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金黄时, 便是五派三道比剑大会的开始。
不同于上一次秘境,只是因着秘境开启点在九宫书院,所以五派三道便不得不齐聚于书院之中, 若是开启点在未夏海,恐怕剑舟便也会在那片无尽海域之上停留足足三十日, 再燃烧掉数量几乎足够能填海的灵石。
总之,比剑大会究竟在哪里召开, 到底更多了一层意义。
便是仙门魁首之下的那个位置,在此次比剑大会到下次期间,究竟花落谁家。
毕竟昆吾山宗凭借一山的剑, 已经牢占了仙门表率之位许久, 大家敢怒也不敢言,因为如果想要拿走这个位置,便要先问一问昆吾的剑。
打不过, 根本打不过。
若是按照武力值来排的话,恐怕每一次的比剑大会都要问道昆吾山。
总是独霸一方也并非好事, 既然已经是仙门表率,昆吾山宗自然已经不太看重这些虚名了。
因此, 昆吾山宗早已表明, 不参与承办比剑大会, 便是将这个殊荣让了出去。
此举本是好意,但此后,五派三道的其余几派每次都要为这个位置而明争暗斗,各门弟子之间的冲突也多出于此事,既然有了摩擦, 竟然便有些实力不俗的弟子夭折消耗在了此间。
再去细想昆吾山宗将承办事宜让出来的举动,就有些意味深长了起来。
阴谋论一些来说, 甚至可以指责昆吾山宗是在间接用这样的方式去掀起其他几派之间的敌对,再借此消磨其他几家的实力,从而坐稳自己仙门表率的地位。
但即使大家心中这样认为,也不可能有人真的将这种想法说出口。
于是好几届比剑大会之前,各派掌门终于和和气气地坐了下来,就此事进行了一番商议,旋即达成合议,谁也不去做那承办方,而是另辟一处场地,此后每一届的比剑大会都将在此举办。
这另辟的场地,谁也不偏颇,直取五派三道地理方位的中心点。
各门派都为此派出了数位大能,以仙家手段平湖造地移山,硬是让那本是荒野一片的地方,变成了如今郁郁苍苍繁茂兴盛的比剑谷。
初时,比剑谷才开始筹建之时,此地还是满目荒凉无人烟。
但既然仙门盛会举办于此,便是每一次盛会之间都要相隔许多年,也足够吸引许多人来此。
长此以往,比剑谷周围便聚起了许多小村落,村落再合并成城镇,此刻再去看比剑谷一代,入眼已是繁华熙攘,比肩接踵。
按照惯例,五派三道在比剑大会开启之前十日左右,每个门派都会先各自派出一队人马来此驻守。
一方面是为了巡视一番比剑谷的情况。
譬如空闲如此许久,整个比剑谷的场地自然需要提前进行一番彻底的修缮修复,再比如,谷中现在灵气是否充足,是否需要临时从附近借一条灵脉来补充、诸门派弟子来此后分别如何居住等琐碎的事宜,都需要提前安排好。
另一方面,当然也要向其他门派放放狠话,有分寸地进行一些挑衅,营造点儿比剑气氛出来。
这些前期准备工作一般都不会让各门派最核心的战力前来,担任这份任务的弟子,一定要粗中带细,修为不错却也并非最顶尖,心态不容易崩,脾气不要太暴躁,对俗事比较熟悉,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是个嘴炮高手。
按照以上这些条件层层筛选下来,整个昆吾山宗竟然有不少人选,其中最突出的翘楚,便自然是易醉和沈烨两个人。
又因为易醉临近破境,不容有失,而沈烨不仅符合以上所有特质,还是琐事最多、管理事务最多的紫渊峰大师兄,待人处事有天然的优势,见过的事更是比其他人更多些,最是能够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所以最后,这打前站的任务,便是由紫渊峰的大师兄沈烨来带队。
从昆吾山宗出发的时候,沈烨耷拉着眼皮,心底却是志得意满,觉得这任务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结果到了地方,沈烨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也是经历过昆吾选剑盛会的人,自诩也是见过各式各样擂台的,结果到了比剑谷以后,沈烨整个人都有些愣住。
同来此处的紫渊峰师弟陈南君愕然看着前方,将来此之前,在宗门中专门训练过的面部管理课程全部忘到了脑后:师兄,咱们确定没走错路?孙甜儿也四处张望,还蹲身亲手摸了摸地上的土与叶子都是真实存在的,这才开口道:按照罗盘指引的位置来看,是这里没错了……她边说,还一边伸手在半空中拉了几道符意出来,有图案凭空亮起再暗淡,孙甜儿点点头:有灵气也有剑气,方向也没有错,肯定……是这里。
她对自己的符有信心,但再去看面前,孙甜儿又觉得自己或许难道是太过自信?沈烨沉默看着前方,不敢说没走错,也不敢说走错了。
无他。
到底是好几十年没用过了,也不知到底经历过什么,比剑谷中,风萧瑟瑟,落叶满满,枯枝败土将数个比剑台与观赛台彻底淹没,甚至连轮廓都不剩。
沈烨算是明白,为何自己临走之前,他师父韩峰主会语重心长地给他手里塞一张比剑谷当年盛况与模样的白描图了。
要不是这张图,他甚至想象不出此处之前的样子!还好他们驻足片刻后,便有眼熟的道服出现,白雨斋和宿影阁的小队先后都到了此处,带队的几位都是有些眼熟,显然也入了此前的历史旧影秘境,但并未搭过话的人,也不好贸然搭话。
不过因为虞兮枝和易醉的原因,整个昆吾山宗的弟子大多都对白雨斋更多一点亲切感,顺便颇为不喜欢和看不起出言挑衅易醉、再被剑削了一顿的宿影阁弟子。
陈南君小声道:不然咱们先不着急,看看他们怎么办。
咱们剑修的剑,可是宝贝得很,怎么能用来挖土呢?沈烨自然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就这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陈南君才发现……白雨斋和宿影阁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三派在此僵持了一炷香时间,谁都不想主动开口搭话,气氛诡异得可怕,孙甜儿向着沈烨的方向凑了凑,压低声音道:难道我们是来挖土的?沈烨不置可否,心道若是自己早前知道这个情况,便是装病也不要来,把机会让给更合适的人,比如雪蚕峰的丹修们天天种灵植,也是要挖地的,不如让他们多来一些,术业有专攻。
念及至此,他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思路:孙师妹,说到符……有没有什么挖土符?就是那种,一张符扔出去,一整片的土就会凭空消失的那种。
孙甜儿困惑且严肃地盯着沈烨看了片刻:你想的真好。
想都不能想好点儿,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沈烨没精打采地拉拢着眉眼:土能被火烧没吗?能被雷劈开吗?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能吃土的召唤物?符修丹修御兽修士们都想想办法啊。
孙甜儿沉默片刻:特别能吃土的……我倒是见过。
沈烨精神一振,满怀期待地看过来。
孙甜儿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突出几个字:贫穷剑修。
沈烨:……其余人:…………剑修就和穷这个字过不去了是不!眼看沈烨还想反驳,孙甜儿冷笑一声,向着面前一指:一见方两块中品灵石,一口价,现挪现付,有人吗?沈烨一句你可拉倒吧还缠绕在舌尖,更响的声音已经从他身侧传了出来。
从头到尾都一直一言不发的重剑少女突然转过了头,一边抬手去解剑,眼中有些奇怪地发亮:还有这种好事?我能挖到你破产。
孙甜儿:看吧?沈烨:…………沈烨原本也想说和云卓一样的台词的,没想到云卓竟然快了半步,反而让他从这份下意识中惊醒,心道一声好险,差点就要被两块中品灵石破防了,再有些剑修被看不起了的恼羞成怒。
剑修穷怎么了!剑修也不想的!他正这么想着,身侧的云卓却已经一剑戳到了厚厚的土层之中,竟然是真正的行动派,眼看就要开始动手。
孙甜儿不过说说而已,她虽然也是出身世家,却并非纪香桃那样千娇百宠的嫡大小姐,便是比寻常弟子富裕一些,却也不可能为此一掷千金,有些啼笑皆非地就要去拦下云卓。
只是她还没出声,却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
有一队穿着玄衣道服的人手持浮尘,脚踩长剑而来,赫然便是讲究无为的太虚道。
那女声带着些笑意,听起来似是客客气气,实则却充满了傲气。
这位道友插剑入土,难道便可以平土移山吗?不如让贫道来试试看。
她说着要试试,似是在询问云卓的意见,但她话音才落,已经挥起了手中的雪白拂尘。
三千白丝如烟雾,如流云,这样轻柔一扫,空气中便似多了些水意。
比剑谷说是谷,实则并不环山,不过依山傍水,一马平川。
而这拂尘起,便扫出了风,扫水入了土。
那些堆积于比剑台上的积土开始松动,再顺着风与水冲出的沟壑,形成了一个弧度,逐渐向着那个方向涌动起来。
拂尘飘飘,白丝昭昭。
沈烨一开始还有些发愣,旋即脸色便慢慢变得不好看了起来。
他再看一眼那兀自立在剑上的女冠,又有哪里不懂,对方固然是在解决此处问题,但更多的,分明是在为太虚道立威,并且不动声色地挑衅其他门派!换句话说,这一轮暗潮涌动之中,太虚道算是已经胜出了。
沈烨暗暗咬牙,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怪自己之前怎么竟然没想到用水,不过水符而已,孙甜儿绝无可能不会。
念及至此,沈烨的声音不由得带了两分沉痛:孙师妹,是师兄误导了你。
孙甜儿脸上却丝毫没有挫败之色,反而眼神微亮地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嘘――师兄你看――沈烨一愣,顺着孙甜儿的视线再去看。
却见云卓站在前方,她竟然并没有从土中拔出剑,而是俯身又向深处插了几分!云卓抬头看一眼女冠,再重新伸手,握住剑柄。
剑气剑意顷刻间勃然迸裂。
少女面无表情看向上空,满身杀气腾腾:你是来和我抢灵石的吗?第138章 太虚道的颜面,尽在她的掌握之中!那名叫唐千秋的女冠微微一愣, 再看向云卓双手握剑的姿势,却也不慌,只微微挑眉, 疑惑道:这位道友难道要向我拔剑吗?我们五派三道本就是一起来清理此处的,我不过尽到一份我们太虚道的责任, 道友的剑气何来?灵石……又是什么灵石?孙甜儿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 竟然会造成这么大的误会。
她有点慌,却到底有急智,说话间, 已经压低声音问沈烨道:沈师兄, 事已至此,不然你就开个后门呗,给任务堂多加一个一方土两块中品灵石的任务?沈烨啼笑皆非地看她一眼。
若是没有这太虚道的女冠来掺和这一脚的话, 误会一场,解释一番也就过去了。
但既然这女冠谈笑间已经展露一番手段本事, 还顷刻间便占据了上风,这件事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昆吾山宗, 岂能被人压这一头?是以沈烨在孙甜儿有些焦急的目光中, 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再施施然上前半步,虚虚一礼:这位道友好生奇怪,如何就觉得我师妹的剑气是冲你去的呢?我们昆吾什么都不过,就是剑修多,清理的时候, 自然便也拔剑用剑,驱动剑意, 有什么问题吗?与此同时,沈烨再暗自向云卓传音道:灵石的事情是孙甜儿胡说八道,但你不可输阵,依然是两块中品灵石一方土,任务堂出钱。
云卓反而松了口气,传音回来:那敢情好,我也担心孙师姐难以负担这么多灵石。
既然不输阵,便要速战速决,最好让那位太虚道的女冠忘记什么灵不灵石的事情。
那边唐千秋还手捏拂尘,微微愣神。
太虚道人丁并不兴旺,虽然众人都同居于一座太虚三清山上,内部却分明各成一派。
大家脾气都倔得很,哪怕是对经文的几句注释理解不一,便要闹着分出一个新派出来,一人师一人弟子,便可以独开一洞,自起一名,成一派。
若是遇见什么情绪更激动些的事情,当场三派变五派的事情更是比比皆是。
如此一来,太虚三清山虽然还是道门圣地,统称为太虚道,但实则其中林林总总,连太虚上人都搞不清此刻的太虚山上有多少派。
各个派别各居一隅,意见相左严重的派别更是几乎老死不相往来。
平日里见到的人太少,自然开口的机会就少之又少,长此以往,太虚道许多人都沉默寡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用见人便绕道走。
平素里这样自然无妨,但到了五派三道的盛会时,其中弊端便大大显露了出来。
比如上一次秘境,就很难选人,几个分明总共也只有三四个人的小派彼此不服,竟然差点为了一个名额打起来。
――仔细询问时,几个小派其实谁也并不多么稀罕那个名额,也并不多么想去那个秘境,其实只是不服其他派去罢了。
再比如这一次,要从这么多寡言不善社交的人中,矮子里面拔高个地挖出几个话多又巧言善辩的,实在是……难啊。
是以在太虚道中,唐千秋虽然完全可以算是话最多,最没有社交障碍的那种,但对上其他门派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够看。
更何况,她的对手是昆吾山宗这种大门派之中,管理八千外门弟子的大师兄沈烨。
唐千秋还在细品沈烨话中的意思,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被绕进去了,毕竟师父可是说了,别的门派的道友们可都是巧言善辩,动不动就喜欢给他们单纯的太虚道下套。
她,聪明的唐千秋,一定要步步为营,回应之前多想两遍,切忌给其他门派留下任何马脚!结果她还没细品出个子丑寅卯,云卓的剑意就已经变得更加浓烈了起来!唐千秋发誓,自己已经用了毕生的力气想要稳住了。
但怎么会有人的剑风这么粗壮这么凌厉!那一瞬间,唐千秋想到了雨打风吹去的浮萍,想到了惊涛骇浪中孤苦无依被吞噬的小舟,又想到了在月光遮掩下暗淡无光的星星,触景生情,睹物思己,才要感怀地叹口气,却已经被云卓掀起的剑风,连人带脚下的御剑吹去了一边!云卓本就用的是重剑,剑体比寻常的剑都要宽且平直许多,说是守山,哪怕被称为开山剑都不为过。
先天剑体,再日日夜夜被剑冢的风淬体,她为了不输阵而出的这一剑,自然也要倾尽全力!以她的剑为起点,她分明没有拔剑,也没有劈剑,仅仅凭剑气,竟然便直直劈出了一道直至比剑台另一端尽头的、可供两人并肩而行的宽阔长道,露出了深深泥土之下,比剑台的原貌!再看那些被劈开的泥土,竟然全部都顺着方才唐千秋引来的水意,就这样不留痕迹地顺流而去了。
沈烨朗声一笑,对着刚刚堪堪在剑身上站稳的唐千秋再一礼:感谢这位道友借水一用!他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分明是在说唐千秋方才出尽风头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为他昆吾山宗做了嫁衣,不服?不服你们也拔剑啊,能胜出云卓的这一剑,便是算你们赢又如何?一边旁观的白雨斋和宿影阁自然心领神会,悄然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宿影阁低声议论自己所带的灵器之中,是否有能够在此施展一二的,若是没有,有没有可能此刻改造一番,弄出来一个。
而另一侧的唐千秋却愣了愣,实战经验太少的少女觉得这话似乎哪里有些奇怪,但仔细掰碎想了半天,明明就是在道谢。
于是,别扭归别扭,时刻记着不能丢了太虚道面子的唐千秋深吸一口气,凛然道:大恩不言谢!贫道这就再多加点水!沈烨猝不及防:?不是,你等等,大恩不言谢是在这种语境下、能这么用的吗!他欲言又止,却见方才差点被云卓的剑风吹落掉地的道服少女又急急挥舞拂尘,竟然真的……让那水渠中的水更旺了些。
昆吾山宗的几个人都给看呆了。
我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分辨……她是认真的还是故意反讽……孙甜儿瞠目结舌,也不知到底是沈烨棋逢对手,还是这之前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太虚道竟然是这种风格。
这要是反讽,段位未免也太高了吧?陆之恒感叹道,修仙界果然藏龙卧虎,想不到,竟然可以用这等招式克制我沈大师兄。
唐千秋丝毫不觉自己无意中已经让一场明争暗斗的气氛和走向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方才的登场她自觉满意,此刻消耗灵气再出水符与风符,带走更多的土与枯枝,不一会儿便浅浅露出了被埋没的比剑台轮廓,唐千秋顿时更加得意了。
太虚道的颜面,尽在她的掌握之中!既然太虚道与昆吾山宗都有所动作,白雨斋与宿影阁自然也不能看着不做事。
有唐千秋不觉尴尬地开了个头,白雨斋再扔出水符助力便也并不多么突兀,而宿影阁在短暂的商量后,几个人各自从芥子袋里掏出了些奇奇怪怪的灵器出来,再组装一番。
为首一人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番:此物是我师兄弟方才有感而发,现场拼装出来的,难免还有些疏漏之处,但挖土这种事儿,自当胜任。
那灵器足有两人高,下方为一巨大旋转轮盘,再竖起一根可以弯曲动作的长臂,长臂尽头是一个巨大的铲子。
再分别安入灵石,便见那轮盘缓慢左右转动,长臂从高至低,带动那铲子起土,再升起,随着轮盘转动转至另外一侧,旋即调整一番角度,将铲中泥土倾倒出去。
沈烨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想请教几位,此物原本是……?上面的铲子是我三师兄炼出来的,实战中,可以为盾,护住三五个人不成问题,也可以为武器,一挥之下,一整片的妖兽都要退避三舍。
这长臂乃是我二师兄的杰作,多么精巧,多么鬼斧神工,懒得去拿什么东西的时候,只肖取出此长臂,便可随心所欲地控制它,去取自己难以拿到的东西,在摘悬崖上的花、药等日常活动中,有奇效!最后,这罗盘,自然便是我自己的构思了,流水线反复工作的时候,左右腾挪实在太累,有了此物,只用站在上面,便可省去其中腾挪的步骤。
宿影阁一人娓娓道来,神色之中尽是骄傲自豪:此物还没有名字,取此刻用处,便叫……太虚挖掘器吧。
几位师兄意下如何啊?宿影阁几人皆对这名字十分满意,更对此刻完全代替了人力、运转流畅,配合完美的灵气感到骄傲,便好似毕生所学,终于在此有了用处。
平时别人说他们炼的器没用又如何!瞧瞧现在!昆吾山宗的剑算什么!白雨斋的符算什么!太虚道的拂尘又算什么!剑要自己出,符要自己扔,拂尘要自己挥。
我们宿影阁,完全用灵器代替人力,完美契合炼器之一道的宗旨!唐千秋盯着那什么太虚挖掘器看了半天,觉得模样古怪的东西此时此刻好似确实有点用处,但依然让她十分疑惑。
疑惑自然便要说出来。
可是……各位道友分明人人都有护盾,便是三五人的大护盾,也不过心念所至,便可成盾,若是真的遇见什么千钧一发的时候,来得及拿这么个大家伙出来吗?至于那个长臂,要拿东西……不能用念力控制吗?悬崖峭壁的药草也可以御剑去采……吧?为什么非得要这么个长臂?唐千秋忍不住道:最后那个罗盘,我也有其他的办法。
若是重复工作,便画了纸符人来代工便可,实在是没必要浪费材料做罗盘?宿影阁方才还兴致勃勃意得志满的几人神色一顿。
唐千秋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任务,她仔细读别人的表情,察言观色,再努力分析这其中意思。
讲到宿影阁几人神色不太好,唐千秋本能有些不好意思,却又飞快想起了师父的叮嘱。
不用给其他人面子,他们脸色越难看,就越说明你赢了!唐千秋不太明白自己刚才的合理困惑如何就让宿影阁的几人神色低沉了,但既然她莫名其妙的用可能是声波攻击的方式赢了,便自然要再多赢一点。
于是少女继续诚恳地感慨道:你们炼器的,还挺天马行空想到哪儿是哪儿也不用讲逻辑的嘛,真好。
第139章 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楚扶,你说呢?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寂静, 唐千秋不怎么会察言观色,自然有些不明所以。
但看诸位的脸色,她觉得自己是赢了的!这腔唐千秋还在独自为自己的胜利而欢喜, 另一边的宿影阁弟子们已经了无任何要较量一番的想法,原本新组装出来了的新的有用灵器的快乐荡然无存, 甚至还有些木然和失落。
也不是因为别的,完全是因为唐千秋说得实在是太对了。
而大部分时候, 真正的实话比起刻意的冷嘲热讽要伤人多了!宿影阁弟子们此刻就觉得,自己被深深地伤害到了,甚至连反唇相讥的心情都没有, 只希望唐千秋能够闭上那张嘴, 少说两句话,少传递几分伤害。
……可不就是吗!他们可不就是所谓的高不成低不就吗?说厉害吧,提到宿影阁, 八成也没人认得他们这几张脸,说完全默默无闻吧, 倒也入选了宿影阁进入九宫书院那次秘境的队伍之中,磨练且提升了一番实力, 否则也不可能成为此次来到比剑谷的小队的一员。
然而却也到此为止。
炼器一门, 讲究灵感与创意, 他们也不能说没有灵感和想法,否则也不可能制出来这样能组成这种新型灵器的东西。
但另一方面,他们炼的器却正如唐千秋所说,他们的灵感和灵器实际上……并无什么卵用。
若非此刻挖土,恐怕这几样东西就要这么被永远扔在芥子袋中, 抑或被拿出来,再重新炼成什么别的灵器。
但其实这种情况, 在宿影阁还是蛮常见的,久而久之,大家平日里见的多了,互相之间就不会故意去戳破这一点,保持几分彼此之间的表面体面以及惺惺相惜。
但方才,唐千秋却直接戳破了这一层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窗户纸。
残忍,太残忍了。
太虚道的女冠,不讲情面,恐怖如斯。
沈烨看着宿影阁几个弟子颇为萧瑟落魄的背影,心道果然还是直球才专治各种花里胡哨,要是他遇上这宿影阁的创意,想要击败,恐怕只能悄悄摸摸在搅动的泥土之中做文章,比如偷渡一缕剑意进去,小小地破坏一下那灵器,比起唐千秋的这一番话,到底还是落了些下乘。
宿影阁默默闭了嘴,白雨斋也不太想被太虚道的这位女冠点评一番,自然收声敛气,还在心里默默给这片遮住了比剑台的沃土划分成了八块,泾渭分明地打算只清理其中的八分之一。
于是西湖天竺西雅楼等其他门派到的时候,竟然便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剑拔弩张,而是一派堪称平和的修士躬身挖土图。
西雅楼带队的是双胞胎兄弟之中的宣平,他虽然是精英主力弟子,但这次却是主动举手请命来的,谈楼主在这些事情上一向随意,便也答应了下来。
宣平见了沈烨,到底曾经见过好几次,早已有了几分熟悉。
宣平更有几分自来熟地凑了上去:沈师兄,什么情况?沈烨还没出声,便听到唐千秋拍了拍手道:哎呀,你们来得正好,昆吾山宗和宿影阁都已经露过一手了,轮到你们了!宣平愣了愣。
是他的错觉吗?这语气……怎么这么像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有别的山头的师叔来串门的时候,师父摆摆手让他和宣凡表演个节目给师叔们看看的时候……的感觉!抱着这种莫名别扭和奇奇怪怪的感觉,宣平本能地不想与唐千秋直接搭话,而是摆了摆手道:我就是来帮我沈师兄的,我就一平平无奇的丹修,能有什么好露一手的?不了不了。
唐千秋神色有些古怪。
师父果然料事如神,这个情况,师父也是提过的!遇到这种拒绝邀约的,一定都是此人在欲擒故纵!她才不上当,不会给这种人机会的!眼看唐千秋又礼貌而不失热情地冲着西湖天竺那边去了,宣平莫名松了口气:沈师兄,太虚道这次的领队,不一般啊。
沈烨看着玄衣道服少女的背影,笑了一声:是不一般。
这边其余几个后到的门派不明所以,除了宣平的第六感救了他一次之外,沈烨分别在唐千秋的吆喝后,真的看到了西湖天竺、渡缘道的和尚们和九宫书院的书生们的表演。
如此这般一番各显神通后,比剑台竟然倒也被清理了个七七八八。
白雨斋的符修们再以水符连成线,仔细冲刷了一遍后,整个比剑台这才终于焕然一新了起来。
沈烨留了几个人在这里清点要修补的砖块数量,自己则和孙甜儿云卓等人先行去了比剑谷外的村中去为自己的门派寻找一处合适的落脚客栈,再长包下来。
五派三道要在此处比剑的事情自然早已传开了来,有生意头脑、有门路的散修早就将周围的几处比较好的客栈包了下来,再转手做二道贩子生意,意图从人傻钱多的大宗门手里捞点钱来。
好巧不巧,沈烨第一眼看上的客栈便已经被这样一位散修盘了下来。
楚姓散修向着沈烨虚虚一礼:这位道友好眼光,我这平莱客栈,乃是远近十八村中最好的一间,选它绝无问题。
沈烨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却也并不明说,只道:道友能一边将这客栈经营得如此优秀,修为也已经到了筑基大成,年纪轻轻就两不误,实在前途不可限量。
楚散修当然听懂了沈烨这话中隐含的意思,却也毫不尴尬,只谦和一笑,再上前半步,压低声音:收益我与道友对半。
沈烨心道果然如此,笑容不变:我八你二。
楚散修大惊,心想昆吾山宗这带队人居然如此心黑,泱泱大派,说起话来竟然站着不腰疼,他咬咬牙,道:你六我四。
楚兄弟也是爽快人,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七你三,当面结清,恕不赊账。
沈烨言笑晏晏。
楚散修眯眯眼,到底是投机取巧,天上白掉钱的事,再拒绝便显得有些不知好歹,虽然少了一成便是许多灵石,但相应的,他也算是与这位昆吾山宗的道友有了些私下交易。
换句话说,便是握住了他的一些把柄。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桩买卖,他无论如何都不吃亏。
成交。
楚散修笑吟吟应下,再带沈烨等人参观一圈整个客栈,签了租契后,看沈烨等人似是还要向宗门传音,有事要忙,楚散修这才旋身离开。
他从平莱客栈的接客室离开,再走出大堂,却并未停下脚步,而是迈出门槛,向着平莱村内走去。
平莱村临水,便靠水吃水,一路不断有渔民背着装满了鱼的背篓路过,再与他挥手点头打着招呼,显然这楚散修虽然来此时间不久,却已经长袖善舞地与此处本村人打成了一片。
他就这样一直走,转过砖石路,再踏上黄土小道,最后停在了一处看起来破落极了的小院门口,抬手敲了敲三长两短几下院门,又等了半晌。
直到院内传来了一声进来,他这才躬身去推开了破落小院歪歪斜斜的木栅栏院门。
吱呀――村外树上,有黑色的鸟被这样一声刺耳激起,震翅而飞。
而楚散修却已经推开了院门,走入了院中。
破落农家院分明院墙参差不齐,土堆砌的院墙只有及肩高,从外几乎便可看到院内样子。
然而从那裂口向里看去,却根本不见楚散修的人影。
又是一声吱呀――。
之间那被楚散修推开的门又重新自己归位关上,连带院门口的脚印都似是被一缕看不见的风彻底抹去了。
楚散修眼前,又哪里是破落小院,黄土弥漫。
他看着面前清雅幽静的绿意小院,心中再次叹服一番这样能够信手拈来地用领域之力、构架一方小世界的高位修士的手段,不免有些憧憬。
绿意深深,小院也深深。
楚散修姿态恭谨,眼神却忍不住左右乱看,却见曲径通幽,竹影婆娑,似是有九曲玲珑路,他一路顺意上前,途中却到底有些好奇地向着岔路悄悄探了一脚。
他足尖才至,鞋上竟然便有熊熊业火从脚底倏然而起!楚散修吓了一跳,猛地缩脚。
他有些惊魂未定,再看足尖,方才燃起的业火却已经消失,若非鞋尖布面上有些灰烬焦黑,只怕要去怀疑方才所见或许只是一场幻影。
经此一次,楚散修自然不敢再去妄动,只惴惴不安地继续前进。
过竹林,过长廊,再见碧绿湖泊。
湖心有一亭。
亭中有穿着黑白两色僧袍的英俊僧人正在抚琴。
此处分明幽静惬意,然而他的琴音却萧瑟而肃杀,好似寒冬冰原漫天盖地,又好似烈火刀山,焦土大地,想要上前,想要后退,却上天不能,下地不得。
如此琴音行至最剧烈之处,却倏然出现了一个突兀的断音。
琴弦断了。
那僧人抬手,按住其余琴弦的余音,于是此处一时之间极寂,绿意深深水意浓浓,分明应该莺歌鹂语,然而琴音停时,却了无一声。
坐在亭中的僧人,自然正是长泓。
都办好了?他有些惋惜般抬手,将那根断了的弦捏在两指之间,便有灵火顺着那根弦燃起,将整根断线燃尽,他这才重新取了一根线出来,仔细绕了上去。
楚散修听到他出声,这才猛地惊醒,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后背居然不知何时已经湿透。
办、办好了。
楚散修恭谨道。
却见那僧人终于接好了琴弦,再调了调音,转到了空弦应有的那个音,再信手拨了一遍空弦,仔细听了听,声音带了些满意:好啊。
楚散修微微一喜。
这黑白僧袍的神秘僧人当时突然出现,制住他,只要他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让昆吾山宗的人住在此处,若是做到了,便留他一命,若是做不到,便要他魂飞魄散。
此时他做到了,便来复命,只等这和尚放过他。
然而下一刻,长泓却转过了头,与他四目相对,再微微一笑:既然已经做好了,留着你便也没什么用了。
楚散修心中的喜意猛地散去,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看向那湖心亭中。
却见那僧人起身时,身量已经变低了些许,再向前一步时,三千青丝已经挽起高高发髻,再到了他面前时,竟然已经有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楚散修愕然看着那张分明应当是自己的脸,冲着自己散漫一笑,再抬起手,捏住了他的头。
你叫什么来着?楚、楚扶。
哦,楚扶啊。
长泓漫不经心道: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楚扶,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