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清晨, 叶怀南匆匆离开叶公馆。
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慌忙收拾几件衣服就逃了。
三四天后, 他才回过劲冷静下来。
他向来不喜欢逃避事情, 直面问题,从根源上解决, 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态度。
叶怀南百般思虑后, 终于替自己找到解决方式。
到他这个年纪,是该真正有个女人在身边陪着了。
拥有正常的男女生活, 就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过节的热闹日子,家家张灯结彩, 唯独叶公馆, 冷冷清清。
叶怀南已经半月没有回家。
张妈照旧去拿报纸, 忽地看到晚报头条,是关于叶怀南和当红-歌星的暧昧,上面还附有歌厅的跳舞照。
张妈拿着报纸准备藏起来, 正巧遇见回来拿东西的副官,忙地拉到角落, 指着报纸上的消息问:少爷的事,是真的?副官皱眉摇头,我也不清楚。
张妈问:你日日跟在少爷面前, 怎会不清楚。
这一连半月没回来过,将小姐一个人丢在家里,也没句交待,外面的女人不干净, 你得替少爷看着点。
说完她叹口气,嘟囔:少爷以前从不这样,别说和这种歌星跳舞,就是人往他面前凑近半分,他都嫌弃的。
她愁,副官更愁。
督军一改往日作风,不但出入各种风月场合,而且还挑着最艳最漂亮的女人作陪。
男人嘛,喜欢美色很正常,他跟了督军这么久,知道督军有多洁身自好。
现在肯放松,也算是好事。
但问题是,督军叫了人,又不理人,人要往他身上靠,他当即就把人推地上。
别人战战兢兢问他哪里不满意,他冷冷回一句:哪都不满意。
哪有半点寻欢作乐的意愿?完全是奔着结仇去的。
这次这个歌星,还算有点本事,和督军跳过舞,喝过咖啡,看着像是有戏。
副官想得出神,忽地听见张妈喊:小姐。
回头一瞧,是幼秾小姐。
她双手抱肩,站在楼梯上,一头卷卷的黑发,潮湿深绿旗袍,软洋洋凹着腰,嘴里轻捻话问他:回来替四叔拿衣服的么?他最近哪去了,还好么?张妈戳戳副官的背,眼神示意让他不要乱说话。
副官挤出笑容笑道:嗳,一切都好,最近事多,督军忙得抽不开身。
她垂目剔指甲,抛出句无精打采的话:好,我知道了。
副官赔笑,见她小小的脸蛋愁眉不展,忍不住开口安慰:等督军这阵子忙完,肯定会立马赶回来陪小姐。
她笑了笑,仿佛识破他的好意,转身往回走。
走了几步,忽地回头道:对了,你和他说,他交的女友很漂亮,有空就带回来,也好让我提前瞧瞧未来四婶。
张妈和副官面面相觑。
等副官回了别馆,正好碰见客厅里当红-歌星刘婉如在唱歌,旁边沙发上叶怀南闭眼仰头,也不知道是醒是睡。
副官轻声喊了句:督军。
拿着衣服准备让佣人挂好。
叶怀南这时睁开眼,问:拿回来了?副官点头:照督军吩咐,一件没少。
当初得到吩咐让他去叶公馆拿衣服,他是有些纳闷的,督军怎么就非要穿旧衣呢,别馆里也备着各式新衣服,按道理没必要回去拿的。
今儿回去一趟,撞上幼秾小姐,幼秾小姐又吩咐他传递那样的话,到底说还是不说?副官很是纠结。
正当他犹豫着怎么开口时,叶怀南主动问:碰到幼秾小姐了吗?她在家吗?有没有外客?副官点头:碰到了,家里没外客,幼秾小姐……叶怀南本不该继续问,可他就是忍不住:她怎么了?副官将宋幼秾和他说的话重复一遍。
叶怀南听完,眉头皱得更深。
倒是旁边的刘小姐听了这话,面上一红,停下歌声,莲步轻移走到沙发坐下,并不挨着,她知道叶怀南不喜欢唐突无礼的亲近。
她说:是家里那位侄小姐吗?我在方公子的舞会上见过她,真是位漂亮的姑娘,在场那么多女孩子,没有比她更显眼出色的。
他倒像是没听见她说话,双指抵着额头,神色阴郁。
数秒后回过神,掐着她的字眼问:方公子?哪位方公子?刘小姐道:方春山,方家的小儿子,听说与幼秾小姐是同学,两人好得很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随叶怀南的神情而压得低沉,最后全吞回肚里,一个字都不敢再往外冒。
叶怀南靠着沙发扶手,手套压住半边脸。
忽地他问:我多久没回叶公馆了?副官回答:半个多月。
他接口道:不对,是二十一天。
话出口,他自己一惊。
记得太清楚,好像每夜在梦里拨着指头数日子一样。
刘小姐小心翼翼问,督军要回去看看吗?叶怀南抬眸看她。
刘小姐羞涩地低下头。
他盯着她的唇。
刘小姐生了两片小巧精致的红唇。
唇角薄薄,唇中心圆润饱满,涂了大红色的口红,浅浅一笑,既天真又诱人。
和幼秾一样。
只是幼秾不爱涂口红。
少女天生樱桃红似的朱唇,无需任何点缀。
叶怀南抽起纸巾,大力擦去刘小姐唇上的口红。
刘小姐愣住,心头既好奇又兴奋。
好奇他为何会有如此举动,兴奋他肯主动与她靠近。
叶怀南起身,不耐地丢下句:明天,我去接你,一起回叶公馆吃顿饭。
刘小姐欣喜若狂。
这是承认她的女友地位了。
她痴痴地看他。
原以为他冷心冷肺,怎么也捂不热。
她几乎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再靠近一步,就是外头寻常男女交往之前的试探,也没有这么拘谨冷漠的。
她大着胆子期待:今夜,要我留下么?叶怀南头也不回,迈着军靴往里走,声音淡漠:小张,送刘小姐回去。
刘小姐怨怨地叹口气。
督军果然老古板,如今这样传统守旧的男人,不多见了。
是夜,叶怀南辗转反侧。
这二十一天来,他从未有过好觉。
有了困意,不敢睡,怕再梦见那样的情形,连打盹都要小心,怕一不留神又梦见她。
他是真的恨自己。
第二天回叶公馆,刘小姐紧张,叶怀南比她更紧张。
自那夜惊慌失措的春梦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幼秾。
他像个犯下滔天大罪的罪人,静静等候着随时会来的裁决,而她就是他的审判官。
车子驶进大门,还没下车,隔着车窗就望见少女在喷泉处等候。
她穿着白色蕾丝花边旗袍,浅绿色小高跟,祖母绿耳坠子,清纯动人,柔柔弱弱。
车门被拉开,刘小姐先下去,叶怀南坐在里面,忽地没了勇气下车。
刘小姐朝他招手,督军,快下来呀。
少女走上前,低腰靠在车门边,梨涡甜美,笑:四叔。
叶怀南从另一侧车门下去。
全程没敢看她一眼。
吃饭的时候,刘小姐往他碗里夹菜,她立马喊张妈:给四叔换个碗重新盛饭。
刘小姐错愕,抬眸望见少女淡漠的眼神。
如冰山般的寒冷,与叶怀南如出一辙。
等吃完饭,大家到客厅闲聊,刘小姐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吧。
少女说:刘小姐的歌喉,我上次在春山家欣赏过了,不必再听一次。
春山二字一出,沉默寡言的叶怀南忽地抬起头,如刀般的视线剜过去,似要将方春山从她脑海中彻底剜掉。
他终于肯看她,她盯着他,眼里有气,神情认真,严肃同他道:四叔,你的女友,我不喜欢。
他赌气一般回道:我没有过问你的恋情,你也不该过问我的。
她站起来,恨恨地瞪他一眼,跺脚转身往楼上跑。
刘小姐尴尬得脸都红了,心里头想着刚才叶怀南的那句话维护,又觉得甜滋滋。
犹豫半刻后,出于礼节,柔柔问: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幼秾小姐不开心了?叶怀南不耐烦地往外走,她就这性子,被宠坏了。
刘小姐自以为幽默地回一句:是呀,都是被督军宠的。
被他宠的。
叶怀南停下脚步。
他无奈地回头,刚好望及少女隐于黑暗中的背影。
一年前,他何曾想过,他下定决心要好好照顾的小女孩,竟会成为他心头最大的烦恼。
她像藤蔓,一点点将他紧紧缠绕。
回过神,已经无路可退。
叶怀南叹口气,走吧。
从叶公馆回去后,叶怀南再也没见过刘小姐,他发现自己无论换多少个女人,也无济于事。
看都不想看,更别提肌肤之亲。
夜晚副官照他的吩咐,从叶公馆拿换洗衣物回来。
叶怀南忍了五六天没问宋幼秾的情况,这会子假装偶然想起,寻常口吻问:幼秾小姐……副官根本不用听他说完,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幼秾小姐在家吗?她请外客了吗?有没有好好念书?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听得耳朵都生茧了,每次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问题。
副官想,督军干嘛不直接回叶公馆呢,像以前那样亲自看着幼秾小姐不更放心吗?非要到外头住,也没见在别馆做出什么男人该做的事,闪闪躲躲的,跟偷情似的。
而且还是偷情未遂的那种。
副官张嘴道:小姐最近几天没去上学。
叶怀南一愣,下意识问:她和小男友吵架了?副官犹豫道:不知道……但张妈说……他蹙眉问:说什么?说小姐好几天没吃饭,待在屋里不肯出去见人,人都瘦了一大圈……叶怀南愣住,缓过神,心里头像是有把小刀细细地割着。
肯定是方春山那个小子。
他又气又恼,手指扣进沙发,只恨不得现在就将方春山千刀万剐。
那可是他捧在手心的小姑娘,怎能被人如此对待。
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伤她的心。
叶怀南穿起外套,走,开车去方家。
——方春山一脸懵逼。
方老爷压着他的头,不问青红皂白就让他向叶怀南赔罪。
方春山管不了那么多,他直接无视叶怀南铁青阴沉的面色,高兴地问:是幼秾让督军来的么?她肯与我和好了么?叶怀南一怔。
你说什么?方春山纳纳道:自那日舞会撞见督军后,第二日她便不肯再与我往来,我如何求她,她都不肯。
督军,求求你,那天是我唐突,你要打要骂都行,我是真心喜欢幼秾,求你不要拆散我俩。
方老爷一巴掌打向方春山脖颈,怎么说话的!方老爷尬笑着准备替儿子赔罪,一回头哪还有叶怀南的影子。
车里。
副官问:督军,还要再转一圈吗?叶怀南看着窗外渐渐黯淡的夜景,心头郁结迟迟无法消减。
他想着方春山的话,既高兴又惆怅。
高兴她听他的话。
惆怅她是否因为他的霸道而被迫结束恋情。
他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转瞬又忧心她的。
她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那小子?所以才会茶饭不思为伊消得人憔悴?叶怀南闭上沉重的眼皮,忽地觉得自己一下子老去十来岁,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他累得心力交瘁。
汽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好几圈,他迟迟拿不定主意,是回别馆,还是回叶公馆。
她那样伤心。
他该回去看看她。
腕表指向一点,这么晚,她应该睡了。
他松口气,吩咐:回叶公馆。
叶怀南打算悄悄地瞧一眼,瞧完就走。
看她到底瘦成什么模样,要是实在太过分,他就松口大方地让她去谈爱。
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进门的时候,他动作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佣人,从客厅往楼梯上去,余光瞥见沙发上一个瘦小的人影。
他心头一跳。
黑暗中,她蜷缩成一团,婴儿似的睡姿,茶几上半瓶红酒,大概是醉倒的。
他皱紧眉头,责怨张妈未尽职责,竟任由她盖着薄薄的毯子在客厅沙发睡,一觉醒来肯定要冻感冒的。
叶怀南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往楼上去。
动作那样轻,像是呵护珍贵的宝物,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重。
她靠在他的胸膛前,乌黑的小卷发似海藻般弯弯舒展,少女轻盈的身姿像羽毛似的,仿佛他稍稍一松开,她就会飘走。
她的房门没关,脚轻轻一踢,随之大开。
这是他第一次进她的闺房。
从前不是没站在门边等过她,只是从不曾踏入过。
走廊没开灯,屋里灯不敢开,只能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摸黑将她送到床上。
他替她盖上绒被,掖好被角。
朦胧月光照下来,她净白的面庞仿若林间精灵般美好纯洁,只是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眉尖若蹙,朱红的唇紧紧死咬,落寞无助。
叶怀南不受控住地伸出手。
想要为她舒展眉头,指腹碰上去,温热滑腻的肌肤有魔力一般,黏着他的手,他停顿片刻,迟迟未拿开手。
触过她的眼,长长的睫毛在他手心掠过,挠痒痒似的,从手心一直痒到心间。
他量着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吹弹可破,唇边浅红的酒渍格外显眼。
那个禁忌的梦再度涌上脑海,梦里她的唇,也是这样鲜艳欲滴。
春-梦中的每个细节,清晰地扑过来。
抓住他每一根神经,精准狠决地发起攻势。
这一刻,多日来睡眠不足的困倦带出压抑已久的欲望,一丝丝虚无缥缈的欲望,足以摧毁他所有意志。
他脆弱得不堪一击,俯身上去,轻轻地舔了舔她唇角残留的酒渍。
甜。
醉人的甜,瞬间占据他所有感官。
过去一个月他试图释放的男人本能,瞬间全部爆发,仅仅因为一个快速得不能称之为吻的亲吻舔舐。
想吻热她冰凉的小唇。
想搓揉她软嫩的雪白。
想摩挲她细柔的腰肢。
他想……少女忽地一个翻身。
叶怀南及时拉回差点沦陷的自制力。
他心头惊悸,汗毛竖立,如同被针扎了一下,浑身都有些麻木。
他清楚地明白刚才一闪而过的欲望代表什么。
叶怀南瘫在床沿边,揪住自己的头发,憎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忽地腰间一紧。
不知何时,少女竟已清醒,她从后面抱住他,轻轻地喊:四叔,终于等到你回家了。
他急忙挣脱。
少女力气大得吓人,抱着不肯放,声音里带了哭腔:不要走,我不要四叔走。
她哪里搏得过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最终没能束缚他。
他应该走的。
应该头也不回立即就走。
可他却犯下致命的错误——转身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万般柔情涌上心头,所有道德枷锁抛之脑后。
少女伏在床上,伤心地哭泣,哭得他心慌意乱,哭得他脑海一片空白,哭得他什么顾不了,毫不犹豫迈上前抱住她。
她仰头,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渴望地盯着他:四叔,我知道错了,从今往后,我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谈恋爱。
他抚上她的后脑勺,一下下温柔地触摸,急急抚慰:你没错,是四叔错了。
她摇头:不,四叔不会错,在幼秾心里,四叔永远是对的。
他心里更加愧疚,搂紧她的肩膀,想要作出补偿:你不是很喜欢那个男孩子吗?四叔准了,不再拦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心就行。
少女却因他的这句话哭得更厉害。
他慌张地替她擦拭泪水,不知所措地安慰:是四叔不好,四叔不该提起方春山,幼秾别急,他并不怪你,明日四叔就带他来,好不好?她小小的手反抱住他,我不要方春山,我不喜欢他。
叶怀南一愣,伸手拂开她额前被沾湿的碎发,问:那你想要什么?她不假思索:要四叔。
叶怀南蓦地松开怀抱。
她忙地加一句:四叔这样的。
叶怀南吐口长气,怕她着凉,扯过被子盖在她肩上。
她不安分地搂紧他:想要四叔像刚才那样抱着我。
她眼角犹挂着泪珠,他无可奈何地重新抱住她。
少女满足地靠在他心口处,因为哭泣而发颤的声音软糯哀伤:我什么都没有,就只剩四叔了,四叔以后不能再离开我。
他为她抚顺乌发,爱怜地说道:好。
在找到能够将你放心托付的人之前,四叔绝不离开你。
她蹭了蹭他的胸口,以后我不谈恋爱,四叔也不准谈恋爱。
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别的女人的香水味。
他低下头嗅了嗅,有吗?她点点头:有。
他苦涩地笑道:那我将这些天在外面穿过的衣服都烧掉。
少女躺下来,躺在他的膝间,天真无邪地抱住他的手往被子里放。
他神色一滞,幼秾,快放开。
她笑起来,刚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眸明亮似星,我怕睡一觉起来,四叔又不见了,我得铐着你,这样就不怕你走啦。
他解释:我不走,真不走。
少女摇头,小孩子般玩闹的语气:我等了你一个月,天天夜里都等你,可是你从来没有回来过,你欠我很多很多个晚安和早安,今天就当是还债,你必须将自己抵押在这。
他怔住。
回过神只想狠狠抽自己。
恨自己自私,只顾排解内心的苦闷,忽视了她的心情。
她早已习惯依赖他,他突然的离去,势必会引起她的不安。
她不是为了方家那小子,而是为了等他。
他才是让她伤心的罪魁祸首。
叶怀南内心复杂不堪,不再抵抗,弯下腰将手臂伸过去,好让她安心抱着睡觉。
他不该让自己的错误影响到她。
他是她的四叔。
只是她的四叔而已。
他自己的事,他能解决。
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三个月。
经年累月,总有一天,他能抹掉内心那份不该有的悸动。
在这之前,他应该接受自己内心深处的一切谴责和厌恶。
他低下头,另一只手抚上嘴唇。
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意乱情迷时的吻。
一个不该有的吻。
叶怀南眼神一黯,背过脑袋,痛苦万分地擦拭薄唇,擦得唇都麻木了。
少女闭眼柔柔地说:晚安。
久违的问候。
他回过神,轻声呢喃,说她喜欢的语言,用晚安给她唱催眠曲。
——晚安。
——good night.——bonne nuit.……黑夜中,通灵玉的元魂飘过来,它紧挨着南姒的脸庞,小声提醒:主人,叶怀南的好感,达成70爱恋值了。
她躺着没有动。
通灵玉问:为什么不进一步?主人平日不会这么含蓄。
她终于舍得回应它,幽幽的元魂之音仿若上古乐器:我是要给他幸福,又不是要给他阴影。
总得留给他缓冲的时间,不能硬上。
通灵玉哇地一声,内心感叹:不容易。
神尊大人竟然也有说不能硬上的时候。
……叶公馆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叶家舞会不再举行,颐州晚报上不再出现叶怀南的名字,叶家叔侄缓缓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偶尔只有重大场合时,才得以见到两人的身影。
叶怀南推掉不必要的应酬,尽可能地陪伴宋幼秾,给她所需要的关心。
两年的时间,她长高了五厘米。
他替她量身高的时候,很是欣慰,她却闷闷不乐,再大些,就没得长了,我才刚到你胸口,想要再高些。
他们换了运动衫准备去花园散步,他低下腰替她绑紧鞋带,笑道:长得矮些又有什么紧,外头那些高高大大的女人,哪一个有你好看?她这才高兴起来,作势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冲他道:四叔来追我呀。
他没跑几步就追上她,两人并肩而立,她气喘吁吁,不玩了,我要去坐秋千。
他说:多走走,好不容易熬过阴雨天,锻炼一下身体也是好的。
她只能重新提起劲小跑。
没多久,叶怀南发现身边人不见身影,往后一看,她蹲着,好似扭伤了脚。
叶怀南着急,当即将她背起来往屋里去,她拍拍他的背,前一秒因痛楚扭成一团的脸瞬时高兴起来,嗳,腿都不痛了!我要荡秋千,四叔快背我去。
她抱紧他的脖子,生怕他反悔将她摔下去,整个人紧紧贴着。
叶怀南无奈叹气。
拿她没办法。
她一荡秋千,笑靥如花,高喊着:四叔再快点。
他宠溺地摇摇头,还不够啊?小心摔着。
她两条腿在空气里交叉晃荡,不够,还要再快点,再高点。
玩得正开心,忽地张妈焦急跑来,小姐,你有客人。
她好奇问:客人?我没有请客人呀。
客厅。
周志明和妻子李春华兴奋地打量周围摆设。
样样奢华,件件昂贵。
不愧是督军府,就是有气派。
李春华拉过丈夫,悄声道:早知道你姐夫有这么个拜把子兄弟,我们哪里还用得着东躲西藏?你妹妹也真是的,攀上这么个大人物,竟从来不告诉你的。
她要告诉你,我们早就来投奔她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望见视野内出现个美若天仙的小姑娘,旁边还有个俊美优雅的男人。
男人穿着运动衫,透出迫人的威严,仿若守护神一般,牢牢跟在少女身边。
周志明脑筋转得极快,当即两行泪掉下来,哭着朝少女而去:幼秾,我是舅舅呀,舅舅找你找得好苦,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让我找着你了。
南姒立即想起眼前这两人是谁。
宋幼秾的舅舅和舅妈。
多年未曾联系,一联系就要了宋幼秾的家产和她的命。
周志明四处奔波,居无定所,做点坑蒙拐骗的生意,在外地惹了事,待不下去,携妻子李春华逃到颐州,正好打听出自己同父异母的便宜妹妹也在颐州,便想着上门投奔了。
宋幼秾小时候见过周志明,他身上又有早年间与宋家往来的信物,刚遭受失恋背叛打击的她正好需要亲情的慰藉,毫不犹豫接纳了周志明和李春华。
没想到,她将人家当亲人,人家将她当羊宰。
南姒回味宿主的记忆,感叹做人不能太蠢太善良,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往后退一步,不必她闪躲,旁边叶怀南已经挡住周志明的亲情攻势:你是幼秾舅舅?我怎么从没听说她还有个舅舅?周志明生怕自己不被承认,连忙掏出十年前的照片。
他唯一一次尝试新鲜玩意,没想到十年后能派上这么大的用场。
上面明明白白照着他和宋家全家的合影,包括七岁的小幼秾。
这一下,就算宋幼秾想不承认,那也不行。
这个舅舅,她认定了。
周志明笑着看向少女:幼秾,快喊舅舅。
少女往叶怀南身后躲。
叶怀南见他拿出照片自证身份,不好再说什么,问:请问阁下来此,有何要事?周志明指着他身后的小姑娘,我来带她走。
33叶怀南面色一变,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久,他回过神, 盯着周志明, 语气阴沉可怖,冷冷道:阁下说要带谁走?周志明往后缩了缩。
叶督军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为激烈。
他这话还没说完呢, 督军就急起来了。
带……带我外甥女走……他害怕之余, 往少女躲藏的方向看去。
因为忌讳叶怀南的眼神,声音有些颤抖, 笑:幼秾,到舅舅这来……叶怀南感受到身后人的紧张。
她一双柔嫩的小手揪住他的外套, 摇晃着小脑袋, 不肯往前走一步。
她低低地同他道:四叔……我不要跟他走。
她的反应, 让他再无所避讳。
叶怀南心中瞬间下了决定。
说好要守护她照顾她,当然不可以让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带走她。
他紧盯周志明,目光打量, 越看越嫌弃。
此人贼眉鼠眼,邋里邋遢, 不修边幅,一看就是亡命江湖的混混。
拿什么照顾他的小姑娘?叶怀南反手牵住少女的手,轻轻捏了捏, 示意她安心。
他恢复往日如常神情,无情无绪地对周志明道:阁下,请随我来。
周志明看向李春华,夫妻俩交换眼神。
其实他们不是真的想带走宋幼秾, 谁稀罕养个孤女,他们自身难保,哪有功夫照顾这个小姑娘。
他们原本打算投靠宋府,但宋家已经不在,宋家的地产已被宋幼秾变卖,他们只是想从宋幼秾身上捞点好处。
没想到,宋幼秾有叶督军这座大山。
事情就更好办了。
周志明一边随叶怀南上楼,一边口是心非地说:叶督军,感谢您这几年对幼秾的照顾,但您毕竟是外人,顾得了她一时,顾不了她一世,还是由我这个亲舅舅……叶怀南停下脚步。
顾得了她一时,顾不了她一世?谁说的?他淡淡道:我顾得过来。
周志明抬扛:她总得嫁人,您管不了一辈子。
再说了,以后她嫁人,在夫家受委屈,还是得由我这个家里人出面帮衬。
叶怀南薄唇轻启,叶家有钱,养得起她一辈子。
周志明欣喜若狂,如此这般,那就更好了。
他刚刚说那番话,为的就是探一探幼秾在叶家的地位。
现在看来,督军很是在意幼秾。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道理他很明白。
周志明正想着通过幼秾向叶怀南讨要什么好处,脚刚踏进书房,太阳穴处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上来。
周志明的笑容渐渐僵硬。
叶督军不知何时掏出了枪,此刻这把枪正对准他的脑袋。
男人显然很不满,但他的不满未曾表现在脸上,而是透过低沉的声音,丝丝寒气逼人:你算什么东西,敢上我叶家要人?初夏的天,风最是柔和,此刻吹在人身上,却犹如寒冬刀锋,冰雪割身,从里到外都冻得直打哆嗦。
周志明额间直冒冷汗,颤颤巍巍道:督……督军……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手指扳动上膛的声音响起,男人英俊硬朗的侧脸隐于阴影中,儒雅斯文褪尽,嗜血冷酷显于人前,毫无遮掩之意。
周志明吓得腿软,噗通一声跪下,使劲地往自我掌掴。
一边甩巴掌一边求饶:我……我不是东西……我胆大妄为……幼秾……幼秾就留在您这……我不带她走了……得到满意回复,叶怀南收起枪,动作利落,转身打开抽屉。
周志明松口气,瘫软成泥,跪在地上起不来。
叶怀南提笔签名,将支票扔给周志明,看都不看他一眼,发号施令:拿了钱,滚出颐州,再也不要回来。
以后你就当没幼秾这个外甥女,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
周志明看清上面的数额,倒吸一口冷气。
呀,五万大洋。
花到下辈子都花不完咧。
刚才的胆战心惊此刻全都化成手舞足蹈,他眉开眼笑地将支票收起来,攀着墙缓缓站起来,谢谢督军。
兴奋之余,忽地有些后悔。
刚才匆匆一面,他这个便宜外甥女,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瞧那怯怯弱弱的小模样,灵动美艳,哪个男人瞧了不心动。
说不定督军也……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了,还想要更多。
他嘿嘿一笑,得寸进尺地问:督军,依我外甥女的样貌,以后嫁出去,说不定可不止五万聘礼……叶怀南如刀目光削过去。
周志明立马改嘴:那我就将幼秾卖……托付给您了……他说着话,往前找笔,想表现自己的诚心,立下契约为证,签下大名按下手指印。
叶怀南皱眉震怒:你干什么!周志明惊讶:契书呀,从今往后,宋幼秾就归您了,与我这个亲舅舅再无瓜葛。
叶怀南怒火中烧,撕碎字条,咬牙切齿道:她是人,不是物品。
周志明一愣,赶紧赔笑:是是是,我说错话,您想怎样就怎样。
叶怀南握紧拳头,完全不能想象若是没有他在,幼秾会受到怎样非人的对待。
亲舅舅尚且如此,那外人呢?她一个单纯柔弱的小姑娘,又长了一张那样绝色出众的脸,人间险恶,她根本无力招架。
他想到刚才周志明的话。
她总要嫁人的。
他也说过会为她挑选良婿。
可嫁人以后呢?别人要是欺负她,他根本无法第一时间保护她。
叶怀南从未考虑过将来的事,这一刻所有的思绪涌上心头,恼得他晕头转向。
余光瞥见未关紧的门,门缝后一个小小的身影。
叶怀南一惊,下意识想到刚才自己拿枪威胁周志明的画面,她会不会被吓到?在她面前,他向来都只表现温柔儒雅的一面。
周志明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目光看去,呀,幼秾,快来快来。
他刚伸出手想去碰她,身后人大步上前,比他先一步挡在少女面前。
叶怀南担忧地看过去,少女低着嫩白的小脸,一双黑眸清纯无辜地盯着地板。
他柔声问:什么时候来的?少女说:一直都在。
叶怀南大惊失色,她果然看到了。
她见了他残暴凶狠的模样,会不会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亲近他?她会不会害怕他?周志明不合时宜地笑道:幼秾,以后你好好跟着督军,舅舅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还想说什么,抬眸望见叶怀南阴沉的脸色,吓得赶紧溜走。
叶怀南关上门,上前想要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解释,他想,总能编个借口出来的,好让她明白,他只有特殊情况下才会那样待人。
他绝不会对她那样的。
不等他开口,少女小声问:四叔,舅舅是不是将我卖给你了?一个卖字,听得他肝肠寸断。
他抬手揽住她瘦削的肩膀,不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不,他没有那样做。
少女说:可我看到你给他钱了。
他一怔。
缓缓道:因为是你的舅舅,所以四叔救济他而已。
幼秾是无价之宝,谁都买不起。
少女反身扑进他的怀里。
叶怀南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少女香香的身体柔软细腻,他忍不住低头抵住她的如瀑乌发。
担心她会留下心理阴影,犹豫半晌后,小心翼翼地问:幼秾,刚才还看见什么了?她抱紧他,声音糯糯:看见四叔掏枪对着舅舅。
意料之中的回答,却还是忍不住慌神。
他定神数秒,问:幼秾害怕看见这样的四叔吗?他屏住呼吸。
静静等候她的回应。
少女仰头,忽地伸直手捧住他的脸,一字一句道:无论四叔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他心头一动。
甜蜜又慌乱。
害怕她看破自己的欲望,他急忙掩藏不该流露的爱恋,以长辈疼爱小辈的语气说道:幼秾乖。
少女安心地躺在他怀里,享受呵护备至的温柔。
他抱得手都麻了,舍不得放开,怕自己一抽手,就再也鼓不起勇气感受她的体温。
34自那日过后, 叶怀南命副官加紧巡逻,增派守卫兵人数。
在周志明离开时, 他曾动过杀念想要一劳永逸, 思前想后,终是顾及幼秾, 怕她日后得知真相, 将他视作杀人狂魔。
毕竟是她的亲舅舅,他不能杀她的亲人。
若是为此失了她的依赖与信任, 代价太大,他不敢冒险。
倒是幼秾, 一反常态, 忽地向他提出要求——四叔, 我想要把枪护身。
叶怀南惊异,短暂的犹豫后,他拒绝了她:那玩意危险, 不是小姑娘能玩的。
她软软地靠过去,可是我怕, 这几天总做噩梦,梦见有人要带我走。
别怕,你舅舅已经离开, 没人能带你走。
叶怀南下意识张开怀抱迎接她,双手抚摸她的鬓发。
她每次一感到不安,就需要他这样安慰。
动作要轻,顺着耳廓往后挽, 一下一下,她很快就能平静下来。
他想到自己即将离开颐州半月回南京复命,本就忧愁的心更加惆怅,山高路远,他想带她一起,却又怕她受不住旅途奔波。
四叔是想带我一起去南京吗?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少女直言不讳地点出。
他一愣,而后点点头:幼秾想一起去吗?少女摇头,我在颐州等你回来,反正也就半月而已。
她本该跟着他一块去的,旅途中定有另一番风情,可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又求他:四叔,就给我配把枪吧,求求你了。
少女垂眸,从沙发上坐起来,半边身子都靠在他胸膛,眉尖若蹙,娇红的脸蛋仿若白雪里一株梅花,明媚动人,令他无法抵抗。
他无可奈何地应下:好。
找了意大利工匠特意定的女士专用左轮小手-枪。
轻巧方便,威力巨大。
配了枪,又手把手地教她用枪。
少女贴在他的身前,因为开出的第一枪,吓得浑身一震,丢了手-枪直往他怀里钻。
叶怀南笑着抚拍她后背,瞧你这样,还说要配枪呢。
少女轻轻捶他,四叔坏,就知道笑我。
叶怀南立马憋住笑意,做出正经严肃的模样,幼秾真棒,四叔从没见过比幼秾更勇敢的女孩子。
她得了这话,又羞又恼,拿小脑袋顶他。
叶怀南宠溺地任她闹。
离开颐州前夕,叶怀南一遍又一遍地确认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尤其是幼秾的衣食住行。
他乘专机离开那天,她去送他。
哭得眼睛都肿了,依依不舍地拽着他的外套,怎么说都不肯放手。
叶怀南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恨不能立马将她抱上飞机一起走。
副官催他,督军,该走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狠下心掰开她的手,幼秾乖,四叔很快就回来。
少女张着双水汪汪的眼睛,哭得一抽一抽的,泣不成声:……四叔一定要尽快回来。
她泪眼朦胧,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听话地弯下腰凑过去。
少女在他额间轻啄一吻。
叶怀南僵住。
她说:这是我新学的外国礼节,离别时要亲吻对方的额面。
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四叔也要回礼。
叶怀南俊脸红涩。
周围人自动将视线移开。
叶家的叔侄亲昵异常,众人已经见怪不怪。
顷刻,他俯身准备印下自己的回礼。
眼见那吻就要落下,少女忽地一躲,用自己半边脸颊迎上去。
叶怀南神色慌乱,急忙想要解释:我……她捂着刚才被他亲过的地方,仿佛要将这吻藏起来,委屈巴巴的小脸总算露出笑容,乖巧道:四叔快去快回,幼秾在家里等你。
他点点头,不敢再看,怕多看一眼,就要错过定下的重要会面时间。
登上专机,螺旋桨和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大,透过小小的窗户,他恋恋不舍地盯着地面上的人。
随着专机起飞,她忽地往前跑,两条瘦白的小腿不停地往前追着,嘴里喊着什么,大概又哭了,就算看不清她的脸听不清她的声音,他依旧能够想象到她现在伤心欲绝的样子。
叶怀南闭上沉重的眼皮。
不过暂别,已如此摧人心肝。
日后送她出嫁,又该经历怎样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揉揉紧皱的眉头,长长地叹口气。
情字头上一把刀。
但愿只他一人被凌迟宰割,保她永远天真灿烂不受其害。
叶怀南人离了颐州,但势力依旧,宋幼秾地位一如从前,无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叶怀南离开的第二日,她约见方春山。
方春山受宠若惊,心花怒放。
少年意气风发,当即就在咖啡馆下跪:幼秾,你是不是想与我和好?不必问,我答应。
他掏出第一次见面后买好的宝石戒指,宋幼秾,我方春山正式向你提亲,求你嫁给我,成为我独一无二的妻子。
她捂嘴轻笑,指着门外严阵以待的守卫兵以及虎视眈眈的副官,春山,你胆子真大。
方春山热血沸腾: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伸出手接过丝绒戒指盒,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鲜艳欲滴,世上再找不到第二枚更通透的。
方春山紧张地盯着她,随她手上的动作心跳加速。
少女随意套上戒指,比着灯线照了照,挺好看的。
方春山欣喜若狂。
当初他偷卖了父亲的珍贵古玩,买下这枚红宝石戒指。
虽然事后被父亲揍个半死,但终究是值得的。
只要能讨她欢喜,他就是再被凑上十回,也无怨无悔。
幼秾,我能先起来吗?地板硬,硌得我膝盖痛。
少年心情很好,为自己拥有美丽绝伦的未婚妻而喜不自胜。
她点点头,将戒指褪下,轻巧地丢进戒指盒。
方春山忙地又跪下。
我不起来,你别恼,求婚下跪确实该跪久点的,是我疏忽了。
少年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少女扶他,嘴里说着无情的话:你的戒指虽好看,但这样的戒指,四叔送过我无数个,我戴都戴腻了。
方春山不肯起,那我的求婚呢?少女道:我还小,不想嫁人。
方春山:那我等你。
她娇笑看他,手指在他额间一点,别等,等不到的。
方春山委屈至极,怏怏地坐回位子上,我乐意,你管不着。
少女端起咖啡低头微抿,数秒后,她说出此行的目的:春山,你能帮我个忙吗?方家在颐州做的生意,人尽皆知。
作为方家最受宠的小少爷,方春山要想找个人,轻而易举。
少年义无反顾地表示:只要是你吩咐的,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行。
她凑近,在他耳边悄悄说出自己的请求。
香香甜甜的气息喷在耳畔,他哪里有心思询问前因后果,整个人都软了,痴痴应下:行,我帮你。
没几天,方春山打电话来:幼秾,事情办好了。
她高兴地笑道:哎呀,你真好,那我们下午就去看电影。
张妈在旁边悄悄地听,转眸望见少女挂了电话往楼上走,她轻哼着歌,心情很是愉悦。
张妈急得不行,立马拉过副官,要他赶紧给南京那边发电报。
再晚点,人就要被撬走了。
副官二丈摸不着脑袋,谁被撬走啊?张妈恨铁不成钢,还有谁,幼秾小姐呀!你仔细着,要是真被撬走,别说督军,我头一个不饶你,以后叶公馆的红烧排骨,你再也别想吃。
副官想了想,然后决定,为了自己的前途和胃,还是去发电报吧。
电报发了,人照样要跟。
下午电影院,方春山等候多时,陆军署的专车缓缓驶来。
副官带领士兵准备贴身守护,少女很是不满,你们在外面等,有春山在,他会护着我。
方春山得了这话,喜笑颜开,当即拍拍胸膛:是啊,有我就行了。
副官拗不过她,也不敢拗,只能命令士兵在外面等。
他自己要跟过去,也被少女拦下。
今天的电影,我只想和春山一起看。
副官内心一怔。
完了,方家少爷果然又要卷土重来。
虽然无奈,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随少年而去。
副官默默期待。
保佑电报快点送到吧。
待走出副官的视野范围,少女停下脚步,笑容渐消,我不想引人怀疑,动作快点吧。
方春山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他拉起她的手,你随我来。
电影院是方家产业之一,他们从鲜有人知的侧门离开,搭上早就备好的小汽车,一路奔驰,来到偏僻的荒地。
蓝帮的成员见到方春山,立即排成一列向他问候:少爷!方春山忙地道:你们声音小点,别吓着我女朋友。
他转过头对她说:我平时不跟他们来往,幼秾,你可千万别将我想成作威作福的恶霸。
少女根本不在意他话里的讨好,她挽着镶满宝石的手袋,朝前望去,不耐地问:人呢?方春山连忙做手势。
两个被装在麻布袋的人捆了上来。
少女说:让你的人都退下。
方春山朝旁使眼色,回头同她道:我跟着你,好不好?少女指着麻布袋:你将袋子拿下来,我要验货。
方春山没干过这种脏活,费了好大劲才将麻布袋扯下,里头分别露出一男一女,眼蒙黑布嘴塞稻草。
方春山吓一跳,回头说:你要找的人,是他们吗?少女不理他,踩着小高跟缓步轻移,她低头扯开他们的蒙眼布,笑道:舅舅,舅妈,好久不见。
周志明和李春华受了好几天的折磨,重见天日,猛地一下瞧见面前明眸皓齿的少女,下意识就要求助。
少女嗤嗤笑起来,是我让人抓你们来的。
以叶怀南的性子,为了顾及她,他肯定不会痛下杀手。
这样正好,她也不愿让他手上沾上这种人的血。
不值当。
更何况,有些事,亲力亲为才能倾泻愤怒。
宿主身体里的记忆不停在叫嚣,自这两人出现在叶公馆那天起,愤怒仇恨的情绪就一直咆哮。
她压都压不下去。
联想到宋幼秾的遭遇,她眼神一黯,敛起神色,问:从他们身上搜到的钱呢?方春山立马将东西奉上。
少了一万,他自己添了整。
她没要,说:就当请你帮忙的辛苦费。
方春山不肯,硬是往她怀里塞,气嘟嘟:我又不差钱。
她也就不再坚持,转头看向被迫跪在地上的人。
周志明和李春华脸色巨变。
他们惊恐地瞪着她,嘴里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少女显然没有心思与他们耗下去,她吩咐方春山:你将他们转过去,我不想看到他们的脸。
方春山呆呆地照做,他好奇地问;幼秾,原来你还有舅舅舅妈,我以为你就一个四叔。
她朝他笑,笑靥如花,媚眼如丝:我是只有一个四叔呀。
少女说着话,手伸进手袋,一把女士手-枪轻巧上膛。
她将枪对准周志明的后脑勺,嘴里说着俏皮的话:舅舅,你不该来颐州找我,更不该拿四叔的钱。
周志明使劲挣扎,他嘟嚷着想要为自己辩解。
只可惜,他面对的人,并不是从前那些被蒙骗的老实人。
只听见嘭的一声,少女没有任何犹豫,扳动手-枪。
一枪爆头。
她满足地笑了笑。
叶怀南教她的枪法,她学得很好。
只可惜,他远在南京,看不见丰硕的教学成果。
旁边李春华吓得面容惨白。
她完全不能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女与督军府那个柔弱的娇小姐联系起来。
少女动作优雅地走到李春华跟前,嘴角微扬。
在宋幼秾的记忆里,李春华帮衬着周志明骗取了她的信任和家产,并做主将她卖给了老地主做小妾。
物以类聚,有什么样的丈夫,就有什么样的妻子。
她举起枪,避开要害处,往她腹部开了一枪。
处理好尸体。
这个女人要是没死,就将她拔掉舌头卖进窑子,最低等的那种。
少女收起手-枪,面色从容,取出帕子擦了擦手。
方春山呆若木鸡。
许久,他听到少女哀怨的声音:手上沾到血了,真烦。
回去的路上,方春山依旧处于呆滞的状态。
少女哼着歌看窗外风景。
许久,她觉得无聊,转过脸看他,低低凑近,娇俏的声音软糯糯:春山,你是不是怕了?你们家常做这种勾当,没道理你会怕呀。
他抓紧衣袖,我……我不怕……少女调皮地往他耳旁吹了口气,春山,你真好,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方春山猛地抓住她的手,眼里写满渴望:幼秾,那你以身相许好不好?她推开他的手,惊讶道:你还喜欢我呀?方春山点点头。
她轻笑出声,江南软语浅浅地说:侬脑子有毛病伐?方春山低下脑袋,嘟嚷:我没毛病。
她主动去勾他的小拇指,春山,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就当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行吗?方春山不自觉收紧拇指,将她的小手指留住,行。
她眉欢眼笑,气息如兰,凑得更近了,娇嗔: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会杀了你哦。
方春山一愣。
数秒,他发狠一般扣紧她的手,强硬地与她十指相扣,你放心,我要是泄露一个字,不用你动手,我自己送上脑袋给你当板凳。
少女如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
方春山拽着她的手搁在胸口,因目睹杀人现场而慌张迷茫的思绪此刻缓缓平静下来。
没关系,他不怕。
真的不怕。
他痴痴地盯着她的侧脸,内心疯狂更胜从前。
他期待地问:幼秾,我们还去看电影吗?她摇摇头:不了,时间太晚,我们下次再去。
他听到还有下次,兴奋地亲了亲她的手,立马被甩开。
少年腆着脸凑过去:那你可别忘了。
她点点头:嗯。
车窗外夕阳渐拢,通灵玉的元魂飘出来,赖在她耳旁,道:主人,宿主的怨气值又减了四十。
接下来,只要叶怀南得到他想要的幸福,任务就能圆满完成。
南姒遥望窗外风景。
深仇大恨已尽。
接下来就是甜蜜的幸福了。
她耐心培养两年的感情。
是时候收割了。
35一封电报发到南京, 原定半月的行程,缩减至十天, 处理完事情的第二天, 叶怀南便匆匆赶回颐州。
他回来的消息并未提前告知人,刚下飞机, 连陆军署都顾不上去, 一路风尘仆仆直奔叶公馆。
只有佣人和张妈出来迎接,叶怀南往人群中扫了一眼, 有些失望,问:小姐呢?张妈笑容凝住, 吞吞吐吐道:小姐……小姐看电影去了。
他往客厅走, 脱下大檐帽, 和谁一起?张妈轻声道:我要是说了,督军可别生气。
小姐是和方家小少爷去的,中午方少爷来叶公馆接人, 算算时间,大概走了一小时, 估计这会子已经到电影院了。
叶怀南闷头解袖扣,脱下满是泥泞的长筒皮鞋换上家居鞋,讪讪道:你这话说的怪, 我为什么会生气,她出去看个电影有什么要紧的,况且方春山又不是生人。
张妈小声嘟嚷:是啊,不是生人, 是旧情人。
叶怀南身体一僵,而后敛起神色,往楼上去。
等他从房间出来,已经换了西装长裤,他是挺秀飒爽的身形,穿军装也好,穿西装也罢,都有股英武肃然的气质。
张妈问:嗳,刚回来又要出去?叶怀南重新换上皮鞋,单手插在裤兜,一手拿着车钥匙,姿态闲雅,淡淡道:我去外面透透气。
难得低调出行,自己开车,后面缓缓跟着满载便衣守卫兵的车。
一条街道,绕了两圈。
副官在电影院门口守着,恍惚看见叶督军,但又不确定。
直到那车再一次从电影院门口晃过。
副官连忙上前,敲了车窗一看,嘿,果然是督军,这么快就从南京回来啦。
他即刻就领着士兵敬礼,叶怀南降下车窗,皱眉道:带着你的人该干嘛干嘛,就当没见过我。
副官道:小姐在里头看电影呢,督军要一起吗?叶怀南一噎。
他何尝不知道她在里头。
身边还坐着方春山。
接到电报时,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想着一心赶回来。
等回来了,又觉得自己大题小做。
他急着回来做什么,阻止她和男孩子接触交往吗?她有谈恋爱的自由。
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
想得正出神,忽地听得副官幽幽一句:今天上映的,是美国爱情片,好像有亲嘴戏份呢,方少爷包了场。
叶怀南一怔。
副官还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就见车门猛地打开,叶怀南急匆匆朝电影院迈进,嘴里抛出句蹩脚的借口:正好闲得无聊,那就看部电影解闷吧。
黑白银屏下。
少女专心致志看电影,方春山一心一意看她。
他特意吩咐人将所有电灯拉下,此刻室内只有一闪一闪的电影光,半昏半暗,微弱的光偶尔洒下来,从少女娇俏的眉眼一掠而过。
他仔细瞅她的唇。
红艳艳的水唇,像是擦了薄薄一层胭脂,她大概是渴了,舌头不自觉舔了舔唇,而后又轻微抿起来。
方春山魔怔地凑过去。
在遇见她之前,他不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可遇见她之后,他忽地全都懂了。
像一下子长大了十岁,成长为有欲望的男人,再也不是过去那个逞强好胜的莽撞少年,他今年十八,却已经开始遥想八十。
一夜发醒,白头偕老。
她既漂亮又狠心,他所欠缺的那点子胆量和残酷,她都有,夫妻讲究取长补短,他想,他们肯定会百年好合。
电影里正好放到高大的男主角搂住女主角,他们的唇越靠越近。
方春山的嘴也越撅越高。
她正好转过头来。
两人隔着一公分,他稍微努力,就能碰到那张朝思暮想的唇。
她眼角弯弯,目光里透着慑人的笑意,鼻间闷出一声娇俏的质问:嗯?方春山立马怂了。
就在他缩回去的一瞬间,电灯忽地大亮,背后传来男人柔和的声音:幼秾。
她站起来,惊喜地朝门口奔去:四叔。
少女猛地扑进怀里,兴奋地靠在他胸口处蹭来蹭去,叶怀南低头瞧她艳若桃李的脸蛋,忍不住伸手抱牢她软绵绵的身子。
多日来的空虚与不安瞬间消失。
原来他不习惯的不是南京,而是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她抬头,眸似琉璃,笑若灿星,问:四叔,你怎么就回来啦,是不是想我,所以才提前回来的?叶怀南咳了咳,神情正经,手却照常抚上她乌黑的头发,事情办完了,南京待着没意思,提前回来正好处理这边的军务。
方春山羡慕地看着叶怀南。
幼秾一次都没有这样抱过他。
他委屈地出声:电影还在放呢,不看了吗?说好这次要和我看完整场的……她回过头看他:我又没说不看。
她勾住叶怀南的手,四叔,我们一起。
灯光重新熄灭。
电影的亲吻画面已经一去不回。
方春山闷闷不乐地看向旁边和幼秾换座的男人,以及幼秾那只瓷白的手。
她挽着她的四叔,欢喜雀跃。
一场电影。
有的人看在眼里,是爱情电影。
有的人看在眼里,是悲情电影。
方春山揉了揉眼睛。
他想起自己刚才缩回的唇。
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一念之差,追悔莫及。
回去的时候,他们站在电影院门口,方春山殷勤地说:天色已晚,我正好定了西餐馆,一起去吃吧。
他期待地看向幼秾,她却看向她的四叔。
叶怀南淡淡道:下次。
他们往车里去,方春山追上来,拍打着车窗,幼秾,记得给我打电话。
她敷衍地点点头,转而高兴对叶怀南说:我们快回家吧。
叶怀南扫了扫车外的方春山。
刚才迈入电影院撞破的一幕,像根刺一样搁在心头。
车子缓缓发动。
依稀能听见方春山洪亮的嗓音:千万记得啊,我等你电话!少年英姿蓬发,青春热血。
叶怀南视线一黯。
他也曾年少过。
只是不如方春山这般好运。
将心比心,若是让他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幼秾,他定会比方春山还要疯狂百倍。
世间万物,抵不过一个恰到好处的相逢。
权势滔天机关算尽又如何,他补不了十年的光阴。
少女像往常那般贴过来,她亲了亲他的额头,又将自己的额头主动往上凑。
给了见面礼,顺便收了回礼。
一举两得。
她正要重新靠回去的时候,手臂忽地被扼住。
叶怀南反常地低下头,重新亲上她的额头。
就像那日叶家舞会,方春山与她离别时当着他面,印下的大胆一吻。
他虽不再年轻,但也想试试冲动放肆的举动。
要是能年轻十岁该多好。
要是他能早点遇见她,该多好。
此刻,他不想做叶怀南,只想做一回胆大妄为的方春山。
亲亲的一个额面吻,惊得她目中满是错愕。
叶怀南苦涩地挤出一个笑,撇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窗外。
半晌,她乖巧地靠在他肩头,问:四叔,你真的不介意我和春山来往啦?他依旧看车外夜景。
隔了很久。
久到她快要睡着。
他忽然开口道:不介意。
她不高兴了,拉扯他的胳膊,为什么不介意?你该介意的。
少女娇憨的声线透着苦闷,他转眸看她,一双黑眸幽深似海,精致的薄唇缓缓张开。
一句我没有介意的资格,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摇晃他,你说呀。
他叹口气,转而用自己最擅长的伪装,道:只要你别让人占便宜,四叔怎样都无所谓的。
她赌气问:要是春山在电影院亲我,也无所谓吗?叶怀南面色一白。
他垂眸,听见自己口是心非的声音在空气里飘荡:情投意合,亲吻是必然的。
但是切记,不要越雷池一步。
四叔不希望你做个未婚先孕的少女母亲。
她狠狠地捶他一拳,撒气似的,远远地挪开。
吃晚饭的时候,张妈见气氛不对,站在旁边同叶怀南道:这几天督军不在,没人给小姐夹菜,小姐就不爱吃饭了。
叶怀南回过神,赶紧往少女碗里夹菜,他夹什么,她就往外拣。
拣到最后,她放下碗筷:不要你夹,你再夹我就不吃了。
叶怀南赶紧收回动作,好好好,你自己吃。
吃完饭散步,他招手喊她,她窝在沙发里,横竖就是不理他。
叶怀南硬着头皮走过去,怎么,四叔惹你不高兴了?她这时终于肯看他,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瞪着,眸中带怒,看了他一会,又渐渐地蔫下去。
没什么。
叶怀南想,肯定是刚才在车里说的那句未婚先孕惹着她了。
话虽直白,但他也是为她好。
他做好养她一辈子的准备,如果她与别人有了孩子,他当然也会养她的孩子。
只是常听家里生育过的姊妹说,女人怀孕,就像是鬼门关走一圈。
他舍不得她受那个苦。
他希望她永远开开心心做个小姑娘,想和人谈恋爱就谈,尽情享受爱情的滋润,而不是反过来被绊住。
叶怀南耐心哄她:无论刚才四叔说过什么,你都当没听见,不要往心里去。
她扭过身伏在沙发把手上。
叶怀南凑到跟前,蹲下身,使出自己的王牌招数:四叔背你去荡秋千,就当是给你赔罪。
她果然吃这套。
慢悠悠地攀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咬着耳朵说:荡到我玩够为止,待会还要唱睡眠曲给我听。
他稳稳地背着她,好。
她想起什么,忽地问:你知道下下个月初八是什么日子吗?叶怀南笑道:当然知道,你的生日。
过了这个生日,她就满十七,上十八。
真正算是个大姑娘了。
她满足地躺在他后背,嘴唇自他的脖颈轻轻滑过,收紧嗓子,娇媚道:今年,我想额外向四叔要份礼物。
他一口应下:好。
她充满贪欲地隔着衣料亲他,双腿不安分地往上蹭。
无论我要什么,都给我吗?嗯。
她的手不经意自他喉头掠过,娇娇道:四叔真好。
叶怀南笑了笑,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四叔不对你好,对谁好?为了给少女一个隆重的成人礼,叶怀南耗费心力,不辞辛劳亲自操办生日宴。
其实早在半年前,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为了给她惊喜,他一直瞒着没说。
全颐州上下瞩目,这场生日宴,无疑将成为颐州近年来最盛大的宴会。
至生日当天,各界名流纷纷到场,众人皆以能参加这场生日宴为荣。
到南姒正式登场亮相的时候,人群鼎沸,忽地她一出现,全场鸦雀无声。
叶怀南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娘从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
她穿着深红曳地礼服,脖间一串珍珠项链,烫了卷的头发自然垂在脑后,雪肤浓鬓,艳光四射。
他想起自己读过的一篇外国小说。
小说里公主仗美纵凶,对自己的俘虏们毫不留情残忍处决,在她身后,永远站着一个忠诚的骑士。
他忽地理解那个助纣为孽为公主递刀的骑士。
现在他的小姑娘近在眼前,别说让他递刀,就是让他杀人,他也义无反顾。
宴会上叶怀南很高兴,他甚至主动献艺,弹起钢琴曲,请西洋乐队在旁伴奏。
他之前练了很久的曲子,今天终于得以献给她。
一首极为小众的曲子,十八世纪钢琴诗人为心爱之人所做。
当年听老师弹起,惊为天人,要了曲谱,闲时无聊打发时间,从未想过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时间证明,我将等待,一如既往。
这时候他庆幸自己内敛的疯狂。
小心翼翼地当众表达心意,却无人能体会其意。
小姑娘明显很喜欢他的曲子。
她满目崇拜地同他说:四叔,以后我要天天听你弹它。
他自然应下,带她去拆礼物。
宾客送的礼物,堆满屋子。
她一个都不看。
他好奇问:这些礼物不合你心意吗?她摇摇头,不是,只是我有更想要的礼物。
他哪里肯让她失望,说:是什么?四叔立马买来。
少女咯咯地笑起来,踩着轻盈的步伐转而往前招待宾客,她回头,眼波流转,媚媚地朝他抛一眼:等晚上告诉你。
笙歌鼎沸,全颐州最盛大的宴会于夜晚十二点落下帷幕。
满屋子的狼藉未来得及收拾,她将所有佣人全部打发出去。
诺大的叶公馆,只剩热闹过后的寂寥,以及依旧处于狂欢状态的两人。
叶怀南喝了不少酒。
她递来的酒,他一杯不剩,全灌进肚里。
少女光脚盘坐在沙发上,玻璃茶几上几瓶高度烈酒东倒西歪。
叶怀南高兴啊。
他的姑娘,十八了。
十八的姑娘,好嫁人。
可他自私,根本不想她嫁人。
叶怀南两颊醉红,痴痴地看着她,整个人意识不清:幼秾,你永远留在四叔身边好不好?她爬到他身上,好。
他开心地笑起来,任由她吩咐,将她抱起来,一步步往楼上去。
她不肯下地走路,指着席梦思大床,道:四叔抱我上床。
叶怀南醉得迷迷糊糊,生怕一个不小心踉跄摔着她,将她整个身子往上抬了抬,摇摇晃晃地往床边去。
他轻轻将她放下,她却不肯从他身上离去。
少女这时凑到他耳边,索要自己的礼物:四叔,我的生日礼物呢?叶怀南傻傻地回想,我记得自己送了呀。
她伸出舌头,温柔打湿他的耳垂,不是说答应送我一份额外的礼物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到底要什么。
叶怀南感受着耳边传来的温热,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分不清东西。
忽地少女拽着他的衣领往前,他失去平衡,两个人同时滚落床上。
叶怀南躺在床上,一时忘了起身。
他耳边回荡着她刚才的那句话,怔怔地重复下午问过的话:那你要什么?丁香般纯洁的少女将头靠在他身上,并未急着告诉他答案。
她天真烂漫地揽过他的手,笑道:小四叔,我胸口疼,你揉揉。
酒精麻痹他的神经,也麻痹了他的坚忍。
欲望没了看守,似烟般缓缓飘出,随时准备反客为主。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疼?哪儿疼?我带你去看医生。
手掌传来的触感缓缓蔓延,少女指导带领他的手大胆探索。
那么柔软,那么细滑,他屏住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腹间。
他不敢肖想的神圣领域,此刻全是他的掌中之物。
不等他回味,手心忽地一空,巨大的空虚席卷身体。
他忍不住喊她的名字:幼秾……少女媚眼娇俏,起身跨坐在他身上。
她轻缓地摩挲着,以自己的柔软为饵,试图诱出庞大坚硬的野兽。
他醉眼迷离,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
她俯下身,这一动作令他更加焦灼煎熬。
他哑着嗓子出声:幼秾……别闹……她浓黑的长睫因为身下的努力而微微颤动,甜美的声音柔柔道:我没闹,我在拆我的生日礼物呢。
少女开始解开他腰间的武装带,因为急切,扯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被徽章割到了手。
他心疼的同时松口气。
然而少女的攻势很快卷土重来。
她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小剪子,重新骑在他身上,一点点地将碍事的衣服剪破划开。
她伏在他身上,慢慢地品尝,待他回过神,那张诱人的唇已经递到嘴边。
她渴望地看着他,娇纵地发号施令:亲亲我。
欲望灼烧理智。
他如痴如醉地吻上去。
耳鬓厮磨,她喘着气说:我一直都替你留着,这张嘴,这个身子,只有你能碰。
他急切又轻柔地吻着,捞起软滑一遍遍舔舐,痴迷地喊着她的名字:幼秾……我的幼秾……她蠕动着迎合他,弓着身体任他贪婪吮吸。
他感受到她的敏感,按住她的背往下压,整个地控制住她酥软的半圆。
她生得这样娇小,雪白的身体催生让他急速占有蹂-躏的兽性。
他抱住她翻身,两个人的位置对调。
少女的手勾上去,被凌-辱后的湿濡红唇更显鲜艳,她问:四叔,你爱不爱我呀?他更为用力地吻上她:爱,我只爱你。
她娇娇喘喘:我也只爱四叔。
他被她的媚态冲击得不能思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动作。
她的身,她的心,他都想要。
他要独占她,谁都不能夺走。
少女张开腿,主动勾住他的腰,痒。
一个字,勾得他溃不成军,不管不顾地将她仅剩的衣物扒掉。
想撞击她的身体。
想给她欢愉的快感。
想让她容纳他的一切。
一秒也不想等,想立刻与她合二为一。
如胶似漆,情迷意乱,眼见就要进行最后一步。
女孩子的呻-吟声低低地飘荡,掺杂其中的是男人无处安放的急切。
但若是仔细听,便会听到第三种声音。
压抑而惊恐的哭泣声。
军人的敏锐与谨慎使得叶怀南即使酩酊大醉,依旧下意识停下动作,往角落里而去。
少女不开心地支起身子,撒娇道:四叔……叶怀南猛地挥开厚重的窗帘。
方春山一脸眼泪地缩在墙角。
他颤抖地哭出声:叶怀南,你这个禽兽!那可是你侄女!夜风从窗户透起来,凉风吹散酒意,叶怀南猛地一震,被欲望支配的大脑恢复清醒意识。
36如同雷轰电掣一般, 他脸色惨白,动也不动地僵在那。
片刻。
冷寒的声音响起, 字字如刀:趁我杀了你之前, 滚出去。
他整个人处于自我窒息状态,却依旧平稳地说出驱逐客人的话。
方春山哭得泣不成声, 心痛如绞, 却不敢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往外逃。
他清楚地知道, 只要慢一步,叶怀南真的会动手。
整个房间归于平静。
叶怀南回过头, 看见躺在床上浑身赤-裸的少女。
她眼神平静地盯着他, 丝毫没有受任何影响。
这时他看清她身上的吻痕红斑。
嫩白的肌肤极其脆弱, 稍一用力就会留下淤痕。
而现在她全身上下都满布他的杰作。
心脏传来的阵阵痉挛使得叶怀南面色苍白,耳朵里轰地一声,方春山的话一遍遍冒出来。
叶怀南, 你这个禽兽。
禽兽。
是啊,他是禽兽。
幼秾这么年轻这么美好, 不是他这种老男人能染指的。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叔侄辈分。
他浑身打着哆嗦,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少女喊了他一声:四叔。
叶怀南疯了一样拾起衣物往她身上罩,他眼里有泪,恨自己猪狗不如。
幼秾,对不起, 对不起……他不小心触到她的身体,手立马往回缩,再不敢抬头看她一眼,半跪在床边,以罪人祈祷的姿态,大力地掌掴自己。
仿佛只要打得够重,就能挽回一切,擦抹不堪的记忆。
少女抱住他的脖子,四叔,这没什么对不起的。
她重新亲上他的耳朵,含在嘴里拍打舔舐,四叔,要不你娶了我吧。
他挣脱她香软的身体,惊慌失色:不,不能这样。
她蓦地哭出来,为什么不能这样?他既心疼又懊恼,呆呆地僵在原地,嘴里嗫嚅:因为我是你四叔……她哇地一下哭得更大声,扯掉自己身上被迫披着的衣物,不管不顾地挂在他肩膀上,贴得那样紧,恨不能自己融进去,一边哭一边吻,冰凉的眼泪肆意掉落,他听见她求而不得的痛苦:可我就是要四叔……两个人厮打交缠,最终以他的决绝拒绝画下终止符。
你不能要我,你该要其他更年轻英俊的男子。
少女萎靡绝望地瘫在床上,哭喊着求他:不要走。
叶怀南痛心疾首地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别担心,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
仿佛身后有恶魔相追,他稍一松懈,便会万劫不复。
叶怀南急速回到房间将自己锁起来。
就这样呆坐一夜。
等到早上的时候,屋门忽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是张妈带着佣人从别馆回来了。
她犹豫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少爷……小姐在你屋里吗?我找不到她。
叶怀南猛地跳起来,早已麻木的四肢恢复知觉阵阵发疼。
他打开门,张妈抬起头,小姐不见了。
全颐州上下戒严。
士兵在城里搜寻,各方势力接到命令,全力以赴寻找督军府的小姐。
叶怀南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她至今下落不明。
他完全无法想象她现在出走在外的境况。
一日三餐有没有好好吃?夜晚有没有按点睡觉?天冷了有没有添衣物?她被他宠坏了,穿的吃的都是他亲自挑选她才肯吃才肯用,如今独自在外,她肯定又饿又怕。
万一遇到坏人……叶怀南恨不能一枪崩了自己。
都是因为那个晚上他的神志不清,所以才导致今天的一切。
发誓绝不让人伤害她,到头来伤她最狠的人却是他自己。
张妈看不过去,劝他:少爷,你别急,小姐那么大的人了,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说不定她只是起了玩心想去外面看看,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叶怀南手上的烟一颤,他魔怔一般嗫嚅:你不知道,她恨我……她不会回来了。
大概他的好运尚未用尽,上天垂怜,竟重新将她送到他身边。
消失第五天的时候,她总算回家。
叶怀南一个铁血军人,见到她的一瞬间,竟激动得落下泪来。
他紧紧抱牢她,连句斥责都不敢有,声音打着颤,小心翼翼喊她的名字:幼秾,四叔错了。
她问:你错哪了?他一味地认错:那晚是四叔不好,四叔不该趁人之危……她不依不饶地问:还有呢?他怔住。
仿佛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她冷哼一声推开他,眼里写满淡漠,不再有任何期待:四叔,幼秾向你赔罪,这次贸然离开,是我不对。
叶怀南被她的道歉打得措手不及。
而她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他始料未及。
少女指着和她同行的方春山说,我们订婚了,下个月就正式结婚。
少年得到她的示意,迫不及待地从车里下来。
他笑得春风得意,半点瞧不出那晚缩在墙角狼狈哭泣的模样。
他往他跟前一站,自然地揽住少女的肩,欢喜雀跃朝他喊了声:四叔。
叶怀南如坠冰窖。
少年拥着未婚妻,脚步轻快往里而去,擦肩而过之际,他忽地笑出声:四叔,谢谢你,以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幼秾。
——客厅,张妈端茶递水,时不时地往沙发上瞄。
论对小姐的殷勤,没人比得过方家小少爷,瞧那卑微谦恭的样子,都快低到尘埃里。
幼秾,茶烫,我给你吹吹。
幼秾,你手好凉,我给你暖暖。
幼秾,你是不是觉得无聊呀,我给你讲个笑话。
少女抽出手,指着旁边面色惨青的叶怀南,四叔还在呢,你正经些。
方春山立马端正坐好,目光却依旧黏在她脸上,舍不得移开。
少女看向叶怀南,不等他问,她自己说:那天你离开后,我不想再待下去,冲到大门发现春山还没走。
方春山乖巧地接过话,恭敬地对叶怀南说:你让我滚,我真的有滚,只是刚好滚到叶家大门口腿软走不动路就停下了。
叶怀南连忙将佣人打发走,回过头对方春山低吼:所以你就带她走了?方春山不怕他,少年直起脑袋,语气里带了指责:半夜三更的,我不带她走,难道任由她一个人在街上晃荡?你自己做出的事,凭什么让她遭罪?叶怀南一震。
方春山掐着他的软肋,步步急逼,他说:叶怀南,你不要幼秾,我要,你不想爱她,我来爱,所以你给不了她的,我都会给她。
做我方家少奶奶,不比做你叶家的侄女差。
叶怀南怒吼: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方春山,那天夜晚的事你不是没看见,你到底有何居心!方春山站起来,我看见了又如何?我不在乎。
叶怀南:可是我在乎!少女从沙发跳起来,眼巴巴地问:你在乎什么?叶怀南没说话。
方春山急急地挡住她,低声哄道:幼秾,你别看他,你看着我。
少女失望地坐回去。
许久,叶怀南问:真的要结婚吗?方春山点头:真的。
叶怀南狠瞪一眼,我没问你。
他看向沙发上面无表情的少女,耐心地等候她的回应。
她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樱桃红唇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我和别人结婚,不正合四叔的心意吗?叶怀南紧握拳头,手指掐得泛紫。
少女挽住方春山的胳膊,用曾经专属他一人的亲昵语气,柔柔同自己的未婚夫道:春山,我想睡一会,你送我回房间吧。
方春山笑嘻嘻:好。
叶怀南薄唇阖动,就是说不出一个不字,多日未曾休息的眼红彤彤血丝一片。
直到视野内璧人的身影消失,叶怀南依旧僵硬无法动弹。
半晌,他回过神,一拳打在玻璃茶几上,瞬时手背血肉模糊。
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房间里。
方春山关紧门,好了,幼秾,屋外没有人监听。
躺在床上的少女没有起身,她懒懒地靠在枕头上,单手置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发呆。
春山,你不后悔吗?方春山态度拘谨地坐下来,他高兴地盯着她,说:事情是我主动提出的,我怎会后悔?他知道她的心愿,她心里想的,全是她的四叔。
那晚的场景历历在目,可是他真的不后悔。
她转眸望他。
他年轻的面庞英俊漂亮,剑眉下一双黑眸璀璨如星。
少年十八,风华正茂。
她伤了他的心,他却嫌不够,捧着心递上刀任由她宰割。
我有些后悔了。
他大惊失色,忙地俯下身哄她:幼秾,你不要顾忌我。
她不说话。
他急了,说:只要你能得偿所愿,我怎样都行。
再说了,幼秾,你自己也说过,要是到那天他依旧坚持送你出嫁,你就真的嫁给我,做我方家少奶奶。
她问:你就为了这个?他局促不安地点点头:我想赌一次。
少女靠过去,她贴着他略显瘦削的身体,难得温柔地环住他:春山,你真傻。
方春山低下头,羞涩地笑了笑:我不傻,我也是有目的有心机的人,到时候我真娶了你,你可不能反悔。
嗯,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