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冉升, 少女的身影几乎是和跃出山头的橘红明日一起出现,她收剑回鞘,一手是用作发簪的小树枝, 另一手则是自己前一日随手折来御剑而行的小树枝二号,急急向着某处看去。
然而那里空空如也, 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易醉混混沌沌推开门,少年一夜近乎没睡, 虽说修仙之人并不真的需要睡眠,但不打坐修炼,干躺着也是熬人, 是以此刻易醉脸上丝毫没有饱睡一夜后的振奋, 反而颇为萎靡。
看到虞兮枝,他眼神一亮,又转愕然:二师姐, 你……虞兮枝的目光却在他脸上一扫而过,甚至没有停留。
她顿了顿, 继续向前,沿着崖头长梯而下, 终于在十里孤林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然而越是靠近, 她却越是步伐放慢。
只觉得心头急切仿佛被时间拉长, 变成了某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奇妙徘徊。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小树枝,心道自己应该对他说什么才好呢。
是要说还给你小树枝,还是抱歉,折了你的本命剑?又好像都不甚合适。
朝露待日,十里孤林中, 白衣少年微微躬身咳嗽,身形些许单薄, 却绝不孱弱。
他似是感到了什么,鸦黑发尾微摆,侧头向着虞兮枝的方向看来。
他眼神依然是黑恹恹的,却因为晨曦薄雾,睫毛上似是凝了一层浅浅的水意,便让这份恹恹带了些朦胧。
虞兮枝拿着一长一短两截小树枝,站在原地。
她想要向前,他却先一步,已经到了她面前。
少女与剑意鏖战半宿,长发早已披散,天照笔被她随手扔进了芥子袋,衣袖衣摆都有剑痕割裂,手臂脸颊有剑痕红印,有些还在微微渗血,衣襟更是狼藉一片。
她脸上尽是疲惫,却忍不住般,在与他对视的同时便弯起了眼。
谢君知,她方才打的腹稿都成了泡影,此刻脑中空空如也,我……他却不说话,只弯腰俯身从她手里接过了微短的那根小树枝,再伸手,将她的长发挽起一半,最后再把小树枝重新插在了发髻上。
他为他这样挽发的时候,并没有绕到她的身后,于是他的胸膛便碰到了她的鼻尖,发丝缠绕在她的指尖。
他像是在虚虚环抱她,她闻见他身上皂木晨曦与露水的清浅,他挽发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脖颈,却竟然不是冰冷,而带着近乎滚烫的温度。
挽个松散简单发髻,倒也不分男女,是以谢君知动作很快,于是虚抱便也短暂,仿佛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好似只是看她长发散落,这才一时兴起。
虞兮枝心跳微快,耳尖微红,但若要真的去问,却也可以狡辩说是被剑痕擦到耳廓留下的痕迹。
下次别丢了。
少年声音温和,退开半步,又抬手扶了扶小树枝:毕竟是我的本命剑,丢了总是有些麻烦。
好。
虞兮枝低声应道,又递出另一只手的树枝:这个……我……你折下来,便是你的了。
谢君知却不接,又笑了笑:留着虽然没什么用,但上面到底有些我的剑意,或许也不是完全没用。
虞兮枝慢慢收回手,本想将树枝塞回芥子袋,但又想了想,这树枝在她折的时候,匆忙了些,细软且长,于是干脆将树枝在自己的剑匣上绕了两圈,看上去倒也并不突兀。
但她绕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明明……有剑。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剑意,后来她也见过许多次他出剑,有随手折枝与她的对剑,有那日斩妒津妖人时,淋漓尽致的一剑,还有那次那位徐姓长老从后山而出时,他冷声一剑。
然而所有这些,她却总觉得都比不上那一日她惊鸿一瞥的游龙剑意中,那份真正的睥睨和莫名暴虐。
那日并非是迷雾林,也并非是此处十里孤林。
谢君知却摇了摇头,道:那是我的心魔秘境,一切存在,一切所见,可以是真,也可以是假。
心魔秘境?你……有心魔?虞兮枝下意识道,话一出口,却又后悔,觉得自己问得太多,硬生生转了话题:你是说,那柄剑……并不是真的存在?世人都有心魔,我自然也不例外。
谢君知却并没有觉得她冒犯,平静解释道:有人步步困于心魔之中,也有人想要将心魔一剑斩之,只是心魔难解也难斩,否则便也不配被称为心魔。
未来或许你也会遇见,也或许不会。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剑,这十里孤林,是无数剑,当然也可以为一剑。
他没有略过她的问题,却又说得有些玄虚,似是这等事情便也只能用这样的话语来描述。
虞兮枝似懂非懂,再看向面前纵横交错的树林,有点迟疑地抬手,碰了碰树枝,只觉得树皮依然粗糙,脚下泥土微硬,倒也和寻常作物并无太大区别。
可这里是树林,也不是树林,是剑,却也要看握在谁的手里。
在寻常人眼中手中,便只是树枝树林,但在谢君知手里,却是斩天下的剑。
而她折了枝,便也算是借了半剑。
可你的心魔秘境,我又为什么能进?虞兮枝突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那日我本是要在迷雾林等人……后来的事情你大约也知道了。
这就要问它了。
谢君知却低头看向了某处。
虞兮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橘二从一棵树后面探了半颗猫头出来,耳朵微耷,金色的眼睛却睁得滚圆。
此刻既然已经被发现,橘二便也不再藏,有些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又下意识般蹭了蹭虞兮枝的腿,蹭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在谢君知的目光下,艰难地停住了蹭的动作。
然而下一秒,橘二却直接腾空而去,虞兮枝弯腰将它抱起来,盗肆桨眩疑惑道:你是说橘咪咪?它叫橘二。
谢君知垂眼与橘猫对视。
虞兮枝于是更加疑惑:可是不管它叫什么,小猫咪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橘二耷拉的耳朵于是在她的话中悄悄重新昂然竖起,些许心虚的眼神也重新理直气壮了起来,与谢君知对视的时候,明显重新占据了一点点优势。
谢君知明显被虞兮枝这句话噎住了,半晌,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小猫咪?不是小猫咪吗?虞兮枝茫然道,又抬手举起橘二,从它前爪腋下穿过,于是胖胖的猫身体被拉长,些许无助的猫后腿垂下,露出柔软又胖乎乎的肚子,怎么看都是毛茸茸的小猫咪的样子。
……是胖了些,所以充其量把小字去掉,但鉴于这山这宗她只见过这一只猫,没有其他对比参考,所以喊一声小猫咪,也是心安理得。
恰逢紫渊峰天心铃响,远远飘过来,便是极远极缥缈的一声,宛如在云雾之中难以窥听,这一日的自由擂台赛又要拉开帷幕,千崖峰众人大多已经十局连胜直接晋级,却还有黄梨三局连胜,但今日也仍要再去,决出是否能进十六强。
虞兮枝听到这铃声,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听说过的某种传闻,再看橘二,眼神微变:听说还有一只天心铃在昆吾护山神兽麒麟的脖子上,难道橘二是麒麟?可它脖子上也没有铃铛啊?橘二被拎得时间长了,好生无奈,谢君知却是直接笑出了声:麒麟?它也配?橘二开始扭动,虞兮枝只得将它扔回地上,橘猫毛发微乱,尾巴乱甩,抬头不满地冲着谢君知喵了一声,心道麒麟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配和自己比?喵到一半,橘二却突然收了声,觉得谢君知话中有话,后半句的它,也未必是指自己,还可以理解为麒麟。
虞兮枝从善如流蹲下身,依依不舍地又摸了一把橘二毛茸茸的脑袋,已经自动理解了谢君知的意思:你说的对,区区麒麟,也配和我们橘二比?但她嘴上这么说,心里理解的却是另外的意思,这么说,不过是看到橘二明显不爽,特意安抚罢了。
有折枝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唤醒,谢君知抬手又折了一节小树枝,再看向她:要对一剑吗?这话有些突然,虞兮枝却也并非第一次与他在此处对剑。
只是此时,少女低头打量一番颇为狼狈的自己,有些委屈:我在山洞里已经努力一整夜了,现在真的不想努力了。
谢君知哦了一声,也不强迫,只悠然道:我看你还差一剑元婴,想帮你一把来着,既然你不想努力了,便也算了。
破境近在咫尺,虞兮枝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经得住这番诱惑,反正她不能。
于是少女虽然委委屈屈,却也还是猛地抬头,铮然出剑。
橘二吓了一跳,心道你们俩要战便战,拔剑便拔,倒是顾及一下我这个小猫咪,毛都要被吓飞了好吗?……千崖峰刀光剑影,紫渊峰剑影刀光。
更远一些的地方,却也有人眸色沉沉,看着雾霭崇山,再抬眼看朗朗晴空,眼中却有江河灵气暗涌流动。
仅仅昆吾山宗,便已经有三人伏天下。
祁长老晃了晃杯中的茶:说来距离蚀日之战不过十七年,灵气竟然便已经如此浓郁。
与千崖峰那位有关系吗?有人问道。
那人的声音渺渺,分明不在祁长老身边。
云海有雾,雾中有山,山后又有大大小小隐匿于山壁之中的洞府,这些洞府彼此隔绝,却又彼此相知,正是太清峰后山。
蚀日之战后,无数门派中人隐居于此,正如此前每个甲子的每次大战之后一般,有人修生养息,有人重伤难愈,却想闭关求一线突破生机,也有人背负着火种之名,以备新生代弟子中无人能承载下一次大战的重任。
却又许是近来雷劫密布,所以便有一些长老从闭关悟道中缓缓醒来。
说来也巧,昨日一时兴趣,我去看了眼选剑大会,见到了些新生代的弟子,也见到了他。
至于伏天下,恐怕也不止三个。
祁长老这话落音,几个洞府顿时有些气息微动,显然每个人都有问题要问。
祁长老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新一代弟子很好,不能说都很好,但手中却也有昆吾剑。
至于千崖峰那位谢姓小子……他顿了顿,声音似是没变,语气中却有了浓浓的忌惮:很强。
后山一片寂静,仿佛过去无数十几年的空寂那般。
云雾弥漫,流转极慢,灵脉于山底流淌,便使得这里的灵气比其他地方还要更加浓郁纯粹。
如果有人在这里开了灵视,便可以看到那些灵气有一些注入天地之中,却被昆吾山宗的大阵拦截,并不真正汇入天地湖泊,而是重新流转回来,惠及宗门中人,但更多的一些,则是无声无息地被各山后的这些洞穴悄然吸纳,形成一个个洞天福地。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好一个谢家血脉。
又有女声怒喝一声:谢家血脉就如此厉害吗?如此代代守山枯坐,难道却反而成全了他们吗?!一声叹息起。
一道苍老粗哑的声音缓声道:成全如何,强又如何,难道你们忘了吗,那是谢家最后的血脉了。
真正应该担心的,反而是我们。
此言出,满山终于真正地安静了下去。
然而交纵的那些气息却微微乱了些,再望向千崖峰方向的视线,也多了些。
他们不在意这宗门究竟有几人伏天下,总之天下此刻几乎所有伏天下都在昆吾,抢了这份先机,昆吾依然可以一门独大。
但千崖峰三个字,却永远都是扎在大家心头的一根刺。
……既然没有连胜十场,黄梨自然便要按部就班继续比试,而程洛岑与易醉也偷不得闲,毕竟除了单人赛,还有双人和三人赛。
两人从千崖峰御剑而出的时候,身影都不期然带了点儿狼狈,御剑的速度也比平时更快了好几分。
老程,别等了。
易醉拧着眉,神色严肃:破境吧,破了境,我们三个人用千崖剑阵,也未必不能一战。
白鹤乱飞,空中流云微风,却唯独没有等来程洛岑的回应。
易醉侧头看与自己并肩而飞的少年,却见他神色更严肃些,双唇微抿,手却在小幅度地挥舞,仔细去看,竟然便是方才他们在千崖峰看到的那一剑中的一小部分。
醒醒,老程,醒醒!易醉看少年一副入障样子,急急伸手拍了对方肩膀。
程洛岑如梦初醒,又拧眉转头,神色古怪地看了易醉半晌:战什么战?你这么想和二师姐打一架?之后的单人赛,未必不会对上她。
易醉:……不是,你看到那样的剑意,难道不想自己也试一试?易醉比划了一个挥剑的动作:不会有这样的冲动吗?我对送死没有兴趣。
程洛岑冷然摇头:明明知道完全打不过,为什么还要打?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同时觉得对方无法理解,心道也不知是人类的悲欢无法共通,还是对方的脑子有问题。
但下一刻的双人战场,两人却又双双举剑,剑意相似,剑法相通,一路披荆斩棘,竟然飞快进了双人赛八强组。
易醉收了剑,思绪却还在之前看到的虞兮枝的那一剑上:我觉得二师姐必然已经伏天下了,你觉得呢?程洛岑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他:这件事还用觉得吗?怎么不用?她没有劫雷啊!不说别的,我们也算朝夕相处了,我破境你们谁没看到?易醉微恼,声音却依然是压着的:等等,为什么你这么笃定?只用劫雷来看是否破境,也太局限了。
程洛岑说话毫不客气:你自己看不到剑意吗?易醉大惊:你小子怎么和师兄说话呢?打一架吗?师兄弟两人猫着腰在这里低声交谈,以为四下无人,边说边向着黄梨的擂台那边去了,才走,却有人从树后转出来。
你不是说,你和易师兄很熟吗?纪香桃神色懊恼:为什么让你帮忙搭话,你却动也不动?夏亦瑶满心都是刚才无意中听到的事情,又想到了潇雨剑曾经说过的事情,心道难道虞兮枝真的已经伏天下,表面上却要应付纪香桃:你找程师弟到底什么事?……能有什么事!纪香桃却抿了抿嘴,见夏亦瑶神色探究,大有她不说,便真的不帮她的意思,这才一跺脚,耳尖微红: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他昨天受的伤严不严重!夏亦瑶愣了愣:严重又怎么样,不严重又怎么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我就是想问!纪香桃嗫嚅几下,干脆理直气壮道:算了,你不帮我,我自己去问!到底是纪家的大小姐,任性娇憨,说走就走,真的甩了袖子,向着易醉和程洛岑的背影跑去。
夏亦瑶垂眼,掩住眼中的不耐与不喜,在心底急急喊潇雨剑,却并没有什么结果,转眼擂台赛又喊到了她的名字,她便也只能先按捺下这份疑惑,打算晚上去藏书楼翻翻看,是否真的有这种情况,便也先去比赛了。
程洛岑与易醉走得极快,人群熙熙攘攘,纪香桃便也追得跌跌撞撞,又听到旁边有许多人在啧啧称奇什么,某一处擂台有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响起,到底爱热闹,也忍不住向着那一处望去一眼。
外门弟子竟然也能连胜两场,若是她真的再赢一场,便真的要去打晋级赛了!而且我刚刚打听过了,这位师妹竟然是才入昆吾不久,据说刚来时不过引气入体,可看今日境界,最少也是炼气后期吧?不止,方才与她对战的,便是炼气后期的师兄,你见她赢得有半分吃力吗?……不能吧?大师兄当时开光到筑基有多久,她再厉害,却也不能比先天剑体的大师兄快吧?我说,你们真的有认真看比赛吗?刚才她分明是赛中破境,刚刚到了筑基,你们看看天上,霞云都还没有散呢!议论嘈嘈切切,纪香桃向着台上看去,却见穿着灰色外门弟子道服的少女竟然从擂台上一跃而下,人群一惊,随之分开,只目光愕然,看着少女向着某个方向而去。
纪香桃看着那个熟悉的方向和熟悉的背影,忍不住喃喃道:不是吧?灰衣少女气喘吁吁,头发微乱,伸手去拉程洛岑的袖子,却被少年若有所感回身避开,有些惊愕地看向背后。
四目相对,少女依然面无表情,她似是不太会笑,眼神却极亮,甚至比她方才在台上出剑的时候还要更亮几分。
程洛岑看着那张脸半晌,觉得有些熟悉,随即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你?你说你在这里,所以我来了。
少女目光灼灼,声音并不是多么动听,带了些近乎力竭的微哑:赢了比赛便可以进内门,所以我赢了。
嚯。
易醉也终于认出了对方:这不是……天酒镇的那位……程洛岑神色复杂,他有些不可置信,却也觉得有些困扰。
面前这位,竟然正是他在天酒镇的黑市里救了的那位名叫云卓的少女,他觉得所谓恩情,不过自己顺势而为,谈何报恩,说了宗门后,他甚至没有说自己姓名,却不料对方真的来了此处。
她只说了短短两句话,他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入了外门,找遍外门八千弟子,却不见他。
所以她想要入内门,再找他。
程洛岑眼神微凝:你已经筑基?云卓点头:想赢,所以筑基了。
纪香桃终于在两人说话间到了近处,却正好听到了云卓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愕然无语,心道这位外门弟子究竟是谁,又和程洛岑有什么关系?她不喜对方这样看着程洛岑的眼神,心底一急,便一步踏了出去:你、你好大的口气!筑基哪有那么容易!云卓慢慢看向她,手又放在了剑上:打一场吗?纪香桃不料这人竟然一言不合就要拔剑,不由得睁大了眼:我才不会欺负一个外门弟子,你自己和自己打去吧!言罢,她又转向程洛岑:你……你……不知怎的,她对着别人的时候,语速飞快,但真的和程洛岑对视的时候,却竟然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程洛岑认出她来,却以为她又要因为昨日的擂台赛而来找自己的茬,神色不由得微冷:不知纪大小姐又有何事?纪香桃对他的情绪变化感知极其敏锐,只觉得程洛岑对着这不知来历的外门弟子说话还很温和,怎么对着自己就莫名有了些杀意,不由得心底微酸,还有莫名火气窜了上来。
她将手心已经握得微湿的疗伤丹丸恨恨向着程洛岑身上砸去:没事不能找你吗?真是好心当驴肝肺!程洛岑接住丹丸,微怔地看着纪香桃冷哼一声,转身便走的背影,再看向云卓紧盯着纪香桃背影的眼神,和手里已经出了半寸的剑。
易醉默默转开眼,却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噗地一声幸灾乐祸。
程洛岑头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直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第69章 那你明天早上吃鸡汤小馄饨吗?这一夜, 千崖峰晚餐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奇特。
每个人都在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想着自己的事,苦着自己的恼。
易醉食不知味, 心道自己揽镜自照,自认也算是风流倜傥人见人爱, 虽说不如大师兄那么九千万少女的梦,但起码也能吸引三千万少女, 怎么就没有人在自己面前一个跺脚扔药,一个拦路拔剑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自己不够有趣,境界不够高, 还是皮相……还不够好?程洛岑食不甘味, 老头残魂已经在感慨地翘脚细数自己当年的风流韵事,什么无数仙子为自己竞折腰,而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些什么, 低声喝止老头不要乱说,却被对方向自己男性的尊严发出了反讽, 顿时有些脸皮发红,恼羞成怒。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他修炼不够认真, 看向那些女修的眼神不够稳重, 还是扮相……不够低调?虞兮枝食不遑味, 她觉得自己被谢君知骗了,明明对了一剑又一剑,手都要断了,怎么还是卡在结丹期大圆满,只觉得体内金丹愈发圆润漂亮, 却还没长出小手小脚,距离那元婴显然还差了一步。
念及至此, 少女不由得扫了谢君知一眼,却见对方优雅吃面,若无其事,不由得心底更气。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小师叔的一剑还不够厉害,是自己其实还没碰到元婴的门槛,还是自己……折了太多小树枝?黄梨左看右看,再看自己面前的面,心中有了浓浓的忧患意识。
明明他老黄的面还是那样的汤那样的料,怎么大家看起来吃得都不太得劲?看来等到这比赛结束,他还要去一家面馆重新进修一番,查漏补缺。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葱苗不够新鲜,是汤底不够浓郁,还是……面条不够劲道?几人各有所思,一顿面吃得是心猿意马,好在一码归一码,易醉到底有过忘了告诉虞兮枝的前车之鉴,想起了重要的事情:总而言之,我们四人目前都进入了十六强,我和老程的双人组、外加老黄的三人组,都已经晋级。
十六强会分为四组,每组胜者进入前四,再抽签确定对手,再由胜者角逐魁首的位置。
但不管怎么说,进入十六强,就意味着,已经拿到了进入秘境的资格。
想象中能够进入秘境探险而感到快乐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在场四人,程洛岑早年就有奇遇进过秘境,其余几人也都进过空啼沙漠的混元秘境,至今还记忆犹新,但到底还是失去了些对秘境的新奇感。
但到底也还有别的东西撑着。
比如,选剑大会之所以为选剑,便是进入剑冢选剑,又及,魁首的一千块上品灵石和五峰对战后的翻新正殿。
之前我和易醉都被划到了太清峰,五峰对战要怎么对?难道要老程和老黄两个人上阵?虞兮枝微微拧眉,又嗤笑一声:又或者,让小师叔亲自上?他们敢吗?不怕整个峰头被削平吗?谢君知抬眼看了少女一眼,欲言又止,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易醉敏锐感到虞兮枝和谢君知之间的气氛些许微妙,却只当不知道:关于这件事,我去找紫渊峰谈过了,说是鉴于千崖峰确实人太少,所以特许我们将所属峰改成了千崖,不过这也一来,我们也只有四个人,其他峰出战都是十人队来着……虞兮枝沉思片刻:不然,多画几个纸符人?纸符人算人吗?大家顺着她的话想到了过分活泼的小枝枝和过分喜欢捉弄小枝枝的小知知,心想要算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正比人类只有四位,这四位身上又挂着三个小纸符人,总觉得像是什么奇怪的人叠人现象。
橘二也算千崖峰的,总不能光吃饭不干活。
谢君知收了筷子,看向刚刚吃完猫饭丸子,闻言有些愣住的橘二:这样就有五个人了。
猫也能算人吗?易醉瞠目结舌,又和橘二对视片刻:行、行叭。
易醉又掰起指头算了算,竟然觉得这阵容还行:我是伏天下,老程估计这两天也就压不住自己,也要伏天下了,老黄筑基,二师姐就算不伏天下,天下也要服她,至于老猫……老猫这么可爱,谁又忍心拔剑对准一只它呢?所以只要老猫不被打到,我们胜券在握!千崖峰的正殿指日可待!橘二心情复杂,对老猫这个称呼明显很有意见,然而易醉在老猫两个字后,很快又用了这么可爱四个字,若是它在计较,倒显得心胸颇为不宽广了。
于是千崖峰的阵容就这么定了下来,虞兮枝神色颇为复杂地看了一眼程洛岑,又听易醉提了一嘴云卓和纪香桃的事情,心道龙傲天到底是龙傲天,无论人在何处,修炼绝不会落下不说,其他故事也是在如期展开两不误,却不知他与小师妹夏亦瑶何时才能碰撞出火花。
剧情到此,到底偏离原书多远,虞兮枝也不知道,但这样在千崖峰朝夕相处,一起吃面,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自然从原书的恶毒女配和正义男主稍微偏转,变成了千崖峰孜孜不倦的二师姐和千崖峰崖边吹剑风的师弟。
是以二师姐到底还是研了墨,摊了符纸,取了天照笔出来,一气呵成地又写了两套避雷符出来,一套给了程洛岑,一套给黄梨备用。
写完却又想到了另外一事,推门出来再看的时候,她才发觉千崖峰已经夜深寂寂,其余几人的灯都灭了,谢君知竟然也一反常态,并不在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看书。
却有另外的木屋门微开,透出内里的些许光线,虞兮枝迟疑片刻,到底走了过去,从门缝往里看了看。
谢君知居然在看小知知和小枝枝玩。
也不知是谢君知的一口灵气实在太绵长,还是千崖峰的风水格外养纸符人,总之两个纸符小人续航实在是有些长。
这会儿小知知许是因为谢君知本尊在,多了好几分底气:你不要过来,今天的橘二肚子是我的。
橘二明明更喜欢我,不信你自己问它!小枝枝叉腰,又道: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知知了,睡觉怎么还要和猫挤在一起?不知羞!小知知一噎:你才不知羞!奇怪,我为什么要知羞?小枝枝迈着短腿,已经掀开了橘二的尾巴,凑到了橘二肚子旁边,再将尾巴盖在自己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知羞这种事情,你来做就可以了,和我小枝枝有什么关系?小知知明明在和虞兮枝本尊说话的时候,嘴皮伶俐,百战百胜,经常堵得虞兮枝怒目相向,但此刻面对小枝枝,显然节节败退,技不如人,只得带了些委屈地用眼神去瞅谢君知。
却见谢君知根本没看他,竟然蹲在了小枝枝面前,用手弹了一下小枝枝的脸:都送你我的本命剑了,多劈你两剑怎么了?我又没说对一剑就一定能元婴,这就生气了?在门口听了个全部的虞兮枝:……小枝枝惊愕捂住脸:你怎么又弹我的脸!我只是一只脆弱的纸符人罢了,这样下去,脸会扁掉的!虞兮枝:……为什么说又?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在空啼沙漠的时候,时常觉得脸上有点奇怪的感觉,再看到谢君知此刻的动作,慢慢眨了眨眼,心道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这位祖宗不能这么幼稚吧?但她转念又想到了自己也曾经这么弹过小知知的脸,不由得又有些心虚。
却见谢君知顿了顿,又道:你还怕脸扁掉?你揪我头发荡秋千的时候,怎么不怕摔断腿?虞兮枝大惊,心道这小枝枝未免胆子太大。
虽然她之前便觉得谢君知一头黑发漂亮得过分,小枝枝在他身上乱爬的时候,恰好能拽着他的头发当梯子,却也不了小纸符人这么敢想又敢做,竟然更进一步,还做起了荡秋千的事情。
你这是看不起我荡秋千的技术。
小枝枝据理力争:再说了,我掉下来的时候,你不是接住我了吗?说着又从橘二尾巴下面伸出两条小短腿:瞧,腿还在。
虞兮枝:……纸符人当然不会脱离于本尊存在,说到底,也不过是本尊的一种化身罢了,性格自然也是与本尊脱不了干系。
换句话说,小枝枝完全就是她的镜像,就是那种没什么心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出来的镜像,而不像是她,只会把这种话藏在心里吐槽,脸上还要挂着营业的微笑。
这么一想,倒是有些羡慕小枝枝。
她这样思忖,又有些莫名脸红。
而气不打一处来的小知知却在原地转圈迈步的时候,猛地瞅见了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的她,冷不防四目相对,虞兮枝顿时愣在了原地,直觉不妙,准备悄悄溜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快来管管小枝枝!小知知奋力向她冲来,冷哼一声:你看她现在,上房揭瓦,橘二的胡子都只剩下一半了!虞兮枝微僵,下意识向着谢君知望去,却见那道白衣背影竟然并未回头,而是顺势抓着小枝枝的腿,就这么把她从橘二尾巴下面捞了出来:有人在门口偷听我们说话,还不敲门,你说我们要不要理她?虞兮枝:……这位祖宗这么幼稚,虞兮枝不由得在心底冷哼一声,便也蹲下身来,抓住奔来的小知知,闷声闷气道:有人在这里欺负纸符人还不关门,反过来还要怪别人听见了他说话,小知知,你说他奇不奇怪?小知知眨了眨眼,小枝枝蹬了蹬腿。
两只纸符小人隔空对视了一眼,包子小脸上都有些问号和茫然,却听谢君知道:我与你第一次见面就想杀你,你难道是第一天觉得我奇怪?虞兮枝顿了顿,道:可我还活着,小枝枝的腿也没断。
谢君知手指微顿,终于转过头来,看向虞兮枝,终于看到了她是真的满脸委屈巴巴,一双笑眼也有些许耷拉下来。
少年心头莫名微软,还是有些拉不下来脸,却到底别扭道:今天是我看错了,我以为你还差一剑就能破境,没想到不止一剑。
虞兮枝当时累到快晕厥,却因为谢君知一句话而再度拎剑,满以为自己距离破境不过分分钟的事情,却不料一剑又一剑,甚至连千崖后山的某个小山头都削平了,还没任何破境的征兆,不由得心头恼怒了大半天。
此时此刻缓过神来,她自然也觉得自己的恼怒有些无理取闹,否则也不会主动过来在这里探头探脑。
她当然没想到谢君知居然会先开口,只是这话听起来像是变相道歉,却听起来莫名哪里不太对,颇有一种说了还不如不说的意思在里面。
谢君知从未说过这种承认自己失误的话,话出口后还有些赧然,心底更是莫名有些忐忑对方的反应。
结果等了半晌,对方却竟然毫无动静,于是谢君知不由得悄悄抬眼,向着虞兮枝的方向看去。
却见少女蹲在地上,手指似是无意识地抠了抠小知知的衣服,惹得小纸符人一脸嫌弃,拼命想要从她手里夺回袖子。
她又抿了抿嘴,更加别扭地哦了一声,然后才道:那、那你明天早上吃鸡汤小馄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