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胭早已搬出了客栈, 如今自己买了个小庭院。
她送给桑玄寺帮助流民的衣物堆在耳房中。
两个小厮正在整理,将衣物一件件叠好放进箱笼。
看来他们还没收拾好, 还烦请几位大师稍等片刻。
倪胭笑着说。
几名桑玄寺的弟子念了几句禅语,夸倪胭心善,绝不干等在一旁,立刻去帮忙倪胭随他们的便, 悠闲地去正厅里喝茶。
不多时,雪无出现在门口。
倪胭转着手里的小茶盏,幽幽开口:和尚,你怎么不和师兄弟们一起做事跑到这里来偷懒?是想喝茶了还是想我啦?她明明开口的时候望着手中的小茶盏, 语气正常。
说到最后的时候,眸光流转, 含笑望向雪无, 带着点戏谑。
雪无垂着眼不去看她, 开口:贫僧只是有一事不解, 想来询问女施主。
哦,问吧。
倪胭把手中的茶盏放下, 托腮望着雪无。
敢问女施主这些御寒衣物哪里寻来的?贫僧瞧这些衣物胡乱堆在耳房似不像采买而来。
而且还有那些钱银……你就问这个啊。
倪胭直接打断他, 有抢来的, 也有偷来的。
雪无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 他抬头望向倪胭,眼中带了几分薄怒:女施主怎可做偷盗之事?倪胭理直气壮:我又不是佛门中人不用守那劳什子五戒,我瞧着那些贪官、恶霸不爽,想抢就抢喽。
贪官所刮民脂民膏如今战乱之时毫不作为的确不该, 可你也不能行偷盗之事啊!要不然呢?倪胭反问,和尚,你该不会是以为人心皆是向善,就算做错事也不过一时糊涂吧?只要念念经讲讲道理坏人就能变成好人了?你说,你说该怎么办。
这……雪无被问住,一时语塞。
倪胭已经转过了头,提着宽袖,端起茶壶慢悠悠地重新续了一盏茶。
她端起小茶盏悠闲地喝着,显然是不想再搭理雪无。
雪无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深深作了一揖,略皱着眉转身去耳房帮忙。
收拾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御寒衣物收拾好。
几人告辞离去,倪胭告诉他们还有两批衣物过几日会陆续送到,定好日期,让他们改日再来取。
几人皆是再次道谢。
雪无一直沉默着。
他一想到这些御寒衣物皆是偷盗而来,心中便觉得不舒服。
可想起寺中饥寒交迫的流民,他心中更是不忍。
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他心里,让他一时茫然,不知究竟何为对何为错。
然而等回到了桑玄寺,他立刻跟着师兄弟们忙着分发御寒衣物,忙得来不及再去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过了几日,倪胭正开开心心地吃着新厨子做的糕点,忽然想起这几日几乎没怎么见过骆孟。
似乎昨天在后院见到他的时候,他目光躲闪,寻了个借口躲开了。
当时倪胭急着试新买的衣裳懒得理他,如今想到才觉得他不对劲。
难不成当日她说的话让这傻小子伤了自尊心?倪胭正想着骆孟的事儿,骆孟恰巧这时候来见她。
骆孟一进来就跪下了。
这是怎么了?倪胭丢下手中的糕点,诧异地望着他。
骆孟低着头,一副极为愧疚的表情。
倪胭轻叹了一声,耐着性子俯下身来,手指滑过他脸上半边面具,柔声哄他:还在因为那八百个兵的事儿介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第一次造反没经验很正常的。
不是……骆孟头垂得更低,那、那八百个兵也没了……倪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被人抢了?……是。
倪胭:……倪胭重新坐直身子,微微后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上上下下打量着骆孟。
姓孙的骗我……骆孟咬咬牙,你放心,我一定能重新招到兵马!杀入京中把皇位抢来送你!他声音又低下去,语无伦次:这次是我不对。
你失踪了,我怕你被欺负,急着找你,没怎么用心做事。
现在知道你好好的,终于放下心。
这次那姓孙的……我、我知道我没用,我……行了行了,倪胭挥手打断他的话,不过八百个兵,抢回来不就行了。
多大点事儿。
倪胭眸中忽又闪过亮色,问:那姓孙的手里有多少兵马?骆孟回忆了一下:八千!倪胭翘起嘴角,笑:去,把他约来作客。
孙汉义这个土匪唯利是图,我知道他骗我跟他打了两架,他不会过来的。
倪胭笑了。
她招了招手,让骆孟凑过来吩咐他该如何去做。
是,我知道了!我这次一定把事情办好!骆孟转身就走。
倪胭这才瞧见骆孟脖子后面有一块淤青。
等等。
倪胭起身,拖着曳地的红色裙摆,走到他身后,抬手抚过他后颈,问:疼吗?骆孟的脖子缩了一下,立刻摇摇头:不疼!还有哪里伤了?她绕到他身前,手指从他的后颈滑到胸前衣襟,脱了我瞧瞧。
骆孟猛地睁大眼睛,向后退了一步。
不、不碍事……倪胭立刻竖眉冷了脸。
别、你别生气!骆孟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了。
他身上有不少淤青,而且左臂明显受过刀伤,竟只是胡乱用布缠了一下,恐怕连外伤药都没涂过。
倪胭皱眉,领着他回房间,仔细给他涂着伤药。
骆孟紧张得动都不敢乱动一下。
好了,穿上吧。
倪胭将手里的纱布丢掉,脸上挂着不悦的表情,这个孙……孙什么来着?孙汉义!倪胭嗯了一声,轻点头,这个孙汉义连我的男人都敢打,是该给他点教训。
骆孟因为她这一句话瞬间涨红了脸,惊喜地、又是紧张地望着倪胭,生怕自己听错了。
倪胭不耐烦地瞪他:还不穿衣服想做什么?哦哦哦……骆孟急忙把衣服穿好。
我一定把事情给你办好!倪胭抱着胳膊,浅浅地笑着。
·这一次,骆孟总算没有再把事情搞砸,果真按照倪胭交代的,将孙汉义请了过来。
骆老弟,你说的可当真?骆孟坐在客厅里,怀疑地看向骆孟。
骆孟谦逊地说:当然是真的。
上次是我一时糊涂,孙大哥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回来之后,家姐点醒了我。
如今我只想变卖家财投奔孙大哥。
孙汉义拢着袖子,神色莫测。
他生性贪婪,又多疑。
虽然他并非完全相信骆孟,可是骆孟如今手下无兵,毫无可惧,所以他来了。
他心里想得很美,如果骆孟真的变卖家财投奔他自是极好,若其中有诈直接杀了他,把他的钱财抢了就是。
他正在心中盘算,忽见一绝色女子出现在门口。
一时之间,以为自己眼花。
倪胭摇曳生姿地缓步走进厅中。
孙汉义呆呆望着倪胭,情不自禁站起来,顿时惊为天人。
他不仅生性贪婪,而且极其好色。
这位是……骆孟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他忍不了孙汉义用这种色眯眯的目光望着倪胭!他正想挥着拳头再跟他干一架!可是倪胭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阻止了他。
他努力克制怒意,冷梆梆地道:家姐。
当真是美人……孙汉义眼珠子都快要掉了出来,浑然没有注意到骆孟语气中有些微不正常。
倪胭含羞带怯地冲孙汉义微微点头,道了一声你们慢慢聊,便转身去了旁厅,用一个小火炉煮着茶。
茶香慢慢飘过来。
主厅与旁厅只有一扇六角窗相隔。
从孙汉义的角度,能够若隐若现地瞧见倪胭的侧身。
骆孟与他说了什么,他都嗯嗯哈哈地应着,一概没有听进去了。
他捏了捏袖子,里面是一包销魂的神药,本来打算留着今晚送给张员外的女儿,没想到可以用在这里。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这女人在床上呻吟的模样了。
真是……运气太好了啊……倪胭感受落在身上的目光,勾起嘴角。
她可就等着孙汉义过来了呢。
她放下扇子,仔细打量自己这双纤纤玉手。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亲手杀过人了。
夫人,桑玄寺的雪无大师求见。
倪胭皱了下眉,雪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若是让这和尚见到她杀人可不妙。
瞧一眼正厅里的孙汉义,倪胭起身走出旁厅。
她站在廊下台阶,望着下面的雪无,问:和尚,你怎么过来了?又压低了声音,笑着问:想我了?雪无垂着眼,捻着手中的佛珠,道:女施主忘记了今日是第二次过来取衣物的日子。
倪胭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慢悠悠地说:是给忘了。
衣物还没抢……哦不,还没送到呢。
雪无面色微变。
开玩笑的。
并没有忘记。
我的人正去取,一会儿就能取来。
随我进来坐坐。
贫僧在院中等候便好。
刚转身的倪胭停下来转头瞧他,满脸的不高兴:你这和尚跟别人要东西都这么个态度吗?呵。
非也。
贫僧只是不想打扰施主。
倪胭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凑得极近。
她眼中带笑,脸上是何其妩媚的风韵,偏偏声音发冷:连杯茶都不肯陪我喝,要个屁的衣物!哼!倪胭拂袖,大步走回旁厅。
雪无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心里一番挣扎,仍旧提步追上,跟着倪胭走进旁厅。
倪胭往正厅瞅了一眼,骆孟和孙汉义都不在那里。
想来骆孟已经按照计划带孙汉义去了后院。
也好。
倪胭眯着凤眼,慵懒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又翻起倒扣在茶托里的另一只杯子,斟满茶水推给雪无。
大师尝尝这茶如何。
听说是从西夷传来的,我也是刚刚煮好,第一次尝。
她说着便尝了一口。
茶的味道倒是一般,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喝。
雪无坐在对面,捻着手里的佛珠,纹丝不动。
又不是酒水……算了,我自己喝。
倪胭不再理他,自己小口小口饮着茶。
她以前并不喜欢喝茶,只是如今天寒,喝一杯热茶倒是能让身上暖和不少。
室内安安静静的,只有倪胭续杯时偶尔的倒水声。
这种安静让雪无有些浑身不自在,他静默坐了许久,终究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道:多谢施主的茶。
倪胭拒绝理他。
雪无便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默地喝着茶。
不远处高脚柜上的香燃到一半,雪无手中的茶盏忽然落到地上。
倪胭愣了一下,抬眼看他,便见他脸色发红。
是一种极为不自然的潮红。
倪胭立刻意识到他这反应代表了什么。
贫僧这是怎么了?雪无抬起发颤的双手,他慌张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身体里陌生的感觉让他惊惧。
倪胭收回视线,重新打量杯中的茶。
这茶水……她还以为是西夷传来的茶叶味道本就与中原不同,竟是没有发现茶中被人做了手脚。
孙汉义!很快,倪胭的身体里也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彷如蚂蚁啃咬,丝丝缕缕的酥麻慢慢攀爬纠缠。
恼怒瞬间在倪胭眼中迸发。
她眯起眼睛,一下子捏碎手中的茶盏。
孙汉义居然敢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害她。
上一个敢用这种药戏弄她的人,被她捏碎了三魂七窍,永世不得超生。
倪胭起身,猛地拔出墙上悬挂的长刀,怒气腾腾地去往后院,她一刀把孙汉义这个狗东西砍了。
她就不应该耽搁,应该在孙汉义进来的时候一刀砍了,一了百了!雪无从椅子上栽倒在地。
他努力爬起身,盘腿端坐,颤抖的手飞快捻着佛珠,口中念着经文,拼命克制身体里某种可怕的欲望,平心静气。
倪胭听见诵经的声音微微一怔,握着长刀站在门口,回头望向雪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