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贤妃

2025-03-26 06:42:11

来仪殿格局简单干脆,穿过养着花卉和紫藤的中庭,便到了大厅,贤妃娘娘已经在那候着了。

见到纪王和徐南风比肩进门,这个端庄清丽的妇人忙起身迎上来,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柔声道:怀儿,你们可算来了。

徐南风原本还有几分紧张,可一见到贤妃娘娘的面容,她心中的忐忑便如阳光下的雾气,转瞬间随风散去。

纪王的容貌九分随了她的母亲,精致温和,像是一块完美的璞玉,不经雕琢便能宛转流光。

纪王撩袍下跪,徐南风便也跟着叩拜,齐声道:儿臣拜见母妃。

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还管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

贤妃将小夫妻俩扶起,笑出了眼角淡淡的纹路,满目都是慈母柔情,吩咐一旁的宫女道,芝麻,去将本宫镇在井中的酸梅汤拿来,对了,还有方才做好的松子糖。

芝麻……徐南风想起了府中那一锅粥乱炖的桂圆红枣八宝,总算知道纪王的取名能力是师承于谁了。

岁月沉淀,在贤妃娘娘身上凝成温润的气质。

她有着足以让所有男人驻足的美貌,却并不端着架子,就像是一个等待孩儿远游归来的普通母亲一般,为孩子短暂的停留而欣喜忙碌,总想要把自己收藏的最好的东西奉献出来,并且甘之如饴。

此时的她拉着徐南风的手,爱怜地打量着她的面容,温声道:儿啊,为娘记挂了你许久,总算见着了。

我这来仪殿向来冷清,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你不必拘束,就当这儿是自己家。

那一声‘儿啊’,唤得徐南风心尖儿都软了。

她想起了自己那固执又可怜的生母,鼻根一阵酸涩。

她点头,抿着唇笑了笑,大方道:儿臣闺名南风,母妃可唤我南儿。

好,好。

贤妃的手生得十分好看,纤细柔软,她将南风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微笑着赞叹,是个好孩子。

徐南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母妃过奖。

纪王接过宫女递来的酸梅汤,轻轻抿上一口,笑道:我的眼光向来不错。

可不是么。

贤妃笑了笑,眼中却氤氲着淡淡的哀愁,她心疼地望着纪王眼上的缎带,低声道:我儿,眼睛好些了么?好多了。

要记得按时敷药,快些好起来。

儿臣知道。

南风很细心,贴身的事都是她在帮忙,母妃不必忧心。

三人话了一会儿家常,便听见外头传来大太监尖利悠长的嗓音,高声唱道:皇上驾到——三人忙起身,分成左右两排站立,不多时,便见女官和太监们簇拥着一位玄衣朱裳绘龙纹的高大男人进了门。

皇帝年过半百,两鬓秋白,身形依旧强壮挺拔,站在门口仿若一座大山,气势逼人。

纪王的长相偏向母亲,唯有那一双深邃清冷的眉眼,以及高大挺拔的身材是传承自皇帝。

贤妃盈盈跪拜:臣妾给陛下请安!徐南风匆匆一瞥便低下头,随着纪王叩首,齐声道:儿臣叩见父皇!皇帝不苟言笑,举手投足间透露着肃杀威严之气。

他疾行如风,在厅堂的主位坐好,两手按在膝上,这才不咸不淡地扫了地上跪拜的新婚夫妇一眼,沉声道:起。

谢父皇!谢陛下!徐南风与纪王敛首站在一侧,屏息以待,满屋子女官侍从,却无一人发出声响,偌大的厅堂静得可闻落针。

片刻,皇上凉薄的唇动了动,放缓语调道:老四,你眼睛不好使,就不用站着了,赐座。

内侍搬了椅子上来,纪王躬身道了谢,这才坐下。

陛下想喝些什么?贤妃温顺地俯在皇帝身侧,柔声问道。

随意,朕还要去西厅处理政务,坐会儿便走。

皇帝的声音很冷,像是凝了霜的刀刃,他猝不及防地提到了徐南风的名字,问道:徐氏女,听闻你与徐爱卿父女关系向来不和,可有此事?果然,纪王猜中了。

徐南风垂下头,手背贴着额头行跪拜大礼,低声道:回父皇,儿臣不知有此事。

她喉头紧了紧,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

纪王离她最近,听出了她的紧张,便笑着道:父皇,此事兴许是空穴来风,回头得问问徐尚书,看他怎么说。

他一句话,将包袱甩给了徐谓。

皇帝点点头,扬手示意徐南风起身,道:朕不过随口问问,起来说话。

谢父皇。

徐南风依言起身,在纪王身侧站定。

皇帝挥手屏退左右,又对贤妃道:朕与老四说几句话。

贤妃立刻会意,将茶杯轻搁在案几上,对徐南风招招手道:南儿,本宫今日描了几副绣花样式,你陪我一同去看看。

徐南风点头,与贤妃一同行礼告退,转而去了偏房。

厅堂中,唯有一对并不熟络的父子沉默静坐。

片刻,皇帝打破了静谧,问道:洛阳贵女无数,你为何偏偏挑了徐家庶女?纪王道:回禀父皇,儿臣到了适婚之龄,遇见了她,便在一起了。

她是杨慎之的女徒儿,想必身手不错。

你向来软弱,有个强势些的女人护着也是件好事,不至于连命都保不住。

皇帝的声音冷而漠然,没有一丝温情。

生在帝王之家,儿女情长乃是大忌,皇帝向来不喜刘怀,觉得这个儿子相貌太过出色,性格又痴情绵软,难成气候。

从很久以前,刘怀在他的眼中便成了一枚弃子。

相反,身为老三的太子手法狠辣骁勇,江山交到这样的后辈手中才放心。

纪王习惯了父亲的冷言冷语,只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

皇帝又道:徐家庶女,身份是低微了些。

做个闲散王妃勉强尚可,若是再往上,便不够格了。

纪王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无非是自己这一生只够做个富贵闲人,当不成皇储,南风也只配做一个王妃,成不了太子妃。

他心中有些苍凉,嘴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明显,谦恭道:承蒙父皇龙恩广泽,儿臣守着纪王府,便已足矣。

偏房中,贤妃娘娘从针线篓中捧出一身湖蓝的新衣,玉手一点一点抚过新衣上的绣花纹路,嘴角挂着温婉的笑意:怀儿上个月来探望我时,我便开始做这身衣裳了,绣了一个月,他穿定会好看。

贤妃的手很巧,针脚绵密,几乎看不出痕迹。

徐南风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叶娘常年耕作,手脚粗糙,缝补耕织尚可,却绣不出这般亮丽的花儿来。

入了徐府之后,她将毕生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讨徐谓的欢心,徐南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穿过母亲做的新衣了。

她由衷赞叹:少玠穿什么都好看,何况母妃手艺这般好,金丝银线绣的栩栩如生,便更是锦上添花了。

好孩子,嘴这般甜,难怪怀儿心心念念了你许久。

徐南风也笑了,并未深思贤妃那句‘心心念念了你许久’是什么意思。

贤妃拉住徐南风的手,温柔地摩挲她的手背,叹道:皇上向来不喜怀儿,你嫁过来,苦了你了。

徐南风忙道:没有的事,王爷待我很好。

这点我倒不担心,我十月怀胎生的儿子,我最了解。

他生性良善,又重情义,这深宫大院中的龙子龙孙斗得你死我活,唯有他守着儿时的那一丁点兄弟情义,不忍伤害任何一位手足。

贤妃秀丽的柳眉轻蹙,眸中萦绕着淡淡的愁,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早已卷入了漩涡中,他的眼睛……这是贤妃永生的痛楚。

她眼眶发红,侧过头去,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朝徐南风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你是唯一愿意接近他的姑娘,你不知道,当我听说你愿意嫁给怀儿时,心里有多开心……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徐南风心想:我也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如同两个残缺的灵魂彼此契合,终于找到了前进的理由,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贤妃笑着说:南儿,你与怀儿要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活。

徐南风用力地点点头。

贤妃像是卸下了心中的重担,温柔地将她鬓边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又道:我儿,你站起身来,为娘给你量一量,下月也给你做件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