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025-03-26 12:45:16

方家小少爷与督军家小姐定亲的事很快传遍颐州。

天天都有人上门道喜。

叶怀南咬牙切齿, 将所有道贺的人全赶了出去,吩咐副官, 以后再有庆贺的宾客上门, 一律不予接见。

他越是抗拒,少女越是高兴, 她喊住副官, 下达与他完全相反的吩咐。

不但要见,而且要欢欢喜喜地见, 来的人越多越好,送的礼越多越好。

副官为难地看向叶怀南。

叶怀南只能闷声收回自己的命令。

张妈得知订婚的事, 哭得眼睛都肿了, 同她道:幼秾小姐, 你作甚要嫁去方家,留在叶家好不好啦,督军离不开你。

少女瞪眼看向躲在一旁不敢出声的叶怀南, 怨怨道:张妈你错了,四叔才不需要我。

叶怀南埋着脑袋不说话。

与随时剑拔弩张的叶家不同, 方家热闹似过年。

方春山很高兴,只要一有交际场合,就带南姒出席。

他恨不能告诉全世界的人, 他方春山,有未婚妻了。

方老爷很是满意这门亲事,将家里一半的财政大权交到方春山手上,命他好好对待未来媳妇。

方春山有了钱, 比从前更大手笔,什么都给南姒买最好的,她不要也硬塞。

他从小在男人堆里打转,学的一身豪气。

认定向女人表达爱意的最好办法,就是给她花钱。

为此,只差没修座金屋送她。

他们补了订婚宴,他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为了样样齐全,特意跑去问家里女亲戚的建议,婚礼所需的所有流程,他背得滚瓜烂熟,甚至主动向方母提出要求,想要亲自操办这场婚礼。

家里的长辈笑他,办完婚礼,他都可以靠着替别人张罗婚礼讨饭吃了。

现在流行西式婚礼,不兴过门磕头那一套,方春山决心策划一个当下最为时髦的婚礼。

去店里选样式做婚纱那天,方春山紧张地坐在沙发上等待,里头裁缝正在为她量尺寸。

他朝里面喊:幼秾,待会我们去选戒指,上次的红宝石你不喜欢,我们另外挑个。

她回应他:春山,你不需要这样做。

我们明明……他不让她说下去:我做事,从来没有只做一半的道理,你就让我随心一回。

数秒,里头传来裁缝与她的对话,大概在问衣服上的事,不一会裁缝出来了,冲方春山道:夫人在里面试样衣。

方春山忍不住扬起嘴角。

夫人。

多好听的称呼。

脚步声缓缓靠近,是她从里间走出。

方春山抬头,满目惊艳。

她穿着纯白的西式婚纱,对他微微一笑,美得像是掉落人间的天使。

方春山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放肆地喊道:方夫人。

少女低头羞涩,春山,别闹。

方春山既兴奋又心酸,他凑近,柔柔道:幼秾,我真幸运,能做第一个见到你穿婚纱的人。

他想起什么,忽地往外跑,回头交待:幼秾,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片刻。

他拉着个照相的人过来,期盼地请求她:难得今天高兴,我们合张影。

她当然不会拒绝他。

两人并肩而立,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握。

少年稚气的面庞神采飞扬,像是刚历经世上最开心的事,白牙晃晃,笑得又傻又天真。

她劝他:春山,我们闹得这么大,以后怎么收场?她是怕他赌输了,伤心难堪。

他贪心地牵紧她,不舍得放手,怕一松开,以后就再没有机会。

我来收场。

幼秾,难道你没听过外面关于我的传说么,‘颐州方家春山少爷,天不怕地不怕,阎罗王见他也要退让三分。

’他得意地笑道:谁敢说闲话,我让蓝帮砍死他。

说完,下意识一怔,立马就要维护自己正气的形象,忽地想要她那日杀人的狠决,心里顿时松口气。

她不怕这些的。

她和外面那些小姑娘不一样。

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宋幼秾。

方春山满足地看她被自己逗笑,心里喜欢得不行,亲亲她的手背,幼秾,我们去选戒指。

他让她选两对。

反正我家有钱,你就多选一对,我付得起。

他很是坚持,她没办法,只能多选了一对。

一对是椭圆形鸽蛋般大的粉钻,周围两层白钻衬托。

与之相配的男戒,简单大方。

另一对是五克拉的钻石,没有任何点缀,色泽纯净,与之相配的男戒,同样款式素净。

他问:幼秾,非让你选的话,你选哪对?她想了想,指了指粉钻。

待选完戒指,他送她回车里,自己又返回珠宝店,同洋人老板交代戒指大小。

他指着那枚粉钻说:我想在戒指环内刻句洋文,用你们那表白的话,再刻上我夫人的名字缩写。

交代完话,他送她回家。

到叶公馆,车开到喷泉边,张妈出来迎接,身后叶怀南也缓缓迈步而出。

方春山抓住她的手,幼秾,我们再多待一会好不好?她收回眺望车窗的视线,点点头:嗯。

张妈上前问:小姐,还不下车呐?她降下车窗,指指方春山:我陪陪他,你们先进屋,不必等我。

张妈回身和叶怀南说了些什么,带着佣人离开,只剩叶怀南一人站在喷泉边,百无聊赖地看看天,赏赏花。

方春山凑到少女耳旁,你看,他站在那,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眼睛却直勾勾地往这边瞧,我最瞧不起这样的男人了,亏他比我年长那么多,做起事来一点都不利索。

他见她不说话,又道:幼秾,要不我们捉弄下你四叔吧?她好奇地问:怎么捉弄?他舔舔嘴角,自以为聪明地笑道:你亲亲我。

她毫不犹豫亲他的额头。

他握紧她的手,急道: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少年指了指嘴唇,害羞地说:亲这。

他红着脸,大胆说出自己的愿望:像那晚你亲你四叔……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我也想要被那样亲一次几近无声。

少女想了想,吩咐司机:你先下去,我和少爷有事要做。

司机忙地离开。

叶怀南见司机下了车,匆忙往前走几步,不敢太近,怕太明显,做贼一般窥探。

方春山随时报告敌情:你四叔走过来了。

他撅起嘴,心砰砰跳,一双黑亮的眼睛满是期待。

少女指挥他:你靠我近些。

他挪动一寸。

她嫌不够,教他将手放在自己腰间,少年怯生生地抱住她,低着脑袋问:这样可以吗?少女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去。

他尝到她唇间的滋味。

又软又甜。

湿漉漉的。

这一刻,方春山想,他应该死在这里,死在她怀里,以生命为代价,永远封存这个吻。

车外传来咚咚的敲窗声。

叶怀南几乎要将车窗拍碎,愤然地瞪着身在温柔乡的少年。

方春山回味地舔舔唇,心跳如雷,抬眸与车窗外的男人视线相对。

真好,叶怀南也有嫉妒他的这天。

他拉拉少女的手,认真道:你记着,到婚礼那天,他要没能抢走你,你就是我的了。

她点点头,挽起手袋下车。

方春山趴在车窗边遥望。

少女昂着脑袋往屋里去,在她身后,高大挺拔的督军一言不发,默默跟随。

忽地她走到门口了,转身朝这边挥手。

她像是和老朋友挥手致意那样,同他告别。

方春山半边身子伸出车外,大力挥手回应她难得的热情。

她站在那,一身浅粉缎面花枝秀刺绣旗袍,亭亭似幽兰空谷,夕阳洒满金辉在她身后拢成一层薄纱。

方春山想起那首诗。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她是他生命中昙花一现的佳人。

为佳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时间一晃而过。

婚礼前一日,通灵玉看着新娘子装扮整齐的南姒,问:真嫁啊?她为自己点上口红,嫁。

通灵玉看了看叶怀南好感度为99的高分值,你这不是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爱的人出嫁吗?这哪叫报恩,改叫报仇还差不多。

她说:我已尽力,至于报恩还是报仇,就得看他自己选了。

通灵玉问:万一任务失败呢?不是说好要拿满分的吗?她整理自己的头纱,通灵玉,我是来玩的,要真完不成,那就没办法。

你知道,我向来不会委屈为难自己。

通灵玉:不……主人……你得有点任务节操呀……她褪下玉镯,信不信我现在摔碎你?通灵玉瑟瑟发抖。

主仆二人正在对话,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叶怀南。

他说:幼秾,宾客都到了。

方春山主张将婚礼放在叶公馆举行,在花园里布置露天婚礼。

她没好气地回到:知道了。

门外没了动静。

她以为他走了,收拾好一切后,打开门,却发现叶怀南并未离开。

他靠在墙边,一张俊脸憔悴狼狈,下巴满布胡茬,不知抽了多久的烟,脚边全是烟头灰。

熬了一个月,犹如老去二十岁,她望见他眼里深深的忧郁。

自她回家那天起,他们就没再说过话。

他不敢。

她不肯。

即使那天目睹她在车里与春山接吻后,他也只是远远地跟着,一边喝酒一边看她。

喝得酩酊大醉,梦中再无旖旎交缠。

叶怀南无数次问自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不该变成这样。

如今她出现在面前,穿着婚纱,美丽漂亮,即将嫁给与她相配的方春山。

他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叶怀南苦涩地挤出一个笑容,依旧不敢张嘴同她搭话。

只是一味盯着,贪婪痛楚地盯着。

她抬头,多日来第一次对他说话:四叔,以后我就是方夫人,再不劳烦你照顾了。

我……她继续道:你有你要守的道德原则,好,我成全你。

我不怕告诉你,小四叔,我爱过你,这份爱持续多久才会消失,我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这辈子,都只能做方夫人了。

她在他身边停下脚步,动作轻柔地握起他的手,笑得心酸,一双泪眼水盈盈。

她凑过去,欣赏他脸上伤心欲绝的神情。

少女梨涡甜美,学着那日在床底的软糯呢喃:小四叔,侬是不是胸口疼噻,我帮侬揉揉好伐?叶怀南面色惨白,心如刀绞。

少女轻扭腰肢,提起纯白的婚纱裙,咚咚地踩着高跟往前去。

她哼起小调。

是那日生日宴会上,他献给她的钢琴曲旋律。

胆小懦弱的钢琴诗人没能鼓足勇气挽回爱人。

他盼着他的爱人主动回头。

只可惜,到死都没能等到。

他的爱人随风而逝,一去不回。

——时间证明,我将等待,一如既往。

有什么用?时间能证明什么,证明他的可笑与胆怯吗?为了一个名义上的叔侄关系,为了掩盖他不再年轻的自卑,他像那个可悲的钢琴诗人一样,亲手将爱人送到别人怀抱。

叶怀南摔了烟头,抬起军靴狠狠踩踏。

他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畏手畏脚,竟连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都不如。

他猛地抬头,站在楼梯边看向外面热闹非凡的人群。

他叶怀南,从来就没怕过什么,人生苦短,痛快做回禽兽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