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2025-03-26 12:46:22

AD4翠竹绿影婆娑, 夏日的风与光滤过来,热燥尽散,只剩清凉,咻咻往人身上飘。

他往她那边瞧去,她半倚栏杆, 手里一柄团扇懒懒地扇着。

宽大的门襟随风微微晃荡起伏, 白嫩细长的脖颈线条极美。

当年初见,惊鸿一瞥,她也是这样侧着身往旁看, 纤细的身形穿起戎装, 柔与刚并济,英姿飒爽,风华绝代。

很多年以前, 他就开始在脑海中描她红妆云鬓为人-妻妇的模样, 后来念想成真, 果然如他想的一模一样,佳人脱下战时袍, 换上蕙带荷裳,光彩艳丽, 盈盈娇俏。

只可惜她的对镜贴花黄,为的不是他,而是为别人。

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就能如愿以偿。

这些年,他想要的权势都已到手, 以为早该满足,却还是觉得不够。

午夜梦回,梦里,他总是看见她一身嫁衣上了别人的八抬大轿。

他拼尽所有换来的婚约,却博不过老天爷的无情安排。

造化弄人。

旧事似刀自心头割过,萧泽紧捏玉扳指,平静的嗓音如泉水缓缓流淌:怎么不说话?难道我戳中郡主心头痛了?她转过脸来,问:原来你也觉得崔清和配不上我么?他静静地看着她,试图探究她话里的情绪,良久,轻启唇齿道:你为崔清和死心塌地,全南朝人尽皆知。

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德音郡主,甘为人妇退居府宅,任是谁听了此事都会觉得惋惜。

她莞尔一笑:萧大人说话果然含蓄。

她摇弄团扇,示意他坐下说话。

他正要往石凳上坐,听得她道:坐这。

他顺着她手下动作看去,竟是让他挨着栏杆一处坐。

萧泽嘴角抿得更紧,思忖数秒后,终是撩袍施施然与她并面而坐。

她一手靠在栏杆上,渐渐挨近,一手摇着扇子给他吹风,扇面轻腾,风里有她的香气,不知是唇间朱红的气息还是华彩曳裙的熏香,香甜酥软,缓缓送至他的鼻间。

她说:萧大人,从前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你了,你大人大量,莫要怪罪我,可好?她靠得更近,香气扑面,软软地往他身边挨,萧泽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面上从容不迫,内心却已动荡不安。

因着这个前未婚夫的身份,他特意避嫌,鲜与她有正面往来。

今日入府相见,也是百般思虑后,为了讨个说法,这才递了帖子。

她早就忘记他这个陌路人,从未在意从前的婚约。

是他自己一心记着这个身份不肯放下。

他帮衬她的夫君,到头来还要为了顾及她的夫妻感情,从不敢在人前与其搭话。

萧泽敛起眸子,我哪里敢怪罪郡主。

她不经意地拂过他的衣袖,捞一截搓在指腹摩挲,萧大人今日不是要我的交待吗?我这就给你个交待。

他凝着眉,等候回应。

她曼声道:萧大人,实不相瞒,我不想当这个代王妃了,所以从前咱俩的盟约,就此作废。

如今我是陛下那边的人,自然帮衬着他,我知道,朝中很多人都等着看陛下重蹈其兄覆辙,但只要我霍德音在一日,皇位上坐着的人,就只能是陛下。

她的手顺着袖角团花刺绣缓缓往上,隔着单薄的衣料,将他的手臂摁住。

她的笑容妩媚多娇,声音却无情无绪。

萧大人,这个交待,你满意吗?萧泽斜斜一缕视线飘过去,仿佛并未听到似的,道:你将刚才的第一句话再说一遍。

她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问:哪句?他道:你说不想当代王妃那句。

她怏怏地往后坐,懒得说。

他猛地一下扼住她往回抽的手,平白无故地冒出句话:霍德音,如果没有当年寐城那一战,你会不会……会不会什么?她凝视他的眼睛。

和崔空龄天真下掩饰的狠戾不同,萧泽的狠写在明面上。

他看着人时,笑意是温和的,眼睛却是寒冷的。

而此时此刻他看着她,眼中寒光尽褪,只余迟疑不决与小心翼翼。

萧泽嘴唇阖动,后半句迟迟未能说出,犹豫许久,最后化成浅浅一声叹息,没什么。

凡事没有如果,何必旧事重提。

更何况,在意这段过往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

德音并未挣扎,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另一手摇着团扇覆上去,正好挡住两人相连的手。

萧大人有话直言便是,何必遮掩。

俊朗男子的深情目光,望在眼里总是赏心悦目的,更何况,这目光里还带了几分隐忍,糅在一起,格外有趣。

她见他不说话,声音愈发软糯,笑道:萧大人,我知道你因为我临时变卦而心有不快,这样,我补偿你可好?他被她的亲昵冲得头昏脑涨,呐呐问:什么补偿?她道:萧大人至今尚未娶妻成家,我正好让姨母赐下一门好亲事……话未说完,他站起来,我不需要。

她轻扯他的衣袖,别生气嘛,我说说而已,你不要,那就作罢,我重新想法子弥补你。

他低眸望她。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霍德音,何时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她那专属于崔清和一人的娇甜语气,此刻却是对着他。

他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覆她皙白的手,这一次,你既然选定陛下,那就莫要再反悔。

竟然是要再次和她同坐一条船。

德音急忙道:不反悔,陛下根基不稳,日后还请大人多多在朝中周旋。

上头有姨母,下头有萧泽,睿宗帝的帝位定能固若金汤。

他无奈问:那代王怎么办?她将代王捧到高位,如今却要转头去做保皇派。

代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绝不会轻易放手。

立场不和的两个人凑一起,说是夫妻,不如说是仇人。

他想她是因爱生恨。

崔清和命好得很,得了她的爱,还能得她的恨。

管他作甚。

德音话音刚落,抬眸眼前人忽然一阵风似地晃过,待她回过神,他已迈入竹林。

数秒,他重新走出来,手里拎着个人,往她跟前一摔,冷笑:你未免太松懈,在自己的府里,竟还让人偷着听墙角。

德音定晴一瞧,地上的人竟是霍灵羽,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此刻正可怜兮兮地喊她:姐姐。

德音蹙眉,语气疑惑同萧泽道:不对呀,我明明让人在外把守,没道理她能进来。

萧泽低下腰,从袖里缓缓掏出把匕首,霍德音,你妹妹是什么样的人,你竟然不清楚吗?外面那个望风的小厮,被她杀了。

德音觉得头疼,看向霍灵羽:当真?灵羽咬紧下嘴唇,她戒备地扫了眼萧泽,回眸朝德音道:姐姐,你别相信他,他不是好人。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瞒不过去,停顿片刻后,她又继续道:我只是不小心掏出了刀,那个小厮不知怎地,迷了眼,不小心往刀上撞,就这样死了。

蹩脚至极的借口,亏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德音叹口气,说罢,为何不惜杀人也要跟过来,刚才都听到什么了?萧泽没有她这样的好耐心,取下刀鞘,刀尖锐利,直抵少女喉咙。

他像是在看一件死物,沉静的眼神波澜不惊。

霍灵羽倒也不怕,她昂起头,将嫩白的脖颈往他刀下送,说出的话让人大吃一惊:萧泽,有我在,你别想靠近姐姐一步。

萧泽毫不客气。

刀划开一道血痕,渐渐加大劲往里抵。

德音伸出手,移开他的匕首,萧泽,她是我亲妹妹。

良久。

萧泽收回匕首,他擦拭刀上的血迹,唇角抿出凉薄的弧度,霍德音,你的妹妹,可不是寻常人。

你好自为之。

德音一愣。

离开的时候,萧泽将匕首塞到她手心,说是让她防身。

没了萧泽,姐妹俩并肩往回走。

霍灵羽脖间流着血,鲜红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浸透衣襟。

她顾不上自己的伤口,乖巧地去捞德音的手,姐姐。

德音停下脚步,训道:霍灵羽,上一次我怎么说的?你竟又在府里杀人。

仅仅为了窥探她与萧泽的对话。

疯了吗?灵羽带了哭腔,姐姐我错了,可是我听到萧泽找你,所以一时情急犯下错误,姐姐,你不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可怕。

德音:我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的?灵羽急得跺脚,反正我就是知道。

德音想起刚才萧泽的杀意,如果没有她在跟前拦着,他铁定会杀了霍灵羽。

她好奇问:你和萧泽有仇?灵羽擦掉眼泪,提到萧泽,她便满脸不自在,声音弱了下去,大概是因为当年姐姐退婚,所以他记恨我吧。

德音道:他记恨你作甚?灵羽一惊,随即释然,姐姐不记得也是情理之中,当年是我劝姐姐退婚的。

她想起什么,怔怔地盯着德音。

她现在还记得萧泽第一次来寐城时的情景。

他躲在暗处看着德音姐姐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一双眸子里全是占有欲。

原以为他不过一个小小的萧家庶子,却没想到他竟能使通关系将婚书递到父亲跟前。

如果让他娶了德音姐姐,她肯定再无机会待在姐姐身边。

还好老天有眼,及时降下祸事,又让她成为姐姐的眼中宠,她哭天抢地地求了姐姐退亲。

思及此,灵羽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很快又黯淡下去。

赶走一个萧泽,又来一个崔清和。

但不管怎样,与萧泽相比,崔清和显然好得多。

傻得跟个愣头青似的。

至少不会主动跟她抢夺姐姐的爱。

灵羽回过神,见德音丢下自己已走远,忙地跟上去。

她迫不及待地引起她的注意力:姐姐,你知道吗?除了退亲的事,还有一件事。

德音问:什么事?灵羽煞有介事地靠近,我知道他的秘密。

德音回头,望见少女衣裳上满是血迹,但少女却毫不在意,仿佛不知道自己受了伤,瓷白的鹅蛋脸泛起诡异的笑容。

少女说:姐姐,萧泽和姐夫有过协议,只要他日后能助姐夫成大事,姐夫便将你送于他。

你看,这两个男人都不是真心爱你,他们有所图谋,只有我才是真心对姐姐好的人。

德音恍惚觉得这话好像在哪听过。

宿主死前受到极大的刺激神志不清,甚至有意隐去一段记忆。

这时候隐约想起来,原来是霍灵羽将几年后要说的话提前递到她耳边。

只可惜,她不是霍德音,她不在乎这些真心不真心的。

更何况,现在崔清和就是想送,也没那个筹码了。

她淡淡地回一句:你知道他的秘密,他怎么没杀了你?少女始料未及,她原以为这番话说出来,姐姐肯定会震惊,怎么……灵羽掩住眸中的失望,低低道:因为他知道姐姐疼爱我,若是贸然杀了我,姐姐肯定会伤心欲绝。

后面的话不敢再说出来。

她想起萧泽将她拖到花园准备勒死的情景,忽地一阵喘不过气。

要不是她说的话合他心意,说不定她那日真的就会死在那。

只要你放过我,我保证让王爷和姐姐一直无法圆房,我会替你看着崔清和,绝不会让他碰姐姐一根手指。

男人真好骗,萧泽果然动心。

之后她说想要勾搭崔清和,也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

但是现在计划全乱了。

姐姐不再痴迷崔清和,甚至转头支持小皇帝。

以萧泽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在崔清和身上得不到想要的,来找姐姐肯定会有所动作。

她怎么可以让这种男人直接靠近姐姐。

别说杀一个小厮,就是刚才直接杀了萧泽,她也不怕的。

只可惜,没等到她动手,萧泽已经先一步划破她的喉咙。

这时候她感知到疼痛,趁势往德音身上一倒,上演一开始就该拿出来的戏份:姐姐,我不行了……好像要死了……特意抹一把沾满血的手,楚楚可怜:灵羽流了好多血……姐姐你看……里屋。

大夫开了药,周妈妈好奇问:二小姐怎么伤到脖颈了?还好伤口不深。

德音随意搪塞个理由,吩咐她处理好竹林的小厮尸体,好好安葬。

周妈妈猜到始作俑者是谁,加上上次男宠的事,她终是忍不住劝道:郡主,二小姐从小就不正常,虽然你现在不再惯着她,可我还是怕她会对小姐不利……十八岁的姑娘,杀人不眨眼。

周妈妈想,灵羽小姐就是个十足十的疯子。

德音:你忘记了?我杀过的人,比她多。

周妈妈:那不一样,郡主是为国为民。

杀的全是该杀之人。

周妈妈还要再说什么,忽地屋里闯进一个人。

崔清和一身月白大袖衫衫,行步顾影,冷声吩咐:全退下,本王有话要与王妃说。

周妈妈看向德音,德音点点头。

他并不急着上前,确认侍人皆退后,从袖里掏出什么,窸窣一阵声响。

德音探身往前一瞧,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把大铜锁,将门从里紧紧锁死。

她一愣,问:你要做什么?崔清和回过身,一双黑眸似深潭深不见底,眉间隐隐氤氲怒气。

待他走近,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禁不住往后退。

崔清和上前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问:刚才萧泽找你说什么了?他勒得这般紧,力道极大,与平时清贵温儒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崔清和,既紧张又生气,没有半点往日假惺惺的作态与懦弱,甚觉有趣:怎么?你担心他同我说什么?崔清和往前逼近,都已经这种时候,我不在意他和你说什么,我只知道,他曾与你有过婚约,你不该与他私下会面。

她笑起来:我该不该做什么事,与你何干?再说,我就算与他有什么,你也管不着。

崔清和低吼:霍德音!我是你丈夫!只要咱俩一日是夫妻,我爱怎么管就怎么管!她凑近,两人咫尺相隔,她盯着他,毫不示弱:崔清和,你忘性真大,之前我和你说过的话,你这么快就不记得?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趁我发怒前,松开你的脏手。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松手。

他红着眼,你无非就是弄死我,你来啊,往这刺,刺死我。

他将几案上的匕首拿起来,我认得,这是萧泽贴身携带的宝石匕首,好哇,这才见上一面,就已经互赠定情物,霍德音,你可真厉害,先是男宠,而后又是萧泽,你干脆勾尽全天下的男人得了,不就是要报复我吗?你尽管来,我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