人人皆知,肃国公世子谢时,玉树临风,谦谦君子若孤松,有逸群之才。
谢昀喊人:父亲,大哥。
谢山如颔首:坐。
等两人坐好,谢山如沉静着开口:可知为父叫你们二人前来何事?谢时点头。
谢昀嗓音淡淡:听陵石说了。
谢山如叹了口气:为父打算带你们母亲去雾枝山一带住一段时间,请陆神医为其调养身体。
谢昀沉默,母亲这是心病,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谢时皱眉:母亲身体怎么了?无碍。
谢山如摇头,解释道:你们母亲近来忧思甚重,夜间噩梦缠身,为父听闻雾枝山一带风景秀美,想来去哪里开阔开阔心神也好。
谢时:儿子知道了。
谢山如道:陛下身体每况愈下,为父观其心思,怕是对太子嬴启心有不满,近来燕京形势恐怕有变,为父不再燕京,你们二人可要万事小心,切记莽撞。
谢山如一边说,手上动作也没停,氤氲的茶香弥漫屋室,他推了两杯茶到二子面前。
谢昀面前那杯,加了两片薄荷叶。
次子爱片茶,还喜欢薄荷,他一直都记得。
谢时端起茶杯,淡声道:五皇子已死,八皇子被贬,十皇子顽劣,十四皇子怯懦,十六皇子狭隘,除此之外几子,不是年纪小不堪大任,便是外家势强,如今陛下能仪仗的,只有一个六皇子嬴启而已。
若是嬴承毅能再活个□□年,或许还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君主来,只是熙朝如今已经风雨飘摇,仅仅一个平庸的守国之君,怕是守不住这偌大江山。
除非,再来有一个明宣太子那般的人出世。
谢昀懒洋洋抿了口茶汤,无声嗤笑,如今情况,还不是嬴承毅自作自受。
谢山如神色平静,笑着摇头:江山变换,朝代更迭,自由命数。
这话说得已经很是直白。
这龙椅上坐着的是谁,姓甚,谢家并不关心,作为历经两朝,绵延了数百年的老世族,自有其生存之道。
无论是前朝赵越一族又或是今代嬴熙一脉,他们谢家皆可辅佐。
谢时点头:儿子明白。
谢山如神色满意,嘬了一口清茶,将目光缓缓挪向谢昀:昀儿,为父知道你一向有自己的心思,也不想阻拦于你,但切记,凡事留三分余地,有转圜之机,不可将自己逼上绝路。
次子生性狠决,手腕强硬,凡是看两面,握着嗜血刀尖走,伤人甚锋,伤己也利。
谢昀淡笑:儿子心里有数。
男儿立于天地,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于他而言,不过是把上辈子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罢了,虽然有点儿无趣厌烦,但也无妨,毕竟这一世还有嬴晏在,这么一个有趣儿的人陪在他身边,倒也解了烦闷。
何况明宣太子嬴柏还活着。
上辈子嬴晏死前所托,便是请他去寻她三哥,不负她所期,的确叫他寻到了。
世人皆以为明宣太子八年前去云州治理水患,被洪水冲走,尸骨无存,但这等天灾,不乏有福大命大之人能侥幸活下来,这嬴柏,正是福大命大。
早在十多日以前,他第一次恢复前世记忆时,便吩咐了一拨人留在云州,探查嬴柏下落。
这个帝国早就从根处开始烂了,他没耐心再为其刮骨去毒,伐筋洗髓一遍。
谢昀勾了勾唇角,这些个烂摊子交给嬴柏好了。
……父子三人谈了许久,直到太阳西落,绮丽的灿灿晚霞映照了半边天际。
谢时先行离去,去看母亲陈氏,而谢昀则被父亲留下。
谢山如语重心长宽慰道:昀儿,你母亲不见你,是因为心里有心结,难以跨迈,并非怪你,你不要怨你母……我知道。
谢昀打断,唇角的笑容收敛,精致的眉眼间神色淡淡,我从未怪过母亲。
谢山如淡笑,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次子,心里深觉愧疚。
谢昀七岁起便去了雾枝山拜师学艺,他们父子二人每年能见面的次数亦是屈指可数,十年学成归来,一家人团聚不过一年,他便带兵远征邑国,一去三载余。
比起长子谢时承继先祖家业而言,次子谢昀身上所有荣耀,皆是他一刀一剑,浴血拼命而来。
谢山如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谢昀肩膀。
有子如此,为父甚慰。
……隔着木桃居的雕花轩窗往外看,晚霞从灿人的黄,一点点变成了艳人的红,直到透过窗棂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夜幕终于降临。
谢昀回了上善院。
一进屋,便瞧见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明明已经孤寂了数十年,早就该习惯,谢昀心底蓦地生出一抹戾气,不胜厌烦。
嬴晏呢?谢昀神色不善,幽凉凉问:怎么没过来读书?读书?陵石回想,禀道:十四殿下晨时曾问属下一次二爷可有提及读书一事,那时属下回答未曾,或许十四殿下以为二爷忘了。
以为忘了?谢昀冷笑,勾了一个不太妙的表情,本座忘了她便不能记得么?陵石沉默:……二爷所言甚是。
谢昀拂袖冷哼:去,把人给我请过来。
陵石恭敬应是。
作者有话:谢昀:满级重来,生活无趣。
诸人:???谢昀:还好还有嬴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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