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黑夜犹如一头懒洋洋的没精打采的野兽横亘在这座城市上空。
病房里静谧无声, 将雨声称得愈加清晰, 声声入耳。
突然吧嗒一声脆响, 门锁松动,有个人走了进来。
梁满满背对着门躺着,面朝窗户,透过一层稀薄的光线, 正盯着玻璃上的雨珠发愣。
耳畔传来明显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气急败坏地说:不是让你滚么?你还来干嘛?满满。
霍承远唤一声,朝她走过去, 是二哥。
二哥。
梁满满这才翻过身子,看向霍承远,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放心不下你就来看看。
他呢?还在外面守着呢。
梁满满躺起来,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二哥,给我倒一杯水。
好。
霍承远立马就拿起床头柜的玻璃杯,走到饮水机旁给她接了杯热水。
梁满满接过,小心翼翼地抿了两口。
温热的暖流瞬间遍及全身。
可惜她还是觉得好冷, 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泛着寒意。
霍承远往她跟前的凳子上一坐,曲起一条长腿, 开口说:满满深究起来, 这件事怨不得他。
你也知道那是一个车祸重伤的病人,当时就只有他一个主任医师, 病人的血运又不好,即使他一早就知道你的事情,他也不可能放下手头的病人,赶来救你。
更何况事发当时,他正在手术台上,毫不知情。
你就因为这样而选择跟他分手,对他来说根本不公平。
你深知他对医生这个职业的热爱,又何必强人所难让他放弃呢?梁满满手里端着玻璃杯,滚烫的热度熨帖着她的手心,她的手指不自觉摩挲杯沿,扯了扯嘴角,二哥,他找你来当说客了?不是,这些话是我自己想说。
满满,二哥很清楚他此刻的煎熬和无奈。
因为当年二哥也遇到过同样的情况。
我和温凉当年就是类似的原因分手的。
当年高考,她哄着我报了医科大学,自己却一声不吭跑到新西兰留学去了。
我等了她四年,四年后她回国和别人合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我们又重新在一起。
可后面我们还是分手了。
因为她说她受不了我没日没夜加班,受不了我没时间陪她,受不了我总是把病人看得比她还重。
那个时候她妈妈病重,需要肺移植才能续命。
而我当时是省人民医院心肺移植方面最好的医生。
她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手术当日,我在去医院的途中遇到大型车祸。
我因为在现场抢救了一个重伤伤员而耽误了时间。
最终错过了她妈妈的手术。
由同院的另一个专家主刀。
移植手术很成功,可术后她妈妈出现排异反应和并发症,多器官迅速衰竭,最后去世。
因为这个她恨死了我。
虽然我一再向她解释这是意外,是不可逆的因素。
可她始终认为,如果是我主刀的话,她妈妈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是我间接害死了她妈妈。
我也很恨自己。
为什么手术当天不能早点出发。
如果早点出发,我就不会遇到车祸。
也不会耽误她妈妈的手术。
我们俩也不会因此分开这么多年。
可如果事情重现,我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救那个病人。
不为其他,只因那是一条人命。
霍承远顿了顿,继续说:满满,当初你追陈清源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医生这个职业远没有你所看到的那么光鲜亮丽。
医生的工作很忙,很累,没有时间陪伴家人,甚至有些时候他们还会迫于现实,做出一些让自己很痛苦的决定。
可你怎么回答我的?你说你不在乎,你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那么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后悔了吗?我一直都让你不要轻易开始,你以为我仅仅只是随口一说?难怪霍承远后来会一声不吭跑去当无国界医生,一连好几年都不回国。
难怪今年回国了也不重新回省人民医院工作,明明那里的平台才更好。
而是来了第一医院的胸外科。
她一直都知道二哥心里有人。
而且是他很爱很爱的人。
最早在第一医院附近新开的那家川菜馆外,霍承远劝她不要义无反顾,一头扎进去。
让她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做好要找一个医生当男朋友的准备了。
他当时的表情那么深邃幽邈。
那个时候她就隐约察觉到二哥是意有所指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背后的真相远她想象中还要惨烈。
他们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分手的。
温凉其人她并不陌生,高中时还打过几次照面。
温凉和霍承远是高中同班同学。
梁满满当年和他们同校。
比他们小两届,她也见过温凉。
她只知道这两人高中时有过那么一段青葱小恋爱。
霍承远那会儿还让她在干妈面前打马虎眼,不能让干妈知道他早恋。
后来温凉去了新西兰留学。
她就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
没想到这姑娘和二哥后来还有过这么一段。
霍承远该是有怎样的深爱,才能远走他国多年,独自疗伤。
他又该是怎样的深爱,才能独自沉默这么多年,丝毫不曾向旁人提及。
原来每个人都不容易。
我们都默默承受了很多。
却依旧要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生活。
我们看上去最平凡普通之人,其实也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是这又能如何,她不是二哥,她和陈清源也不是二哥和温凉当年的情况。
二哥,道理我都懂。
可我就是做不到。
比起我自己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我还是更担心他的安危。
这个职业太过危险了,他每天都处在风口浪尖。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不是我不理解他的职业,而是我从心底里无法忍受他出事。
霍承远直视她的眼睛,面色微沉,那你就能忍受生命中从此没有他么?***梁满满自打出院以后,就一直住在于心谣家里。
她和陈清源对峙不出结果,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第一小学的校方已经在筛选到扶桑县支教的教师名单了。
学校本着自愿为主的原则。
前期由全体教师自愿报名。
若是前期人员不够,后期则由校领导综合各方面指标,直接选择支教人选。
扶桑县经济凋敝,交通不便,教育设施落后,环境又极其艰苦。
哪里比得上横桑这种大城市。
去那里支教,很多老师当然不愿意了。
于心谣看到梁满满拿了申请表,忍不住问她:你真的想好了?这一去可是五年,不是开玩笑的啊!你就算再不待见陈医生,也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啊!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静一静。
我想先和他分开一段时间,我们都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可这冷静的代价也太大了吧!于心谣很是无语。
你放心好了,在填这份申请表之前,我一定会找陈清源彻底地谈一谈的。
——梁满满心意已决,最后去找陈清源不过就是为了给两人一个交代。
在陈清源的记忆力,那天特别冷。
横桑寒潮降临,妖风肆虐。
梁满满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陈清源的办公室里。
她从包里翻出那张支教申请表,搁在他的办公桌上,淡漠地开口:陈清源我就要走了,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
你现在挽留我还来得及。
他一脸茫然地拿起那张薄薄的纸,看了一眼之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脸色骤变,满满,你想我怎么挽留你?我早就说了你放弃当医生,放弃握手术刀!满满,我跟你解释多少遍了,那件事是意外。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你干嘛非得要让我在你和当医生之间做个选择?你明明知道我从医多年,有多么热爱医生这个职业。
你这样不是在逼我是什么?就算孩子这件事我有错在先,可也罪不至死啊!你这样对我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啊!陈清源,你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不能为我放弃当医生?你明明知道我有多么排斥你当医生,有多么害怕你出事。
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为什么就不能迁就我一下,为了我而放弃握手术刀?满满,我已经三十二岁了,不是二十二岁。
还有重新选择人生,选择职业的机会。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外科医生,除了握手术刀,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还能干嘛。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啊?医学的领域这么宽泛。
除了临床,你还可以去搞科研,从事与医学相关的幕后工作,再不济以你现在的资历去大学教书也绰绰有余。
为什么非得握手术刀?梁满满一口气,继续说:是,我是自私,这点我承认。
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满满,你以为搞科研这么容易的么?我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做出如今这番成绩,你现在让我放弃不是在存心刁难我又是什么?说白了你就是不愿放弃现在的成就,为了我从头开始。
陈清源是我看错了你了!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除夕那天给我答复。
——一个星期后梁满满并没有等来陈清源的答复。
因为除夕那天沈恋恋在非洲遭遇恐怖组织袭击,不幸遇害。
沈家一团乱麻。
他受沈家父母所托,和沈念念夫妻一起前往非洲,将沈恋恋的骨灰带回国安葬。
等他处理完沈恋恋的身后事,梁满满已经递交了支教申请书,于年后去了扶桑县。
一去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