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25-03-26 06:44:58

他说彼方尚有荣光在。

——《小怪兽日记》丁羡从八岁开始就不过生日了。

那年弟弟出生, 家里大大小小忙的都是丁俊聪的事, 没人注意到她。

叶婉娴生丁俊聪时难产,在产房足足待了十四个小时, 最后推出来时只剩下一口气儿。

连平日少言寡语的父亲都忍不住在产房外憋红了眼眶。

丁羡却跟个局外人似的站在手术室门口。

奶奶说她从小心就狠, 以后也不会疼弟弟, 格外提防她,特地把丁俊聪接回老家养了一阵。

从小奶奶就不喜欢她,一定要叶婉娴生个儿子, 说是要留根。

身旁的亲戚妯娌也都爱跟丁羡开玩笑:你妈要生了弟弟,就不要你了。

第一次听这话是三四岁,当场吓哭了, 抱着叶婉娴的大腿哭哭嚷嚷地求。

可这些长辈就爱拿这些话吓她, 有了弟弟, 没人疼你了。

一回两回, 三回四回。

丁羡就把这些话记在心里了,直到有一次,奶奶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催促叶婉娴生儿子,丁羡张口就哭:我不要弟弟,生了我就把他丢掉!奶奶从那时起开始提防她, 时常半夜起床看看, 她是否真的把丁俊聪给扔出去了。

而叶婉娴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儿子身上, 时常忘记女儿的生日。

丁羡自己也很少提, 除了父亲偶尔有几年想起来会带她出去下馆子。

现在她自己也几乎忘的差不多了。

刚吃完饭, 丁羡坐在歪脖树前写作业时,想起了明天是她生日。

明天……看电影……然后就没心思写作业了。

小姑娘托着腮,眼镜眨巴眨巴眨。

说好了,明天就把一切都结束。

于是就一夜未眠。

床头的闹钟看了五百遍,时钟还是跟个老太太似的走得慢慢悠悠,丁羡辗转难眠,翻来覆去,终于在天空将将泛起鱼肚白之时,睡过去了。

电影约在下午。

丁羡八点醒了。

果不其然,在卫生间镜子里,看见一双深凹的熊猫眼。

等她洗完脸出来,叶婉娴已经做完早饭端出来,扫她一眼:过来吃饭。

丁羡跟过去,手刚捡了个馒头往嘴里塞,听见叶婉娴把碗筷搁得砰砰作响,一边对她说:下午帮聪聪补下数学。

丁羡拿下馒头,刚要说话,就听身后刚起床的丁俊聪大叫:下午我跟小宇约好了!叶婉娴:你什么时候跟小宇约好了?昨天约好了去滑旱冰!丁俊聪义正严辞地喊。

叶婉娴放纵惯了,柔声说:好好好,那明天再补,先吃饭。

丁羡长吐一口气,又把馒头塞回嘴里,叶婉娴忽然抬头扫了她一眼,你下午有事吗?丁羡点头,流利地说出提前背好的答案:我下午回学校出板报,下周学校要检查。

叶婉娴把筷子一搁:你又当班干部了?丁羡忙说:不是,就是帮忙而已。

叶婉娴点点头:这种活少干,吃力不讨好,浪费学习时间。

丁羡敷衍地点点头,暂时决定不反驳。

吃完早饭,她快速地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躲回房间里写了两张卷子,等她在抬头时,时钟已经指向12点。

还是写作业时间过的快。

吃完午饭,丁羡回房换衣服。

距离约会的时间越近,她的心好像要飞出来一样,一面说着过了今天,一切都结束,一面又觉得,时间如果永远停在这个下午就好了。

小人儿站在衣柜前思忖。

敞开的抽屉里丢了一大堆文.胸,或许还称不上文.胸,类似小姑娘刚发育时期穿的裹胸。

自从她上高中,叶婉娴就给她买了两个文胸还着穿。

叶婉娴这人其实还挺注重保养的,特别是内衣跟内裤宁可少买几件,也要往好的买。

成人的胸.罩,刚买回来时,丁羡穿过一次,总觉得哪哪都不舒服,又紧又箍,还热。

穿过两次就被她丢在一边,不过胸型确实比平时好看。

犹豫半晌。

她不服气地想:我干嘛要为他穿文.胸啊。

下一秒,又乖乖把文.胸戴上了。

一边戴,一边想: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两人约在胡同口等,丁羡到的时候,周斯越已经倚着胡同口的老石头城墙跟一个坐在路边拉着二胡的老大爷闲聊。

他真是跟谁都能聊。

老大爷始终抱着一把二胡,也不拉,一声叹,这天儿怕是又要变了。

周斯越背靠着墙,双手抄在兜里,抬头看了眼灰蒙蒙地天,笑了下:您还不回?他在学校说话很少带京腔,只偶尔跟宋子琪几个兄弟玩闹的时候会被逼出一句京骂,倒也难得听他说京片儿。

他说京腔的时候,干净的嗓音会带上一丝吊儿郎当。

老大爷摇摇头:活了这些年头,别的没悟出什么,这老天爷的心思我倒是摸了个顶透儿,今天,这雨是下不来。

周斯越轻笑:可别把您手上的宝贝给淋了。

老大爷诧异地看过去,两眼放光:可以啊小子,识货?周斯越垂眼看过去,点头:可得有些年头了。

老大爷低头跟搂宝贝似的把二胡搂的更紧,两眼莫名闪了泪光:是啊,老祖宗辈的东西,你看这蟒皮纹路,一点儿没退。

周斯越弯腰过去,确认了:确实是好货。

老大爷跟偶遇了知音似的,滔滔不绝地跟他说起了这二胡的来历,发现周斯越竟都听懂了,包括这二胡的材质小叶紫檀都被他认出来了,目光深远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你小子知道的倒是不少。

少年笑得谦虚,也就知道点毛皮。

小小年纪,不得了。

丁羡忽然有点后悔。

或许今天不该来的,多跟他接触一点儿,你只会多喜欢他一点儿。

老大爷声音洪亮地问他:站了老半天,你在这儿干嘛么?等人啊?周斯越双手重新抄回兜里,背又靠回墙上,后脑勺盯着墙,仰着头无奈地长叹一声,在等一只蜗牛。

骂谁呢?听见这话,丁羡人已无意识朝着那个方向过去了,迈着自认为优雅的步伐。

我来了。

她像只轻盈的蝴蝶来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一掌按在她脑袋上,骂道:你还真是蜗牛!你知不知道你跟老大爷说话都比跟我说话温柔啊?!周斯越:这什么表情?委屈。

吃醋。

难过。

反正是你不会懂的表情。

老大爷在一旁看得乐呵呵,也不插话,直到周斯越拎着丁羡跟他道别:走了。

这才笑眯眯地冲他俩点头,走吧走吧,趁着年轻,别浪费了大好时光。

你这个老不正经!燕三有个破旧的电影院,看的人不多,但对于丁羡这种从来没进过电影的土鳖来说,这影院已经很恢宏了。

丁羡小心翼翼地跟在周斯越的后头。

两人并排站到广告牌前,周斯越侧头看她一眼,轻轻昂了昂下巴:想看什么?四幅横幅广告。

那年九月有四部电影在上映,如没记错,应该是《三十八度》、《中国功夫少女组》、《天地英雄》以及《无间道》。

她在琢磨,他这样的男生会喜欢什么样的电影。

《三十八度》是爱情片,他一定不喜欢。

《中国功夫少女组》他肯定不喜欢。

《天地英雄》和《无间道》?他也不催,难得绅士风度十足地告诉她:慢慢想,不急。

说完整个人抱臂斜靠在墙上,表现出耐心十足的样子。

他是不是跟女生出来都这么好商量?丁羡不再多想:无间道吧。

他一挑眉:决定了?丁羡点点头。

好。

周斯越扬眉,直起身去掏运动裤兜里的钱包,转身去小窗口买票。

下午场人不多。

三三俩俩就几对人,一对情侣,一对母子,一对闺蜜,还有他们这一对同桌儿。

周斯越个高,长相出众,在所有人中最显眼,丁羡一眼就能望见。

排在他身后的两位姑娘用余光在偷偷打量他,笑着推推搡搡,一不小心,胳膊轻轻碰到前面少年挺拔的后背。

啊,对不起。

姑娘羞红着脸道歉。

没事。

少年冷淡的回。

那一瞬间,丁羡忽然想:如果他有女朋友,该是怎样?也会陪她看电影,陪她逛街,会在无人的树影下亲吻吗……她被自己大胆的想法惊到了。

少年已经买完票回到她身旁,身旁还拎了一桶子爆米花,一把塞到她怀里。

这什么?周斯越把电影票放桌上,钱包塞回裤兜里,就着她身旁的位子敞着腿坐下,后背靠在椅子上,闲散得目光四处扫了眼,言简意赅:吃的。

当然知道看电影要配爆米花。

只是你这服务是不是太体贴了一点。

丁羡捡了颗爆米花塞进嘴里,又脆又甜,还挺好吃的。

在电影还没开场,一盒爆米花已经吃完了。

少年服务周到,及时补货,一脸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的宠溺表情。

第二盒爆米花吃到一半。

丁羡疑似看到了杨纯子和夏思寒,两颗爆米花卡在喉咙里,下不去又上不来,差点儿给她把眼泪逼出来,结果身旁周斯越直接一掌拍在她背上。

吃那么急干吗,谁跟你抢了?轻点不会?我要被你拍死了。

丁羡热泪盈眶的抬头,终于把爆米花咳出来,满眼泪花地看这周斯越。

那边有人晃了晃手,喊:斯越。

周斯越转回头,杨纯子跟夏思寒站在电影院门口,正朝他们过来,丁羡明显感觉周斯越的后脊背僵硬了起来。

校草今天头发又炸了起来,明明昨天都变成寸头了啊。

他真是桀骜不驯,一天一个发型。

夏思寒看了眼丁羡,冲她一笑:又见面了。

又?他们之前什么时候见过?见她一脑门问号,夏思寒笑着解释,看起来格外温和,跟他桀骜的外表一点儿都不符合:在三班经常看见你,你跟斯越同桌。

这么一对比,校草真是如脉脉春风的同学。

丁羡忙点头,说:你好,你好,我叫丁羡。

校草冲她笑:夏思寒。

气氛一阵尴尬,丁羡看了眼周斯越,少爷靠在椅子上,一点儿都没有搭腔的意思。

丁羡忽然发现,周斯越对这俩人都有点冷淡。

少年,你倒是说点啥啊,不然我真的又要脑补了。

周斯越还是不说话。

夏思寒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继续跟丁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你俩看什么?面对这么帅又这么和蔼可亲,虽然打扮有点奇葩的校草,她真的做不到冷着人家,微笑着回:无间道。

夏思寒莫名激动起来:无间道超好看的,不过下次你可以来看天地英雄,也不错的。

为什么会有港台腔?丁羡觉得这校草真是变幻莫测。

好,下次我来看。

说完,某人忽然朝她看过来,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笑什么笑,我自己来看不行啊。

夏思寒笑着说:你要是喜欢看电影,我这边还有一些下载好的,可以送给你看。

校草,你长这么帅还这么平易近人,你妈妈知道吗?这场尬聊终于在电影开场前结束。

周斯越拎着丁羡就走,夏思寒赶在他离开前说:下次一起打球。

周斯越轻嗯了声,拽着丁羡背后的挂冒拖走。

丁羡把自己的帽子从他手中解救出来,挡开他的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小脾气,一反平日里逆来顺受的模样,别拽我,我又不是没脚,自己会走。

小姑娘突来的反抗,让他忽然停下脚步,看了眼丁羡,然后轻哧一声,白痴。

迈步离开。

一整场电影下来,两人都没有再多说过一句话。

直到从电影院出来。

丁羡还沉浸在片尾的佛偈里。

八大地狱之最,称为无间地狱,为无间断遭受大苦之意,故有此名。

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之大劫。

她吸吸鼻子。

周斯越闻声,偏头看她一眼,看个电影委屈个什么劲?你懂个屁。

相比较有些人,活着就是痛苦。

两人站在电影院门口,外面乌云沉沉,厚重的云层如同这电影般压抑,可偏偏就是没有雨水泼下来,沉闷得很。

周斯越把手放进兜里,视线落在远方。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什么话?丁羡下意识抬头,看见他的侧脸,难得柔和。

彼方始有荣光在。

字字清晰的声音一下子击中了丁羡的灵魂,周斯越微眯眼,忽然迷离深邃起来,目标遥远,才有挑战的价值不是吗?丁羡想他骨子里的傲气是被电影给触动了。

你长大想做什么?年少时常问的问题,在此刻变的格外慎重。

他低头轻笑,转头看她,年少谈及梦想,眼中有光,熠熠生辉。

没什么特别想做的。

编。

丁羡定定看着他。

少年忽然定了定神,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懒散却散着自信的光。

无论多少次回想,丁羡永远都记得从电影院出来的那个沉闷的下午,少年收起了往日的松垮与懈怠,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这个社会会改变。

至于怎么个改变法,他没有说。

会改变男女地位吗?周斯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着头,忽然想起她家里的弟弟,心下了然,淡声道:会好很多,至少,比现在好很多。

你……丁羡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断定,又怕得到不肯定的回复。

还有什么要问?少年垂眼睨她,见她摇摇头,勾勾嘴角,拽住她背后的挂冒,往外提,走了,傻!两人沿路往回走,路边的烤鸭店冒出阵阵热气腾腾的香气。

丁羡路过烤鸭店的时候明显放慢了脚步。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饿了?丁羡忙摇头:不饿。

周斯越扑哧一声笑,装什么,电影都请你看了,一只烤鸭我还不让你吃?说完又去拽她的挂冒,直接给她拖进店里。

那怎么好意思呢!周斯越跟老板要了一只烤鸭,找了张桌子扯开凳子大剌剌坐下去,丁羡慢慢吞吞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放下书包,小声说:这顿我请你吧。

周斯越跟个二大爷似的靠在椅子上,倾身去拎桌上的茶壶,一边慢悠悠地倒茶,一边在腾腾升空的茶水云雾中,扫她一眼,你有钱?看不起人呢不是?虽然不多,苍蝇腿也是肉,请你顿烤鸭还请不起?我妈有给我零花钱。

叶婉娴每个星期都会给她一点点的零花,虽然不多,丁羡几乎不花,都一块块赞起来,这么几年下来,也存了些。

周少爷端着茶水喝了起来,目光瞥向一侧,算了吧,我可没让女生付钱的习惯。

丁羡一下就听到重点,经常跟女生出来?周斯越扑哧笑了,把茶杯放回桌上:可能么?也对。

也没人愿意给你这死人脸出来。

但忽然想到电影院里那对闺蜜,兴许还真不少。

她巧妙的转移话题:北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来了这么久我都没去玩过。

周斯越又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旁边有个公主坟,你要去看看么?……丁羡一愣,还有别的吗?还有个八王坟。

……算了。

丁羡心灰意冷地摆摆手。

周斯越抿了口茶水,怎么,看不起公主坟和八王坟?丁羡一愣,她可没这意思,一介庸人哪敢亵渎先辈。

周斯越忽然笑了:逗你的。

看你喜欢什么吧。

钱。

周斯越一愣,笑意更浓,放下茶杯,靠在椅子上说:喜欢钱就去什刹海吧。

为什么?什刹海原名十窖海,十窖银子的意思,传说当年朱棣定居北京后,想修城,就到找当时的民间活财神,沈万三。

沈万三就带着人马去挖银子了,就在什刹海挖出了十窖银子,一窖银子四十八万两,总共十窖,挖完也不给人填回去,就这么留下个大坑,雨水积成海,就叫十窖海。

?丁羡觉得他脑子里能装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就这么一个小故事也能信手拈来。

都被人挖空了我去干什么?感受一下祖辈的淘金技术。

还有什么别致的故事么?故事海了去了。

周斯越保持一惯的姿势,往窗外看了眼:北京老人多,每到一个地方,你跟人随便聊两句,收获都不小。

你对历史感兴趣?周斯越笑了:在一座城市呆着,不了解历史,了解什么?他不卑不吭又随心所欲的态度,让丁羡觉得惭愧,她从没想要去了解一座城市的底蕴文化,到底还是她狭隘了。

不是只有坐在教室里才叫学习。

可是你坐在教室里也不学习。

丁羡故作轻松地说:不过我挺崇拜你的,不用学也能考得好,不像我,拼命学也就这么点成绩。

周斯越靠着椅背,这倒毫不谦虚地点头:跟你比比是绰绰有余。

……丁羡瞪他。

周斯越忽然笑了:其实你不一根筋的时候,挺……挺什么?正常的。

本来想说挺可爱的,但是长这么大也没夸过女生可爱,说不出口,于是用了标准的周斯越式夸人方法。

其实这丫头真挺逗的。

跟她同桌儿前所未有的轻松,随便写几个数学题能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眼前直冒金星。

写题写累了,没事儿就逗逗她解解压。

每次看她措手不及一脸懵的反应就好笑。

她完全不会给人造成紧迫感,逼急了也会想要咬人,憋着一股劲儿跟你作对的时候,你永远猜不出她下一步的反应。

然而每次都很好笑,特别是解不出题的时候,看她的蠢样,立马就灵感来了。

你才不正常呢!小姑娘气得吹胡子瞪眼,还以为能从他嘴里听什么好话,果然是她想多了。

他无谓的一笑:下次想去哪儿,提前说,等我有空就带你去。

还还还……有下次?见她一脸惊诧,周斯越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说:不是说了等你来北京,我带你玩吗?不过得等我有空才行,最近忙。

丁羡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这句话出自哪里。

说实话,她真的完全把这事儿忘的一干二净了,要不是叶婉娴那天在丁家提起小时候俩人睡过一张床的事,她都快忘记了当初那个好看的小男孩究竟是谁。

虽然周斯越这人嘴上刻薄,有时候又爱逗她,但仔细回想,这么一段时间相处下来。

他帮过她不少。

请她看电影,帮她换座位,帮她怼宋子琪,现在蒋沉看见她也不敢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相对于小时候的承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也终于明白,他对她的好,是小时候帮他洗床单换来的。

不……不用了。

丁羡摆摆手,低下头说:你忙你的吧,我也没什么地方特别想去。

周斯越看着她,略一点头。

老板端着盘刚切好的烤鸭上来,来喽。

话题终于结束。

周斯越坐直身子,手臂搭在桌板边沿。

丁羡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周斯越抬手叩了叩桌板,吃饭。

丁羡深吸一口气,抬头冲对面的人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坦诚又大方,先吃饭。

两人同时下手,解决桌上那一盘嗷嗷待宰香喷喷的烤鸭。

周斯越吃饭倒没有少爷毛病,不像宋子琪那个洁癖怪,在学校食堂吃个饭还要自带便当盒,连筷子都要自己用手帕包好带过来,坚决不用食堂的餐盘。

周斯越性格乖戾,肆意张扬的个性却又带着一点儿随和。

吃到一半,遇上了许轲。

丁羡刚把烤鸭卷好塞嘴里,忽然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丁羡。

两人同时回头。

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男生,穿着见灰色的Polo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的板鞋,相比较高一的周斯越,他的打扮更成熟。

周斯越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了,显然,他对许轲没什么兴趣。

丁羡热情冲他招手,学长。

许轲低头跟身旁地说了一句就往这边走过来,目光在周斯越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笑着看向丁羡,这么巧?丁羡站起来,犹豫着要不要给俩人引荐一下。

奇怪,周斯越这么爱交朋友的人,居然没有跟许轲打招呼的意思,丁羡尴尬地冲许轲笑笑,要不,你坐哪儿,我们去你那桌聊。

许轲温和地笑:好。

两人就着邻桌坐下了,许轲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斯越,用口型问丁羡:同桌儿?丁羡红着脸点点头。

许轲赞许地看她一眼,可以啊,进展挺快的啊。

丁羡小声解释: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很普通的出来看个电影,吃个饭。

许轲笑得更深:我怎么没有这么普通的异性朋友?丁羡百口莫辩,明知他俩不是那样,心里又急又堵,真的不是……许轲笑了笑,不再逗她,急什么,就算是,我也会帮你跟叶阿姨保密的。

那男孩我认识。

他压低声音,往她跟前凑了凑:周斯越对吗?丁羡一愣,你怎么认识?许轲摇头笑了下,我们数学老师的得意门生啊,他的竞赛都是我们老师一手带的,初中就参加数学联赛拿了不少奖,清华北大苗子。

难怪有时候会在他的桌上看到一些高二高三的卷子。

哎。

怎么会跟他同桌?丁羡一低头,无限后悔,要是当初她没有迟到,估计就没后边这些事儿了,巧合,很快要换了。

小姑娘低着头,毛茸茸的脑袋耷拉着。

许轲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丁羡猛地抬头,许轲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沮丧什么,你也不差啊,你画画那么厉害,对了,我把书带来了,本来今天要去你家找你的,正巧,直接给你了。

许轲说着从身后的包里抽出一本李阳疯狂英语递给她,还有一盘磁带。

这是发音训练,你可以拿回去听,我用不上,就送你好了。

丁羡:那怎么好意思,我用完就还你。

许轲经济条件不算好,估计买这些书也花了他不少钱,丁羡怎么敢收。

许轲朋友点完单回来,丁羡收好书,回到原来的位置。

盘里的烤鸭已经空了。

丁羡看着周斯越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块,真的一块都没给她留。

真是谁当你女朋友谁倒了八辈子大霉。

回去的路上,丁羡还在愤愤默念周斯越的残暴恶行。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行人道上,这次反过来来,丁羡急匆匆地踩着步子走在前头,而周少爷吃得酒足饭饱,一边插着兜一边慢悠悠地跟在后头走。

喂。

丁羡装作没听见,加快了脚步。

要穿马路了,可惜是红灯,她只能抱着书,站在行人道上等。

周斯越手长脚长的,三两步就追上了,他跨下行人道,站到丁羡面前,目光睨了眼被她紧紧抱在胸前的书,不屑的轻笑:李阳疯狂英语?他给你的?丁羡:要你管。

周斯越嗤笑,一只脚轻轻搭上行人道的马路牙子上:你气什么?对啊。

她气什么,一只烤鸭而已。

气我烤鸭没给你留?他又笑:你看见许轲就跟见了亲爹似的扑上去,把我晾一边,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丁羡瞬间愣住:你怎么知道他是许轲?周斯越嘲讽地勾着嘴角:在这学校你会认识除了他以外的人吗?就你朋友多。

那天下午找许轲去了?丁羡点头。

想学口语为什么不跟我说,旁边坐着一个大活人,你还舍近求远?……位置很快就要换了,我们可能不是同桌儿了,我也不能什么事儿都依赖你。

下周就摸底考了,谁知道考完你的新同桌是张翠翠李莺莺还是王燕燕,到时候你还能记得我?向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了。

乌云终于散开,天空清澈如洗,是瑰丽的蓝色。

就听少年轻飘飘一句:笨,摸底考而已,到时候考一样不就好了?反正又不用去别的班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