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空无一物, 全是光/裸的水泥地面。
楼顶边缘除了护栏, 还有一个高出地面不到半米的台阶。
男人就架着梁满满站在台阶上, 隔着护栏, 身后就是十多层楼高的深渊。
护栏不高,半米不到,成年人轻而易举就能一脚横跨过去。
警方很快赶至现场,与此同时还有第一医院的院长。
一大堆的医护人员站在离他们两三米开外的地方努力劝说着。
一人一句, 喋喋不休。
院长面色沉稳, 走上前,好言相劝:你先别激动, 赶紧把人放了。
你说找院长来谈,我来了,有什么事咱们等下好好谈!谈个屁,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谈了!你们都把警察给招来了,那就更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说了不让报警的,你们偏要报。
既然这样,我就杀了这女的, 然后我再从这里跳下去。
我要让你们医院永远不得安生。
院长往前一步,使劲儿摆手,你别激动, 我这就让警察走, 你别激动……几个警察见此情形,知道男人已经失去理智了, 为了避免再刺激他,他们选择先回避一下。
这些人身形一闪,就退到男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去了。
见民警避开,院长这才说:好了,现在警察走了,咱们凡事好商量!男人嘶叫: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丫就说你们医院赔不赔钱!祈主任还试图解释:你妻子的死跟我们医院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能信口雌黄污蔑我们医院……现在是法制社会,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去找律师打官司啊……呵,你跟我说打官司?男人冷笑一声,吼道:你们医院财大气粗,谁不知道你们早就买通法官了。
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哪里告得赢你们!梁满满见反抗不成,就开始哀求男人: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是无辜的……我又没有害死你老婆……不准提我老婆!男人狠狠地揪住她的头发,你们都不配提我老婆!——这边骨科的一个实习小护士冲进护士站,气喘吁吁:完了完了,出大事了,赶紧通知陈医生,那男的劫持了梁小姐要跳楼!什么?丁孜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你说谁劫持了梁小姐?就产科羊水栓塞致死的那产妇他老公,天天来医院闹事的那个!丁孜:……实习护士气还没顺,依旧大口大口喘息,陈医生人呢?还没下手术呢。
实习护士:……还等什么啊!我们现在赶紧去通知他吧。
晚了也就要出大事了。
丁孜急得跳脚,在地上转圈:不行啊,这台手术很复杂,曾医生和杨主任他们又不在医院,其他几个医生也都还没下手术,根本找不到人替换。
如果这个时候贸然通知他,手术出了什么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实习护士:……那陈医生还要多久才下手术?梁小姐还等着他呢!丁孜瞥了眼手表,道:还没那么快,估摸着还得大半个小时呢。
实习护士:……那怎么办啊?丁孜快速做决定:你先去手术室门外守着,陈医生一下手术,就立即告诉他这件事。
我先去看看梁小姐。
实习护士:好。
——丁孜赶到的时候,双方依然争执不休。
院长好言相劝了十多分钟,男子始终不依不饶,不肯放了梁满满。
一大群人干着急,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来解决。
消防官兵井然有序地布置设施,静默不语。
橘色消防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在灰暗的一角天空的映衬之下,这抹橘色显得尤其醒目。
天真是太冷了,大伙儿的脸颊都被刺骨的寒风吹的通红。
祈主任的长发也彻底在风中凌乱,直接黏在脸上。
见劝说无果,祈主任更着急了,嘴里出乎大团白气,怎么办啊院长,这人油盐不进的,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啊!更何况这姑娘还怀有身孕,这样耗着会出大事的啊!她扭头在人群里搜寻,焦急地问:陈医生呢?陈医生为什么还没来?丁孜接话:陈医生正主刀一台很重要的手术,马上就赶过来了。
祈主任是女人,心疼梁满满,破口大骂: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有心思手术?不会找别的医生顶替么?他这个男朋友是怎么当的?丁孜解释:没医生顶替,一个个手头都有手术。
我们科室历来就缺人手,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们都没敢告诉陈医生,怕影响他。
祈主任:……这么凑巧也是没谁了!祈主任都快急疯了,对院长说:那怎么办啊?梁小姐的脸色瞧着很不对劲儿,再耗下去会出事的呀!院长听祈主任这样说,看了眼对面的梁满满。
她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奄奄一息。
他面色一沉,浓眉紧拧,当即决定:交给警察解决吧!刚才回避的那几个民警很快出现,手里举着大喇叭,渐次逼近:请你冷静一点……赶快放了人质……闹事的男人见到民警,愈发激动: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立马杀了她……然后我再从这里跳下去……让世人看看,你们医院究竟是怎么谋害人性命的……说着划破了梁满满的皮肤,有血丝往外渗。
不仅如此,他还将一只脚伸向了护栏外。
见此情形,在场的众人脸色骤变。
梁满满已经感受不到疼了。
她只觉得无力又无助,甚至涌现出了绝望。
头顶天色昏沉,仿佛被盖上了一张灰黑的幕布,沉沉压下来,压得许多人根本就透不过气来。
她两眼发黑,眼前人影幢幢,晃来晃去。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看到陈清源。
她吊着一口气,只想再看他一眼。
她的面前站了那么多的人,可没有一个人是陈清源。
陈清源他到底在哪儿?为什么还不赶来救她?他是不是又在手术台上?陈清源你再不来,我真的不原谅你了!!她真的太累太累,浑身绵软,提不上气来,更使不上劲儿。
双腿明明是踩在水泥地上,却犹如踩在云端,飘浮不定。
若不是中年男人使劲儿架住她,她肯定早就直接栽倒在地上了。
从被男人挟持的那刻开始,她就条件反射地用一双手死死护住肚子。
这是母亲出于本能对腹中孩子的保护。
她觉得肚子痛,两腿间似乎有什么热流顺着大腿根慢慢滑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腹中还有孩子,她一定坚持不了这么久。
因为她真的太累太累了,只想闭上眼睛,不问世事,好好睡一觉。
耳畔依旧不断传来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男人的、民警的、院长的、祈主任的,纷繁复杂,她根本就分不清是谁。
满满,你坚持住,陈医生马上就到了……丁孜双手捧在嘴边,大声对着梁满满喊。
丁孜无能为力,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给梁满满打气。
一边不断祈祷陈医生赶紧出现。
梁满满腾出一只手抓住男人的一只衣袖,苦苦祈求: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肚子里还有孩子,你也是当爸爸的人了,你难道就忍心看到我和孩子一起死吗?你要多少钱,我给你!求求你放过我吧!男人此刻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哪里还听得进去梁满满的话,他暴躁地将水果刀架地更近了,揪住她头发,臭娘们你特么给老子闭嘴!求求你……我知道你只是痛心你老婆走了……我知道你还是有良知的……如果我死了,一尸两命,你这辈子就完了……难道你想下半辈子都在牢里度过吗?你想想你那刚出生的孩子,他还那么小,刚刚没了母亲,你难道想他也没有父亲,变成真正的孤儿吗?你怎么忍心留他一个人在世上……你就算不为自己看剧,你该为他考虑考虑吧?你这样又怎么对得起你刚刚死去的妻子……你特么闭嘴!再说我就把你扔下去!男人甩手给了梁满满一个巴掌,狠戾无情地警告她:别再给老子叽叽歪歪了听到没有!梁满满无力极了,还想再说,却发觉自己嗓子眼发疼,很难说话了。
你不就是要钱么?突然一个熟悉的嗓音触不及防从身后响起。
众人条件反射地扭头。
只见年轻男人挺拔伟岸的身形越过人群穿梭而来。
霍承远身穿一件藏青色的大衣,迈着大步子,衣摆被大风吹得左右摇摆,行走间流风习习。
梁满满猛地看到二哥,眼泪突然就决堤了,再也压制不住,喷涌而出,她张了张嘴,嗓子发堵:二哥……二哥……那感觉就像溺水的人,在生死一刻,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霍承远远远望着她,眼神平静,朝她动了动嘴型。
梁满满看懂了,他说:满满别怕,二哥来了……你这样煞费苦心无非就是为了钱。
你报个数字,我给你就是!霍承远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支票,两百万够不够?谁特么要你的钱?男人身子一缩,你特么是谁?要你多管闲事啊!三百万?……五百万?年轻的男人表情淡漠,口里报出金额,似乎不是在说钱,而是在报简单的数字。
……不够?那就一千万!霍承远站如青松,脊背挺直,举着支票,你跟医院的恩怨我管不着,你挟持了我妹妹,我霍家有的是钱,你现在放了她,这一千万就是你的。
……他继续说:青陵霍家,我想在场的人没有几个人是不知道。
你大可放心,只要你现在放了我妹妹,我说到做到,一定兑现给你一千万。
绝无二话!可如果你还不收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今天若是伤了我妹妹一根头发丝,我保证会告到你家破人亡,让你下半辈子把牢底坐穿。
你特么别吓唬我!老子不是吓大的。
不信,你大可试试。
我爸霍启明,我大哥霍声远,这两个名字,在场的哪个人没听说过?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本跟我们霍家斗?可如果你现在放了我妹妹,你马上就能拿到这一千万,一大家子的人下半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你苦苦折腾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找医院搞点钱吗?别说医院根本不可能赔给你钱。
就算赔能有多少?几十上百万封顶了。
可我手里现成就有一千万,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它。
这样的买卖难道还不划算么?你还在犹豫什么?男人有些心动,你说话算话?霍承远右手举着支票,薄薄的纸张被强风吹得变了形状,他的嗓音在风中格外铿锵有力,这么多人都看着,当然说话算话!支票就在我手里,你放了我妹妹,过来拿便是!一手交钱,一手放人!男人一声低吼。
霍承远很好说话,没问题!男人见此,将伸出护栏外的一条腿给缩了回来,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
他架着梁满满往霍承远的方向缓缓移动,直到距离两人半米的位置,他方停下来。
放人!霍承远将支票递过去。
男人松开架在梁满满脖子上的水果刀,她直接滑倒在地。
正欲伸手去接霍承远手里的支票,岂料霍承远手猛地一缩,整个人直接扑过去,瞬间将男人摁倒在地。
见此情形,身侧民警纷纷跑上前支援,很快就把那男人制服住了。
男人后悔不已,嘴里骂骂咧咧,拼命挣扎,民警给他拷上手铐,出声警告:老实点!然后被直接带走了。
满满……梁小姐……梁满满倒地,一群人赶紧拥了过去。
霍承远从身后拥住她,满满,你怎么样?梁满满全身发软,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嘴里不断呻/吟:痛……我好痛……满满,你哪里痛?告诉二哥你哪里痛?呀……是血……有血……有人突然大叫起来。
梁满满肉色的打底裤已经渗出了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祈主任一看,顿觉不妙,不好,是孩子,赶紧送抢救室……满满……就在这时,陈清源剥开层层人群,一把跪在梁满满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嗓音都在颤抖,表情分外痛苦,拼命摇头,对不起满满,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梁满满气息奄奄,脑袋昏昏沉沉的,只看到陈清源的一张脸在自己面前晃悠。
身上绿色手术服绿得深沉,刺激着她的眼睛。
他果然是在手术!她面如死灰,心念成灰,狠狠地抽出自己的手,不再看陈清源,而是扭头对身侧的霍承远说:二哥,你来抱我……霍承远则伸手直接给了陈清源一拳,怒目圆睁,陈清源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如果满满她有什么事儿,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然后一把抱起梁满满,一行人跌跌撞撞地冲向产科抢救室。
陈清源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整个人跟幽魂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消失在视线里。
一低头看到水泥地上的血迹,轰隆一声,脑袋瞬间爆炸。
满满……他立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