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春雨洋洋洒洒下了数日, 雨打残红,太子被废的消息总算坐实。
皇帝亲自搜罗了数项罪名,将太子降为瑞王, 逐出东宫, 新的储君却迟迟未曾定下。
太子被废后,纪王进宫议政的次数明显增多, 有时候徐南风会整日整日地见不到他的人影,渐渐的, 她心中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 喜忧掺半。
因剑奴的意外, 连带着徐南风的心情也陷入了低谷之中。
她既可怜九公主,又觉得愧对于她,当初信誓旦旦地保证, 会将剑奴从塞北苦寒之地救回,结果却……清晨醒来,徐南风下意识地摸了把身侧的被褥,空荡荡的, 已没了纪王的温度。
徐南风知道,他定是又进宫处理政务去了。
今日是进宫探望贤妃娘娘的日子,徐南风独自梳洗完毕, 便让姚江将她送去来仪殿。
趁着今日放晴,贤妃来了兴致,邀着徐南风去桃园看桃花。
徐南风心中有事,一路上话不多。
贤妃娘娘是个细心的人, 见徐南风恹恹的,便担忧道:我儿,何事不开怀?徐南风回神,伸手拍了拍脸颊,勉强笑道:无事,只是近来下雨,闷得慌。
贤妃娘娘笑出眼角淡淡的纹路,拉起徐南风的手道:皇上总是将怀儿叫来宫中议事,想必冷落你了,我儿莫要生气,为娘回头便替你教训他。
母妃,您快别这么说。
少玠平日也挺累的,都瘦了,我是心疼他,不是怪他。
徐南风低下头,抿唇笑了笑。
好,好,为娘听你的,不怪他。
贤妃娘娘指了指前方围墙上横生的桃枝,道:你瞧,桃园到了。
粉色的桃花如霞般堆积在墙头,风一吹,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徐南风想起了那日,纪王从宫中采来送她的那枝桃花,嘴角不禁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正陷入往事的甜蜜中,桃园里忽的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温柔的声音:纪王哥哥,这里的桃花好漂亮啊,比静庵山的桃花还要美呢!等陛下为你我赐婚,以后每年的春日,我都要同你来这看桃花!闻言,徐南风嘴角的笑意一僵,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惶然间仿佛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来仪殿,回到纪王府的。
待回过神来时,她已提着酒壶,卧在海棠花下的秋千架上喝得醉眼迷蒙。
大脑混沌之极,耳畔仿佛还回响着那个陌生女子清脆如铃的嗓音。
她打了个酒嗝,连满身落红也懒得拂去,干脆以手枕着脑袋闭目养神起来。
没有什么忧愁是一壶酒解决不了的,她捂着隐隐作痛的心脏如此想道。
不知睡了多久,满树落花随风摇曳,在她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纪王一回到府中,见她在院中的海棠花下浅眠,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解下外袍,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他靠近的一瞬,徐南风就醒了。
两人朝夕相处这些岁月,彼此的呼吸、气息甚至是脚步声的轻重,都像是烙进骨子里那般深刻。
她甚至不需要睁眼,光是闻到他衣料上上等的草木香,便能想像出他嘴角含笑的模样。
怎么在外头睡着了?今日风大,当心着凉。
纪王在她身侧坐下,秋千椅承受着两人的重量,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纪王看见了她怀中的空酒壶,温声道:喝酒了?徐南风坐起身,拍了拍满身的花瓣,微垂着眼眸不说话。
那一瞬,她有些不敢直视纪王的眼睛。
她怕他会说出什么令人无法承受的真相。
怎么了,谁惹我家夫人生气了?徐南风脸上带着浅浅的醉红,乜视了他一眼,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开口。
纪王握住徐南风的手,她却是一惊,下意识将手抽离,精致的瓷酒壶摔在地上,登时变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上等瓷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也唤回了徐南风飘散天际的神智。
她有些无措地站起身,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不敢看刘怀。
她只是分神了,受惊之下让酒壶坠地,倒像是在摔东西发脾气似的。
果然,纪王嘴角的笑意淡去,对她拍了拍身边的秋千架,温声道:南风,坐过来说话。
徐南风有些踟蹰。
她怕纪王误以为自己在耍小性子,有心补救,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然后沉默地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纪王语气沉了几分:别捡了,过来。
徐南风捏着碎瓷片,闷声道:我并非有意的。
……纪王叹了一声,起身向前,半蹲在徐南风面前,修长温暖指节覆住她的手掌,将碎瓷片从她掌心抽离,温柔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担忧,说,我是怕割坏你的手。
纪王正襟危坐,做出乖巧的模样:南风,是在生我的气呢?……没生气。
她小声解释。
好,不生气。
那愚夫何处做得不妥,还请夫人点拨一二。
他这般做小伏低,徐南风心中的郁卒消散了不少。
想了想,徐南风拉着纪王站起身,坦言道:少玠,今日我同母妃路过桃园,听到你和……纪王安静地、鼓励地凝望着她。
徐南风深吸一口气,顿了顿,继而道:那个说要皇上给她指婚的姑娘,是谁?此话一问出口,如同拔掉了横亘在心头的一根刺,虽然痛,却酣畅淋漓。
纪王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问,诚然道:那是□□的小郡主,父皇约我去桃园,未料她也在那儿,我事先并不知情。
至于赐婚一事,乃是父皇一意孤行,我是反对的。
徐南风扯了扯嘴角,秦王乃是本朝的外姓王爷,手揽一半兵权,战功显赫,皇上要你与□□的小郡主联姻,看来是真的有心推举你登太子之位了。
见她不说话,纪王又道:你约莫只听了一半。
后来我同小郡主说清楚了,本王已有妻子,今生绝不再另娶他人。
少玠,真正令我忧心的,并不是在桃园听到的那些话,而是你我今后的人生。
今日你能拒绝皇上一次,可以后呢?以皇上的性子,又岂会善罢甘休?南风,八弟十六岁,是个高烧烧坏了脑袋的痴呆儿,十三弟才八岁,十五弟、十六弟更不用说了,都是黄口小儿,父皇已经没有精力再花十年去培养下一个储君了,他多半只能选择我。
所以,真正处于劣势的其实是父皇,因为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同他抗争,他却时日不多了。
纪王拥住徐南风,在她额上一吻:我不否认,以后的日子会充满动荡和不安,但只要你我携手同心,总能熬过去的。
徐南风心神微动,柔声道:你拒了这门婚事,皇上心中已有不满。
接下来的日子,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逼你屈服,巩固大炎的皇权,你……要多多小心。
知道,你也是。
纪王勾起嘴角,墨色的眼睛中像是揉碎了一片星光,璀璨万分。
他微微一笑,只要你信我,我便有无穷的力量。
终有一日,这世间再无人敢伤你分毫。
徐南风用力点点头,伸手揪住纪王的衣襟,将他稍稍拉低了些,然后趁着醉意狠狠吻上了他淡色的唇。
海棠花下,这一吻百转千回,两人唇舌相触,发丝交缠,如同春日里一棵并蒂而生的藤萝,谁也不愿意先放开彼此。
至于秦王小郡主和纪王的婚事,沸沸扬扬地闹腾了大半月也不曾定下来。
一来,纪王不愿意另娶;二来,小郡主乃是□□的掌心宝,秦王虽看好纪王,却并不忍心女儿嫁过来为妾。
皇帝也是头疼,早知如此,他当初定不会同意徐南风嫁作王妃的。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他老人家也闹得头疼万分,此事斡旋了许久,迟迟未有结果。
四月,羌族数次南犯,皇帝忍无可忍,决定派兵迎战,命纪王随军出征。
此令一出,朝堂哗然。
让庶出的纪王执虎符出征,一来是表明皇帝对其的信任和重视,二来,若是纪王率军成功击退南犯敌军,立下赫赫军功,则天下便无人敢再质疑纪王的能力,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纪王府内,徐南风亲手给纪王收拾出征的衣物。
她将夏衫和秋衣一件件叠整齐,放在绸布中包裹起来,冷不防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徐南风一怔,随即放松了身子,笑道:同杨将军交接好了?嗯。
纪王以唇摩挲着她修长白皙的颈项,用鼻尖蹭蹭又嗅嗅,哑声道,大半日不见,甚是想念你。
行了,别腻腻歪歪的,以后别说大半日了,数月都见不到你呢……哎,你!冷不防被纪王一把抄住膝弯,打横抱起,徐南风无措地捏着手中尚未折好的衣裳,无奈道:你快放我下来,还得给你收拾衣物。
不放,我最想打包带走的,纪王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尖,压低声音说,……是你啊。
徐南风脸一红,离情别绪都被他的温情冲得一干二净。
她将手中的衣裳往案几上一丢,抬手环住纪王的脖颈,微笑着看他。
纪王眼中有深邃的波光荡起。
他将徐南风放至榻上,随即俯身覆住她的身躯,与她温柔地接吻。
白日宣淫。
接吻的间隙,徐南风轻喘着,如此笑骂。
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我会很想你的。
纪王轻轻解了她的衣裳,哑声笑道,所以,喂饱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