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和亲

2025-03-26 06:42:13

听说九公主成了和亲人选, 徐南风和纪王匆匆披了斗篷便赶往宫中。

可今日并非入宫探视的日子,纪王借上表述职之名,在宫门的碎雪寒风中等了小半个时辰, 才等到小黄门的回信。

来仪殿今日静得可怕, 纪王和徐南风刚进门,便见一只茶盏迎面飞来, 摔碎在纪王脚下,碧绿的茶水飞溅开来, 染在他一尘不染的皂靴上, 晕开一团深色的痕迹。

而碎瓷片的旁边, 赫然跪着九公主和剑奴。

气氛一时很凝重。

宫婢和内侍屏息以待,伫立殿中两旁,而须发斑白的老皇帝则坐在最前头, 双目圆瞪,怒视九公主,一副龙颜大怒的模样。

贤妃娘娘侍奉在君侧,悄悄给纪王递了个眼色。

纪王和徐南风对视一眼, 随即跨过满地碎瓷渣,撩袍跪下,叩首道:儿臣叩见父皇, 叩见母妃。

皇帝冷哼一声,威严道:你们来做什么?一个个的都不省心,滚出去!纪王不卑不亢,慢条斯理道:回禀父皇, 年底的述职表儿臣已备好,事关重大,不敢耽搁,特来呈给父皇。

贤妃也笑着打圆场:南风是臣妾叫来的,上月底我与她便约好了,今日要来取我新做的冬衣。

贤妃是江南女子,嗓音如同她的人一般温婉,如流水凤鸣,十分好听。

皇帝眼中的戾气消散了些许,虽然面色依旧有些难看,但还是命人给他们夫妻俩赐了座。

老四,你也劝劝这丫头,身为公主,却跟自己的侍卫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说罢,皇帝沉沉地望了贤妃一眼,道,你也是,朕将惜月交给你教养,你却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教会她!贤妃忙敛眉跪下,以额触地道:臣妾无能,臣妾惶恐。

纪王刚要开口,九公主却挺直了背脊,抢先开口道:我没有同自己的侍卫厮混在一起,也不关母妃的事。

混账东西!那你究竟是因何不愿和亲?皇帝儿女众多,还无人敢像九公主这般直言顶撞他。

纪王安抚地拍了拍九公主的背,示意她谨言慎行,这才扫视地上沉默跪着的剑奴一眼,温声道:千牛卫因何在这?剑奴抬起眼,俊秀的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一字一句道:卑职自幼仰慕九公主殿下,恳求陛下开恩,准许九公主下嫁于卑职!皇帝勃然色变。

再说下去,怕是来仪殿要血溅三尺了……纪王眼神凌厉了些许,压低声音道:千牛卫,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么?卑职知道,大炎的驸马不是谁家儿郎都能当的,但愿陛下给卑职一些时间,卑职愿赴汤蹈火,杀敌报国,以求有朝一日能配得上九公主。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赤红的眼中一片决然,仿佛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

剑奴乃影卫出身,无父无母,感情淡漠,若非遇到真正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惶恐,他绝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剑奴的喉结几番滚动,再叩首,姿态卑微到了极致,哑声道:是卑职一直缠着九公主,陛下若要责罚,便罚卑职一人。

刘霈,你救过朕的性命,朕不愿杀你,好自为之!说罢,老皇帝一拍案几,上等的梨木案几竟然裂了一条缝。

他转而怒斥九公主,能代表大炎和亲,去造福北疆蛮夷之辈,乃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何况你既出身帝王之家,享无边尊荣,便要挑得起这个国家的责任!此事朕说了算!九公主笑了笑,两颗眼泪将落不落的挂在眼睫上,凄惶道:我不要这福分,也不要什么无边尊荣……父皇,我只是想做个平凡的人,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身为帝姬,只有服从与不服从,没有喜欢与不喜欢!我不服。

你说什么?如果和亲是我的使命,这样的使命,我不服。

小九,莫要再说了。

见到皇帝色变,纪王起身,下意识护在九公主身前,撩袍跪道,小九年幼不懂事,还望父皇息怒。

皇帝刚平息的怒火又蹭的一声烧起,他猛地起身,绕过纪王,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这个叛逆的女儿,眸子冷厉如刀,来回剐在九公主身上,沉声道:惜月,你是铁了心与朕作对?九公主飞速地抹了把眼睛,笑得满脸是泪,嗤道:父皇,不是我要与你作对,是你在逼我。

好,好,朕逼你。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暗,冷声道,朕就让你瞧瞧,什么才叫‘逼’!说罢,他朝门外喝道:来人!候在院中的侍卫便纷纷推门而入,抱拳道:属下在!将千牛卫拖下去,笞刑伺候!九公主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父皇,他救过你的命!侍卫动作飞快,很快将剑奴强行架了出去,扒了他的外衣,将他按在雪地里,随即有人备好了浸了盐水的鞭子。

咻——啪!鞭子划破空气,带着咻咻风响,打在剑奴的背脊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剑奴闷哼一声,很快有鲜血透过单薄的里衣,朝外渗了出来。

九公主漠然地望着庭院外施刑的人群,秀丽的面容一片苍白,好像那些鞭子狠狠地甩在了她的心上。

她匍匐在地上,咬着唇,哽声道:你不要打他,有什么刑罚都冲我来!徐南风着实看不下去了,跪在纪王身侧,朝皇帝的背影深深一叩首:陛下,爱恨痴嗔乃人之常情,九公主才貌兼备,剑奴……千牛卫仰慕她实属正常,万望陛下以龙体为重,切勿动怒伤身。

皇帝并不以为意,纪王妃说得轻巧,和亲一事关乎胡、汉两族利益,他俩却在朕的眼皮底下私相授受,如同儿戏,叫朕如何不罚!徐南风还欲再劝,纪王却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朝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勿要多言。

徐南风便闭了嘴,保持缄默。

可千牛卫曾救驾有功,乃是父皇您亲手擢升的功臣。

如今因儿女私情而重创功臣,恐教人不服,有损父皇重贤的英名,望父皇三思。

后宫不议正事,此乃宫中大忌。

徐南风不方便说出口的事,纪王便张嘴替她说了。

皇帝听了此话,心中觉得在理。

可九公主性格实在太过刚烈,若不驯服,将来让她嫁给乌勒骨首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有损天颜的祸事来。

她是头乳兽,若不趁早拔了她的爪牙,恐后患无穷。

皇帝再三思索,方沉声道:惜月,你既与他信誓旦旦,朕便让你们作对苦命鸳鸯。

听着,刘霈的性命掌握在你手中,你若选择和亲,从此与他割情断爱,朕便饶了他的性命;若你执意要同他厮混,朕便让这笞刑继续,直至将他活活打死为止。

雪越下越大,鞭打皮肉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剑奴的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每一鞭落下,都会带起血珠和碎肉飞溅,溅在皑皑白雪中,触目惊心的红。

剑奴冷汗涔涔,汗珠从额上淌下,还未流到眼角,便在寒风中凝成了冰渣和寒霜。

他沉默地承受身体上巨大的痛楚,但他的眼睛一直望着九公主所在的方向,就那么沉默地、坚定地望着她。

几十鞭下去,他的视线已明显地开始涣散,面容因剧痛而轻微扭曲。

但他一直强撑着跪在雪地上,隔着满目凄寒的风雪,茫然地追寻九公主的方向,如同一尊颓圮破败的石雕。

九公主闭上眼,泪水浸透了衣襟,嘴唇被她咬得发白破皮,流出殷红的血来。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恍如隔世。

她握紧了双拳,终是如同抽去浑身力气般,绝望地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皇帝为人冷硬,若是得不到她的回应,他真的会活活地打死剑奴。

放弃他,让他活;抑或是选择他,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九公主知道,父亲是在用这般残忍的方式逼她屈服。

别打了……我答应……她捂着剧痛的心口,跪在如寒冰一般冰冷的地砖上,先是喃喃,继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怆。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冲出门外,跑进风雪之中。

她不知哪儿来的这般力气,一把推开行刑的禁卫,将血肉模糊的剑奴搂入怀中,用尽全身力气嘶声裂肺地吼道:你赢了!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去和亲!被鲜血浸透的雪,是那样的凄美,那一瞬,九公主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笞刑支离破碎,只余下满地的鲜血碎肉,拼也拼不起来。

她像是被人抽掉了满身脊骨,背脊一下坍塌了下来,浑身染血,将脸深深地埋入剑奴的颈窝,发出破碎且绝望的呜咽。

我认输了……饶了我们罢……今日的雪纷纷扬扬,下了大半日,盖住了来仪殿的血,也盖住了往日那段无忧的岁月,余下的,只有满心的疮痍。

这位小哥哥,你好生漂亮呀!九公主,从今往后,我剑奴便是您的侍卫,负责保护您的安危。

就你?你比我大不了几岁罢,人还没大刀高呢,也能保护我?属下年纪虽小,但功夫不弱。

嗳,剑奴,你生得这般好看,做侍卫可惜了。

不如等本宫将来得势,你做本宫的面首如何?公主殿下请自重!开个玩笑而已嘛,做什么这般认真。

……嗳,剑奴,我是最不得宠的帝姬,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你会背叛我吗?属下并非追名逐利之人。

那你会背叛我吗?……会吗会吗?……不会的,殿下。

你发誓?我发誓,今生今世愿保护殿下,为殿下披荆斩棘,永不叛离,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