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城后,已是华灯初上的时辰,星辰璀璨的夜空下,洛阳城的热闹并没有随着夕阳的下沉而消寂,酒肆勾栏正直一天中最鼎盛的时候,酒香与脂粉交织,别样繁华。
那盒‘满堂春’,徐南风只吃了一半便饱了。
她分了一块桃花糕给纪王,道:少玠也尝尝。
纪王笑着接过那粉红的小糕点,拿在手中小口小口地吃着,斯文优雅,弄得她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放慢了速度。
马车过了四方街,热闹声渐渐消弭,再拐个弯儿便到了徐府。
徐南风向纪王道了谢,告了别,便抱着剩下的半盒点心下了马车,站在门口等着纪王他们消失在街道拐角,这才敲门进了府。
徐府刚巧是晚膳的时辰,徐谓和张氏母女正赶往厅堂吃饭,撞见徐南风进门,徐谓面色一沉,没好气地说:私自出府,天黑放回,成何体统!徐宛茹的目光落在徐南风的点心盒子上,当即瞪大了眼,面上嫉恨交织。
张氏也看到了福寿堂的点心盒,眸中的阴暗一闪而过,但很快调整了面色,拉着徐谓的手笑道:南风都是要出嫁的人了,郎君便少说两句罢。
徐南风今日心情大好,不想跟他们斗嘴皮子,便抱着盒子视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朝后院厢房走去。
徐谓面色更阴了,望着徐南风洒脱的背影低叹一声,对张氏道:夫人,这丫头向来记仇,她若真嫁到纪王府,怕是……张氏知道徐谓在担心什么,便笑着打断:郎君是堂堂礼部尚书,张家官至宰辅,背后还有太子撑腰,小小纪王,不足为惧。
更何况叶娘还在我们的手中,南风也不敢轻举妄动。
徐谓放心了些许,拍了拍张氏依旧细嫩的素手,说道:还是夫人可靠,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徐某明白,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夫人娘家的面子。
张氏娇羞地低下头,推了丈夫一把,道:好了,茹儿还在这儿呢,甜言蜜语待会回房再说罢,郎君先去吃饭,妾身随后便来。
徐谓点点头,朝正厅走去。
可等徐谓一走,张氏面上的娇羞之色便褪了个一干二净,整个人阴沉得可怕。
母亲!一旁的徐宛茹拉了拉她的衣袖,气急败坏道,你不是说已经买通了刺客,今日就是她的死……嘘!张氏面色一变,见四处无人,便压低了声音喝道,你爹性子软,别让他听到。
可是……徐宛茹咬了咬唇,恨恨地瞪着西厢房的方向,她怎么活着回来了。
这件事张氏也觉得奇怪。
刺客是她托哥哥的关系买通的,按理不该失手,徐南风虽练过几年拳脚,但武功还不至于能与专业屠戮的刺客匹敌。
今日失手,定有原因。
张氏道:‘满堂春’专供京城显贵,不是谁都能买的起的。
徐宛茹眼眸一转,便明白了其中深意:母亲的意思是,她今日一整天都与纪王在一起?张氏颌首:或许刺客没有找到下手的时机。
不要脸!徐宛茹咬牙切齿,更多的是嫉妒。
徐宛茹是什么下贱东西,也配吃福寿楼的点心?张氏淡淡瞥了女儿一眼,低声道:茹儿,你也该改改你的性子了,喜形于色,乃是大忌。
徐宛茹低下头,收敛了些许,仍有不甘道: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她手上可是握着我爹的秘密,万一和纪王联手,爹定会受累。
张氏眼神一冷,扯了扯嫣红的唇,人,是不能留的。
不过这次不得手,她定会对我们产生戒心,得再想想别的法子。
徐宛茹忙问:什么法子?徐南风是未来的纪王妃,而纪王,又是太子的敌人,除了我们外,还有谁最希望他们死?母亲的意思是,借太子的势力?张氏冷笑:不错。
借刀杀人,坐收渔利,才是真赢家。
我怎么没想到,太子的势力比咱张家要大多了。
徐宛茹觉得此计可行,不禁眉开眼笑,依偎在张氏肩头道,母亲,你真是太聪明了!你呀,还是好好学着罢。
别动不动就跟个炮仗似的横冲直撞,将来到了夫家,母亲可护不住你了。
张氏揉了揉徐宛茹的发顶,又换上贤妻的面容来,温声笑道,去用膳罢,别叫你爹起疑了。
徐宛茹甜甜的应了声,夜色寂寥,谁也不曾知道她们已在黑暗的庇护下,设下了带毒的陷阱。
而此时的左掖门处,马车内的纪王抬手摘下蒙眼的缎带,露出一双乌沉沉的漂亮眼睛来。
纪王眉目深邃,眼型漂亮,可瞳仁却是清冷而涣散的。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摩挲着掀开车帘,朝外轻轻唤了声:姚江。
姚管家立刻吁了一声,停下马车,回首恭敬道:王爷,有何吩咐?纪王道:方才在城郊的树林里,处理了多少人?姚江回复:不多,只有三人,但事情败露后他们便服毒自尽了,并未留下活口。
三人?功夫如何?上流刺客,但并非顶尖,普通的达官显贵也能请得起。
纪王笑了:三皇兄贵为太子,当不会只请三个不入流的刺客,东宫不至于这般拮据。
姚江道:的确不像是太子的手法,恐另有他人。
纪王放下帘子,重新坐直了身子,闭上眼轻声道:查下去。
姚江躬身颌首:是,已经让姚遥去追查了。
纪王在马车里轻笑一声,说:你侄子办事,本王是放心的。
马车又平平稳稳地驶了起来,街道尽头,纪王府灯火正盛。
徐南风也回到了自家厢房,彩云刚巧盛了饭菜上来,见到她进门,便道:二夫人,姑娘回来了。
叶娘放下挑灯芯的簪子,站起身来:南儿,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她还以为女儿会与纪王缠绵一夜呢,最好能早日怀个胖小子!天都黑了,自然要回来。
徐南风坐在案几旁,将手中的半盒点心往母亲面前一推,道,福寿楼的‘满堂春’,给您留了一半。
叶娘欣喜地接过盒子,两眼放光。
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糕点捧在手心,啧啧赞叹道:这哪里像是吃的啊,简直跟活花似的。
徐南风吃点心吃饱了,便给自己盛了碗汤,笑道:您快吃了吧,过了夜就坏了。
叶娘盯着那些精致的小糕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意犹未尽地将它们放进盒中装好,道:不吃。
娘没有这个享福的命,回头给你爹拿去……徐南风一听到这句话便来气了,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她伸手按住盒子,面上已带了愠怒之色:您不吃就算了,便是拿去喂狗也不要给他糟蹋了。
徐南风生性淡然,极少动怒,叶娘见她着实生气了,忙哄道:娘吃,这就吃。
听说死贵死贵的呢,喂狗多可惜!徐南风面色稍霁,松开手,心想:纪王送的,才舍不得喂狗。
……不对,为何要舍不得?她没细想,匆匆喝了碗汤,便推说已经饱了,转身回到了自己卧房。
洗漱完躺在榻上,徐南风辗转未眠。
她想起黄昏时撞见从树林中出来的姚管家,或许纪王的确吩咐他去买了点心,但那绝对不是他从林中钻出的理由。
尽管只是匆忙的一瞥,但徐南风还是眼尖地发现了,那时姚管家的靴子边缘,有一滴极小极小的血渍。
鲜红的,像是一点朱砂,烙在姚管家那一尘不染的鞋上。
而在之前见面时,他的鞋上并无任何污渍。
树林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到底瞒了她什么?心中的不安愈盛,这洛阳城繁华富庶的外表下,不知还有怎样的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