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良娣

2025-03-26 06:42:12

八月初, 外出避暑的皇上率领妻儿及下属,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洛阳皇宫。

没过几日,宫里宫外便传开了, 说是太子殿下要纳徐尚书家那位才貌双全的嫡女做侧妃。

不多时, 皇上亲自证实了这个消息。

八月十二,徐宛茹被封为徐良娣, 正式入住东宫。

因是妾室,这门婚事没大肆操办, 但因为徐良娣仅次于太子妃的地位, 将来太子登基, 少说也会是贵妃之尊,到也让徐家跟着风光了一把。

太子纳妾之后没几日,便是中元佳节。

按照惯例, 中秋节皇宫不会设国宴,而是休假一天,让百官能回家团圆。

虽无国宴,家宴还是有的, 皇子皇孙们也无例外,晚上象征性地同皇上皇后用个膳,赏会儿歌舞和月色, 便算是团圆了。

徐南风今日穿了湘妃色的上襦,配珠黄绣银牡丹的罗裙,手挽烟霞色的薄纱披帛,青丝绾成干练的双刀髻, 按品阶插着花钿礼钗,淑仪中透出几分青葱明艳。

纪王照旧是绛紫色的礼服,脖颈处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衣领,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两人提前了一个时辰入宫,御园中已经摆好了诸多案几和坐垫,供赴宴的皇亲国戚游玩休憩。

此时太阳还未完全下山,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

徐南风与纪王在御园中闲逛,正巧碰上了指挥巡逻的杨将军,双方便寒暄打了个招呼。

……西南海寇未平,纷争不断,岭南王自家的破事都拎不清,哪有什么心思出海平寇。

不知怎的扯到了外患,杨将军刚硬的脸上满是愠怒,沉声道,皇上将心思放在对抗北方胡贼上,没空管南海沿岸,否则本将军定要亲自领兵南下,将那犯事的倭寇一网打尽!纪王道:岭南王年老体衰,又后继无人,依本王看来,岭南王室用不了多久便要换血了。

一听到他们在商议国事,徐南风便主动避嫌退下,独自沿着卵石铺就的小道朝藕池画桥上走去。

谁知那么巧,刚走了两丈远便见一对父女从画桥的另一端款款走来,男的蓄三尺美髯,一身朱红的官袍,女的年少貌美,一身鹅黄的宫裳,正是徐谓和徐宛茹。

若非皇后懿旨,特许开恩,以徐家父女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皇室家宴的。

徐南风暗自皱眉,即便隔着十几步远,也依旧能听见徐宛茹那银铃似的娇笑声。

她实在是不想遇见徐宛茹那张跋扈的脸。

后退,显得自己胆怯。

迎上去,又显得自己殷勤。

她干脆站在桥上不动,冷眼看着那对父女走来。

徐宛茹也瞧见了她,将下巴抬得更高了些,眉梢眼角尽是睥睨尘世的傲气。

徐南风实在不能理解,一个妾室的身份能让她骄傲成这样?徐谓脸上的表情十分牵强,不尴不尬地朝徐南风做了个揖,算是打招呼。

画桥只有这么宽,劳烦纪王妃挪挪贵足,让一下路罢。

徐宛茹用细嫩的指尖拢了拢耳垂上精致的翡翠耳坠,漫不经心地一笑,眉眼间尽是与年龄不符的妩媚风姿。

徐南风拢着袖子微笑,声音有些冷:论地位,我是纪王正妃,而你只是太子妾室;论品阶,我是正二品郡王妃,而你只是三品徐良娣;论辈分,我是姐姐,你是妹妹,怎么说也是应该你让路罢?徐良娣才名在外,竟是连这种规矩也不懂?徐宛茹脸色变了变,咬着红唇,半晌才强压下屈辱之意,绽开一抹虚伪的笑意:纪王妃,说话可不要这么不留情面,将来谁尊谁贱还不一定呢!茹儿。

徐谓低喝,以眼神示意徐宛茹住嘴。

徐南风笑意不减,眯着眼道:当今圣上身强体健,你这么急着想做贵妃,岂不是在诅咒当今皇上?徐良娣,说话不要不留情面,这句话还给你。

徐谓久经官场,自然能屈能伸,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来,拱手道:徐良娣年纪小不懂事,万望王妃娘娘见谅。

徐宛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方才的嚣张转瞬即逝,无辜道:父亲说得对,是妹妹说错话了,王妃勿要见怪。

说罢,她盈盈一福,退到一旁,主动给徐南风让路。

年纪小和不要脸是两回事。

徐南风嗤笑一声,抬眸直视他们的眼,希望徐尚书和徐良娣记住,我只想过我的安稳日子,没心思同你们玩心计,但若你们步步相逼,我便睚眦必报。

说罢,她一颌首,与徐宛茹错身而过,一袭精致的湘妃色裙裳摇曳生姿。

此时得意什么!等着瞧吧,我迟早会成为这天底下最珍贵的女人!徐宛茹紧握成拳,涂有丹蔻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徐谓颇为忧虑:茹儿,万事不要急功近利,能忍则忍。

父亲,你该知道我从不愿屈居人下!等着吧,我自有妙计。

她目光阴狠,一个歹毒的计谋在心中缓缓酝酿成形。

徐南风沿着卵石小路往回走,见纪王还在远处等着,便朝他走去,轻声问道:同师父聊完了?纪王微微一笑,牵住她的手道:刚才听杨将军说,你在画桥上遇见了徐良娣?是啊,那丫头同她母亲比当真是嫩多了,还想着给我立威呢。

她可曾为难你?徐南风一见到纪王的笑颜,听到他温润低沉的嗓音,心中仅存的一点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她漫不经心的一笑,洒脱道:你放心,他们欺负不了我。

纪王摩挲着她的指尖,低低一笑:是啊,我们家夫人最厉害了。

徐南风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想起她无意间曾脱口说过的‘我们家纪王最厉害了’,不禁脸一热,哼道:你这人,真是蔫儿坏。

纪王于是笑得愈发开怀。

西边日落,东边圆月缓缓升起,诸多皇子皇孙一一盛装出席,宴会便在这一片灯海与歌舞声中展开。

期间皇帝会例行考察儿孙们的学业,故而有类似于行酒令的斗诗环节,以赏月或咏桂为题,自由创作诗文,得到皇帝赏识或拔得头筹者,均有重赏。

几位年幼的小皇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乞求得到父皇的一丝赞誉。

唯有太子与纪王两位成年皇子淡然饮酒,没什么兴趣参与。

太子位高权重,自然不需要以卖弄文采博人眼球,而纪王向来不得宠,也没人会请他作诗,乐得清闲。

徐南风倒觉得这是好事,她就想安安静静地与纪王喝喝酒,赏赏月。

孙皇后似乎很喜欢徐宛茹,一直让皇上钦点徐良娣作诗,连作了三四首,皇上大喜,命人赏了徐宛茹一对玉如意,可谓是给太子挣足了脸面。

一时间,连太子妃都隐露出艳羡之意。

宴会正酣,孙皇后忽然发话道:纪王妃与徐良娣乃是亲姐妹,徐良娣才华横溢,想必做姐姐的也不会差罢?皇后发话了,皇上也便顺着话茬:纪王妃可会作诗?徐南风放下酒樽,心里一咯噔。

徐宛茹饶有兴趣地望来,笑容中掺杂着几分幸灾乐祸。

徐南风读过几句诗,但比不上有正经夫子教授的徐宛茹。

若是强行赋诗,又低人一筹,怕是会让满场的人看笑话。

纪王想要开口,徐南风却在案几下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接着,她起身一拜,温声笑道:回陛下、娘娘,儿臣自幼所学与徐良娣不同。

徐良娣学文,而儿臣习武,不可相比。

险些忘了了,你是杨爱卿的女徒儿。

皇帝双手平搁在膝上,略带期许道,朕平生以武治国,最爱铿锵勇士,纪王妃,你可会舞剑?闻言,徐南风便知自己赌对了,朗声道:愿为陛下献丑!好在剑法是她早就烂熟于心了的,说来惭愧,她也只会这么一套剑法,练了七八年,不说炉火纯青,至少拿出来糊弄一下人还是可以的。

剑走龙蛇,寒光如电,旋身腾挪间,珠黄的罗裙如莲展开,别有一番巾帼之美。

挺身,收剑,抱拳,一气呵成。

皇帝道:好。

一个字,已是莫大的认可。

孙皇后察言观色,忙命内侍道:将我那对三色彤手镯拿来,赐给纪王妃。

徐南风再拜,道:谢陛下,谢娘娘。

算是虚惊一场了。

将剑还给内侍,徐南风回到席间坐好,纪王的手在下一刻攥住了她,压低了嗓音道:夫人的剑法,光听剑啸便知气势如虹。

徐南风笑笑,捂住砰砰直跳的胸膛道:其实我都快紧张死了,生怕出错,给你丢脸。

一场家宴在有惊无险中度过,直到月上中天,宴会才散去,众人尽兴而归。

太子新婚燕尔,又沉溺于徐良娣的美色,归程上特意准许徐良娣与他同车。

但徐宛茹似乎不太开心。

宛儿为何闷闷不乐?太子将徐宛茹搂入怀中,沉声问道。

徐宛茹顺从地趴在刘烜怀中,柳眉轻蹙,娇声道:殿下,妾身心中所忧,不知该讲不该讲。

说来听听。

妾身的庶姐徐南风行为乖张,迫使父亲一怒之下与她断绝父女关系,这事想必殿下已经听说了。

徐宛茹满面愁容,继而道:可是您不知道,她出嫁那天还扬言说要借纪王的势力,报复徐家呢!她向来嫉妒我,妾身真怕她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太子冷笑,不以为意道:纪王?我那个软柿子般的四弟,能有什么势力给她借?徐宛茹红唇轻咬,抬起水汪汪的眼来:可是今日在画桥上遇见庶姐,她还对妾身出言不逊。

方才在宴上您也见着了,她借着舞剑为由,实则数次将剑刃对准了妾身。

说罢,她柔柔地拉起太子的手掌,将他的掌心覆在自己胸口的绵软上,委屈道:妾身受了惊,直到现在,胸口还闷的慌呢。

太子冷硬的嘴角一勾,眸色暗沉沉的,手下用力揉捏了一番,哑声道:宛儿不必忧心,纪王府的人便是有十个胆子,也翻不起风浪。

他那边但凡有风吹草动,我可以即刻要了他的命。

徐宛茹凑上红唇,在他耳畔娇笑:还是殿下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