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傲云坐在露天阳台的大沙发里, 望着远处的风景有些出神。
大概是这些年商场打拼的结果,使得她微微出神的时候, 脸上的表情显得特别冷。
方致远拉开阳台的门,笑着走过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给她揉捏。
力道正好,十分熟稔。
是不是最近公司的事情太忙了?今天给你做了荷汁粉蒸肉、豆酱鸡、凉拌折耳根、兰球鸽蛋, 还有剁椒鳕鱼。
钟傲云嗯了一声,起身回去吃晚饭。
方致远替她把椅子拉出来,她刚一抬手,方致远就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她的眼神在桌子上的几道菜上扫过, 方致远细心地观察着她的眼神。
他可以轻便分辨出钟傲云只是随意一瞥,还是对某道菜感兴趣。
然后他总能准确无误地挑出来钟傲云想吃的菜, 用公筷给她夹到碗里去。
钟傲云吃着鳕鱼, 淡淡看着坐在对面满脸带笑的斯文男人。
为什么是方致远?不得不承认方致远年轻的时候斯文秀气模样好看, 即使二十年过去了, 这个男人依旧文质彬彬,脸和身材都还看得过去。
而且他最会察言观色, 体贴入微。
嘴巴会哄人, 按摩的手法不错, 更是有一手好厨艺。
挺好用的。
但要说钟傲云有多喜欢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钟傲云的眼里没有情爱这种东西, 感情更不能和她爱的事业相比。
为什么没换掉方致远?只不过是用得顺手,而且懒得换而已。
钟傲云倒也不是一直这样,而是当初丈夫和兄长一起遇难去世,她开始接受钟家的家业开始。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你心情不好了?说出来看我能不能替你参谋参谋。
方致远脸上挂着一贯的微笑。
没什么。
方致远立刻站起来, 给钟傲云倒了一杯温水。
他掌心托在玻璃杯的杯底感受温度,他以前刚和钟傲云在一起的时候倒是亲自尝过水温,可是他观察到钟傲云不喜欢那样,便不再亲自试温度,就连给她夹菜都用公筷。
要我说家里实在是太冷清了,方致远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如果有个孩子多好。
方致远一直都想要一个和钟傲云的孩子,不管是因为更有利于抢夺家产,然而作为一个男人想当父亲的心。
但是钟傲云不同意。
她只有和前夫所生的钟沐这一个儿子。
即使这个儿子身体不好,完全无法接管家业。
年轻的时候,方致远追着要孩子把钟傲云惹烦了,钟傲云冷冰冰地说:就你还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嗯?从那以后,方致远几乎不敢再提。
钟傲云放下筷子,问:阿沐还在睡?是,我去看过了,他今天一直睡着。
我问了护理的护士,护士说阿沐睡前说过吃饭不用喊他。
钟傲云点点头,她喝了两口温水,放下杯子,转身去楼上看钟沐。
一直到她上楼了,方致远才慢慢收起脸上温柔体贴好丈夫的笑容,眼中充满了仇恨。
他握着筷子的手慢慢抓紧,恨不得把钟傲云掐死。
他陪了她二十多年!而她呢?不肯给他生孩子,公司的事情也不肯完全信任他!方致远冷笑。
二十多年,他可不是仅仅只会按摩和做菜。
这二十多年,足够他和钟氏企业里的高层打好关系。
他已经做了很多手脚。
要不了多久,钟家就会垮掉。
哼,等着吧。
·钟傲云推开房间的门,弯腰脱掉高跟鞋,悄声走进去,在钟沐的床边坐下,静静望着钟沐。
她工作很忙,又因为性格原因,这些年对钟沐的关心其实很少。
除了给他一切最好的物质条件,身为一个母亲,她自认为不合格。
一眨眼,这么多年了。
她的儿子居然已经这么大了,五官轮廓和他父亲去世的年纪时一模一样。
钟傲云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钟沐睁开眼睛,他看见钟傲云坐在一旁,微微惊讶之后,微笑着说:今天公司不忙吗,回来得挺早。
他撑着床努力坐起来,钟傲云伸手去扶他。
钟傲云叹了口气,抱了抱钟沐。
钟沐再一次微微惊讶,不过他很快回抱着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询问:怎么了?没什么。
你歇着吧。
钟傲云松开他,弯腰把高跟鞋穿上,起身走了出去。
钟沐早就习惯了她总是说没什么。
他从小就知道这个母亲坚强无畏到令人侧目,她从来不诉苦,甚至几乎不会询问别人意见。
钟傲云离开钟沐的房间,给倪胭打了个电话。
罗小姐,明天方便来家里吃一顿饭吗?倪胭接电话的时候,正和费朗在床上负距离紧密相贴。
钟傲云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过来,费朗停下动作,斜着眼睛看着倪胭。
倪胭望着费朗的眼睛妩媚笑起来,对着电话说:明天见。
她看着费朗的脸一分一分黑下去,她娇笑了一声,丢开电话坐起来,勾着费朗的脖子,认真说:费朗,如果我说我能医好沐哥呢?费朗瞬间变了脸色。
纵使因为倪胭的缘故,最近两个人没有联系,但是不代表那一份二十多年的兄弟情义不再。
费朗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换给钟沐,怎么可能不在乎他的生死。
他轻笑了一声,捏倪胭的下巴:骗子。
倪胭望着费朗没心没肺地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医好他呢?费朗盯着她这张笑脸看了很久,才开口:我可以把我的心给他,我可以替他去死,但是不能把你让给他!倪胭皱起眉,不理解地摇头,语气悠远:真蠢。
女人如衣服,换一个不就成了?费朗抓住倪胭的手腕,把她虚握的手指一根一根捋直,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心口,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心。
倪胭垂下眼睛,感受着掌心下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声。
她往前挪了一些,凑过去,把耳朵贴在费朗的心口仔细去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真傻……倪胭的声音很轻很轻。
所以,不要再招惹钟沐。
费朗捏着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拉直,正视着她的眼睛。
倪胭却缓缓摇头:还差一颗星,我必须招惹他。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如果你再去招惹他,我真的会掐死你。
费朗将手搭在倪胭的脖子上,慢慢收拢。
掌下她的肌肤又娇又嫩,就算是故意吓唬她,费朗也有些下不去手。
倪胭嬉皮笑脸:我还没尝试过被人掐死,要不然这一世尝试一下?不过你得等等,我事情还没有办完。
费朗气急。
甩开倪胭,转身跳下床。
倪胭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在他的后腰轻轻舔了一口。
费朗身体一僵,顿时抬不起步子,无语地回头看她。
倪胭一脸委屈:你答应过我今晚让我抱着睡的!费朗:……费朗没想到倪胭睡觉的时候那么安静,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十分乖巧。
只是紧紧抱着他,并且拉着他的胳膊要求他将手臂搭在她身上,拥着她。
她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嘴角带着满足的餍笑。
两三根发丝横在她的脸上,搭在她粉嘟嘟的唇瓣上。
费朗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拨走那几根发丝。
他的手指将快要碰到的时候忽然顿住。
他臭着张脸,甩了自己一巴掌。
明明是为了让她爱上自己再甩了她虐她!干嘛要对她好!不管她!许是因为费朗拿开了他的手臂,许是因为他甩自己巴掌的声音太清脆,睡梦中的倪胭不开心地哼唧了两声,搭在费朗腰际的手上下摸索着。
费朗盯着她看了三秒钟,无奈的把手臂重新搭在她身上,慢慢将她揽进怀里抱紧。
倪胭的嘴角重新漾起浅浅的笑,安心地睡在费朗的怀里。
·第二天一早,倪胭醒过来的时候,对上费朗的一张臭脸。
姑奶奶,你总算醒了!费朗没好气地说。
倪胭懒洋洋地抓过床头的手机看一眼时间,居然快中午十二点了。
她满足得用鼻子蹭了蹭费朗的脖子,软软撒娇:因为抱着你睡很舒服呀。
费朗半眯着眼睛看她,无话可说。
倪胭坐起来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带着些慵懒倦意的声音说:哥,我真的得去钟家一趟。
也就最近几天,事情办完就不会再去了。
——事情办完,连你也不要理了。
倪胭轻轻翘起嘴角。
费朗是拦不住倪胭的,倪胭刚迈进钟家大门,大金毛跑到她面前一边叫着一边摇晃着大尾巴。
倪胭弯下腰来摸了摸它的大狗头。
而等她重新抬起头,遥遥望见远处的钟沐。
钟沐穿着干净的白色毛衣,手里握着一把修剪园艺的大剪子。
风将他柔软的头发吹得有些乱,甚至在头上沾了一点绿叶。
倪胭走过去,翘起脚捡起他发间的绿叶,顺手拨了拨他微乱的头发,她收回手,冲钟沐勾起嘴角浅浅笑着,说:好久不见呀,沐哥。
钟沐微笑着,眼神干净温柔。
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也是一如往昔的治愈柔和。
倪胭低下头看了一眼趴在钟沐身边的大金毛,低声嗯——了一声,才拖着腔调,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以为沐哥会生我的气,厌恶我,或者不再理我。
钟沐温柔地笑着,云淡风轻地说:都过去了。
倪胭咬了下嘴唇,歪着头望向钟沐,问:真的不生气啦?生气什么?钟沐笑着反问。
大金毛不安分地站了起来,绕着倪胭身边去咬她的裙角。
钟沐看见了,他蹲下来,拍了拍大金毛的头,轻轻抱了它一下。
闯祸的大金毛立刻低声嗷呜一声,很乖地将脑袋搭在钟沐的臂弯。
早上我妈跟我说今天请你来家里吃饭,她有事要晚一点回来,恐怕你要多等一下。
进去吧,外面凉。
钟沐目光扫过倪胭身上单薄的衣服,他站起来转身先一步往屋里走。
倪胭站在原地没有动。
钟沐走了两步停下来,转过身来看着她,微笑着说:不生气,反而要谢谢你。
倪胭讶然。
钟沐不解释,笑着往屋子里走去,步子又缓又稳。
谢谢你出现在我黑白灰的世界,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还能喜欢上一个人,谢谢你让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我尝到了爱情的苦和甜。
跟在钟沐身后的大金毛停下来,转过身冲着倪胭汪了一声,好像是喊她快点跟上。
倪胭望着钟沐干净好似不染尘杂的白色背影,忽然轻笑了一声。
她摇摇头,跟在钟沐的后面进屋。
她总是能遇见很多很好的人,他们的好衬托了她的坏。
她真想嘲一句这些人真傻真蠢。
两万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她忘记了很多事情。
她实在想不起来有心的她是不是也这么坏。
不过坏就坏吧,挺好的。
倪胭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