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王府的婚房很大,东面有雕花木门,推门进去,是宽敞的外间,外间里头又有内间,乃是徐南风和纪王现在所处的卧房。
因卧房格局大,西面便有一扇雕花窗户,正对着树影婆娑的后-庭。
徐南风听到了瓦楞上的细响,像是野猫踩上般,待她仔细去听,四周又湮于寂静。
猝不及防的,一支泛着寒光的物件破窗而入,冲破床榻周围悬挂的帷幔,直直地朝纪王刺去!小心!变故发生在须臾瞬间,徐南风来不及细想,一把将纪王按倒在床榻上,整个儿用身体覆住他。
那东西几乎是擦着纪王的鬓角飞过,唰地一声钉在床榻上。
纪王蒙眼的红绸布被割断,随风飘落,露出他一双深邃而没有焦距的眼来,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药香。
徐南风有那么一瞬的恍神,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纪王那被隐藏在绸缎下的风光。
剑眉之下,是一双清冷而深邃的眸,给他温润俊美的面颊平添了不少阳刚之气。
可惜这双眼睛美则美矣,却是涣散而没有焦点的,徐南风甚至可以想象出来,若是这双眼睛完好,他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眼底该有怎样深不见底的波澜。
南风!纪王涣散的瞳仁中满是担忧,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茫然地摩挲着匍匐在他身上的徐南风,焦急道,你怎样了,有没有受伤?我没事。
徐南风这才回神,有些狼狈地从纪王身上爬起来。
她朝破损的窗户望了一眼,戒备道,一击不中,他定是逃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纪王从榻上坐直身子,下意识用手摸了摸鬓角,沉声道:方才刺客是用的什么暗器?徐南风的视线落在榻上,将那支柳叶形的暗器拔了出来,仔细观摩了一番,道:有点像飞镖,但比飞镖更薄更锋利,长约一指,上头刻有亡灵图腾……似乎想到了什么,徐南风眉头一皱:想起来了,我在一本兵器图鉴上见过这玩意,好像是东瀛刺客常用的一种暗器,因其薄如纸片,平日可夹带在手指缝之间而不被人看出,故而被称为‘指刀’。
这刺客能远距离将轻薄的指刀甩出这么远,还这般精准,可见功力不浅。
徐南风越说越不安,霍地起身道:不成,我得出去看看!纪王却是面色稍霁,一把攥住了徐南风的手腕。
徐南风回身:怎么了?纪王仰首望着她的方向:别去,外面危险。
徐南风语气坚定:可是,若是这隐患不拔除,你便时时刻刻都有危险。
我大概猜到了那人是谁,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纪王语气轻松,朝徐南风展颜一笑,何况你此时追出去,那刺客也定是早逃了。
我知道,但总要出去解决才行,偌大的王府,刺客如入无人之境,实在是太危险了。
见到徐南风一脸正色的样子,纪王实在不忍告诉她这只是某人无聊的恶作剧而已,便攥着她的手轻声道:你走了,若是刺客去而复返又该如何?……徐南风心想,一般刺客也不会这么笨,在暗杀一次失败后又紧接着来第二次。
不过纪王好像很害怕?唉,认识了他这么久,一直被他的美色所迷惑,差点忘了传闻中的纪王是个怯懦又软弱的男人了。
罢了,既然他这么怕死,便陪在他身边罢。
何况他眼睛有疾,让他一人呆在屋中,确然不放心。
想到此,徐南风打消了追出门的想法,转而坐在纪王身边,安抚他道:好,我不走,你别害怕。
并不害怕的纪王有点想笑,心里又有些温暖。
他紧紧地握住徐南风的手,贪恋地汲取着她指尖的温度。
徐南风反手拍了拍纪王的手背,心中叹道:瞧把我们家王爷吓成了什么样,攥着手都不敢放开了。
她清了清嗓子,朝门外喊道:来人!门吱呀打开一条缝,八宝红着脸探进脑袋,发现屋内并无她想象中的旖旎风情,不由一愣,问:夫人,有何吩咐?徐南风心有余悸道:让府中侍卫加强戒备,方才又刺客混进来了知不知道?啊,刺客?!八宝一张脸由红转白,忙打开门冲进来,您和王爷没受伤吧?无碍,还好夫人敏捷,及时护住了本王。
纪王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对八宝道,你去告诉姚遥一声,今晚不许他睡觉,即刻去姚管家那儿领罚。
毫不知情的徐南风在一旁点头附和:居然粗心到让刺客潜入的地步,是该受罚。
纪王嘴角弯了弯,几乎快要绷不住笑意,犹疑了一会,还是没有揭穿姚遥那试探性的恶作剧。
既然纪王和王妃发了话,八宝便也不再多说,依言退了出去。
随着门扉的掩上,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徐南风怕纪王受惊难眠,便打破沉寂,轻松道:你府中侍婢的名字很独特,桂圆,八宝,再加一样莲子就可以凑齐一锅粥了。
谁料话音刚落,门外就探进来一张圆而丰腴的脸,眨巴着月牙眼道:夫人,您叫我?徐南风:……还真有个叫‘莲子’的侍婢?纪王侧过头去,肩膀还一颤一颤的,显然是在忍笑,片刻才对莲子挥挥手: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莲子‘哦’了一声,悄咪咪又溜出去了。
徐南风将手从纪王掌心抽回,生硬地转移话题:不会有危险的,你别担心,早些睡吧。
纪王五指虚握,乖巧点头:好。
烛火映着满堂红绸,打在他的侧颜上,连睫毛都仿佛在发光,那样漂亮的一双眼,仿佛倒映着世间最璀璨的日月星辰,怎么偏偏就瞎了呢。
俊颜当前,徐南风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她低咳一声,侧过脸对纪王道:不早了,睡吧。
纪王依旧点头,声音低而温暖:好。
经历了方才遇刺一事,徐南风神经高度紧绷,并无心睡眠,便打定主意要守夜一晚,免得再出意外。
毕竟纪王是花费了那么多钱财将她娶进王府的,她总不能干吃白饭不干活罢。
胡思乱想着,纪王已经开始宽衣解带了。
他眼睛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去解衣裳系带,偏生今日穿的是婚袍,暗带颇多,比平常的衣裳更为繁琐复杂。
徐南风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跟一个暗扣较劲,怎么解都解不开,不禁心生不忍,开口道:我帮你。
说着,她的手已经和纪王的触碰到了一起。
一触即分。
徐南风有些为难,脸上也不知为何泛起燥热。
顿了顿,她道:你先将手拿开。
纪王依言放开了手,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奇怪,这哪里像是个瞎子的眼神?徐南风指尖轻挑,解去他衣裳的第一处暗扣,又嫌此刻气氛过于古怪,只好没话找话道:一直好奇你为何要蒙着眼睛。
啊,糟糕透了。
无端揭人伤疤,这个话题真是糟糕透了!徐南风,你到底能否正常地与人闲聊?她在心中唾弃自己,纪王却是丝毫不介意,微笑着解释:一来眼睛受损,不能见强光。
二来,那遮眼的缎带上熏有药香,可助眼睛康复。
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那把指刀隔断他蒙眼红缎带时,她确实闻到了一丝苦香的药味。
徐南风帮他脱下外袍和中衣,将绛红色的袍子捋清楚挂在一旁的木质架上,问道:眼睛能治好么?不知。
纪王坦然道,但总得试试,目前已能隐约觉察到些许光点了。
哦。
徐南风很想问问,他的眼睛究竟是不是太子毒瞎的,但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
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了解内幕。
纪王穿着一身洁白的里衣坐在榻上,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徐南风有动静,便问道:南风,你不来睡么?徐南风寻声望去,好像在纪王眼中看到一丝期待的光芒,又好像没有。
她干咳一声,道:你先睡吧,我过会儿。
纪王垂下眼睑,颀长的睫毛抖了抖,半晌试探问:夫人,不想与我同榻而眠?噗——如果嘴里有一口茶,徐南风绝对会喷出来。
纪王又道:南风放心,床榻很宽,躺两个人绰绰有余,我不会冒犯于你。
徐南风解释道:并非如此,我担心夜里会有变故,想守一会儿再睡。
那你坐在我身边守着便是。
纪王脱靴上榻,往墙里头那面挪了挪,拍拍身边大片空地,期许道,南风,过来。
感受到你在身边,我才能安然入睡。
……徐南风:纪王的画风……不太对?罢了,自己嫁的人,便是哭着也要哄下去。
她脱了绣鞋,合衣上塌,在纪王身边躺好,道:好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