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容说完那些话周围的气氛变了, 沉闷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们两个人的心中都有着各自的想法,谁都不再去说话, 用沉默隔开了彼此的距离。
药老过来之后询问了阿长几句,替他看看身体现在的情况。
白子容没有看向那边,耳朵却在听着他们说话。
那低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没有以往听到时的安宁欢喜。
他坐在这,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甚至开始觉得烦躁。
特别烦躁。
他的食指动了动, 漆黑无光的眼睛里是过于沉重的阴暗情绪。
他望着门口,阿长捡起手指的样子在脑海中出现久久未曾离去。
那一刀,那一幕,重重的刻在了他的心上, 如巨石般压在了他的胸口, 让他喘不过气。
诊断过后,老人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怎么样?白子容按耐不住问了他一句,只不过口气不算很好。
老人思考一番说:说重不重, 说轻不轻。
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一个不应该从他这样的医者口中说出来的答案。
听他这么说白子容皱起眉头,一张脸冷了下来。
他在不满于老人的回答, 目光不善的男人缓缓转过头, 看着前方的老人, 那双眼睛似乎存在着化不开的冰,冷的人心颤。
老人明白他的不满, 也明白他现在不好的心情, 可他并不紧张只是不慌不忙地说:半醉生的药效特别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半醉生会扰乱他人的神智, 害的是人的脑子。
毒,我可以解开。
可是在半醉生的药效下。
他伸手点了点头,这里面也许会出现什么问题,是现在没有办法得知的问题。
他中毒要是轻倒是没有什么,多半也就是留下头疼的毛病。
可他现在……他说到这里含糊其辞,留下了一个比较有深意的停顿,这□□是否会给他留下什么问题,他恢复又会恢复成什么样子都是我不能保证的。
我没有办法确准他的脑内情况,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通过‘观看’、‘询问’来确认。
行医治病,观察询问本身就是很大的学问和诊治的判断。
可是‘有些看,也未必是看得出来’什么;有些问也许也问不出什么问题。
他意有所指的对着阿长说了一句话。
阿长抬起眼,脸色苍白的他淡漠道:这对您来说不算什么,您是名医,名医一定会看好的不是吗?药老没有回答,他摸了摸胡子,起身去前方的药盒里挑挑拣拣,在给阿长找药。
他找出三样药材,之后拿起小罐子打开,里面的药粉只有薄薄的一层,很显然不够他用。
他晃了晃罐子里的仅剩的粉末,抬起头对着白子容说:这位公子,我给他配的药中缺少了些,麻烦你去帮我取些,药草就在后山,我种了一片蓝色三叶的药草,你去摘些叶子,记得别动根。
白子容默默不语,直接动身离去。
老人在他走后坐在了阿长的隔壁,原来白子容坐着的位置。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说:天下有很多种□□,半醉生在其中不算最毒,不算致命□□,却是药效最特别,也是江湖上最少出现的一种□□。
世人也很少有人知道。
他放下茶杯,半醉生取材最需要的是两种特别的毒草,而这两种毒草都很稀少,若是用量掌握不好,效果就会不一样,原料就算废了。
一般人懂医懂毒的都配不了此药,配置的药方也只有绝涯药谷的人知道。
阿长静静听着他说话,也不打断也不提问。
而绝涯药谷是我的师门,我师父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所以只有我们能配得了此药。
也因为年少荒唐,早些年间确实也有几瓶出自我们之手的□□在江湖中存在。
你中了这毒不算什么。
但是……他眉头一皱,解药我当时只给了南阳哀家的九粒,可你却吃了不少解药,导致所有指甲的底端微微发蓝。
还有,几河草。
他这么说着,严肃的绷着脸,只有我们绝涯药谷的人才知道半醉生加了几河草会扰乱他人,无法断定吃下的药量和后果。
常归。
他对着阿长叫出一个名字,我那侄孙是否在你那里?为你卖命?阿长想了想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老人闭上眼睛又睁开,你知我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吗?我知。
阿长点了点头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能解开毒,但是解毒后我的恢复情况是要通过‘看’、‘问’来确定。
你觉得我现在有所隐瞒,你觉得我吃了几河草是想要扰乱别人的判断。
而为何要扰乱是因为我不想他人看出来我吃得药量小,我想骗人,所以你觉得我会对你说谎,也会因为这份谎言,多出很多的问题,导致你的诊断结果可能被我误导对吗?对。
因此我才说,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阿长点了点头,那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不会对你说谎,几河草与常归我现在真的是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我这么做。
你要知道,如果我知道常归我就不会来再找你。
我要是不想好起来,我就不会自断手指求你医治。
我现在求你医治了,那也就是说我不会对你说谎,我想要好起来。
阿长说:我确实是吃了不少的解药,后期的时候头脑也比原来要清醒,也能想起一些断片。
但那些片段都是转眼即逝的烟火,留不住,闪过便没了。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问题,我也想要好起来。
我很需要您,也需要一个不会糊涂的脑袋和清楚的过去。
他说到在这里顿了顿,但我不需要他的手指来完成我的所想,我也不想看他断指,才会有让你觉得不太好的做法。
药老与他对视了片刻,收回了目光,希望你已经对我说了实话,几河草会扰乱我的判断,如果你刚才说得都是真的,那你吃下的药量就不会很轻,我们现在就需要加重药量。
你之前吃的解药能缓解、压制毒性,想要彻底解开现在是不够的,可草也需要多加一些。
他被下过两次半醉生,南阳哀家的药几乎都进他的肚子里了。
第一次的时候吃了四粒解药也就好了,只留下了头疼的毛病;第二次的时候吃了南阳家的三粒,自己身上带着一小瓶解药,不过药丸比你做的要小。
药没服用完之前的状况很严重,就是呆傻了,后期一点点吃好了些,要不是有这些药估计人早就废了。
还没等阿长说什么,白子容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清楚的交代了一下他的情况。
阿长与老人一同往门口看去,只见他靠在门前,掐着手中的蓝叶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装作漫不经心的说完了话。
阿长一怔,不知他回来了多久,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他明明刚出去没多久,老人也不会说一个很近的位置,他居然还能回来这么快,他是不是个轻功极好的人?阿长不知道眼前的白子容现在是怎么想的,白子容也没有问什么,这日的对话,无论是几河草,还是其他问题他都没有去提,之后阿长的毒好到什么程度他也不去过问。
阿长想要跟他谈谈,可面对他那张淡漠的似乎一切都不在意的脸孔,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药老住的的地方小,能住的房间只有两间,他自己住一间,阿长和白子容住一间。
他们二人之前一直都在一起住,阿长也很习惯两个人靠在一起的夜里,可在断指之后他们在一起住着感觉就不一样,也没有那个时候挤在一起觉得温暖了。
阿长手上缺少的地方还在作痛,他躺在床上,背后是不在同他交谈的男人。
不知怎么的。
阿长摸着手腕,只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可能是手太痛了,痛得他很难受。
他闭上眼睛,两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躺着,明明靠的那么近,中间却像隔着一条水流湍急的河,让两人无法走向对岸。
长夜很冷,也有些消沉的寂寞。
在烛火熄灭了很久之后,他们才迎来了各自的梦。
阿长做了个梦,梦中他被一个人拉着走过大街小巷,从街头到了拱桥,桥下那边很是热闹,吵吵闹闹的似乎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他好奇的探出脖子瞧了许久,最后笑着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手一抬往人群中一扔。
钱银砸在那人的脚下,一只白皙的手捡起了地上的银子,手的主人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接着微微睁大眼睛,之后轻浮的朝他笑了笑。
你今日带酒了吗?没有。
阿长摇了摇头,我今日只带了故事。
过来说给我听听。
好。
他朝着那人靠了过去,可无论怎么走,离着对方的距离依旧是那么远……白子容也做了一场梦。
梦中刀光剑影,上一刻是尸横遍野的边塞,下一刻是那年夏日的凉亭。
他骑着白马被人拦下,亭中坐着位衣装华贵剑眉星目的少年郎。
同他差不多大却要比他沉稳许多,人如青松如翠竹,坚韧中透露出一股子过于正气的刚强,与肆意妄为态度懒散的他是相反的存在。
他不太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应该也都讨厌他。
他用马鞭挠了挠头不知对方拦下他的意图。
少年身旁青衣的下仆朝他走来请他过去,他爽快的就下了马,结果在下马的一瞬间他又来到了战场,又从战场来到了山林,师父指责他为人问题的话语在耳侧响起,他却并不在意。
他总觉得人生在世自己活得爽快些就行,何必执着着他人的看法与世间大多数的规矩。
世人看他疯狂、看他嚣张、看他放/浪,他却看得轻松,看得潇洒,美酒过后转眼就忘。
有人厌恶他的活法,有人羡慕他的活法,他选择的生活方式让他得到了谩骂,也让他得到了自由。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会是那样的活着,乐一天算一天,活一天是一天。
直到亭中比试、一壶美酒、一次退让、两次相帮、十两银子砸在他的面前,从此砸碎了他的潇洒。
他在桥下望向桥上,那人朝他笑着,是熟悉的面容,成熟的改变。
那是他的旧友。
是他单方面决定的朋友。
他望着那人,失神的想着,是单方面的,什么都是单方面的。
朋友时是,爱人时也是,相信也是。
都是他单方面的给了对方,对方一样也不愿意给他。
他甚至在防着他,连情况有些好了都没有同他说过。
几河草也好,常归也好那些都是他不知道的。
他有些失落自嘲,之后又觉得自己可笑。
他们向来都看得清,也都聪明的明白一些事情。
一些没有我喜欢你,你就应该喜欢我的事情。
阿长不接受自己,也就从来都不带着自己,不给希望,坚决的可怕。
他喜欢他,无论对他人怎样都不会在他面前放肆,不会在他面前疯狂,也不会觉得他喜欢对方,对方就一定要也喜欢他。
说什么都是自己愿意的,自己选择的,自己要给的。
要不受着,要不离去,何必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立场可惜着单方面的深情?要知道对方和你从来都不是站在一个角度看事情。
你眼中的意义,也许在对方眼中都是没意义的。
他想着想着忽然笑了出来,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心里说不出的落寞。
他弯着腰,笑着自己的一切。
一旁属于自己的影子却没有跟随着他的动作,正在冷静地看着他,嫌弃着看不上他的举动,并且不老实的脱离了他,开始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影子的身体扭曲的改变了原有的姿态,漆黑的水从他的身上流淌,他大张着嘴巴,吵闹着似乎想要做些什么。
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又在不老实什么?白子容注意到了这一点愣了一下,然后醒了过来,心跳的速度快了两拍。
他睁着眼睛,半开的窗吹进阵阵冷风,带来的是难闻的中药味。
他缓了缓,将自己从那个想法拉离,转过头看向一旁休息的阿长。
他身旁的椅子上放着空了的药碗,里面残留着一层浅浅的深褐色痕迹。
绑着白布的手放在被子上,不在完整的出现了空缺。
白子容盯了那里许久,怎么看也无法看出个完整模样,他的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如果是他的手指断了到不觉得有什么,缺了就缺了,也许还能在这人心底留下些痕迹,一些不属于过去的新痕迹。
他看着自己的断指心中也不会有不舒服的想法。
可断在对方的手上,他瞧着心里总不是滋味,也很不顺眼。
——还给他。
——还回来。
他握着身侧放着的短刀,想把刀插进药老儿的眼中、胸口。
他有多不舒服,他就让对方有多痛。
他反复的握紧刀,松开刀,脑子里不能和想去的思想一直斗个不停。
他冷着脸坐了许久,终是放下了刀。
一声叹息自他口中吐出,他看着身侧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轻轻地碰了碰阿长受伤的手背。
冷冷的。
那里温度凉的让他的脸上露不出来往日的笑容。
你这是要哭了吗?闭着眼睛的男人突然张嘴,白子容听见他的声音收回了手。
阿长睁开眼睛坐了起来,问他:你还要跟我闹别扭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