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的人没有跟过来,纪王府的宾客亦是少的可怜,只有杨将军一家前来祝贺,因此婚礼一概从简,简单地拜了天地,便有侍婢先一步送徐南风入了新房。
徐南风端坐在洒着花生红枣的喜床上,两手交叠握在膝头,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夕阳渐淡,有侍婢点燃了案几上的喜烛和琉璃灯,屋内安静得只有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视野里尽是喜庆的红和橙黄的暖。
正百无聊赖之际,听到屋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有两个婢女推开房门,轻声道:夫人,王爷在外头陪着杨将军喝酒,可能要晚些过来。
王爷担心夫人会饿,便叫奴婢们先送碗热乎的鸡茸粥给您果腹。
徐南风好奇地掀开盖头的一角,便见面前站了一翠一红两个婢女。
其中穿浅绯色裙裳的婢女看起来年纪要大一点,相貌平平但是笑得十分可爱,她从绿衣婢女的手中接过粥碗,躬身问道:可要奴婢伺候夫人用膳?不必了,我自己来。
徐南风曼斯条理地喝着粥,不时抬眼忘了一眼面前的俩个丫头,问道:你们是王爷的贴身侍婢?叫什么名字?回禀夫人,奴婢八宝,穿绿裳的这个叫桂圆。
叫八宝的绯衣婢女恭敬道,王爷不喜奴婢们靠得太近,故而奴婢们平日也就只伺候王爷宽衣用膳,其他的私事都是王爷自个儿摸索着做,算不上是贴身。
沐浴更衣,也是王爷自个儿做?徐南风好奇道,他的眼睛,方便么?这个……绿衣裳的桂圆姑娘到底年纪小,脸颊泛红,支吾道,沐浴更衣也是王爷自己来,实在不方便了,会让姚公子帮忙。
不过从今往后,这些贴身的事,定是要交给夫人做了。
姚公子?是姚管家么?不是啦,夫人。
桂圆绷不住笑了声,解释道,姚公子全名姚遥,是姚管家的侄儿,也是王爷的客卿。
姚公子武艺卓绝,王爷便请他负责王府的安全,我们都叫他姚公子。
这倒是有趣了。
旁人对纪王避之不及,这个姚公子如果真的身怀绝技,又怎甘心屈居在纪王府?明日若是得闲,定要会会这人,说不定还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正想着,桂圆又撇了撇嘴,神秘兮兮道:不过夫人,您可要离姚公子远点。
徐南风舀粥的手一顿,问道:这又是为何?姚公子这人啊,说得好听呢是风流倜傥,说得不好听呢就是不正经,他是连公主都敢调笑的……桂圆正说得起劲,八宝却是打断她道:桂圆,在背后腹诽王爷的客卿,当心王爷责罚!桂圆忙捂住嘴巴。
徐南风道:别人府上的侍婢在主子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你们两个丫头倒是有趣。
徐南风本是随口一说,那俩丫头却紧张了起来。
八宝和桂圆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待我们很和善,我们自打进府便是自由自在的……夫人,您会不会觉得奴婢们不守规矩?如果不喜欢,只要您说,奴婢立刻就改!桂圆点头附和。
徐南风笑了。
她本以为纪王府是终日沉闷的,还做好了如履薄冰的准备,却不料如此生动,丫头们都单纯得可爱。
她道:不,我也喜欢自由自在的。
多谢夫人!八宝和桂圆长舒了一口气,欣喜道:王爷说得没错,夫人真是个温柔又漂亮的女子呢!徐南风一口粥险些喷出,她问:他真是这么说我?千真万确,奴婢怎么会骗您?自从三月十六日,王爷从东风茶楼回府以后,便天天念叨着您,连姚公子都受不了了,酸溜溜地说王爷见色忘义。
三月十六,她与纪王初见的那日?徐南风不禁回想起自己初次跟纪王见面时的咄咄逼人,怎么也跟温柔挂不上勾罢?漂亮?那就更说不上了,纪王根本就是个瞎子。
……虽然她的确挺漂亮的。
想到此,徐南风嘴角勾出一个笑来,出嫁的紧张不知何时消失殆尽了,竟然还有心情自我陶醉。
正想着,一个圆脸的小侍婢推开门,神秘兮兮道:夫人,王爷回来就寝了,还有四十步远。
说罢,又往外瞧了瞧,道:现在三十步……二十步……快,碗勺收拾好!八宝手忙脚乱地指挥桂圆,把夫人的盖头重新盖好!袖子!袖子褶皱抚平了!吱呀——几乎同时,门被推开,锦衣玉冠的纪王殿下在侍卫的牵引下,沉稳地迈进门来。
那一刻,徐南风竟然有点莫名的紧张。
一双崭新的白底皂靴停在自己面前,接着,她听见纪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轻而低沉:去将合卺酒取来。
八宝‘哎’了一声,片刻便呈上来一个茶托,上头放着一对小巧精致的三足酒樽。
纪王眼盲,诸多不便,徐南风便伸出一只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牵引他摸到自己的绣金薄纱盖头。
盖头被顺利揭开,徐南风的视线也清明了起来。
她抬眼望去,一身绛红喜袍的纪王玉冠长身,眼上不知何时又蒙上了布条,只不过颜色由一贯的白换成了喜庆的红,俊逸中又多了几分明朗。
八宝将一杯合卺酒交到纪王手中,又将另一杯递给徐南风,夸赞道:王爷,夫人好生漂亮呢。
纪王笑了,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笃定道:那是自然。
也不知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徐南风捧着那杯澄澈的酒水,犹疑了片刻道:要交杯么?纪王循着她的声音看来,道:随意。
徐南风觉得两人好歹只见过两三次面,喝交杯酒有些尴尬,便端起酒樽与纪王碰了碰杯,发出清脆一响,道:愿与君共进退,相处愉快。
说罢,率先将清冽的酒水一饮而尽。
纪王亦饮尽杯中酒,温声道:相处愉快,夫人。
听到‘夫人’二字,徐南风险些被酒水呛到,眼角余光瞄到八宝和桂圆在一旁偷笑,她也不好拆穿这桩作戏的假婚姻,只好支吾着应了声。
八宝十分伶俐地将空的杯盏换下去,桂圆和另一个圆脸的小侍婢则端了两盆温热的清水上来,殷勤道:王爷,夫人,奴婢们伺候您更衣梳洗。
徐南风起身,自个儿把满头的钗饰取下来,道:不必了,你们去伺候少玠便是。
说罢,她拧了帕子,仔细洗去脸上残留的脂粉。
纪王却是在床榻上坐好,对丫头们挥挥手,道:你们先出去罢。
三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描述的戏谑。
她们抿笑,垂头福了福,齐声道:奴婢告退。
便你推搡我,我推搡你,一齐退出们去。
八宝还贴心地掩上了房门,隔绝了里头暧-昧昏光的光线。
徐南风洗净了脸,鬓边的发丝沾上了水渍,柔柔地贴在脸颊处,平添了几分妩媚风情。
她一转身,发现纪王八风不动地端坐在榻上,正含笑望着她的方向。
她疑惑道:你怎么将她们都赶走了,谁伺候你更衣洗漱?纪王依旧看着她笑。
徐南风忽而想起方才桂圆所说的从今往后,这些贴身的事情,定是要交给夫人来做了,顿时恍然,这是等着她来伺候?罢了罢了,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看在他送了丰厚聘礼的份上,便伺候他几年罢。
如此想着,徐南风润湿了帕子,走到纪王身边坐好,道:转过来。
纪王听话地转过脸,徐南风犹疑了一会儿,有些生疏地轻轻擦拭他俊美无俦的面颊。
纪王淡色的唇微微张开,愣了片刻,忽的握住徐南风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徐南风也愣了。
纪王嘴角一勾,将帕子从她掌心抽离,轻声道:我来便可。
是我做的不好么?徐南风诚恳地问。
不是。
纪王有些机械地擦拭着自己的脸,垂下头轻声一笑,道:是我害羞。
……被纪王这么一说,徐南风原本平静的心也起了波澜。
擦个脸就这样,待会躺在一张榻上,岂不是要臊死了?想到此,徐南风面颊绯红,她垂下眼睑,双手捧住发烫的脸颊,心道:完了,我也害羞了!两人各怀旖旎,谁也不曾留意到卧房西窗前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而发着寒光的诡谲利器,正瞄准了屋内两道并肩而坐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