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 命途遥,黄泉汩汩命疏蓼。
登天梯,不复疑,前尘弃尽休再提。
上界下界,六界众界,大千万世,无非生死进退罢了。
若说轮回是忘却前事改头换面重新再活, 那修行就是历经百态超脱此生换个地界继续活。
死者生矣,生者逝哉,生死亦不过等闲事罢了。
作为看守登天梯的九色鹿,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当然用他还是它,那是人才会去纠结的问题,作为一只神兽,他自觉开心就好。
古早的大能们都是行过登天梯论神, 这个过程类似如今的下界称为的飞升。
但封神之后那些古神的日常,九色鹿自己也不清楚会是如何。
他就是一只鹿而已。
神鹿也好, 妖兽也罢,他总归不是一个人。
如此说来,九色鹿实乃三不沾。
不算神界仙家之物,不属妖兽炼成人形, 就连天梯讲真也不算他管。
以前经过这儿的,都是具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资格的家伙,他们眼中只有上行。
踏着节奏韵律差不多相同的步伐,行走在既定的命途上, 从来不会,也没有必要多分一个眼神给他。
日升月落,沧海桑田。
大道终隐,六界并出。
如今的修士们——哦,无论妖魔鬼怪人那一方,亦不论修行法门,在他心中都一样——修士能修到飞升,现今都归昆仑墟管接待,不归他。
过上了悠闲退休生活的九色鹿,日常活动也就变成了在天梯上溜达。
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迈过去,再一步一步溜达回来。
他不用吃不用睡,不会死,当然,也仿佛没有生。
看守登天梯由此确实变成了一件很无聊的事,不过他身为九色鹿,脑海深处永远记得自个儿生下来就是干这事儿的。
需要待在登天梯旁边,他就老实地守在这一处。
漫长的年月里从来没谁过来检查工作,也没谁跳出来指责他玩忽职守,更没谁通知他可以就此离开——事实上,他也坦然地承认自己多半无处可去。
所以原地待命的他不是多尽忠职守,而是无所事事地看着下界那些熙来攘往打发时间罢了。
看来看去他始终觉得人界最有趣。
没有尖牙利爪,资质更非得天独厚,分明是众生中最弱小的一群,却精彩万分。
短暂的年岁里求上进,求不败,求财求福。
有的轰轰烈烈,有的百死不悔。
当然,更多的无非平平无奇。
可他却看得津津有味,偶尔也会在心里点评一番。
毕竟通通不关他的事,站着说话不腰疼,更何况他还能躺着。
哦,当然是躺在登天梯上啦。
登天梯自然还在,只是如今天梯的意义何在?九色鹿琢磨了很久,看了眼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的白玉长台,用了个下界人类的词来形容:历史遗迹。
三千法门九千小世界不过是个虚指,九色鹿在漫长而无聊的鹿生中,曾经去一一数过。
可惜看着看着就忘了从哪儿看起的,回头瞅一眼,又忘了方才看到哪儿,所以最后自己数没数清他也不能确定。
也就这麽放下了,横竖心安理得。
九色鹿从没想过自己混吃等死的日子有被打断的一天。
那天天气如何云多不多之类,九色鹿早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微凉的玉阶上醒来时,有个男人站在他三步前。
对比这千百万年看过的芸芸众生,九色鹿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一眼看过去……眉毛委实生得好。
疏密有致,润朗昂然,远观若游龙乘风。
再往下看眼睛,也生得好。
狭长的双眸,目若深潭,寒而沉蓄。
好是好,就是有点儿过于高冷不亲切。
九色鹿不觉抖了抖,身下的玉台貌似又冷了几分,他立时跳起来站好。
本来站在阶下就矮这男子几个头的九色鹿只好板起脸来,希望面无表情能释放出差不多的威压不输给对方。
那人鼻子挺拔周正,正如他腰身般直立不屈。
漆黑的眼眸没有转动,仿佛目空一切,又似乎专注一心。
九色鹿快速扫过他白净的面庞,再看看那双极薄的嘴唇,心想这麽个冷峻神清的人恐怕不是一般人。
鹿君。
那人不疾不徐开了口,九色鹿却抖了抖,总觉得像被那人腰间的佩剑刮了两刀似的。
亢宿。
那人又道。
九色鹿歪着头打量他玉冠固住的黑色头发,心里一阵发懵。
啥玩意儿?!他说自己是谁来着?!亢宿,亢宿星君?!九色鹿觉得自己蹄子和鹿角都很痒,不晓得能不能同时出击给这混球一下。
谁不晓得亢宿星君最不喜欢出门,谁不晓得这位神君掌时序最重规矩?这麽一想,九色鹿咧嘴一笑,想着下界里看过的某些人那般趾高气扬道:你说是就是?哪里跑来的小妖作弄你家鹿爷,想换个好人家投胎你该找——一道凛然剑气撕破长空打断了九色鹿的话。
那剑身荡起寒光一线闪过,急驰骤如闪电,轰鸣似裂天之光,从天而降引雷霆万钧之势。
九色鹿眼一花就只听得龙吟呼啸般的一声,随后自己蹄前的台阶就干脆利落地被砍断了。
砍……断……了……九色鹿木着脸爆发了几千年来最快的速度往摇摇欲坠的天梯上注入神力,看着在彻底碎裂前险险修好的天梯,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脚有点儿冷。
低头仔细看看,哦,掉了一小片毛。
嗯,腿还有点儿抖。
啊,脸也是。
#才不是被吓的#也不是神力告罄#一言不合就拔剑的神君最可恨了那个沉寒的声音碎冰般简洁地打断了九色鹿的腹诽:鹿君安好?好好好,有事儿您说话!看过了下界很识时务的九色鹿堆起笑来,只在心里悄悄咒骂某些不好好在家待着的古神,没事儿干嘛非要来这儿找存在感。
特别是这种一看就武力值高且城府深沉的混球,没有幽默感不是你拔剑的理由!不过自诩看过人间百态的九色鹿表示,亢宿身为青龙第二宿,属金乃苍龙之颈。
而龙颈,前有龙角之护,后有龙神之卫,变者引龙起龙沉——故多吉。
所以这位大神突然来此,多半是好事。
九色鹿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反转理由,美滋滋地开始琢磨可能有甚麽好处。
当然,他绝不会想到日后的自己会恨不得把现在这个沾沾自喜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打断腿。
欲借天梯上下一用。
星君这麽说。
何用?九色鹿兴致勃勃才问出口就想抽自己一耳光,这,这不合规矩。
亢宿星君果然没答,只是修长的手指又握住了腰间剑。
九色鹿缩了缩脚表示自己是个有原则的看守:这天梯只上不下,星君当知。
亢宿星君唯一颔首:是以寻鹿君。
……走后门还这麽理直气壮,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星君?!九色鹿苦着脸:星君自己便是规矩,怎不知此事非同小可?亢宿星君却将手放到身后缓缓道:事有大小轻重,事急从权。
自觉就是个看门大爷的九色鹿叹了口气:资质有限,法力有限,力不从心,不敢误事。
鹿君不用做甚麽。
九色鹿歪着头盯他的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监守自盗?这麽长一条登天梯何人能盗走。
长得漂亮的小仙女都不用吃饭,长得帅气的小仙男,咳,都不用讲理。
九色鹿哀叹了一声:职责所在,玩忽职守罪过很大的,星君。
应时顺命,因势利导。
九色鹿心里一动,对啊,这家伙位列星宿古神,怎麽可能会干出甚麽天道不容法理不依的事?如此一想他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脸。
果然一股正义凌然之气,分明端方君子。
那,星君意欲何为?久观下界,想来鹿君愿亲往。
九色鹿眨眨眼:那天梯?某不才,可暂管。
那倒是,管秩序的神仙总不会坏了规矩。
九色鹿于是问出了后来无数次想砍死自己的那句话:如何行?对方忽而一笑,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只幼崽放在他面前。
九色鹿猛地往后缩了几步又猛地站住:虎妖?亢宿星君目有慈色:龙有九子。
九色鹿上前围着细细看了一圈,颔首道:狴犴。
亢宿星君勾起了嘴角:有劳。
九色鹿伸出蹄子戳了戳犹自酣睡的小家伙:哪儿来的?亢宿星君略一抿唇却道:有劳了。
九色鹿翻个白眼,心想多半是上界的某条恶龙强了漂亮的虎姑娘又始乱终弃……鹿君,人间虽好,少看保智。
九色鹿想自己打不过他能不能一口血喷死他?琢磨了一阵觉得意义不大,也就勾起这小老虎甩到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理所当然没有看见身后亢宿星君的神色,只满心欢喜有个理由可以离开这一成不变的地界。
谁说相由心生。
好事坏事总会有人做,好人也可能办坏事,坏人不在脑门上刻字。
无论看多久的下界,也不如真正亲身往红尘里走一遭。
那时年少无知欣然同意的九色鹿谨慎地往下界行,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摔进了一个谋划千万年的大坑里。
至于他背上那只龙族血脉极浅、几乎不可能觉醒的小妖虎,自然也不清楚自己的命途走上了关键节点,更不用说甚麽憧憬盼望以后又会遇到谁。
被选中不见得是好事,看得清更不见得是乐事。
动者为意,静者为性,妙用则为神。
自觉不能算神的九色鹿脚步越发轻快,他此刻打定主意一门心思奔着妖界去了,欢欣鼓舞一往无前地奔向新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无知(???)的鹿呦呦就这麽被老奸巨猾(???)的星君给忽悠了,简直喜大奔普,阿不丧心病狂——By痛心疾首的老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