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春山番外

2025-03-26 12:46:22

(二)他请了半月的假。

教授打电话来说, 让他带幼秾去做客。

教授的英文虽然差劲, 但方夫人这三个字,发音格外清楚。

接电话的时候,她正好从旁边路过。

春山差点摔了电话,连忙婉拒,将电话挂断。

她好奇地看着他, 说: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你吓成这样?他摇头, 没什么。

她换了外衣和靴子,打算出门。

来了半月, 她一直没出去过, 他虽每天在家陪她,但到底怕闷坏她, 现如今见她想要外出,连忙拿了外套陪她一起。

不必叫车, 我想走走。

他们在雪地里走,她心情较之从前愉快许多, 对街道两旁的新奇物件很是好奇, 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 他高兴地回应,巴不得她多问几句。

风雪里走久了, 她抬头看他, 感叹:春山,你独自一人在外, 不怕吗?他看她嫩白的小脸被风吹得红彤彤,心疼得不行,解下围巾牢牢包裹她,又将她的手往自己口袋里塞,起先有些怕,大多是孤独,后来习惯了,也就还好。

她怔怔地说:我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南京,之前从未出过颐州,现如今来这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习惯。

他隔着衣料盖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道:当然能。

走了没几步,她忽地崴了脚,倔强着性子不肯让他背,扶着他的肩膀一步步往前走。

他着急说道:就让我背你不行吗?你这样怎么走得回去?她大概是想起叶怀南来,眼里含了泪:我不能让人背一辈子,有时候总得一个人支撑着往下走。

他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没了叶怀南,还有我。

她神色一郁。

春山心头焦急,懊恼不该戳她痛点,但是又怕她借此早早地拒绝自己。

思前想后,索性蹲下身去,小孩子一般耍赖:你不上来,我就一直蹲着。

行人投来探视的眼神。

她拿手戳他背,你起来。

他恍若罔闻。

她没了法子,只得攀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交待:你非要背,要是背不动,可别赖我,路远着呢。

他满足地背起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格外稳重。

走一段,她就不安地问:累了吗?他嘻嘻笑,你轻得跟羽毛似的,我累什么呀。

就这样背了一路。

看到家门口的邮筒时,他心有不甘,觉得这路该再远些,一直延伸到尽头,永远也走不完才好。

他试探地问:我带你去蛋糕店买甜食好不好?你肯定喜欢吃的。

她摇摇头:吃多了牙疼。

他:你尽管吃,牙疼我就带你看医生。

她果然动心,问:这里的医生可怕吗?颐州的洋医生总是让人痛得死去活来。

他想了想,觉得不能让自己的私心害她牙疼,最终转身往回走,那还是不要吃了。

她怏怏地唔一声,捶了捶他的肩膀。

气他无缘无故逗人玩。

佣人出来迎接,她作势要下去让人扶上楼,他不肯放,依旧背着她往楼上去。

她在他背上喊:春山,你干嘛呀?他笑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不能半途而废。

将她送回房,他并不急着离去,从自己房里拿了医药箱,让她将脚伸出来,他得看看红肿情况。

她惊讶地看着他,春山,你还学着看病了呀?没想到吧,我在外学了可多东西,以后一一展示给你看。

他弯下腰替她挽起裤脚,小小的脚腕瘦削白嫩,他抚上去,触及她温热的肌肤,心跳得仿佛胸膛容不下。

她笑他:春山,你作甚脸红?你倒是看看要不要紧呀,我觉得不疼,应该没什么事。

他捧着她的脚轻轻动作,一边按一边问:这样痛吗?她摇摇头。

应该没伤到筋骨。

他松口气,主动替她穿袜,说出想了很久的话:幼秾,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你安心待在这,不着急想以后的事。

她语气忧虑:我不能老待在你这。

他急了,你不待我这,要去哪?我同你讲,你来了我这,就别想走。

她瞪大眼睛看他,呀方春山,你从哪里学的强盗腔调。

他闷闷地坐下来,被她一盯,语气瞬间软成水:我这不是急了吗,以后你别说这话,我也就不说这话,咱俩好好待着,行吗?她爬过来,依旧是当年天真灿烂的语气,问:方春山,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喜欢我呀?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嗯,喜欢。

我已经嫁人了。

我不在乎。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初你答应过我,如果有下辈子,就选我,现在我反悔了,想要提前预支,就这辈子吧。

她扫到他手上戴的戒指,翻过来看,这是当年我们选的那个吗?你戴这个作甚,平白无故地让人误会你有家室。

我就喜欢戴这个。

她叹口气,劝他:方春山,你出了国,眼界该放宽些才是,不要一棵树上吊死。

他痴痴地盯着她,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倾泻,最终全都咽回肚里。

她需要时间缓冲。

他不能逼得太紧。

算了,先不提这种事,你中午没休息,我给你念故事吧,你好好睡一觉。

她见他主动转移话题,便不再将话头往回扯,往后躺,任他给自己盖被子。

叶怀南的信里,提及她的喜好习惯,他全都牢记于心。

她习惯被惯着。

他正好乐得惯她。

她大概是睡迷糊了,梦中发出声音。

他凑过去一听。

小四叔。

他僵住。

许久,他重新坐回去轻声继续念给她的法国童话故事。

没关系。

他能等。

等不到也没关系,只要能在她心里占据一方小小的角落,他愿意接受她心中余下角落全都奉给叶怀南。

算起来,是他赚了,毕竟,现在在她身边陪伴的,是他,而不是叶怀南。

(三)严冬终于过去。

天气一暖和,他就带她去外面玩。

他喜欢被她依赖的感觉。

她听不懂别人的话,每次买点东西都要回头找他。

商场人多,她怕走丢,主动牵他衣袖,很多次他耍赖,悄悄地将手递到她掌心。

总有那么几次她会上当,无意牵住他的手。

他乐此不疲,盘算着什么时候再让她牵上一回。

恨不得天天带她往外面跑。

刚开始她买东西有新奇感,女孩子总是爱俏的,什么都想要,可是当他将东西都送她跟前时,她渐渐地没了兴趣。

他怕她无聊又陷入悲伤的阴影中,绞尽脑汁地想提高她生活的兴致。

这天她主动提出:春山,我想重新念书。

他一怔,倒是从来没想过这码事,念书首先要解决语言问题,定要耗费她一番功夫精力,且这里的课程不比颐州,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他担心她吃苦头。

她听完他的顾虑,不以为然,我总要找点什么事做,不能天天对着你。

他心想,他就是想让她天天对着他。

她轻晃他肩膀,春山。

不用她撒娇,他已被降服。

隔天就去忙入学的事。

拜托了一圈,总算让她顺利入读。

他留了私心,给她选了自己念的学校。

她起初不肯,说要自己创造新天地,后来听见他说,是叶怀南念过的学校,也就不再有异议。

从此以后每天早上同她一道去学校,他的课少,他骗她说自己课很多,又寻出许多借口,经常往她上课的教室跑。

他弄来她的课程表,知道她要去哪几个教室,又打听清楚班上的人,有没有华人,如果有,是男是女,长得俊不俊。

她念预读班,渐渐地能听懂法语。

当年在颐州交际的能力突显出来,很快她拥有一堆新朋友。

他开始焦虑不安,忽地明白当年叶怀南的心情。

这天他接她回家,看见一群男生围着她打转,他们邀请她去参加派对。

她有股特殊的魅力,轻易而举就能吸引朝气蓬勃的男孩和男人。

她看见他,冲他招手,俏皮地跑来,那些人跟着她跑过来。

她说:春山,我想去参加派对,你陪我一起。

他们问她这是谁。

不等她开口,他没好气地用流利法语说道:我是她丈夫。

她现在听得懂了,当即捏他一把,想要反驳,一时凑不出词。

他看着她急急想要往冒话,却又拼不出来,心里头得意,又说:夫人,我们回去,家里佣人做好晚饭等着呢。

当然说给外人听的。

果然别人听了,一阵叹息,同她道:你这么年轻,就嫁人啦?她接下来的话回得极为流畅:我是寡妇。

明显与人说过千百遍。

坐进车里。

他闷着脑袋不说话。

她也不问他为什么不高兴,拿出法语单词卡片,练习自己的法语。

等全部练习完,抬头,还没到家,他将车开往了其他地方。

她往外一看,是他第一次带她出门游玩来的湖泊。

他下了车,往湖边走去。

她愣了愣,继而跟过去。

波光粼粼的湖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银镜。

夏风凉凉,远处青山深绿倒映,夕阳融融洒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静谧美好。

他忽然拿出包烟,是下午别人塞给他的。

寻了半天,没寻到打火机。

他一向不喝酒不抽烟,他不靠这个解愁。

今日实在是愁极了,没办法排解。

她跑回车里,将小老头丢在车里的打火机递给他,踮起脚为他打亮火星。

他弯下腰叼着烟接受她的好意。

烟点着,猛抽一口,呛得要死。

她站旁边捂嘴笑。

他丢了烟,嘟嚷:有什么好笑的,不会抽烟的男人多得是……他想起叶怀南,忽地转眸问她:不抽烟的男人你喜欢吗?她嗤嗤看着他不说话。

他抬鞋尖踩了踩烟头,踩进泥泞里,总算舒心点。

她哄小孩子那样,问:又怎么了啦?他纳纳道:没怎么,不高兴而已。

她哦一声。

他:你怎么不继续问我为什么不高兴?她说:你想说就说呗。

他说:那我真的说了啊,你不许不高兴。

她好奇看他:怎么又成我不高兴了?他想了想,尽可能以小心翼翼的语气请求她:以后,能不能别当着人说你是寡妇?她自愿挂着这个身份,他觉得再无希望走进她的心里。

说完,他下意识又觉得自己过分,好像要逼着她做什么一样。

他偷偷窥探她的神情。

她并无不高兴。

他松口气。

而后听得她细细软软的声音响起:行,以后我不说。

他张大眼睛,没想到她会应下自己的请求。

心里窃喜,像吃了蜜糖一样甜,趁机道:那些男孩子的派对没什么好玩,你要喜欢热闹,我们在家办。

她转过眸子瞧他,好啊方春山,还学会得寸进尺了。

一下要我应你两件事。

他急忙道:那行,就前面一件事。

她伸手拉他上车,好啦,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去他们的派对,等我法语水平提高些,我们自己在家开,你负责邀请宾客。

他听她主动将他们的住所说成家,一颗心跳得都要冲出来,笑得开心,露出白晃晃牙齿:好,都随你。

她化悲伤为力量,学业日渐精益,法语也说得越来越好。

家里的佣人不再喊她夫人,而是称呼宋小姐。

春山满足地想,总比喊她叶夫人强。

时间又过一年。

她渐渐恢复从前爱笑的模样,偶尔也会同他说自己的烦恼,大多是女孩子家的小困惑。

有一次她特地请了一天假,关在屋里不肯出门,他急得不行,差点要找人开锁。

后来才知道,她为了一颗小痘痘,嫌丑,所以才不肯见人。

他简直哭笑不得。

住一起之后才发现,原来宋幼秾比他想象中可爱一万倍。

他爱惨了她身上那些小毛病。

他想,守着她过一辈子根本不够,等死了,他得求求阎王爷,愿以十世福报为抵,换下辈子依旧得遇她。

如果能做夫妻,那就再透支另十世的福报。

冬日再临。

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她很是兴奋,提前几天让他去买圣诞树。

等布置好一切,她要学街对面的人家,在家门口堆雪人。

他看她冻得瑟瑟发抖,面上神情却得意洋洋,自豪地指着自己堆好的雪人,问:春山,你看它像不像你?他脱下她的手套,将一双冰凉的手塞进自己衣服下。

隔着薄薄的里衣,她手上的寒气侵入,他禁不住一个冷颤,说:这哪像我?我哪有那么丑?她看看他,又看看雪人,不啊,我照着你的样子堆的呀,明明很像。

他心头一甜,立马改口:像,像极了。

佣人打开门喊:小姐,你是不是烤东西了?都糊啦!她啊呀一声往屋里跑。

端着烤得黑焦看不出是什么玩意的东西,她一脸皱巴巴,我特意弄给你吃的。

他很高兴,你干嘛烤东西给我吃?这些事情有佣人做。

她说:我看你最近忙学业,都没时间吃东西,所以就想着弄这个,正好练习下厨艺。

说完,她可怜兮兮地将东西端到他面前,你要试一口吗?他当然不会拒绝,做好吃完就食物中毒进医院抢救的准备,拾起一块送到嘴边,刚要下口,她一巴掌拍开,方春山你真吃啊,我逗你呢。

他怏怏道:我这不是怕浪费你心意吗?她笑盈盈地将东西丢进垃圾桶:我下次再做给你吃。

他回过身,在墙上的记事簿上记下一笔。

每次她说下次,他就用笔记下来,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墙,全等待着被划掉的那天。

他一边记一边笑:这下你又欠我一次了。

晚上佣人全被放回家,她坐在圣诞树边,等待着礼物的降落。

他将外国人骗小孩子那套拿来骗她,暂时没有被识破。

春山,你想要什么礼物呀?她忽然问他。

他说:我想要的一切都有了。

她俯身凑近:真的吗?他低头,细细揪着地毯上的绒毛,鼓足勇气问:那我能求个吻吗?顿了顿,又道:你可以先欠着,我在墙上记下来,以后划掉。

欠多久都行?他点点头:嗯,就是别欠太久,十年二十年还是可以的。

她噗嗤一笑。

他觉得脸上烧热。

忽地她说:你闭上眼睛。

他听话地闭上,贪心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不要亲额头,要亲这里。

许久。

温热香甜的吻凑上来。

脸颊未曾得到关注。

这个吻印在他的唇上。

他愣了愣,而后揽住她的肩膀,反客为主,挨着她的唇亲了又亲。

他连舔舐都不会,一味地贴着唇。

狗都比他会亲吻。

她轻拍开他,他连忙放开,望见她憋红了脸笑得喘不过气。

春山,你怎么连接个吻都傻乎乎的。

他咽了咽口水,眼中满是得偿心愿后的狂喜,咧开嘴笑,笑着笑着,忽然掉下泪来。

她上前为他擦眼泪,怎么哭啦?他捞住她的手,问:我是在做梦吗?他求她:你掐掐我,越重越好。

她捂嘴笑着跑开,咚咚咚他听见她上楼的声音。

春山往后躺在地毯上,觉得全身无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旁边的圣诞树。

他喊她:幼秾?你在做什么?快下楼来掐我一把呀。

她没应话。

他急忙起身,往楼上跑去,走廊房间没开灯,哪里有她的身影。

他意识到什么,不愿面对事实,急急地喊:幼秾,幼秾你在哪,别闹,快出来!无人回应。

这时他想起一件事。

一年前的邮轮游客里,没有宋幼秾这个人。

她没有登上那艘邮轮。

他等了又等,从来都没等到过她。

春山浑身一震,猛地一下跌在黑暗中。

(四)早上佣人来开门,一进门就看到圣诞树旁躺着的人。

佣人上前:先生,你怎么睡地上?哎呀,怎么哭啦。

方春山从梦里醒来,两手一抹,果然全是泪。

有人下楼来,伸了个懒腰,问:你这个傻瓜,让你睡地板,你就真的睡地板啊?咦,哭什么?方春山傻傻望着楼梯上的人。

数秒,他从地上爬起来,笑道:没什么,我刚做了个梦。

女孩子问:什么梦哭成这样?他走到她身边,忽地将女孩子抱入怀中,恳切地请求:你掐我一把,力道重点。

女孩子笑起来,应要求往他腰间掐一把。

他疼得缩了缩肩膀,脸上笑容却甜得不行,是真的,不是做梦。

她往他脸上一戳,大清早的装神弄鬼。

他笑得合不拢嘴,目光一直跟随女孩子,直到她披了衣服说要出门看雪人是否融化。

他忙地跟过去:幼秾,等等我。

《北方有佳人——春山番外》至此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