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的家还不到,夏芍就要求停车。
马克西姆和莫非看了她一眼,见张老的家就在前面不远处,抬眼就能在深沉的天色里望见,这便停了车。
车子一停下,夏芍便跳下车,落地的时候便开了天眼。
果然,此地阴气极重。
风水异常凶险!如果此时夏芍手中有一块罗盘的话,她一定会发现张老家的独幢二层小楼坐向是出线的!夏芍一般不用罗盘,但当初在山上跟着师父唐宗伯玄学风水理气的时候,罗盘是先识之物。
唐宗伯手中有一块玄门老祖一辈的祖师传下来的大罗盘,五十二层,格子最多的一层足有三百八十四格,放在手中沉甸甸的,俨然端着一块风水术数的百科全书。
在学习罗盘的那一段时间,夏芍对师父的大罗盘可是眼馋得紧,与那块紫檀木的六壬式盘一样,被她天天盯着瞧,恨不得走到哪儿都抱着。
对风水师来说,罗盘是必备之物。
中国古人认为,人的气场受宇宙气场影响,和谐就是吉,不和谐就是凶。
他们凭着经验,把宇宙中各个层次的信息,星宿、五行、天干地支等信息全部放在罗盘上,通过磁针的转动,来判断吉凶。
风水学中的气,其实就是磁场。
罗盘中心的磁针被磁场牵引着转动,包含着磁场的规律。
在罗盘中心,有两道醒目的十字交叉的红线,叫天心十道。
在风水学界,但凡是发生过凶杀事件的房子,其坐向大多是出线的!从风水学上来说,是气有问题,而从地球科学方面来说,就是磁场有问题!夏芍因为有天眼,天眼一开,阴阳二气皆在眼前,形象而直接,所以她从来不用罗盘。
但尽管她不用,在打量过此地的环境之后,她也敢保证,张老家中的房子,门向上来讲,必定在出线的凶格!别的不说,这幢房子在路尽头,门向开得也很诡异,正对对面的几座零星孤坟。
坟后还有座山,因为在郊区,也不知道是开发商要建房还是怎样,那座山从中间被挖了一半去,远远看去就跟裂开了似的。
夏芍走过去,去几个坟堆跟前看了看,地上草长得很不精神,土色发黑,已成了一块养尸之地!所谓养尸之地,就是指一些地脉之象极阴,尸体葬进去之后不容易腐烂,肌肤保持水分弹性,衣被服饰色艳如新,而且头发和指甲还会继续生长。
民间有传闻,说是这样的尸身会汲取日月精华,最后会成为僵尸,吸食人血,夜间害人。
养尸之地确有其事,因为地气阴,尸身葬在里面确实不容易腐。
有的人类学家认为,指甲头发正常生长说明地气滋养着人体,属于生物学上的正常现象。
但这些尸体会不会成为僵尸害人,那就是民间传说的部分了。
这种民间传说是否真实,夏芍没亲眼见过,不好妄下结论。
但有一点,这种极阴的地脉由于阴气重,确实很容易招惹灵体前来。
本来地脉就阴,灵体多了,此地气场就更阴。
而一幢房子,大门是气口,天天纳入阴气进门,必然是凶格。
而且,这幢房子的问题还不仅于此。
夏芍看过这片坟地,便又走回马路中央,顺着路直望过去,因为房子坐向问题,这条大路直冲的方向,属于白虎开口的格局,主横祸、血光之灾。
这还不算完,房子一侧,略微靠近屋后的位置还有处死水湖,位置很不对劲。
一处凶象也就算了,这房子三处凶格,凶上加凶,可谓不折不扣的凶屋!夏芍轻轻蹙眉,望着黑沉的天色里安静的房子,实在弄不明白,张老是风水大师,家怎么安在这么凶险之地?她望着远处的二层小楼出神,坐在车里的马克西姆和莫非却看着夏芍的背影。
此刻正值深夜,一条大路上没有人,大路中央立着一身黑裙的女子,静静望着路尽头的小楼,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气氛诡异,背后发毛。
而两人不知道,诡异的事还在后头。
正当夏芍望着路尽头的张家小楼出神的时候,她的目光忽然一变!原本笼罩在张家小楼附近散不去的阴气,突然开始出现聚拢!小楼上空好似压了片乌云一般,阴煞之气浓烈地开始聚集。
夏芍一蹙眉头,忽然觉得背后阴风阵阵,猛一回头,竟见背后的坟地里不知何时冒出几个灵体!夏芍一直开着天眼,这几个阴人刚刚一直不在的,什么时候出来的?而且看这几名阴人周身的煞气,不像是普通的灵体,竟像是被阴煞之气蕴养出来一般,有些凶气!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没有的!夏芍立刻往后急退,退去马路那头。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被车里密切注意她动向的马克西姆和莫非看在眼里,两人立刻面色一沉,迅速下车,手中枪已在手,警觉地注意周遭。
然而,不管怎么看,周围都没什么可疑情况。
怎么回事?莫非问。
夏芍却似没听见,目光紧紧盯着对面零星的坟堆,那几个阴人在她退走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她,竟似有意识般转头看了过来,无神的眼盯住夏芍,以及走过来的马克西姆和莫非。
夏芍脸色沉敛,心思急转。
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伸出手来,掐指一算,接着脸色一沉!你们两个上车,离开这儿,马上走!夏芍二话不说,把马克西姆和莫非一推,就赶着两个人上车。
虽然只见过两面,但夏芍气韵悠然,临危不惧的气质令人印象很深刻,她当初与马克西姆及莫非交手时都是含笑的,此刻脸色竟严肃下来,两人一见,就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的。
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两人也是雇佣兵界里的精英,枪林弹雨里出生入死过的,对危险有着敏锐的感知。
可附近明明没有杀气,并无杀招存在,她在紧张什么?喂!女人,你……快上车。
不待马克西姆问完,夏芍便将两人推去了车上,而身后,几名阴人已经往这边缓慢地飘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马克西姆瞪着眼,不问明白不算完,坚持打破沙锅问到底。
夏芍懒得解释,只是一眼瞥到车上装备的仪器,说道:看看你们的仪器!两人一愣,马克西姆虽然问题多,但反应不慢,立刻便打开了仪器,只见里面的导航显示屏幕一片受到干扰的波浪线,仪器里更是发出滋啦滋啦的杂音。
怎么回事?有干扰?这地方磁场问题,待久了对你们不好。
夏芍边说边把车门关上。
莫非仍旧是一板一眼的严肃面孔,却是从窗口探出头来,问:我们走了,你呢?我是风水师,处理这些事是我的专长,你们不用担心我。
天亮我给你们打电话。
夏芍站在车外挥手,目光密切注意着朝这边飘来的阴人。
但却发现,当这些阴人欲走到马路上的时候,边缘地带明显有东西困住了他们。
莫非顺着夏芍望去的方向从车窗处看了过去,只看见几处零星孤坟,再瞥一眼车里失灵了一般的仪器,她便深深看了夏芍一眼,凌晨五点联系,你若没有电话来,我们便给徐打电话。
说完,她便对马克西姆道,我们走。
马克西姆对莫非的话异常听从,之前还抱持着强大的好奇心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结果莫非一句话,这个高大的俄罗斯男人便咕哝一声,发动了车子。
直到车子转了向开走,夏芍脸上还带着苦笑。
这个莫非,不说让她小心,只给她规定了联系时间,表示一超出联系时间就给徐天胤打电话,这根本比让她小心还要有强制力。
虽然只见过两面,她显然懂得怎样把握人的心理。
这点事,马克西姆跟她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夏芍笑了笑,但转头看向坟地旁几个拼命想过来,却过不来的阴人时,眸色便是一暗,沉着脸走了过去。
她走过去看了看,这才发现养尸地周围被下了钉阵,这几个阴人是被困养在这里的,由于此地地脉极凶,久而久之养成了凶性。
还好这里被下了阵法困住,否则路过这里的人,必会被灵体所伤!夏芍之所以刚才没发现这几个阴人,应该是因为时辰的问题。
这几个阴人被困养在阵中,平时应是出不来的,但此时时辰正是五不遇时龙不精的凶时,凶气大盛,几名阴人才能借由凶气现身,但以这个时辰的凶力,以及他们被养出的凶煞之气,竟然还无法突破钉阵,可见布下此阵的人修为之高。
夏芍严肃的神色因为发现这处钉阵而缓缓舒展,最后看了看此地风水环境,竟是笑了起来。
本来想直接登门拜访的,但遇到了这么有趣的事,不跟张老来个特别点的招呼,似乎有失礼数。
夏芍的目光在夜里带起颇具深意的光,在目光掠到房侧的湖泊时,眼神一闪,走了过去。
这湖是处死水湖,只有一个气口,夏芍找准气口的位置站定,笑了笑,取出绑在腿侧的龙鳞匕首,盘膝坐了下来。
她要布一个困井之阵,跟张老打声招呼。
所谓困井之阵,就是找一个媒介,将气口封堵住,媒介便会源源不断地吸收附近阴气进来。
而夏芍面前的死水湖刚好适合做媒介,一旦气口封死,死水便会吸收附近阴气,以此时五不遇时的时辰,再辅以龙鳞煞气,对面养尸地里被困住的阴人很容易便会突破钉阵的限制,被吸收过来!所谓五不遇时是奇门遁甲的说法,即时干克日干,百事皆凶。
有诀曰:五不遇时龙不精,号为日月损光明。
但凡有灵异事件发生的时辰,大多是这种凶时。
而此刻正值子时,丙子遇庚日,大凶。
在这种时辰连龙鳞的煞气都会大涨,破除一个钉阵,没有问题。
夏芍也知道,张老虽然困养阴人,使其受阴煞养成凶戾之性,但他显然不是想用来害寻常人,否则也不会设阵困住,避免他们伤人了。
但即使是这样,夏芍还是想动一动这阵。
她明显是想找茬。
没错,就是找茬。
与其说找茬,更准确的说法是试探。
师父唐宗伯虽说,张老是他这一派的人,资料上也表明张老是因为倾向与师父,才遭到了余九志等人的迫害。
但时隔十年,人心易变。
夏芍不得不小心行事。
师父安心休养了十年,在来港之前,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她要用亲眼判断这个人可不可信,只有在判定他可信之后,她才会表露身份。
夏芍眼眸露出坚定的光,盘坐好之后,在动手之前,她本想给徐天胤发个短信,告诉他她是在拜会张长老,让他不要因她动用龙鳞而担心。
但拿出来之后夏芍才想起来,这地方气场乱,信号不好,于是只得收起手机,待过了这个时辰再说。
她看了眼对面的养尸地,一笑间便意念一动,只听一声铮鸣之音,龙鳞霎时出鞘!许久不曾好好动用过的龙鳞,在出鞘之后感受到四周极阴的煞气,顿时活跃了起来!就像是干渴的旅行者在沙漠里找到了水源,迅速便要吸收周围煞气,夏芍却意念一动,阻止了它。
龙鳞在黑夜里泛起雪线般的光,直直被夏芍钉入地上,正中湖泊的气口。
原本就只有一个气口的死水湖,在气口被钉入龙鳞之后,进入生气的气口顿时被阴煞之气迅速封堵。
速度之快,几乎是一瞬间的工夫。
气口被堵上的一瞬,夏芍迅速变换指诀,驱动龙鳞的煞气,将湖泊围了个水泄不通,整个湖泊在黑夜里如同一道黑洞一般,开始凶猛地吞噬周围煞气。
而就在夏芍龙鳞出鞘的一瞬间,张家楼附近的阴煞大涨之时,楼内二楼卧室里安睡的老人忽然睁开眼!老人几乎是从床上弹去地上的,穿着大夏天的白汗衫,及膝的肥裤,地上拖鞋一穿,便急急奔下楼去。
老人的形象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区里夏天搬着板凳去树下乘凉的老大爷,但他下楼的速度却是比正值壮年的年轻小伙子都快,简直就是健步如飞,十分矫健。
而就是这迅速的行动力,待撞开门到了楼下时,房门对面的养尸地外围的钉阵已破,里面五只阴人,已经像是纸片儿一样地被吸过马路中央,眼看着就要被吸去湖泊里。
住手!快住手!老人气急败坏,一出声,声如洪钟,眼神却是震惊不已!他的钉阵被破了?!这阵当初他为了防止这几个阴人养久了,戾气越来越盛,便在困住他们之时下了很重的阵法,消耗了他大半的元气,可谓牢固。
这阵法不是说无解,但要解少说也得有跟他差不几许的修为。
如今国内的奇门法术界里,有这本事的人不超过五人。
除了玄门四老,和余九志以外,可能只有余家的黄毛丫头和冷家的丫头了。
但这两个丫头要想破他的阵,怎么也得个半天,绝不会如此神速!没错,令他惊骇的就是对方破阵的神速!从他发现阴煞波动,到奔出门来,不过一两分钟,怎么这阵就能破了?就是师兄在世,也不可能这么快!连余九志来了,也得小半个小时。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放心地在此地困养阴人,就算有人来捣乱,他也能及时发现出来制止,只是没想到,自他搬来此地,第一次遇上人来叫阵,而他居然来不及阻止?这、这真是……岂有此理!你给我住手!混账!老人一惊一怔间,张口一吼,人已奔了过来。
夏芍盘膝坐在湖边,听见了张老洪钟般的两声喝止,但她却是不动,唇边反而起了一抹笑意,指诀一引,意念猛动,五只阴人打着转儿被吸进了湖中。
看见自己苦心困养的阴人就这么被人的阵法给吸了进去,老人大怒,一物朝着夏芍呼啸而来!夏芍盘坐着不动,忽觉阴风里一物破口,直冲自己后身命门,她未起身,只身子柔韧地一倒,那物正擦着自己腰侧过去。
咕咚!一声入了水,溅起老大水花。
夏芍侧倒在地上,目光正瞥在水里,一眼落去,脸上表情顿时十分丰富,穷尽词汇也难以描述。
只见水面泛着浪花,缓缓浮起一只拖鞋……正当夏芍表情怪异的时候,老人身形已至,一掌超她命门逼来!这一次,是来真的!老人掌风未至,夏芍便感觉到一股雄浑的暗劲,她顿时身子在地上一滚,翻身站起。
而老人一掌没打中,夏芍盘坐之处的阴煞之气却被这一掌震出个漩涡,气劲震得浓黑的阴煞之气都是一散!好厉害的暗劲!夏芍在内心赞一声,眼神一亮,好久没遇上高手,不由心中斗志忽起,这可跟面对几个不入流的小混混不一样,此刻在她面前的可是内家的高手!夏芍看出老人这一掌其实是想将地上的龙鳞给击起来,破了她的阵法,但没想到龙鳞入地极深,纹丝不动不说,他一掌击散的阴煞之气也在一瞬间就又聚拢了回来。
这一幕看得老人眼中惊色一闪,待一眼看向插在地上的龙鳞时,眼底更是涌起骇色!而就在这时,夏芍唇角笑意一深,反掌便袭向老人。
老人身子一震,目光如电,回身便曲指成爪,直扣夏芍手腕!张老身形很矮,算是个矮小精悍的老头儿,个头儿比夏芍的身量还略矮些,头发有些秃顶,怎么看都是个不起眼的小老头儿。
但他目光却十分灵动,身手之敏捷,可谓走如游龙,翻转似鹰!翻扣夏芍手腕脉门的手指在月色里骨节粗大,瞧着枯如老树,实则力如精铁,还差分毫就扣上夏芍手腕,她已感觉到暗劲压制得手腕发疼!但夏芍也不是吃素的,她手一抖,暗劲直震老人的掌心窝,趁着他眼神一变的时候,不退反进,手腕就着老人的掌心一旋,转手反扣!拧转,旋翻,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老人面色又是一变,手腕也震开一道暗劲,气劲直击夏芍的手心窝,两人互看一眼,同时弹开。
各自退去三步远,老人眼缓缓眯起,明明是不高的小老头儿,负手而立,竟生出令人不敢忽视的气度来,小丫头,你是玄门的人?很明显,刚才两人的招数如出一辙。
小小年纪就练到暗劲的境界,你是哪个辈分的?师父是谁?张老盯着夏芍,目光如鹰,犀利慑人。
但其实他内心是震惊的,刚才他一心在对方神速破阵的事情上,后来又被地上那件极为凶戾的法器吸引了注意力,直到对方主动出手,他才在夜色里注意到,对方竟是个小丫头!年纪很轻,比余家和冷家的两个丫头年纪都轻!约莫只有双十年华,但修为居然比那两个丫头高深多了!这实在是件令人不可置信的事!从她的身手来看,她竟是出自玄门,可玄门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如果有,早就传开了!他现在虽然多年不主玄门的事,但要是出了这么个后生晚辈,他不可能不知道。
莫说是玄门了,只怕整个奇门都得震上一震!可问题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号人物啊……张老内心的震惊无法用语言形容,但他也是大半辈子的老江湖了,想捞对方的底,装装样子还是会的。
于是他摆出一副威严的气势,打算压对方一头,负在身后的手指更是在十二掌诀的位置上掐了一下,打算按两人此时所立方位,以五行制克压一压对方的气势。
可是对面那个小丫头很明显看穿了他的想法,她轻轻一笑,走了两步,换了个方位,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笑容十分悠闲,若是平时指不定是十分讨喜的,但此刻只叫人恨得牙痒痒。
张老冷笑一声,眯着眼点头,好哇!好!你不说是吧?现在玄门的晚辈真是越来越没用规矩了,长老问话居然也敢不答了,或许是我这个长老败落了,多年不主事,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不说也行,老夫就擒下你,再叫你说出来!绑你去你师父那里讨个说法,我倒要问问,为什么派门内后生来无缘无故毁我阵法!说罢,张老竟怒哼一声,声音自鼻间震出,竟似五脏之内发出的震音,震得人心都跟着一颤!这声音还未散,老人已身手敏捷地抬手就是一掌。
夏芍侧身避过,敛神接掌,她现在虽然只差契机便可炼神返虚,进入化劲境界,但毕竟是还没进入,修为上虽说是与张老差不多,但她的经验却与老人半生对敌的经验差得远,因此绝不敢轻视。
两人在张家楼旁的湖边打斗了起来,你来我往,掌势如风。
夏芍越打越心生赞服,老人别看年纪大了,身手却是宝刀未老。
当真是形如游龙,视若猿守,坐如虎踞,转似鹰盘!下盘异常地稳当,行步如蹚泥,爪上功夫更是厉害,扣、捉、拿、勾之间又快又狠,力道惊人!害得夏芍几次险险避过,心肝儿都颤了颤,着实刺激。
她毫不怀疑,倘若被老人拿住,那势必是筋骨受罪,伤筋断骨是必然的!但夏芍也是有优势的,玄门功夫虽说是同出一脉,但弟子在修炼的时候,会根据自身条件不同,着重挑适合自己的修炼。
夏芍因为是女孩子,她练不得那些钢筋铁爪,于是便走柔韧的路线。
她胜就胜在身捷步灵,随走随变,身姿起伏拧转,敏捷柔韧。
一股子柔劲儿令张老异常光火!这丫头虽说是年纪轻,对战经验在他看来尚有稚嫩之处,但她反应却很快,一露出破绽被他所钻,立马就发现避开。
这细胳膊细腿的瞧着不堪一击,却十分地柔韧,总能险险在危急关头从他的招数中溜走。
连连百来招下来,老人心中光火之余,十分惊骇。
以她的年纪来说,能在他手下见招拆招这么长时间,已经算得上奇才了!她破了他的阵法,他本是恨得牙痒,恨不得绑了门规处置。
但看她这修为这身手这年纪,他又觉得舍不得。
这到底是哪个老家伙收的徒弟?谁这么命好?看这丫头天赋这么高,想来应该是哪个长老收的弟子,那么……她是仁字辈?可怎么没听说过?老人一皱眉头,神色忽然一变。
不管是谁,今晚他必须擒下这丫头!这丫头定是受了她师父指使,来坏他阵法。
也就是说,跟他不是一派的人,这样天赋奇才的后生,不能放回去!先擒下,看看能不能说服她弃暗投明!老人这么一想,目光一寒,手脚攻势又紧了紧。
新一轮的攻防战,但不管怎么打,他攻,她避,每次虽险,但总能灵巧避开,这么看来,再打下去必是一场持久战。
但老人明显不想浪费太多时间,他手脚攻势不停,目光却滴溜溜一转,忽然一亮!只见他脚下一个摆扣,飞起一脚,一脚丫子直冲夏芍面门逼去!那只脚丫子正是拖鞋扔出去那只,早就在地上踩得全是泥巴,一脚伸过来,黑漆漆脏污污的大脚板,离夏芍面门只有一寸,使得她一怔之间,眉头皱起,步子往后一退,赶紧屏息。
老人一见她这模样儿便哈哈一笑,显然被逗乐了,臭丫头!讲经验,你还嫩了点!今天就替你师父给你上一课!吃我老人家一脚底板!夏芍哭笑不得,险些破功,内心一万个不愿意接他这一脚底板,不过更加不愿意这位老人会是她的敌人。
这么可爱的老人家,要真是忠心维护师父的人,那就太妙了!她赶紧往后一退,摆出一个停战的姿势,一喊:停!你说停就停?早干什么了!破我老人家的阵,今天叫你吃吃苦头!您老人家再不停,我就不告诉您我是谁了。
夏芍边打边退,退去湖边,一脚勾出龙鳞,凶刀在空中旋了两旋,黑浓的煞气裹得几乎看不见刀身,但却明显看见雪亮的光线成弧线般在空中划过,明明插在湖边这么湿的地上,竟然上面泥粒儿都不沾!夏芍将龙鳞接在手中,在老人露出一副惊骇神色,急速后退的时候,她吹了吹刀刃,将刀收了起来,放去了腿侧。
而正是她这个举动,令张老停了下来——很明显,她有如此凶戾的攻击法器在手,却不拿来攻击他,这明显是不想伤他。
如果她真是被师门派来捣乱的,怎么会不想伤他呢?老人这才又负手而立,收敛起神色,盯着夏芍,行!不打了。
告诉我你师父是谁,今晚为什么破我阵法。
夏芍却并没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一笑,反问:在此之前,我能问问您,困养阴人用来干什么吗?张老一听这问题,眼底神色便明显警觉了起来,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讥笑,回答更是令人哭笑不得,怎么,我都被你们逼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想养几只阴人陪我度晚年,这也惹你们的眼了?夏芍自然是不信这说法,养阴人度晚年?没听说过有这爱好的。
她见老人不肯说,而这件事又是她一直弄不明白的。
老实说,困养阴人有点损阴德,如果是师父口中那个忠于他的师弟,理应不会这种行事风格才对。
这件事不弄明白,夏芍怎么也不放心说出自己的身份。
人是会变的,万一这十年,有些人的心性便邪佞了怎么办?她这么一思量,便果断开了天眼,向张老看去。
但没想到,老人的感官也很敏锐,她的天眼望去之时,老人明显身子一震,眼底的警觉如鹰隼般锐利,极为慑人。
随后他便迅速退开,而夏芍也已收回了天眼。
张老在刚才那一瞬,明显感觉到无形之中似有一只大手将自己罩住,就像是能将自己看透一般,令他浑身不适,但他却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不明白夏芍是用了什么术法,但当他警觉地退开望向她时,却看见她深深望向自己,眼底竟有些感动和复杂的神色。
随即,听她问道:老人家,您困养阴人,该不会是想炼制符使,对付余九志吧?符使是玄门秘术里的一种术法,将阴人和符箓结合起来的攻击术法。
需要用阴煞之气将阴人养成凶戾,然后以秘法融入符箓中,以符箓驱动阴人斗法伤人。
这种术法当初师父唐宗伯教给夏芍时曾说过,困养阴人无不是选极阴之地,以阴煞困养,手法把握不当,若使阴人伤了无辜,很惹业障。
而且养阴本身也有点损阴德。
因此唐宗伯曾告诫夏芍,轻易不用此法。
因为夏芍从未用过这法子,今晚见到这几个阴人,她还真一时没想起来是炼制符使。
可就在刚才,她在天眼中预见了不久的将来,张老利用符使攻击余九志的事。
她看得时间短,尚不知这场争斗的结局,但显然,这位老人跟余九志是死敌,竟用不惜这种方法来对付他。
难怪以玄门的养生之术,老人的头发不应该谢顶这么严重,原来是这些阴性的术法导致的……事情至此,夏芍对张老已没什么怀疑之心,反而有些复杂和感动。
于是,不等老人再多问,她便自报了家门。
玄门,宗字辈,第一百零六代嫡传弟子夏芍,见过张老前辈。
按照辈分,夏芍因为是唐宗伯的弟子,因此在玄门里的辈分跟张老是一辈的。
但不论这个,按年纪和在奇门术数界的资历,夏芍称眼前的老人一声前辈,理所应当。
而老人却是愣了。
月色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照亮了阴气未散的死水湖,湖光粼粼,映着老人满是岁月痕迹的面容上,略显苍白。
老人探出颤巍巍的手指向夏芍,你、你……宗字辈……嫡、嫡传?你是……夏芍一笑,眼眸含笑,颔首道:我师父,姓唐。
☆、第三卷 香港斗法 第十一章 师叔与相认夜色深沉,一身黑裙的女子背对着死水湖,湖四周阴煞未散,五只凶厉的阴人被困住湖中央,凶时未过,风中似能听见鬼哭狼嚎般的嚎叫,让人忍不住发颤。
对面十步远处,一名身形精矮的老头儿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女子,仿佛遇到了不可思议的事,身体明显颤巍巍,像风水枯槁的残叶。
唐、唐……张老颤抖着手,仿佛临终前心愿未了的老人等待着最后一句话,指着夏芍,颤颤巍巍,你是……我是师父在八年前所收的弟子。
夏芍看着张老,眸中也有激动感慨的神色,师父这位师弟,当真是……对!对!对得上!老人有点语无伦次,夏芍却听出来,他说的是师父失踪的时间和收她为徒的时间差不多对得上。
唐宗伯是十年前失踪的,辗转来到东市郊外的小山村,期间耗去的时间约莫两年,后来在八年前收了夏芍为弟子,时间上算算,也很合理。
掌门师兄他……还、还在人世吗?夜色深沉,看不太清楚老人的眼神,但夏芍就是能感觉到,他红了眼。
夏芍笑而不答,只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师叔,咱们还是进屋说吧。
好、好!老人赶紧点头,但刚点过头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脸警觉看着夏芍,又不肯进屋了,等等!我不能你说什么就信什么,我老人家没这么好糊弄!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夏芍哭笑不得,心性都是老人心性如小孩儿,果然真是不错,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她不答,只四周寻了条棍子,将湖边不远的拖鞋挑上岸,给老人送过去,开起了玩笑,您老不会是心疼那杯茶吧?这事儿说来可长了,没茶喝,我就不说。
张老一愣,看着脚下被放好的拖鞋,眼底明显有动容的神色,脸上的警觉之色缓了缓,略显感动,穿上拖鞋之后便负手自己往小楼的方向走了回去,也不管夏芍跟不跟过来。
但走到半路他有停下了,回头对夏芍道:把你那把法器再插回地上,把湖边的困井阵布好了,别让那里面的阴人出来害人。
天亮之前还得把钉阵再布回去!老人语气命令,气哼哼的,很是郁闷的样子,说完就背着手走回楼里了,夏芍隐约听见他在咕哝,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么,没事找事……夏芍一笑,把龙鳞取出来钉去地上,把阵布好,然后起身走进了张家楼。
她也不在意把龙鳞扔在外面,反正除了她,别人去动根本就是找死。
她只用意念控制了龙鳞的煞气,让它维持在困住那五只阴人的程度就好,多余的煞气并不让它外泄。
但这阵还是会源源不断地吸收附近的阴煞之气,因此对面养尸地的钉阵要尽早布回去,免得时间长了,会生祸端。
不过,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要紧,天亮之前来得及。
因此,夏芍检查了一遍阵法,确定没事之后,这才走进了小楼。
张家楼是独幢的小楼,只有二层,大门开着。
夏芍一走进去,便环视了一下客厅布局,接着露出了然的神色。
怪不得,这附近的风水这么凶,长老住在这里居然安然无恙。
原来他在屋中布局化解了凶煞之力。
只不过,这附近的风水成三煞之势,太凶,即便是有风水局化解,也只是缓解了煞气入门的时间而已,抵挡不了几年的。
一般遇到这种住宅,风水师都会主张搬迁的,这样的凶屋,除非有极为厉害的法器挡煞,否则布了风水局也只是拖延几年。
张老应该是为了困养阴人才住在这里的。
小楼里收拾得还可以,就是家具有些老旧,都是上了年头的东西,用了好多年了。
张老在被余九志等人打压之前,也是有名的风水大师,钱财应是不缺的,但是家中家具这么老旧,只能说明老人性情很是念旧。
夏芍走进来的时候,张老正好从里屋端了茶来,见夏芍打量屋中布局,便边倒茶边随口问道:你看看这屋里布局,还能撑多久。
我今晚不来,不动用法器煞力,这布局还能撑三年,今晚煞力一放,对布局冲击太强,估计只能撑一年了。
夏芍笑答,实话实说。
老人却是哼了一声,瞪她一眼,你倒好意思说!骂完把茶推去桌上,气哼哼道,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跑来这里捣乱不说,还要我的茶喝!我这可是武夷山的新茶!夏芍笑着走过去,不用老人请她坐,便很自来熟地坐去了椅子上。
老人这时看起来已经是平静多了,但他倒茶的手仍然是有些抖的,可见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夏芍一笑,端起茶来轻轻一嗅,轻啜一口。
茶水刚一入口,她眸底便浮起笑意,端着茶杯抬眼笑看对面老人,笑吟吟问:师叔,您这是新茶?老人一愣,很明显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会品茶,一口就叫她喝出来了。
他不由脸上挂不住,但被看穿了之后,看起来还像个倔强的老头儿,强词夺理,怎么?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编瞎话糊弄我的,你还想喝我的新茶?门都没有!夏芍无语,大觉这老头儿太可爱了,于是也不再耽误时间让他煎熬,放下茶杯,直接就将带在身上的玉葫芦取了出来,起身递给老人,您看看这件法器。
张老把挂着红绳的玉葫芦接到掌心里,低头细看,只见掌心里拇指大小的玉葫芦,上好的羊脂白玉料子,温润油亮,周围金吉之气明显,是块很不错的护身法器。
这吉气很明显是风水佳穴里养出来的,看起来戴了很多年,上面已经有夏芍的元气。
但仔细探一探,似乎能感觉出那么一点故人的气息来……张老盯着掌心里的玉葫芦看了许久,掌心便开始发抖,他拿着玉葫芦抬头对着光看了看,一眼看见葫芦嘴的位置在灯光下有几条不太明显的黄丝,眼神立马就变了!他双手捧着小小的玉件,颤巍巍抬眼,眼神又恢复了刚才在湖边的激动,这玉葫芦你哪里得来的?这葫芦……是三十年前,我和掌门师兄去内地给人看风水,在当地挑了件原石料子,开出来还不错,掌门师兄就把它雕成了两件玉葫芦,带回来寻了处风水宝穴蕴养出来。
后来师兄收了个关门弟子,那小子当时才三岁,给了他一件当入门礼,还留了一件。
这件玉葫芦头上带点黄沁,不对着光细看看不出来,我认得它!你从哪里得来的?张老紧紧盯着夏芍,其实,有句话他没说。
那就是当年掌门师兄收那小子入门的时候,那小子才三岁,性子虽然不讨喜,模样长得倒可爱。
当时剩下一只玉葫芦,他曾经开玩笑似的说,说不定这只葫芦能骗个女娃娃回来当弟子,正好凑一对儿。
当时他还把这话当笑话听,难不成……他还真收了个女徒儿?这件玉葫芦是八年前我入门的时候,师父送我的入门礼。
他说,师叔记得这件葫芦,让我找到您时,只管把它给您看,您一定能认得出来。
夏芍站着,并未坐下,目光坦然地直视张老。
老人张着嘴,呐呐点头,看起来被突如其来的事震得有点发懵,怔愣地抚摸手中的玉葫芦,仿佛在回忆深埋在记忆里的过往,往事浮上心头,不由慢慢红了眼。
那我掌门师兄他、他还好么?老人有点哽咽,抬起头来看向夏芍。
夏芍能感觉到,老人的眼神有点期盼,但也有点害怕,好像就怕她说出来的会是不太好的消息。
她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您老放心,师父他尚在人世,精神还不错。
……尚在人世?还活着?张老一听这话,明显眼里有惊喜神色,接着激动地站起来,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那他现在在哪儿?师父他尚未来港,十年前,他跟余九志在内地斗法,遭到暗算,伤了腿。
什么?!张老一愣,顿时皱眉,显然并不知当年唐宗伯失踪的真相。
夏芍一看他这副反应就垂了眸,想来也是,余九志做出这样的事,他自然会掩饰。
夏芍内心冷哼一声,扶了张老去椅子上坐下,您老别激动,先坐下,听我跟您慢慢说。
十年前的恩怨夏芍也是从师父那里听来的,她便复述了唐宗伯当初的话,将余九志因何事提出跟他斗法,过程中又是怎样联合泰国降头师通密,和欧洲奥比克里斯黑巫家族的人,将唐宗伯重伤的事一说。
之后,又将自己八年前在十里村因为误打误撞解了周教授的祖坟风水,结果被师父看中,收为关门弟子的事情告知。
最后说了说师父这些年来的生活以及近况。
这些事,说起来不用多长时间,张老却是越听越激动。
夏芍把他扶在椅子上坐着,他还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哼!好个余九志!当年斗法的事,他告诉我们他败了,然后掌门师兄遇到了客户,邀请他去看风水,结果一走之后就杳无音讯!果然是被他害了!他说他败给了师父?那三合会呢?当年可是三合会和安亲会在那里争夺地盘,两人以此为赌注斗法的。
余九志说他输了,那三合会最后输了地盘吗?夏芍目光一闪,注意到其中关键。
我不太注意两个帮会的争斗,不过当年的事我还真有印象。
张老回忆道,我记得余九志回来之后,三合会的老当家还对他有点意见,意思大概是既然知道术法不如我掌门师兄,就不该提出斗法来。
不过,余九志在风水学界很有名气,他又一直是支持三合会的,戚老当家也只是说了说他,并没把他怎么样。
后来掌门师兄没了音讯,玄门渐渐以余九志为大,三合会和余九志的关系就越发好了。
这么说,当年的事,为求谎言逼真,余九志真的把三合会都蒙进去了?夏芍垂眸深思,却听见老人在对面略显激动的声音,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夏芍一抬眼,正见老人眼圈发红,灯下默默垂着头,神色又是感慨又是悲戚。
夏芍见这情景也跟着感慨,师父这十多年,虽说是境遇坎坷,但他如果知道还有人这样担忧他,心里必定也会是感动的吧?哎哟,对、对!你等等啊,等等!我去泡新茶来,年初刚买的,这回保证是新的!老人一眼瞥见桌上已冷的茶,顿时想起这事儿来,忙转身要回屋。
夏芍笑了一声,她拿能真让老人去泡茶?不过,这茶还真是得喝,不过不是张老去泡,而是该她去泡。
既然是把身份挑眉了,张老就是她的师叔,按规矩该敬茶。
您老告诉我茶叶在哪儿,我去。
张老也猜出夏芍要去泡茶的用意,于是也没阻止,指给她厨房的位置,看她走进去后,便自己坐在椅子上端量手中的玉葫芦。
夏芍出来的时候见老人正拭着眼角,情绪还在激动的状态,不高的身量坐在椅子上,灯光下竟略显佝偻。
玄门弟子夏芍,见过师叔。
她倒了茶,端着茶碗按规矩敬给老人,趁着他接茶的时候把玉件收回来放好,免得他再触景伤情。
好!好!张老端着茶,欣慰又感慨,连连点头,竟不顾烫,喝了好几口才放去了桌上。
接着便抬眼好生打量起了夏芍,越看越是欢喜。
夏芍易着容,算不上太好看,可在老人眼里却是十分的讨喜,怎么看怎么顺眼。
没想到,夏芍却是一笑,手在太阳穴旁边搓了搓,竟慢慢地揭下了一张薄薄的面具来!这面具只有眼部那部分,慢慢揭下来之后,她的模样涣然一变,竟是完全不同了!这是?张老惊异地问。
不瞒您老,我之前在内地的风水界有些名气,这次来港,怕引起余九志的注意,所以才易容前来的。
一个多月没露出本来容貌,脸上的面具揭下来之后,夏芍只觉脸上顿时清爽许多。
怪不得当初师兄不给她弄整张面具,原来戴着的时候虽说不是太难受,一揭下来还真不想再戴上去了。
而张老却在看见夏芍的真容之后愣了。
只见眼前的女孩子全然变了个模样!气质还是悠闲散漫的气质,但年纪却一下子小了许多!之前看她约莫有二十岁的模样,而此时看,哪里有二十岁?怕不是才十七八岁吧?瞧着圆润的脸蛋儿,月牙般笑吟吟的眸,立在屋里,恬静乖巧的,粉瓷一般的玉娃娃。
怎么看怎么讨喜。
这、这分明就还是个少女嘛!张老越看越欢喜,孩童似的连连点头,这个模样好!这个模样好!哈哈,没想到啊,你师父还真用那件玉葫芦骗了个女娃娃当弟子。
嗯?夏芍一愣,什么叫用玉葫芦骗了个弟子?哈哈,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当年呀,你师父收了个男娃娃,那个臭小子,我一看就不顺眼!性格太不讨喜,问他话,不是点头就是摇头,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话来。
气得我当初教他基本功的时候,在梅花桩上使劲儿绊他!哼哼……老人说得神采飞扬,说起当年事,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没发现夏芍一咬唇,嘴角抽了抽。
张老却赶紧催夏芍坐去椅子上,坐下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当年的事啊……当年的事,如今说起来已跨越半个世纪,早成往事,存在于老一辈人的记忆里。
张老,原名张中先,祖籍并非香港,而是在内地中部那一带。
他十来岁的时候,刚刚解放不久,父母却是在解放前都去世了。
六十年代初的时候,闹饥荒,他离开家乡孤身一人上路谋生,结果在路上遇到了匪徒。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好几天没吃饭,打不过也跟人家打,结果差点被打死,还好当时有人路过救了他。
救他的人正是夏芍的师父唐宗伯。
张中先醒来以后,知道是被唐宗伯所救,一来是感激,想拜他为大哥,日后有机会报答他。
二来见他身手好,想求他教导两手。
那时候,唐宗伯还不是玄门的掌门,只是掌门的入门弟子。
他自是不肯违背师门规矩,私下教人,于是便没同意。
那时,唐宗伯正巧要去香港,想着内地正乱,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于是连结拜的事也没同意,只说一切随缘。
可没想到,张中先这人颇有毅力,唐宗伯不肯带他一起上路,他便在后头悄悄跟着,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他,跟踪人很有一番技巧,虽然最后被唐宗伯发现了,但之前还真蒙了他一段日子。
后来发现了,也没理他,只是没说破,让他一路在后头跟着。
张中先跟着唐宗伯一路南下,在南下的过程中,见他给人指点了几回风水,颇为神奇。
只可惜,没多久唐宗伯就到了南边,打算坐船去香港。
那个年代,正是大逃港的时候,很多人用各种方法偷渡到香港,有的人竟然用泅渡的方法渡到彼岸。
这种方法现在说起来很令人心惊,但那时候屡见不鲜。
其危险性可想而知,海里遇难的人很多,生还者押解回境,溺毙者浮尸海上。
张中先那时候是个愣头小子,一门心思认定了唐宗伯这个大哥,于是便想用泅渡的办法跟着他。
还好在开船之前,唐宗伯发现了他,立马带着他下了船。
在得知他老家已没有了亲人之后,念及这一路上他心志坚定,两人也算有缘分,这才答应把他带去香港,只不过,师门能不能收他,全靠他自己了。
张中先来港以后,由唐宗伯引荐给了当时玄门的一位长老,在看过他的面相和八字之后,考察了他三年,这才同意他入了门。
入门之后,张中先天赋算不上最好的,但却是最刻苦的,无论是在术法还是在功夫上,都进步很快。
而且他重义气,性子乐天,苦也不说苦,渐渐的,在玄门里人缘很是不错,与唐宗伯也正式结为拜把子的兄弟,称他一声师兄。
后来,唐宗伯传承了先师的衣钵,接掌玄门,门内弟子陆续有新入门的,代代传承,张中先便成为了长老。
由于入门后极为刻苦,他在玄门四老中,无论术法还是功法都不是最末的,后来也收了几名弟子,名气都不错。
唐宗伯失踪的这些年,玄门对于他的生死多有讨论,也曾布阵查找他的下落。
但入了奇门的人,常年帮人改运化劫,有的看命观相,泄露天机太多,命理跟常人很不一样。
常人或许能推演出来,唐宗伯的下落却是一直推演不出。
当然,这也跟唐宗伯到了十里村之后,在宅子里布下的隔绝气息的风水阵有关。
在唐宗伯失踪的这些年里,玄门认为他已身亡的人已经渐渐跟随余九志,连冷家都模棱两可,保持中立态度,唯有张中先态度坚决,甚至怀疑当年斗法的事,并在这些年里坚持追查。
张中先将余九志惹恼之后,他便联合玄门两名已投靠他的长老,用各种手段将张中先挤出了风水界,到了现在的住所,现在的张中先已不给人看风水,专心困养阴人,想要跟余九志决一死战。
他们手段太卑鄙,联合曲志成和王怀,凭着他们几个在风水界的名气经常在杂志上臭我,专门拿我看的地段的风水说事,说这里不好,那里有疏漏。
时间一长,再加上有媒体大肆渲染,我的客户就越来越少。
除此之外,我门下的弟子有在国外混的,这两年莫名其妙死了几个,我就怀疑是他们干的,他们说我血口喷人,合起伙儿来把我挤到了深水埗来。
我在这里也是换了好几次住址,最后选定了这里。
我本想养几个阴人,做成符使,跟他们几个拼了这条老命也得给我师兄和几名弟子报仇,没想到……今晚竟然能得遇故人的弟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中先越说越激动,夏芍边听他讲述这些往事,边给老人倒茶,听到此处,也不由寒了眼。
老人却是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哎呦!说起阴人,我那几个阴人还被你困在湖里呢,我得赶紧去把钉阵再布了。
两人一聊就是大半夜,再过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这事确实再不能拖了。
但夏芍却站了起来,叫住了张老。
师叔,这阵是我给您破的,还是让我给您布吧。
不用不用!你在屋里喝茶……哦不,你出来把你那法器取出来,之后的事就不用你了。
用得用得,还是您老坐屋里喝茶吧。
夏芍笑眯眯把张中先拉回来,眼眸弯弯,像只小狐狸,这钉阵我还没布过,您就当爱护晚辈,让我练练手吧。
张中先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朝夏芍瞪起了眼,哦!你来我这里不先拜见前辈,先毁了我的阵法不说,还算计着从我这里捞一次布阵的机会?你个臭丫头!夏芍被骂,反而笑得欢,反正我要来,您老不许跟我抢。
不然等师父来了,我告状。
混账!你先跟你师父说说你把我阵法给毁了事!看他打不打你。
夏芍笑眯眯回头,您会错意了,我的意思是,我告的是您炼制符使的状。
师父可是再三告诫我,没事不要炼这种东西的。
张老愣了愣,夏芍已笑着出门了。
张中先将这五只阴人已困养了三个年头,事情已经做了,现在毁去也没用了。
夏芍去了屋外,抬头看了看天色,凶时已过,她走去湖边将龙鳞取出,湖里仍能听到厉鬼般的嚎叫,阴风阵阵。
夏芍来到对面的养尸地,察看了气口,再次用龙鳞的煞气将气口堵住,又布了一次困井阵,将五只阴人又给从湖中吸纳了回来。
只是将那五只阴人吸过来的时候,夏芍只觉阴风呼啸,从自己身旁飘过之时,有浓郁的黑气裹着,她几乎能感觉到那阴森森的眼神,而从耳旁掠过的尖笑,令人头皮麻烦。
夏芍一眯眼,果断用自己的元气护住身体,略微一思量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这些阴人遇到龙鳞的煞气就该消散了的,但她之前把龙鳞的煞气拿来布的困阵,把阴人困在里面,并非伤害他们,但这些阴人在湖中心被龙鳞的煞气围了几个小时,竟就染上了它的凶煞之力,现在看起来,竟是已养成了!此地地脉虽凶,又有养尸之地,但想养成这么凶的阴人,少说得十年八年,没想到龙鳞的煞力一染上,短短半夜,竟就养成了!夏芍心中惊异,但却不敢心神太散,忙在困井阵外布下了钉阵,取了龙鳞,将多余的煞气吸收回来,不留一余,确定不会在附近为祸,这才起身站了起来,打算回屋把阴人炼成的事跟张老说一说,没想到一转身,老人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目光同样惊骇。
张中先紧紧盯着夏芍手中的龙鳞匕首,目光骇然中却透着了然。
现在,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耗费了大半元气布下的钉阵会这么容易破了,她手中那把法器实在是凶戾,其凶煞之力见所未见!这匕首用来布个困阵实在是大材小用了,要是用来布大阵,杀伤力想都不敢想!这么凶的攻击法器,他从未见过,这小丫头从哪里弄来的?而且,仅仅这把匕首就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这丫头的修为应该到了炼气化神的顶层!从心法上来说,竟已跟他有得一拼了!掌门师兄怎么捡到的这么个宝?夏芍看张老立在不远处目光惊异,便笑了笑,本来还想着,今天动用龙鳞,您老家里的风水局只能撑个一年半载,外头养尸地的阴人却还得两三年,到时候得害您老人家搬家呢。
没想到,阴煞之力已入阴人之体,这也算是无心插柳吧。
嘶!龙鳞?张老却听出了这话里关键。
夏芍一笑,进屋给您老看。
进了屋之后,当张老听说夏芍手中的攻击法器,竟然就是千年前的凶刀龙鳞之时,惊骇之余,不由兴奋了。
拿着龙鳞左右比划,兴奋地像个孩童,你这女娃是个宝呀!这种好东西都能被你得到。
哈哈!这是天要灭余九志啊!就凭那老不死的修为,再高也抵不上这把攻击法器。
他一个人是好对付,可他有整个余家呢,而且曲家和王家也帮着他。
他们人多,咱们人少,还是要谨慎。
谁说咱们人少的!老人一回头,瞪夏芍一眼,唬道,咱们人不少!我门下还有十来个人,之前怕他们被迫害,我让他们都隐匿起来了。
现在你在这里,你师父也要来了,我立马把他们召集回来,跟余九志开战!张老一脚踏在椅子上,龙鳞往桌上一插,直接穿过桌面入了地面。
老人一瞪眼,意气风发,似乎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而夏芍却是没急着答应,反而思量了一阵儿,问:我看师叔这房子只有您一人住,您的家人呢?这事夏芍已在莫非给的资料里得知了,张中先妻子早年就过世了,膝下两个孩子,早亡一人,还剩下个女儿,现在已经嫁去国外,张老并未带她入门,她不在玄学界里。
至于张老的弟子,原先在新加坡和美国的比较多,现在也已在术数界销声匿迹三四年了。
玄门四老中,只有张中先这一脉现在最凋零。
当然,这种凋零是有原因的。
不过既然话说到这里了,夏芍便索性问了起来,想听张老亲口说说近况,然后再做决定。
他们啊……唉!我哪还敢叫他们待在国内?我门下弟子开始死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好,让他们去了国外暂避。
弟子现在只剩下三人,他们自己还收的弟子,加起来一共十二个人。
我让他们这几年都低调点,在家里潜心研究玄学易理,少出来活动,连业界的考核我都没让他们来。
这一次,他们再不来,就要被取消资格了。
夏芍听了点头,正边听边思量,却被张中先的一句话给吸引了,考核?老人一愣,点头,考核。
风水界的从业资格考核,三年一次。
起初只是玄门给弟子的考核,后来慢慢的就变成玄学界从业资格的考核了。
不过仅限于香港和一些在国外的弟子,名义上是玄学易理上的交流,其实就是看看谁有多少本事,本事大的,自然生意就好些。
夏芍听了眼神一亮,顿觉有些稀奇。
因为这种考核在内地是没有的,后世的时候曾听说有风水师从业注册,但其实官方似乎并没有任何易学方面的注册师,表面上都是不承认的,因此并没有官方效力。
只是没想到,玄门这边居然有内部的资格考核,这听起来倒有些意思。
风水师资格考核是由玄门长老主持,个个都是玄学易理方面的大师,而参加考试的人,无论是相术、风水术、占卜问卦,或者奇门术法方面,有多少本事,都拿出考校考校。
本事足的,自然底气足,来年在杂志上可以大摇大摆发表观点文章,自然客户就多。
而没什么本事的,也就没脸再出来露脸,即便是露了脸,也会立马被人给讥讽回去,只能在开小馆,赚小钱。
从一方面来说,这也保证了曝光率高的大师绝大多数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至于误人。
这倒是个好处。
夏芍眸光一转,看向张老,今年有考核?虽是这么问,但夏芍却是确定的,因为刚才从张老的话里已经听出这意思了。
有!就这个月底。
我老头子虽然被他们挤兑出来了,但是我想去,也用不着他们答应!小丫头,你去不去?我带你去看看也行。
月底?那还真是赶巧了!夏芍垂眸,眸中露出盘算的光芒。
正好她想趁机会会师门的人,一直在想怎么见合适,这倒是个好机会。
思量之下,夏芍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师叔,风水师考核咱们去打声招呼!到时劳烦师叔帮我蒙混过关,就说我是您收弟子,或者您的徒孙。
这些人到底有多少本事,我想亲眼见见!张老一听,比夏芍还激动,当即便应了下来,我收的徒弟现在就剩了三人,他们都知道。
我的徒孙他们倒是不太了解,毕竟这些年都隐匿了起来,你就委屈委屈当我的徒孙吧,哈哈。
我带着你去见见那群老不死的,以后报仇起来,别手软!就当给玄门清理门户!夏芍闻言,垂眸一笑,眼神发冷,不手软,您放心吧。
他们当初怎么把您挤兑出风水界的,我就怎么对他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有趣了。
她抬起眸,看向门外泛起独白的天空,缓缓勾起唇角,香港风水界也风平浪静太久了,是该动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