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与晋公主相对一视。
谁也没想到燕王会横插一脚。
短暂的慌乱之后, 两人恢复如常。
无碍, 一切依旧按照计划进行,只要稳住局面, 找准机会, 苏承欢插翅难飞。
幻容举杯看向南姒, 苏相, 幻容敬你一杯。
酒杯递至跟前,南姒笑着伸出手。
旁边燕王抢先一步夺过,苏相身体不好,不宜饮酒, 这杯由本王代饮。
他话虽这样说, 拿着酒杯,却又不喝, 放到桌上,仿佛接过她的酒, 就算饮过了。
幻容脸色一青,更加心生不满。
被如此无礼对待,却又无可奈何,怕被看出端倪, 只得缓步回座。
燕王懒得看她,坐下来剥荔枝递给南姒吃, 笑道:这个好吃, 你试试。
荔白多汁的果肉咬在齿间, 南姒一边吃一边笑:谢谢殿下。
一句道谢, 让他立即剥了一整碗的荔枝。
案下,他大着胆子拉拉她的衣袖,南姒转头看他。
他硬朗清隽的脸上写满孩子气,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神秘兮兮道:除了我给你的食物,不要吃其他东西。
南姒了然于心。
明明已经透过天眼知道一切,却还是忍不住逗他。
为什么呀?燕王脸上泛起微红,眼皮子向下搭,少年的声线里透出羞涩:你听我一回话,好不好。
她往下看。
他手指不安地绞起,那截轻薄的袖角被他捏在手里,叠叠皱皱。
她伸手抚过去,正好盖在他的手背上,宽大温厚的手立马乖巧不动。
他抬头,望进她一汪清泉般的眸子里,那抹绛唇轻轻柔柔俏出一句:好呀。
两个字,差点令他窒息。
燕王背过身,大口喘气,满脸羞红。
太后很是不满,她朝幻容使眼色,幻容再次上前,试图将燕王灌醉。
哪想到燕王就是不喝她的酒,说:公主先喝。
幻容用来敬他的酒,并未下药,她自信一口饮下。
该殿下了。
燕王端起她递来的酒,当着她面,将酒倒掉。
本王向来不喝陌生女人递来的酒。
幻容当即气哭,立马含泪看向太后。
太后训道:阿辞,你向公主道歉,道完歉就立马回去思过。
燕王气嘟嘟:不要。
太后:你!燕王再忍不住,站出来,母后,今日你想做什么,儿子全知道,儿子劝您,省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好好颐养天年。
说完,他看都不看太后,返身扶起南姒,我带你回去,以后只要是母后的宴,你再也不要来赴,记住了吗?南姒贴在他的臂弯里。
少年意气,虽然鲁莽,但着实可爱。
她娇娇道:记住了。
他回头拿起那碗剥好的荔枝,揣在怀里,语气讨好:走,我们路上吃。
太后气得发抖。
迈出大殿的一瞬间,燕王忽地回过头,干净的笑容里闪过一抹狡黠。
他说:母后,忘记告诉你,今日的酒,全被儿子换过,你与公主的酒里,儿子加了点迷药。
太后与幻容一僵。
幻容着急起来,她忙地扑到太后身边,太后娘娘,现在可怎么办呀?就这样放她走?太后下意识就要喊人,殿内宫人,却无一人动作。
她的话落在空中,随风飘逝,未引起任何动静。
太后怒吼:你们到底有没有听到哀家的吩咐!去把苏承欢那个贱人拦下来!宫人垂眸,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禀娘娘,奴才们只听皇上一人的吩咐。
太后怒不可遏,气血冲头。
她刚喝完一杯酒,酒里的迷药此时发作,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她来不及再说一个字,就已经倒下。
为首的宫人道:将太后娘娘抬下去休息。
幻容吓得瑟瑟发抖。
她刚刚也喝过酒,但并未晕倒。
她看着四处涌来的宫人,内心害怕至极,不断地往后退,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公主!宫人弯腰行礼,一丝不苟的礼节里透出渗人的冷漠:照皇上吩咐,奴才们伺候公主入殿歇息。
话音落,有人端出一杯酒,一滴不剩地灌进幻容嘴中。
幻容哭着喊着,恨不得此刻也像太后那样晕过去,免得遭受这些宫人的践踏。
可她不但没有昏倒,意识反而越来越清晰。
清晰得浑身上下都躁动不安。
热。
好热。
身子软趴趴的,只能任人摆布。
她认得去路的方向,是她和太后为哥哥准备的房间。
幻容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惊得她毛骨悚然。
不……不会的……她使出吃奶的劲挣扎,求饶道:你们放开我,让我和太后娘娘待在一起。
宫人没有任何反应。
不多时,幻容被送入房间。
等待她的,同样是被灌了春-药的敏耳。
她为南姒安排的宿命,最后竟落到自己身上。
屋里传来男女欢爱的声音,因为用药的缘故,*,地动山摇,隔着屋都能清楚地听到里头的动静。
站了一会,为首的宫人吩咐道:事情已经办妥,请皇上过来罢。
此时皇帝正在与众臣商议朝事。
他问老太监:苏相呢?老太监道:和燕王一起出宫了。
皇帝皱眉。
老太监察觉到他的不满,出声道:燕王殿下也是一片好意,今日的事……皇帝冷笑道:阿辞做事,向来虎头蛇尾,费了那么一番力气,最后却只想用两杯迷药了事。
你瞧瞧,他哪里狠得下心。
老太监噤声。
宫人正好来报事。
皇帝点点头,起身道:爱卿们都累了吧,太后那里正在设宴,随朕前去看看。
今日前来议事的朝臣,数年内都将难以忘记眼前的景象。
他们的皇帝陛下,不慌不忙地带领他们撞破了一场不伦奸-情。
场景香艳至极,恨不得让人捂上眼睛。
聪明点的立即反应过来,大喊:好一对晋国狗男女!其他人纷纷斥责附和。
任周围情形如何,交缠中的人依旧沉浸在*的热火中。
他们喝下的,可不是普通春-药。
皇帝漠然看了一眼,转身离去,金玉般的声线透出极寒冷漠,吩咐道:待这二人尽兴,叫晋国的使臣前来领人,告诉他,我大周不欢迎此等淫-娃荡-妇。
他负手踱步,经过众臣身边时,抛下一句:今日所见所闻,众爱卿不必遮掩。
众人一愣,继而纷纷应下。
不日,晋公主王子于朝阳宫酒后乱性的事传遍天下,皇帝修书去晋,指责晋帝教养不善,故意派荒淫无耻之徒出使大周,乃有意羞辱大周,若不给出交待,两国十年之内无需再建邦交。
晋帝又气又恼。
他未曾想到年轻的周帝竟会如此咄咄逼人,不留余地。
以如今晋国的实力,与大周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大周,已不是当初那个固步自封的国家。
边疆蓄势待发的铁骑,早被他们的丞相和皇帝训得如狼似豺。
晋国,无力宣战。
幻容被送回晋国。
敏耳并未随她同行,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封地躲起来。
幻容没有地方可躲,只能回皇宫。
当她哭红一双眼向昔日疼爱自己的父皇吐出真相时,晋帝却并未像平时那样安抚她。
蠢货。
幻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痴痴地道:父皇,你该为女儿讨回公道,即刻就出兵攻打大周。
晋帝无可奈何地叹气。
多年的溺爱,养出这么个不知轻重的蠢货。
将公主带下去,关进芙蓉宫。
幻容抱住晋帝,父皇,您不愿意为我报仇,就让我自己来,将我嫁给其他国君,有朝一日我定让他大周城破国亡!晋帝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甩过去,当即打得幻容脸颊高肿。
晋帝道:不自量力!你与兄通-奸的名声天下人皆知,谁还肯娶你!没用的东西,滚开!幻容还想再说什么,没有机会出声,就已被人拖下去。
没多久,芙蓉宫传来消息。
幻容公主,疯了。
她终日拈花傻笑,见人就说:我乃冰清玉洁的公主,天底下再没比我更美的人了,他们都爱我,都为我发狂,有朝一日,我定要迷得那大周皇帝神魂颠倒,国破家亡。
这边,通灵玉晃晃脑袋,天眼里窥得的情形令人唏嘘。
它拍着燕王送来的琉璃球玩,道:主人,幻容公主好惨呀。
南姒不以为然:她惨什么?咎由自取。
通灵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即趴过去,话说回来,果真如主人说的那样,根本用不着出手,皇帝和燕王就代劳了。
它脑海中冒出一个疑惑,问:主人,若是那日你自己出手,会怎样做?南姒笑眯眯:先奸后杀。
通灵玉浑身一个颤栗。
她捏捏它的猫爪,瞧你吓的。
通灵玉喵呜,大概做狗做猫做久了,胆子都变小。
南姒问:如今就剩最后一个要求了。
保大周百年盛世繁华。
通灵玉弱弱地吐出一句:主人,你知道为什么这个任务至今无人完成吗?南姒问:为什么?通灵玉:因为这个宿主的劫点,是她的寿命。
南姒一怔。
她问:我还能活多久?通灵玉数了数,一年半。
有限的生命,却要完成百年大业,无人能做到。
通灵玉本以为会在南姒眼中看到失落的情绪,抬眸望去,却见她无情无绪,只是淡淡应了一句:知道了。
25.三更合并腊八寒冬, 整个大周朝沉浸在过年的热闹氛围里。
到处张灯结彩, 喜庆洋洋。
自太后被送去碧云庵静养,皇宫越发安宁, 过年前打发了一批美人姬妾出宫, 皇帝勤于政事, 后宫如同虚设。
除夕夜, 皇帝在宫里设宴款待众臣。
歌舞升平,丝竹不断。
不知是谁,不合时宜地提起燕王的婚事。
殿下早该娶亲,王府需要一位贤良淑德的女主人。
燕王差点被酒呛着, 摔了酒杯站起来, 指着刚才说话的人,多管闲事, 本王娶不娶亲,关你何事?高位上坐着的人出声:阿辞, 不得无礼。
燕王往上看去,皇帝端坐玉椅,好整以暇,姿态舒展, 一双眸子深邃悠远,嘴里喝着酒, 话对下面说, 眼却盯着旁边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皇兄对苏承欢寸步不离。
就连年宴, 也为她在旁设座。
挨得那样紧,恨不得将人吞肚里。
袖子下的双手握成拳头,燕王直起脖子,苦呐呐道:皇兄不也没立后吗?待皇兄立后那日,我再考虑娶王妃的事。
他抬眼瞥向一身绣锦祥云的人,她低头逗猫,未曾有半分神情变化。
燕王心里忽地有些失落,掺杂着半分庆幸,连带着热烈的苦酒,全都往肚子里闷。
皇帝不理他。
下面的人知趣地转移话题。
待宴会结束,人都散完了,燕王仍在埋头喝酒。
一张脸喝得绯红,双眸迷离惆怅,眉头似蹙非蹙,委屈地盯着上头轻言笑语的两个人。
皇帝挪开案席,准备去牵南姒的手,尚未碰到,燕王便喝道:皇兄,我有话要对你说。
皇帝寒着脸,今夜朕要与苏相一起守岁,明日再说罢。
燕王摇着头不肯,上前:既是如此,我也要一起。
皇帝朝老太监使个眼色。
老太监忙地带人前去搀扶燕王。
燕王挥开他们,抬眸见高位上已无两人的身影,心中一急,脚步踉跄着往外去寻。
雪地里走了好久,一双宝蓝纹锦金丝靴浸湿大半,脚冻得僵硬毫无知觉,寒风凛冽,吹得他鼻头泛红,四处张望,总算望见皇帝携人前往寝殿的队伍。
他忙慌慌追上去,人已经入了大殿,他刚要往里去,便被小黄门拦下:王爷,没有皇上的吩咐,今夜无人能入殿。
燕王着急地喊起来:皇兄,是我呀,快让我进去。
老太监呼着气总算寻着他,忙地劝道:王爷,天寒地冻的,您还是早些回王府罢。
燕王咬住下唇,眼巴巴地往厚重的殿门后望,什么都看不见。
他不甘心地跑开,趁人不备,打算从侧殿进入,哪想侧殿也关紧了门。
燕王贴在门边,浑身冻得发抖,实在受不住,缓缓倚着门蹲下来,身子蜷缩成一团。
忽地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像雪花飘旋落地,絮絮不断,却又转瞬即溶。
燕王听着听着,鼻子眼角一酸,豆大的泪扑簌往外掉。
他一边哭一边擦泪,掏出她常挂在腰间的金鱼袋,颤颤巍巍地往胸口处捂。
冬日飞雪,落在檐下玉砖上,彻骨清寒随风刮来。
今年的除夕夜,过得漫长又苦涩。
第二日燕王便病倒了。
出了元宵,病还没好。
太医来报,说燕王不肯吃药,前去诊治的大夫全被赶了出去。
皇帝沉吟片刻,当日便动身前去探他。
床前搁着几碗凉透的药,温了不知几遍的饭菜尚冒着几分热气。
皇帝扫一眼,挨着榻沿坐下。
阿辞。
床上的人闷在被子里,没有一点动静。
皇帝抬手掀被,燕王挣扎,往墙角躲,背着身,横竖就是不看皇帝。
皇帝重新坐回去,坚毅冷峻的面庞无情无绪。
他说:不要闹脾气,没人会像小时候那样纵着你。
锦被微微颤动。
压低的抽泣声从被下飘来,他模糊的声音道:我知道。
皇帝闷叹一声,许久,他涩涩地闭上眼睛,帝王深沉的声线里透着无可奈何: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燕王从床上翻滚起来,哭了不知多久的脸蛋皱成一团,他拉住皇帝的衣角,眼睛里写满渴望:我要苏承欢。
皇帝眼底并未露出震惊,推开他的手,缓缓道:她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燕王俯身向前,用小时候求人撒娇的眼神看向皇帝:哥哥,我想娶她,让我一回,好不好?皇帝起身。
燕王哭吼起来,哥哥,十三岁我第一次为你杀人时,你说以后荣华富贵定会与我一起共享。
可如今我不想要荣华富贵,我只要一个苏承欢。
皇帝眸中一黯。
他记得阿辞执刀全身沾满鲜血的样子。
少年稚气的面庞上,满是害怕,饶是如此,依旧毫不犹豫地将刀插入了刺客身上。
没有阿辞,就没有他的今天。
过去那些冷酷残忍的岁月,是阿辞陪着他一起走过来的。
皇帝转身,少年抱膝痛哭,因情绪的激动忍不住地发抖。
皇帝上前,将他抱入怀中,一下抚着他的背,道:阿辞,除了苏承欢,哥哥什么都可以给你。
燕王不再压抑自己的嫉妒:你不娶她,又占着她不放,凭什么不让我娶,凭什么!皇帝一僵。
顷刻,他退回门边,黯淡的光从窗棂透出,映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皇帝的声音里透出嘶嘶寒气:你以为我不想娶她吗?她连皇后之位都不要,难道会看得上燕王府的王妃宝座?燕王怔愣。
片刻,待皇帝离去后,少年呆呆地拉紧两肩搭着的锦被,带着泪腔嘟嚷道:那是你自己没本事……兴许我可以呢……皇帝回去后就命人将苏相召进宫来。
宫人们心照不宣,在殿里备好一切物什。
大寒的天,他故意选在地龙热气笼不住的角落,将她身上剥个精光,冻得瑟瑟发抖,只能紧紧抱牢他取暖。
你自己动。
她柔弱嫩白的身体攀上他的,脸上因为寒冷而生出两种不同的红。
一种是寒冷的僵红。
一种是情-欲的晕红。
动了十来下,她喘气停住,没力气,不做了。
皇帝大掌抚上去,翻身从后面进入,力道一下比一下深。
他说:今日我去看阿辞了。
她嗯一声。
阿辞向我求娶你。
她又嗯一声。
她背对着他,皇帝俯身压下去,抬手将她的脸转过来,寻着唇颤颤地吻上去。
纵使知道她的dá àn,他依旧没有自信,嫉恨地重咬一口:我没答应。
她嘤咛飘出一声。
是欢愉的爱意。
皇帝贴着她的脸,更加卖力,微垂的眸里满是痛楚:他若来招你,你也不许答应他。
她微喘的呻-吟里忽地飘出一句:阿辞似乎很喜欢我呢。
皇帝发狠地捣鼓,他说:他只是喜欢,又不爱你,你有我爱,还不够吗?她要什么,他都给了。
她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便将朝政全部奉上。
她要自由身不受拘束,他便再未提起纳后之事。
这世上所有能讨好奉承的活,他都为她做尽。
究竟还要怎样,她才愿安心待在他身边。
他做着做着就泄了,南姒勾住他的脖颈吻过去。
她的手很灵巧,轻而易举就让他重振雄风。
皇帝得了她的喜,很是愉悦,所有烦恼都抛至九霄云外。
再次**时,他听得她道:我给你们贺兰家生个孩子吧。
——开了春,朝中之事越发繁忙。
比起之前,众臣肩上的担子不止重了两倍。
苏相发狠逼着他们布防各地练兵以及贸易往来的事。
像是要一口气将大周几十年内做的事全部压在一起,百年基业所需要的大格局,已经颇显框架。
在府里待了三个月,燕王总算肯出门走动。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他得到相府的书信,责他无所事事不为朝廷分忧。
燕王得到书信后立马就爬起来换衣梳洗,新做的大红袍,招摇爽朗,他蹲在相府门口等。
管家让他进府等,他不肯,进去等就看不到她回府的轿子了。
等啊等,终于盼到。
乘着夕阳的金光,她款款而来,一双手纤细柔软扶他起来:等多久了,也不事先说一声。
燕王笑嘻嘻,我刚来,没等多久。
她转眸扫他一眼,病好了?燕王不自在地摸摸脑袋,好了。
她抬步往里走,手中的折子往他怀里一塞,边关闹事,没个停歇,烦死了。
燕王屁颠屁颠地跟进去。
待进了屋,侍从摆好酒菜,南姒屏退左右,歪在榻上将最近朝政的事同他细细说。
他耐心听着,偶尔给出几个建议。
她提笔记下来。
燕王喜上眉梢,觉得自己总算还有点用处。
说了好一会话,他替她斟酒,桃花酒温和,暖身子,两杯喝下去,方才觉得穿得太闷,浑身紧得慌。
她俯身为他解开一颗盘扣。
穿这么多也不知道松松气。
他痴痴盯着她,视线从她白净的面庞落至衣袖滑落半截的皓腕。
视线一黯。
她身上,有皇兄的痕迹。
燕王想起皇帝那日说的话,她不愿嫁皇兄,那么,她愿不愿意嫁他呢?总要问问的。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触碰她手臂上的吻痕,温热的指腹贴着那块肌肤,来回摩挲,像是要将那块红渍擦掉一般。
我给你当夫婿好不好?南姒一愣,正好通灵玉爬上榻,喵呜着朝燕王叫唤。
燕王搂起它,爱怜地摸摸它的脑袋,对南姒道:我可以入赘,只要你愿意,以后我随你在苏府生活,百年之后,也同你一起入苏家祖坟。
她脸上恍惚带了点笑意,摇摇头,小傻瓜。
燕王抿抿唇,我不是小傻瓜,我比皇兄更好。
她笑问:哪里好?他被问倒,数秒后回过神,声音一虚,急急道:哪里都好。
对面没了回应,燕王抬眸望过去,见她似乎在想什么,以为有了机会,立马挪步挨近她坐下:我比他俊朗,比他年轻,而且……他一时想不到什么,脑子一乱,脱口而出:而且我没碰过女人,只要你要我,我就是你一个人的。
南姒眼睛张大,蓦地俯下身笑出声。
他见她嗤嗤地笑,喜欢得不得了。
顾不上一时语快的羞愤,孩子气地拉住她的手,你就答应我罢。
她明知故问:答应你什么?他说:答应嫁给我,不,不对,应该是答应让我入赘给你当夫婿。
南姒道:可我不需要夫婿。
燕王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那你需要什么?我都做。
少年英俊的眉眼透着求而不得的烦闷,她伸手轻轻抚上去,自他漂亮的眉毛到他红薄的嘴唇。
她的声音又轻又慢,缓缓荡在他耳边:我要你好好辅佐你的皇兄,守护大周万里山河。
他攥住她,山河有你守护,我守护你便行。
南姒抽出手。
我不喜欢没有雄心壮志的男人。
他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出来,我有。
停顿半秒后,他想到什么,发狠站起来道:是不是我当皇帝你才肯看我一眼?通灵玉喵喵跳到南姒怀里,主仆两人的对视,意味深远。
忽地她抬眸,将猫放在地上,扇手轻赶出去。
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南姒勾了勾他的衣袖。
燕王懵懂地转过身,见她媚眼如丝地望着自己,不由地低下头。
南姒拉着他重新坐下。
她的手如藤蔓般攀上他的身体,娇柔的声音在耳畔低吟:以后不准有这种念头,知道吗?燕王鼓着腮帮子不应话。
南姒搭在他的肩头,将话送进去:当皇帝没什么好的,你看,你皇兄不照样娶不到我吗?他立马反驳:可他得到了你!南姒一怔。
这样的情形何曾相似。
她也有过如此傻气的时候。
只是她比他好,她至少称心如愿了。
少年低下头埋在她怀里,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愧疚:对不起,是我过分了。
南姒叹口气。
罢了,反正她也有此打算。
折腾了那么久,都没能怀上,换个人兴许可以。
你皇兄尝过的,你想试试吗?他僵住。
她牵着他的手往身上引,一张朱唇凑过去。
燕王紧紧闭上眼。
那唇是甜的。
那手是热的。
那温濡的肌肤含在嘴里,是香的。
他明明只喝过两杯桃花酒,却如饮数坛烈酒醉得七昏八晕。
原来,女人的滋味这般好。
他双手撑起,不敢压她,小心翼翼地动作,一边顶一边问:疼不疼,要停下吗,你……你喜欢这样吗……她仰起身子,嗯。
简单一个字,他兴高采烈,仿佛得到夸赞的学生,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本领全部拿出。
到底不敢唐突,撞一下就要问一句:我能再快点吗?南姒哭笑不得,能。
他欢喜地往前送,憋不住时,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异样,急得连忙吻住她的唇。
她安慰他:不要紧,在里面可以。
他问:那皇兄呢?皇兄也是在里面吗?南姒不回答他。
临到顶点的狂潮生生逼回去,他觉得嫉恨,不肯停下,示威一般,宣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末了,他喘着气,将她揽入怀里,赌气一般,道:不要给皇兄生孩子,给我生吧。
南姒懒懒地往后一仰。
那就要看天命了。
——春末,丞相府传出喜讯——苏相有身孕了。
文武百官虽震惊,却无人敢说什么。
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不重要,反正孩子的母亲是苏相即可。
就在大家猜想着孩子他爹时,有两个人站出来了。
一个是皇帝。
一个是燕王。
兄弟俩同时抵达丞相府。
没了侍从在旁,屋里就只三人一猫,兄弟俩几乎立刻动手打起来。
贺兰辞,你好大的胆子!朕的女人你也敢碰!燕王驳回去:你只说不让我娶她,又没说不让我碰她,更何况,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女人!她是我的。
剑拔弩张,硝烟弥漫。
南姒头疼得紧,要吵去外面吵,别惊着我肚子里的孩子。
兄弟俩立即安静下来,视线看向南姒的肚子。
皇帝再怎么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只能打碎苦楚往肚里吞,红着眼问:谁的?燕王小声念叨:肯定是我的。
皇帝回过头,一巴掌就要劈过去,燕王躲开,瞪眼道:反正我也不怕死,你要杀要剐随你。
好了,都闭嘴。
她无力地吐出一句,倚在榻上道:都坐下。
兄弟俩看向她。
她吐出一句:我不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但是有一点可以确信,这孩子肯定是我的。
若是有刀,皇帝只怕当场就要砍人。
他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南姒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不是说,只要我喜欢,怎样都行吗。
他咬牙问:有过几次?两次。
皇帝忽地松口气。
惊讶于自己的大度,他久久无法回神。
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忽地坐下来,手覆上她的肚子,弯下腰,耳朵贴过去。
听了很久,明明什么都没听出来,他心里却升起异样的喜悦。
那是一种为人父亲的雀跃。
因目前情况的复杂,不由地透出几分心酸。
南姒的手垂下,抚摸着他的头,柔情似水,她说:你会爱护这个孩子吗?皇帝犹豫数秒,而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她抬眸,望向一旁手足无措的燕王,殿下呢?会爱护你的侄儿吗?燕王点点头,兴许不是我侄儿,是我……皇帝猛呵:闭嘴!南姒动了动身,她从未有过身孕,这感觉令她新鲜又好奇。
她让燕王出去。
燕王不肯,见她甚是坚持,只能听话离开。
他走后,南姒抬头同皇帝道: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我没时间抚养他长大成人,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木已成舟,你若是真心爱我,就请好好养大他。
皇帝一愣。
她语气里满溢悲伤和绝望。
他说:我又不杀你,怎会没时间……南姒的手轻轻遮住他的唇,轻巧地吐出一句:我就要死了,活不到明年开春。
如雷轰顶,皇帝所有的坚忍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震惊地看着她:怎么会……他知道她一向体弱多病,可是总以为调养几年就会好起来。
这世上的玲珑宝物,他还没有全部搜罗齐全送给她,那么多想要一起做的事,还没有做尽,她怎么可以死?他面上透出几分焦灼,揽住她的衣袖道:你不要想用这样的手段来逼我就范……只要她求求他,她和阿辞的事,他可以当做没发生,一切还能像从前一样。
她不该拿生死大事来吓他。
皇帝等着她像平常那样趾高气昂地庆祝胜利,却什么都没等到。
她说:我没骗你,我真要死了。
皇帝不肯信。
她虚弱地俯身贴过去,像平时欢爱那样,双手从前往后搂住他的肩膀:我这一生,全奉献给了你们贺兰家,临到死,能留下点血脉也是好的,只是我心有遗憾,若不达成,死不瞑目。
皇帝整个人是僵硬的,他依稀听得自己的声音从胸膛里挤出来:你说。
她道:一,不能辜负我这些年的努力与抱负,大周朝在你的手里,必须繁华鼎盛。
二,不能溺爱我的孩子,你要给他一个强盛的王朝以及撑起王朝的能力。
她说着,咳嗽起来,咳得那样厉害,甚至咳出血来,腥红的血染上他袍上叠层江涛绣锦,掀起深深血海,一路漾到他的心里。
她这是在交待后事了。
皇帝呆呆地愣着。
她见他不回话,一手抓住他的衣袍,狠狠道:说你答应我。
皇帝阖上眼,许久,他从被捏得粉碎的五脏六腑里翻出一句:我答应你。
她嘴角带笑,重新躺回他的怀抱:我与阿辞的事,你不要怪他。
阿辞是个治国的好苗子,有我肚子里这个孩子在,他定会全心助你成就霸业。
皇帝鼻子一酸,忍住蓄势待发的眼泪,我不需要霸业。
她说:可我需要。
皇帝颤抖着。
南姒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仰面亲了亲。
她的唇那样冰凉,所碰之处,几乎要将他冻僵。
她喊他的名字:贺兰瑾,你是帝王,你不该为个女人落泪。
皇帝低头,呜咽着咬上她的手臂。
南姒任他发泄,抬起另一手抱住他的后脑勺。
许久,她听得他道:苏承欢,我恨你。
她笑着亲亲他的额头,没关系,我愿意被你恨。
自那日之后,相府关门谢客。
春去夏来,夏尽秋至,初冬这天,相府上下乱作一团。
皇帝的仪仗被挡在相府外,燕王fān qiáng失败,只得怏怏地躲在队伍里一起等。
从白天等至黑夜,相府的门终于打开。
管家抱着一个襁褓婴儿走出来。
皇帝和燕王同时上前,是个男婴。
兄弟俩多月以来的隔阂在这一刻瞬时消失,皇帝颤抖地抱着孩子,同燕王道:你从下面托着,我怕摔着他。
燕王小心翼翼地捧着。
刚出生的孩子看不出什么模样,脸皱巴巴地,丑得像个猴子。
皇帝却看得很是欢喜,直道:真好看,和他母亲一样好看。
他想起她,迫不及待就要入府探望。
管家却拦住他:皇上,苏相有句话托老奴带给你,她说,等她想见皇上的时候,自然会去见,还请皇上不要强求。
她在孕中,不肯让人瞧见发肿的模样,一律不见外客。
他多次苦求,她也不肯。
皇帝没有办法,只得抱着孩子离开。
燕王悄悄地折返,他敲相府的门,那管家仿佛知道他会回来一样,打开门什么都没说,将一封信塞过去。
苏相说,若是燕王殿下折返,便将这信交于殿下。
燕王捧着信,像皇帝捧着孩子那样,揣在怀里生怕摔了跌了,紧紧用胸口温热,回了府邸关起门来,这才颤颤巍巍掏出来看。
与君相识,甚是欢喜,来生已许陛下,若有来来生,期与殿下再续前缘。
吾之子嗣,托于殿下,大周山河,亦托付于君,百年之后,吾于黄泉碧落静候佳音。
她要他守护她的江山。
守护她的儿子。
唯独就是不要他守护她。
燕王捧着信,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疼,视线落在那行再续前缘,满眼眶的泪却不敢往下掉,生怕弄脏了她清秀的字迹。
病秧子的无情算计,一如既往。
这个栽,他认了。
小寒之天已做隆冬大雪。
相府。
通灵玉舔舔南姒的手,问:主人,马上就要离开了,你为何穿成这样?南姒摸摸它,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完。
宫里,太子的满月宴,皇帝内心焦灼不安。
他不停地问:苏相呢,苏相人在何处?她修书给他,答应见他最后一面。
老太监硬着头皮道:苏相说,鼓声起的第三下,陛下就能看到她了。
皇帝看向不远处的楼台。
鼓声敲响第一声。
第二声。
第三声。
丝竹声起,楼台高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大雪纷飞,她着一袭红衣曼妙而舞,如梦如幻,美不胜收。
皇帝愣住。
继而眼泪汹涌。
他想起自己床底之间的戏言:苏相倾城倾国貌,若是舞起佳人曲,该是怎样一番倾倒众生的模样?那时她笑着说:微臣体弱,不善舞蹈。
他非要戏弄她:若朕非要看呢?她道:那就等臣死的那天吧。
一语成谶。
大周和盛十年壬子月戊辰日,一代传奇女相苏承欢病逝。
后人修碑祭奠,赞其开创大周百年繁华之端。
大周和盛二十年,燕王贺兰辞领十万铁骑,攻下晋国都城,杀王子敏耳。
和盛二十五年,大周领土再度扩张。
和盛三十五年,大周一统六国。
自此延续百年盛世,各方俯首做臣。
大周五十五年,燕王贺兰辞病逝,终身未娶,依遗言所嘱,死后未入皇陵,入棺葬于苏家祖坟。
大周五十六年,周帝贺兰瑾驾崩,未留下只字片语。
虚无缥缈的白雾中,通灵玉揉揉眼睛,主人,三个条件皆已满足,这次的任务,依旧是满分。
南姒点点头,快要进入下一个世界之前,她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能看看这个世界所属的黄泉碧落吗?通灵玉开天眼。
奈何桥上,贺兰辞龙钟潦倒等在桥头,他问鬼差:可有苏家小姐在此待我?我来向她复命,她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
前头贺兰瑾已迈过奈何桥,他回头道:阿辞,我先去来世寻她。
贺兰辞仿佛没听到一般,蹲在桥头傻傻望着。
南姒怔怔看了一会,片刻,她转身离去,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