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这两位都只是陌生人罢了,应寒生在不确定穆藕的身份和动机之前是不会相助的,甚至还有意挑拨离间。
据他看来,易朦胧擅使毒又同毒教易家一个姓,行事任意,说不得就是易家遗孤。
而穆藕名字古怪,举止也令人生疑,他的手很冰,肌体僵硬,连神情都平平淡淡,比起人更像是会走动的木偶罢了。
易朦胧虽亲热的称他为哥哥,可眼神中毫无暖意,均是伪装出来的依恋。
易姑娘,打扰你们一下。
他出声打断二人虽然迅疾,却明显没出全力的招式。
易朦胧笑吟吟的住了手,眉眼弯弯,看着穆藕仍旧是十分戒备的姿势,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立在应寒生身前,惑然不解,不过她倒也不再问,反而有些害羞的嗯了声,说:应公子有什么事呢?她的目光炽热而贪婪,完完全全是对应寒生绝丽容貌的势在必得。
看上他的脸,自然不是说笑。
应寒生空觉一阵凉意,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冷淡地问:是否这话该由我来说呢?尊驾二人既然已处理了我的手下,有什么事不妨直接说出来。
穆藕一直冰冷的神情似乎没有变化,手掌却紧紧的握了起来。
易朦胧少女般娇艳的容颜染了红霞,就像是遇到了心上人一样,痴痴望着应寒生,口中说道:我好喜欢你呀,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她歪歪头,状似天真的问穆藕:哥哥,你也喜欢公子的对不对?顾家机关术之所以称尊,就是因为经由他们改造的机关兽或活人,都一律会失去情感。
虽然看上去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但其实所有的感情都已被它的制造者掌控。
易朦胧徐徐地诱惑道:我们把公子留下来吧,哥哥,这样他就能一直陪着我们,是我们的了。
应寒生冷漠的暼了眼穆藕,见他毫无动作和回应,不由暗自放松了些。
这人虽只是安装了一个机械臂而已,但却应该不会有多余的感情了。
他还真有点担忧对方答应易朦胧的提议,被那样痴迷贪婪的目光紧盯着,实在有些不舒服。
他正思考如何自保之时,穆藕却出声了,一如既往的冷硬:他,你不许动。
易朦胧笑容愈发灿烂,眼底也愈发阴鸷。
哥哥,你真的很不乖,这是第几次了呢?明明平时你都不会管那些人死活的,就只安安分分的当我的哥哥,供我怀念。
易朦胧不说话了。
蓝底白花的裙子,让她看起来就像乡间小路随处可见的小花,平易近人,质朴漂亮,正一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模样。
易朦胧看看哥哥,又望望应寒生,神色有几分失落,她嘟起嘴,说:好嘛好嘛,我不打神仙公子的主意了……她说着,人也就转身而去。
应寒生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候却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惊讶。
毕竟不是多熟,他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有意缓步代表了什么,反而是穆藕,到底相处日久,根本没有放松警惕,戒备的盯着她的背影。
穆藕,这并不是你的真名吧?应寒生柔和了语气,为自己方才的冷漠缓和与对方的关系。
穆藕极快的扭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毫无失神,显得很清醒。
他点了点头,记挂着易朦胧随时的反击,并没有说话。
易朦胧这次似乎真的走了,他们警戒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一直不见声响。
应寒生有些困倦,他皱着眉问穆藕:还要等多久?……不如这样,你告诉我顾我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劳烦你陪我跑这一趟了。
穆藕霍然回头,一道寒光从背后向应寒生袭来,他瞳孔微缩,猛地拉开了对方。
唔……低低的闷哼声传来,应寒生微怔,急忙去到穆藕身边,见一柄淬了毒的匕首正插在他肩膀上。
你怎么样?这句关心的话语完全是脱口而出,应寒生立即醒悟过来对方的状况当然不怎么样,不由去看对面的敌人――去而复返,或者说一直留在这儿的易朦胧。
小姑娘撅起嘴,很明显不高兴,嗔道:怎么这么笨啊哥哥?我又不会真的杀了公子。
穆藕冷冷的看着她。
易朦胧在他的目光下羞恼起来,神情阴狠,愤愤道:果然只是个木偶而已,根本没办法和哥哥比较。
她看二人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死人,冷漠地道:这次就不再找顾我那个怪物修理你了,既然你这么喜欢神仙公子,我就让你看着他的脸是怎么被我剥下来的。
放心,绝不让他轻而易举的死去。
穆藕不说话,强自站了起来,将应寒生护在身后。
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动作,一次两次就罢了,现在却让应寒生有些怀疑。
易朦胧温柔的呼唤他:应公子,你是自己跟我走呢?还是我打败哥哥然后带你走?无论哪一个对应寒生来说都不是好事,这让他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一声,做好了动用令人铸造的霹雳弹的准备。
穆藕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应寒生就干脆松开住他的手,故意冷淡地说:我们素昧平生,此次承蒙你救助,我记在心里,已不便再为你添麻烦。
你走吧。
穆藕直直的看着他,眼睛这次倒真有了些无机质的感觉,不复生动。
他开口,声音更是冷硬:不,你不必担心我。
没料到他这么快就猜出自己的意思,应寒生有些惊讶,不过说到担心对方,这却是无稽之谈。
他纯粹是有意为之,以便获取好感。
易朦胧有些怀疑的看着二人,若有所思,旋即愕然地笑道: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顾家出手的改造人竟然会有感情,多可笑!她的那个父亲可是直到母亲死在他面前也不曾伤心,飘飘然离去再无踪影,同时跟她们兄妹断了瓜葛。
还是说……你是顾我?顾家机关师对出自自己之手的作品都有种外人难以理解的掌控,实力弱的还好,像顾我这种大师几乎可以操控人的心神。
易朦胧为哥哥起名穆藕,音同木偶,未尝不是在提醒自己对方的危险性。
只不过多年来顾我从未现身,她就也一时没有想到。
穆藕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不去看应寒生,所以也未发觉对方饶有趣味的目光。
他甚至不等易朦胧的怒气升腾起来,就再次出手,比先前的攻势凌厉了几倍。
易朦胧讶然之下踉跄后退,匆匆避过,她的脸颊上染了红晕,却是因为愤恨,只不过顾我这个名字似乎有一种应寒生不明白的威慑,使得她几番权衡也未敢太过放肆,只守不攻。
不过几个回合,易朦胧就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又转向应寒生,露出痴迷的目光,身形却急退,口中说道:这次就算了,应公子,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脸呀,我……真的好喜欢呢。
她羞涩的模样能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骗过去,却已经不包括应寒生和穆藕、顾我。
沂溪,麓森山。
这是个很多人知道却又很少人去过的地方。
自顾我入山以来,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可行之处了。
他入山为王,所有的野兽禽鸟都可能是他的机关兽,而他领地意识很强,说一声擅入者死亦不为过。
应寒生入山没多久,他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介于那具他手上少有的意识完整的改造人的缘故,他并没有立即出手,反而是沉静的旁观着。
看着易朦胧天真外表下的毒辣,穆藕冷漠外表下的关心,以及……那个叫应寒生的人倾城之貌下的随意。
极罕见的有了些好奇,所以在穆藕的请求下,他接掌了身体。
你的真名是叫顾我?应寒生看起来似乎很好奇,他跟着穆藕走了一路,终于又问了一次。
顾我感觉到身体里原本的意识有了波动,在他的不阻止下说了声:不,我是……穆藕的话没有说完,他看到应寒生突然快步向前,就住了嘴。
跨上高岗,俯视山岚,麓森山的雾气蒙蒙,细雨绵绵就都尽皆显露出来。
尤其是苍苍绿意中那一抹褐色的木屋,浸过雨水,更显水墨色。
坐落于群林之间,仿佛是世外之地。
应寒生出宫有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这些美景。
上个世界无论是在冰雪之城还是鸟语花香的青府,他都很少有机会去游览景色。
而这一世先是被养在长公主膝下,谆谆教导,待父皇复国成功后又被困在皇宫许多年,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贺庭钧的私宅。
如今借此机会一览山河美景,他倒是觉得顾我的事情也不是多重要了。
穆藕走到他的身边,随他一起去看山下的木屋。
这就是顾我居住的地方?应寒生试着又向前几步,几颗石子被踩落,顺着山体滑了下去,直直的落入山间。
很漂亮。
这夸赞明明白白的在他脸上呈现,向来冷淡的神色有些柔和,唇角微微翘起,眼底的柔光幽然而深邃。
三千墨发红绳系,万种风情敛素衣。
他不笑的时候是高山白雪,清冷冷的惹人痴。
而那双眼睛但凡染上一点星光,便灿盈盈的惹人醉。
谈静海苦求不得的微笑就在顾我眼前,他一伸手就可以将对方永远的留在麓森山。
这真是个极大的诱惑。
然而顾我对诱惑一向很有抵抗力,他套着穆藕皮子的眼睛不是重瞳,也没有照明月说的死寂,却足够冷漠,空荡。
他对此只是安静的看着,说不出是不是在欣赏。
穆藕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他的真名。
应寒生跟着他来到山下的木屋,进了顾我最深的领地。
才走了几步,穆藕就忽然倒了下去。
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有机会。
你,你怎么了?自从知道穆藕只是化名后,应寒生就不再称他为穆某某了,直接以你我代替,关系也算是亲近。
这时见穆藕倒下,他连忙去查看情况。
穆藕是顾家的改造人,身体不同于常人。
他的呼吸停止,应寒生喊不醒他,就干脆扯开他的衣服,去听对方的心跳。
不再是平稳的跳动声,身体也逐渐失去温度。
应寒生有些不舒服,不止是因为只剩自己在这孤山里,还有……他还不知道对方的真名呢。
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应寒生眼前出现一双鞋,阴影将他笼罩进去,然后那个人也和他一样半蹲下,乌黑的兜帽将那人的脸庞牢牢罩住,只几缕发紫的墨发垂下来。
他死了。
这人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个事实。
应寒生回答:我知道。
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