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求签

2025-03-26 06:42:12

六月往后, 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皇上腾出一个月的空闲来,带着皇后贵妃和太子去行宫避暑了,纪王也得了一个月的空闲, 安心在府中休养, 偶尔看书练箭,身边必定有徐南风作陪。

一开始两人独处, 徐南风还是有些许拘束,好在纪王并不再提那日情不自禁险些亲吻的事, 她也便渐渐放宽了心, 尽职尽责地陪纪王骑射诵读, 偶尔闲聊度日,累了便比肩而眠,日子过得十分清闲。

关于叶娘之事, 徐南风听从了纪王的建议,特地嘱咐过红儿和莲子两位侍婢,告诉她们:洛阳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尽管带着老夫人出去散心,不必吝啬银两,老夫人喜欢什么便给她买什么, 回头来我这儿支银子便是。

红儿和莲子都是老实勤快的丫头,待日头不那么曝晒了,便拉着叶娘出门四处闲逛,买了一大堆绫罗绸缎和脂粉首饰, 教她品茶听琴,带她观画吟诗,每日给她画上流行得体的妆容,将她打扮的体面优雅,走在街上能得到不少夫人、姑娘的赞誉。

叶娘的攀比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思也得到了转移,连走路都是昂首挺胸,不似曾经那般畏缩。

渐渐的,她也不再那么念叨着徐府。

徐南风将母亲的变化看在眼里,高兴在心中。

入夜,万家灯火通明,用过晚膳后,徐南风与纪王一同中庭散步。

月影扶疏,漫天星子灿然,洛阳城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般澄澈的夜空了。

少玠。

徐南风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唤道,今晚的夜空很美,月薄如纱,星斗如炬。

纪王也停下了脚步,却没有望天,而是将脸转向徐南风,视线仿佛透过缎带温柔地凝视她,轻声道:是么。

夜风袭来,卷起纪王脑后垂下的白缎带,在灯火下荡开一条优美的弧度。

徐南风下意识抓住了那条在风中轻舞的缎带,轻轻攥在手中,问道:若是将来,少玠的眼睛好了,最想要看看什么?纪王想了想,线条完美的侧颜被灯火染上一层金边,格外温柔。

他说:想看看山川,看看星空,看看春花秋月,残阳冬雪……顿了顿,他转过脸来,微微一笑,最想看的,是你。

徐南风登时心跳如鼓,脸上烧起连凉风也驱散不了的热度。

她低笑一声,抬脚踢走地上的石子,我有何好看的?纪王认真道:好看的。

徐南风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好看都是一副皮囊,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纪王叹了一口气,自嘲道:我浑身上下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便是这副皮囊了,可南风竟然不在乎。

徐南风几乎下意识就要反驳:谁说不在乎了!每次她看到纪王的容颜,都有一种美色当前,天下烦心事都会烟消云散的错觉!然而话到嘴边溜了一圈,她也没敢吐出嘴。

第二日,灵犀寺的老方丈托人来了信,让纪王择日去灵犀寺看诊拿药。

徐南风这才知道,灵犀寺的老方丈精通岐黄之术,纪王中毒后,御医们对他的眼睛束手无策,还是这老方丈开药医治的。

半年过去,纪王的眼睛总算有了微弱的起色,每隔些时日要上山入寺,请老方丈对症诊治。

这日是难得的阴凉天气,纪王主动邀请徐南风和叶娘一同前往灵犀寺,权当是一家人散散步。

灵犀寺隐居山林之中,从山下徒步往上,还需走上一个时辰。

钟声雄浑,惊起林间飞鸟无数。

姚家叔侄在前头开路,徐南风则扶着纪王走过长满青苔的曲折山道,走进幽绿的古木林中,期间闲谈几句,倒也不觉得累。

入了寺门,有小沙弥认得纪王,便领他去禅房拜见老方丈,叶娘则拉着徐南风去拜佛求签。

叶娘虔诚地摇着签筒,对徐南风道:南儿,你也求个签罢,看看娘什么时候能抱上金外孙。

徐南风觉得好笑,又有些迷茫,不知自己将来是去是留,与纪王是分是合,金外孙怕是没影儿的事。

有小僧体贴地递上签筒,道:施主不必忧虑,心诚则灵,佛会为您指点迷津。

徐南风不好拒绝,便接过签筒,很快摇出一只签来。

她捡起一看,竟然是上上签。

【三生有幸天赐缘,相逢相合好团圆。

若经世事多磨难,登峰造极诸事安。

】解签的僧人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恭喜施主,得此签者主婚姻和睦,乃是百年难遇的天赐良缘。

虽过程略有波折,但只需施主坚定向前,不改初心,必能登峰造极,登上这世间至尊之位。

徐南风笑着还礼,心道,这和尚也真是嘴甜,连至尊之位都说出来了,也不怕折寿。

叶娘听了却很高兴,也摇出一支签来,她不识字,就让徐南风念给她听。

徐南风道:蛟龙困浅滩,前生多磨难。

不可念前尘,裂帛红绡断……是支中平签。

叶娘有些失望,拿着签文虔心问解签僧人:万望大师指点迷津。

僧人道了声‘阿弥陀佛’,说道:施主本有富贵命,无奈前半生受人所累,折损不少福气。

若施主能当断则断,及时斩断孽缘,珍惜眼前人,可保后半生富贵无忧。

徐南风暗中赞同,和尚这话倒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叶娘想起了自己那不争气的丈夫,登时如醍醐灌顶,连连赞叹道:大师真是料事如神,我明白了,谢谢大师,谢谢佛祖。

说罢,她跪在团蒲上,朝着那莲花台上拈指善笑的菩萨连磕三个头。

呵,这趟来得不亏。

见母亲大彻大悟,徐南风心中高兴,往功德箱中丢了些碎银,便拉着母亲起身出门去了。

她们前脚刚走,巨大菩萨塑像的背后便转出两个人来。

一人白眉长须,慈眉善目,身披殷红□□;另一人长身玉立,白缎蒙眼,着湖蓝锦袍,正是老方丈和纪王爷。

纪王对解签僧人行了一礼,诚恳道:多谢空灵大师为岳母指点迷津。

僧人回以一礼,虚合着双目,淡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若善意的谎言能让她迷途知返,也不算说谎破戒,佛祖自会宽恕。

空灵大师双掌合十,又道,不过,令夫人的那支签,却是真正的上上签。

王爷能得此贤妻,好比如鱼得水,可扶摇而上九万里。

借大师吉言。

纪王颌首致意,再抬头时,嘴角的笑意深沉如水。

出了禅房之门,姚遥斜眼看着身边温润如玉的青年,眯眼笑道:我说你为何要不辞辛劳,见叶家老夫人带到这儿来,却原来和秃驴串通好了。

这世间总有人如此,不听人言,却偏信鬼话。

纪王笑了笑,低声解释,本王不忍见南风为叶夫人之事心忧,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院中塔树下,徐南风远远地看见了纪王,忙挥手致意,然而猛然反应过来纪王看不见,便小跑上前,牵过纪王的衣袖,代替姚遥引他出寺门。

盛夏的阳光下,两人衣袂相连,相视一笑,胜却人间风景无数。

一听见徐南风轻松温婉的笑声,刘怀便觉得,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值了。

七月中旬,到了入宫探望贤妃的日子,徐南风一早便同纪王进了宫,前往来仪殿。

因皇上外出避暑,宫中清净得很,徐南风便陪贤妃多聊了几句。

儿女前来探望,贤妃很是高兴,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拉着徐南风去试她新做的衣裳,弄得一旁的九公主撅长了嘴,闷闷不乐道:母妃今年都还没给我做过衣裳,却给四嫂做了好几身了,偏心!贤妃伸指在九公主鼻头一刮,道: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还像母妃伸手要东西,丢不丢脸?那四嫂也是成家的人,为何可以像母妃要东西呀?徐南风忙澄清道:我可没向母妃讨要东西,明明是母妃疼我。

纪王曼斯条理抿了口茶,道:小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嫁进门的儿媳却是掌中宝,不能比的。

九公主气结,叉腰挺胸像只小斗鸡,愤愤道:你们太坏了!她跑出门去,朝外喊道,剑奴,快些过来!让我打两拳出出气!九公主闹闹腾腾地出殿去了,贤妃素手抚过案几上的焦尾古琴,面上浮现少许忧虑之色。

片刻方道,有一事,为娘得和你们说说。

徐南风下意识抬头,纪王也放下茶盏,恭敬道:母妃但说无妨。

听说太子煊看上了徐家的宛茹姑娘,皇后也有意撮合他们,我估摸着,此事最迟中秋便有结果了。

说到此,贤妃担忧地望着徐南风,温婉道,别的为娘倒不担心,怀儿眼睛都这样了,太子煊也没理由再为难怀儿,可我担心我的儿媳会受欺负。

徐南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忙俯身颌首道:母妃不必担心,儿臣自会小心。

纪王缎带下的眸子闪过一抹深沉,随即道:是啊,母妃。

您应相信南风,也要相信儿子。

贤妃这才稍稍宽心,温声说:哎,人老了,就爱瞎操心,我儿莫要嫌弃为娘才是。

徐南风立刻笑道:母妃哪里老了,说是二八少女都有人信呢。

沉重的话题就此揭过,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眨眼就过去了大半日。

因皇上皇后不在,小俩口也没了顾忌,留下陪同贤妃用了晚膳才回府。

回到府中已是华灯初上,叶娘的厢房还亮着灯火。

徐南风在宫中消磨了一整日,怕冷落了叶娘,便敲了敲门,进去同叶娘打了个招呼。

摇曳的烛火旁,叶娘指上戴着顶针,膝上放着剪子和绸布等物,正罕见的在做针线活。

徐南风不禁一怔,她是有多少年不曾见过叶娘缝补了?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穷得连鞋也穿不上,冬天脚丫子冻得发紫皲裂,叶娘便绞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旧衣裳,取了旧棉被的棉絮,在雪夜借着窗外昏暗清冷的月光,用粗糙的手一针一线地缝制着,为徐南风做了一双千层底的棉鞋。

那是徐南风的过往中,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

娘,这么晚了还不睡呢?徐南风笑着走进去,问道,今日怎么有雅兴,做起了女红。

叶娘的脸上浮现一种秘密被撞破般的局促,下意识将手中纳了一半的鞋底藏了藏,讪讪道:左右也是闲着,打发时辰而已。

这是好事呀。

徐南风鼓励她,又摸了摸叶娘膝上的绸布鞋面,绣鞋?是给您做的吗?不是,是给你的。

没料到如此,徐南风讶然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