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霜发现自己脑子实在不够用,这个秋兰一大早哄骗他去院门口看热闹也就罢了。
这会儿,借着杀人,让她去回禀甘望梅,目的何在?若是真有人死了,肯定不是她动手,谁也不能对她问罪。
若是没有私人,那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恶作剧,甘望梅还能为此重惩不成?思来想去,秋兰都像是在做无用功,除了她足踝上的几个淡淡指印,实在碍眼。
夕霜心情一落千丈,这种指印多半不是下蛊就是中毒,既然中了招,头上悬着的那把刀,不知几时会掉下来。
这个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人,留在你身体里,不是什么好东西,尽快祛除干净才好。
韩遂对着夕霜伸出一只手,让她把手放在自己的掌心。
夕霜照做。
抬眼看着他,韩遂并起中食二指,在夕霜手腕脉门处,用力按了下去。
夕霜起初没有感到疼痛,只觉得他按的位置,仿佛被火烤一般炙热。
这热度,浸透了皮肤,甚至是渗入到肌理经脉之中。
疼得她想把手抽回来,可知道韩遂是为了她好,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很快韩遂的手指抬起,双指指缝中,夹着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
夕霜感到有什么被抽离出自己的身体,又麻又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韩遂继续拉扯红线,足足有一人身高的长度红线倒是有些灵性,被彻底抽离后,直接绕到韩遂的手腕上,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件什么别致的法宝。
再看看,指印还在吗,看仔细。
韩遂换只手碰了红线,红线似乎对他有所忌惮,又有心想要亲近,来回摇摆挣扎。
夕霜再次脱下布袜,仔细看刚才的位置,一点痕迹没留下。
她反应过来,这红线便是被秋兰种在她身体里的东西,不知韩遂用什么手法,精炼而出,倒成了一件实物。
我若是留着你,还算有些用处。
韩遂居然开始对着红线说话,夕霜嘴角抽抽,想问他,这玩意儿也能听得懂人话,这也能成精!它本来就是活物。
韩遂把手腕往夕霜面前一递。
夕霜见着是一片红光煽动,只想往后退,嘴里念叨念叨着:活物更好,我看用来喂食不错。
有道理。
韩遂满口答应了,把手腕抬高,放在了夕霜发顶位置。
那红光对发簪上的珠子,很是畏惧,紧紧地勒在了韩遂的手腕上,生怕遭遇不测。
也不知夕霜养着的那玩意儿,方才吃了傀儡镜,已经吃得太撑,还是其他的原因,这会儿,鸦雀无声,毫无动静。
韩遂有耐心地把手放了片刻:怎么不想吃,还是吃不下?夕霜越看越觉得有意思:看这红线儿要是长了嘴,都能替它回答了。
吃不下了,吃撑了,放过我吧。
韩遂被她说的也笑起来,想到了留在还确山,那只会说人话的竹节星,倒是有些共通之处。
他想到了,夕霜自然也想到了,除了颜色和形状略有不同,这还真像是竹节星惯用的伎俩。
钻进人体,霸占皮囊,此人不死,却成了傀儡。
到时候还不是全凭身体里的竹节星操纵说了算,让其朝东不会朝西,让其说话绝不会闭嘴。
两人互换了个眼神,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万家。
韩遂手腕上的红线,仿佛真听懂了他的话,翘起小头,在风中晃了晃,这算是,确认了他们的答案?我怎么觉着院门口真的死人了?夕霜一点儿都不想看死人,她是个制镜师,胆子其实也不大,那些死相可怖的,能让她做很久的噩梦。
不想看就不要去看,消息若是与你有关,很快便会得知,不是还有个白衡齐吗?他会主动跑来和你说的。
韩遂不知怎么说到白衡齐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
夕霜做了个恍然的表情,有样学样的:那不是还有苏盏茶吗?说时迟那时快,那红线像是借了韩遂的威慑之力,冲着夕霜的脸面贴近过来,被韩遂一头拿捏在七寸之处,又乖乖的缩了回去:不管你是不是万家养的,最好老实点,她或者我都不是你能害的人。
若是让我再发现你一丝异常,绝对不会,把你留着助纣为虐的。
而且在甘家家主面前,你这么活泼,是个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这一路一直到两人见着甘望梅,红线自己往手腕上缩了又缩,韩遂的衣袖又长,外人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夕霜三两次偷瞄韩遂的手臂,一物降一物,就算是彻底对韩遂臣服了。
甘望梅并没有去审人,见到夕霜的时候,张口便道:院前死了三个人,死因尚且不明,死相不怎么好看。
有意思的是三人灵力所指,分属四大家族的三家,除了谢家没有插手,看来剩下的三家,都按耐不住了。
夕霜听到谢家没有参与,不由替谢安在缓了口气。
甘望梅哪知道她的这些小心思,单手抓住了桌子一角:他们想做什么?真当是这些年来甘家后继无人,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在我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我这位子便是让给他们四家,我看谁又有胆子敢来坐一坐。
这话说的一点儿不假,四大家族,邱家大半潦倒,谢家不插手,剩下的万家和余家,谁胜谁负,打起来还真不好说,没准到时候就是个两败俱伤。
甘望梅自顾自继续说道:这种时候,如果我服软,他们必定要争抢。
到时候挣个头破血流,鱼死网破的,是不是也挺精彩?夕霜不知这些还算隐秘的消息,甘望梅为什么毫无掩饰的要告诉她,还真把她当成自家人了?家主,秋兰招了。
白衡齐没有顾虑,直接出现。
夕霜视线下垂,见到他右手五指尚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修灵者审人若是见血,多半是用了大刑。
不但是灵力,还有身体,双重遭受打击,没多少人能够扛得住。
哪家派来的?甘望梅坐直了身体,冷静问道。
据她说是万家,我也相信是万家。
天秀镇上的事儿,我查了七八,基本指向万家。
家主,我们要有个权衡之计才行。
白衡齐虽然语调冷静,怒色犹在,这个秋兰潜伏了十年而没有被发现。
第一次出手,就是针对夕霜,要不是夕霜身边还有个韩遂,怕是已经遭了她的毒手。
他心里窝着一团火,全部用在了审问秋兰的时候。
万家吗,很好。
他们爱养虫,我早觉得恶心。
甘望梅的表情,和在下川时出现的那个幻像一模一样,好生修灵,养什么宠物,旁门左道不会长久。
甘望梅应该是下定决心出手:衡齐,尽快把那些可恶的虫子清理干净,要彻底。
我想看看万家,没了虫子,还怎么神气的起来。
白衡齐领命立刻转身离开,果断干脆。
甘望梅眯着眼看他背影,忽而转头问夕霜:你还在为他骗你而记仇?没仇没恨。
夕霜说的是实话,她对白衡齐除了敬而远之,没有其他的想法。
甘望梅低头轻笑,分明又多看了韩遂一眼:你倒是比你母亲要清醒点。
我不喜欢有人说我娘亲的不是,不管是谁。
夕霜不喜她的模样,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和韩遂有什么,甘望梅绝对不会是因为她能找到合适的人而欢喜,她心里只有利益权衡。
家主,尸体处理好了。
甘樱月没敢直接进来,站在门口扬声道。
甘望梅方才抬起头来:死因查明了没有?身上没有致命伤口,但是鲜血骨髓脑浆一概不见,被什么给吸食了。
甘樱月明显有些不适,停顿了三次才勉强说完。
连旁听的夕霜都觉得胸口翻腾,忍住没往外吐。
甘望梅沉吟片刻后道:人是死在甘家,很快会有人来认领,还有闹事。
尸体收敛干净,不要留下什么把柄,我稍后过来。
甘樱月应声后,按照叮嘱行事。
很快又有看护院门的人来回话,说院门口来了几拨人,气势汹汹要见家主。
我刚说完,人就到了,时间掐得真准。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甘望梅起身,步伐纹丝不乱,走到门口才回身询问夕霜。
我不姓甘,所以就不去看了。
夕霜直接给回绝了。
甘望梅没有动气,似有若无的笑了笑,低不可闻说了几个字。
夕霜居然还听见了,她说的是长不大,分明是对自己的点评。
韩遂与夕霜一比,更是外人的外人,甘家这一大个烂摊子,根本是无从插手,他也无心插手。
只是他目光锁定甘望梅的走姿,等左右无人才问道:她身体很不好。
每天要应付这些尔虞我诈的东西,身体好不起来的。
你没听邱家说的,那些人没日没夜都在咒她,说她霸占着离驭圃的资源,飞扬跋扈,不可理喻。
夕霜在天秀镇的时候,听过很多个关于甘望梅的传言,每一句是好话。
她若是倒了,甘家这些人怎么办?韩遂的眼界宽,考虑得更长远,你见着甘家里里外外上百口人,若是主心骨倒了,覆巢之下岂有安卵,她是在保全。
夕霜不再出声,低头不语。
韩遂走到她身前,虽然她嘴上不说,态度全从肢体语言上表示出来:我说这些话,你不爱听,可你也知道是事实。
人在其位,身不由己。
那也不是她排挤我娘亲的借口,若非她容不下我和娘亲,娘亲就不会蜗居在天秀镇,更不会红颜薄命,早早过世。
我可以不恨白衡齐,却不能不恨她!夕霜双手握成拳头,眸中似乎要喷出怒火来。
韩遂抬手,宽大的掌心,把她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给盖住了。
夕霜眼前一黑,凌乱急促的呼吸却渐渐平缓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