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 言温松与王融带着人在各个药铺附近守着,等清楣现身,然而一整日下来, 几处暗点毫无动静。
难道自己猜错了?他陷入思忖。
忽见酒肆斜对面的民安药铺走进一名幼乞。
模样有些眼熟, 待对方拎着买好的药包转过身时,他记起来了, 是昨晚给他们带路的小乞丐。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言温松带着怀疑扔给药铺掌柜一锭银子,他买了什么药?掌柜咬了咬才乐滋滋回:治天花的。
言温松心道果然如此,与王融一起带人暗中跟上。
没一会儿就见小乞丐进入一家位置偏僻的客栈,他立刻让人进去搜查。
清楣正想煮药已来不及, 被两名士兵压下楼。
当她瞧见言温松时, 便知已不可逃,她只是哭求着让自己再看兄长最后一眼。
言温松却冷冷吩咐:一起抓回苍岭,有话到牢里再说。
清楣惊惧尖叫,看着兄嫂一家三口被拖上马车。
言温松将人押在避暑山庄的暗牢里,防止天花传染,将几人分开关。
江瑜瞧见清楣进来,下意识跑到铁门边, 清楣羞愧得不敢看她, 被士兵押着往最里面的牢房走。
那里是一间刑室,专门审讯犯人的地方。
江瑜又喊了几声, 被言温松眼神压下。
他道:一会儿来带你出去。
你要把人怎么样?江瑜听见清楣的呼救声, 眼睫毛轻颤。
她软软拉住他衣角,又晃了晃。
言温松道:你放心, 只要她招供, 我不会为难她。
江瑜仍是不放心。
夫人, 你过于善良了。
言温松说了这么一句, 拉下她的手,再没回头。
江瑜怔忪,她望着言温松冷漠的背影,细品他的话,许久默不作声。
她善良吗?她并不觉得。
她也会杀人。
只不过,她经历过地狱般的恶,知晓疼痛,见过绝望,便希望这世间能少一人坠入同样境遇。
那太苦了。
那几日相处,她觉得清楣心性不坏,江瑜虽不知是何缘由让她走上谋害皇子的路,但她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就如言温松所说,利益博弈之下,总有人要为此付出性命,清楣也只是颗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
江瑜知自己改变不了清楣的结局,所求不过是希望她能少受点罪。
在言温松的狠辣手段下,清楣怕过不了一招。
果然,没多久,江瑜就听见一声惨叫从最里面的刑室传来。
她闭上眼,轻轻堵住耳朵。
言温松再出来时,江瑜瞧见她衣袍上的一点血迹,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问什么,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我去陛下那交接案件,一会儿再来看你。
她怎么样了?江瑜还是问了出来,她趴在铁门旁,竟有些忐忑。
言温松笑了笑,让人将一个木匣子打开,里面躺着半截手指。
江瑜久久无言。
她早就料到如此了不是吗?言温松只是愿意对她好,疼着她,宠着他,而实际上,他可能根本算不上好人。
我想去看看她。
江瑜商议道。
她知道,案子由言温松负责,那么,她只是出个牢房,又不逃走,应该没事吧。
言温松让人将牢房门打开,又道:她体内可能潜伏着天花,离她远一些。
江瑜乖巧地嗯了声,看着他带人走了。
两名小兵带着她往刑室去。
铁门打开的一刹那,江瑜瞧见了倒在地上的清楣,她下意识想去把人扶起来,记着言温松交代的话,只能站在两米远的地方看她。
清楣瞧见视野中出现的小脚,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江瑜看着她哭,没有出声打断。
她知晓,她心里的绝望。
她也经历过。
没有等江瑜开口询问,清楣就把事情说了。
我自小与哥哥相依为命,小时候都是他保护我,后来因为我模样讨喜,被教坊的大人看中,培养做舞娘,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去。
我跳舞很好看,比坊里许多姐妹跳得都好看,身材又好。
说到这里,她竟有些不好意思,大人也是看中了这一点,便安排我入宫为达官显贵献舞,后来我得了贵人的赏赐,终于有钱给哥哥做彩礼了,又买了宅子,有了长嫂,本来我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好下去,可是就在前不久,哥哥染了天花,很多人便嘲笑是我作风不检点,才致使家里人遭到报应,我不信,发誓一定要救好兄长。
江瑜没有打扰他,静静听着。
只可惜钱很快就花光了,兄长依旧不见起色,我只能四处借钱,绝望的时候,听说皇帝要举办春猎的消息,于是,我顺利被安排去献舞,打算借机讨个赏赐,然而这一次我们的风头被西域舞姬比了下去,没捞到油水,我有些不甘心,次日太子妃身边的侍女请人去教您跳舞,我自告奋勇去了。
清楣望向她,本来是想讨好夫人您,得些钱财,却不料,当晚有个贵人拿着珠宝找上我,让我给他做件事,事成之后这些珠宝都归我。
接下来的事情,江瑜便猜到了。
清楣为了救兄长,肯定会答应下来,从她这里拿了帕子,再栽赃嫁祸。
如此拙劣的伎俩,想来也是头一次做。
是个可怜又可恨的人。
为什么用天花?江瑜问。
清楣道:那人没告诉我,不过那病容易传染,也许那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江瑜想到与五皇子走最近的便是太子,如此说来,那人多半想一石二鸟。
只是为什么要把自己拉进来呢?完全可以绕开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实施阴谋。
江瑜思绪渐渐跑到言温松身上。
她背后的人是言温松。
凶手真正想要牵累的人……是他。
江瑜呼吸一滞。
言温松与太子交好,利用自己谋害五皇子及太子,必将让太子与言温松因为自己反目成仇,谁这样恨他?江瑜几乎在瞬间就想到了赵朔。
除了他,没有人这样想言温松死。
江瑜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难怪赵朔说,只要他插手,言温松就别想抓住人。
他为什么最后又改变了主意?清楣还是被言温松抓到了。
你为什么不在事发后赶紧逃离京城?江瑜问。
清楣苦笑:因为事先约定,今晚他会给我珠宝。
江瑜看着她的模样,有些不忍心,过半晌才问:那个人是谁?清楣却突然一笑,我不知道,我从未见过他的脸,不过,我记得那个人手指缺了一根。
长随!江瑜猛地睁大眼睛,果然如此,肯定是赵朔安排的!因为太子与五皇子死了,他一下子就少了两个竞争对手!还能把祸水引到言温松身上,他真是机关算尽!清楣见她突然转变的神情,愣了愣,去看自己的小指,那儿已经鲜血淋漓,她抿抿唇,不放心地说了一句:你那个夫君,不是个好人。
江瑜回神,瞧见清楣正给自己处理伤口。
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些药过来。
她说。
清楣笑了笑:小夫人这样的菩萨,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江瑜要走的脚步一顿,她回头道:我不是什么菩萨,只不过是敬畏一条生命罢了。
清楣一怔。
许久,苦涩地笑了笑。
她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说在意他们这些蝼蚁的死活。
她撒谎了。
哪有什么断指之人……小夫人呀,你终究还是错信了人。
.言温松将案件与皇帝交接后,来接江瑜出去。
她乖巧地任由他牵着,一步一步极稳地迈向光源,她就知道,只要言温松在,他一定会拉着她,踏出黑暗。
清楣说他不是好人,又何妨呢。
她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好人亦或坏人,而是言温松。
这一世疼她护她的言温松。
无论徐州城还是眼下,都在为她以命相搏的言温松。
出来后,江瑜回头望了眼牢房,叹口气道:她也是身不由己。
言温松并未反驳。
谁知道呢。
只要能将江瑜救出来,有些东西没有必要深究,可他心中隐隐不安。
案件似乎太顺利了。
对了,没人的地方,江瑜忽然搂住他脖颈,小声商量:我想打理言府在京城的铺子,回去后,你不能再让人看着我了。
言温松将她的小臂抬高些,江瑜只得踮起脚尖,然后她就被人抱了起来,像抱小孩那样。
这个姿势不由得让她红了脸。
夫人就没有什么话是想跟爷说的?言温松慢悠悠咬着她耳尖,往前走。
江瑜急赤白脸,怕被人瞧见。
她四下望了望才瞪了他一眼道:本夫人想夫君了。
言温松注意到江瑜突然转变的自称,轻快地笑了声,而后低声道:爷也想夫人,但爷那里更想。
……江瑜感受到言温松身下的异样,霎时瞪大瞳眸,暗骂一句混账,汲惶惶将圈在他腰上的小腿使劲蹬了蹬,似乎想要踢他两脚。
言温松闷闷哼了一声,又把她软嫩的小腿分开些,抱着往琼华苑走。
他想吃肉了。
.赵和望着言温松递上来的供书及从清楣处搜到的信件等物,目光复杂。
孙公公进来道:陛下,大理寺卿黄大人求见。
赵和让他进来。
太子受伤案臣已查清,这是证人,还有证据。
黄启善将东西呈递给孙公公。
孙公公拿过来,忐忑地交给赵和。
赵和缓缓打开供书,看毕,龙颜大怒。
翌日,皇帝突然提前回宫。
宫中发生了两件大事,除了太子及五皇子因染天花昏迷不醒,还有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三皇子赵朔竟主动上交了兵权。
赵朔母亲早亡,可以说,军权才是他能站立朝堂的根本。
太子与五皇子朝不保夕,四王子乃异族,不足为据,很明显赵朔已是最大赢家,他却在皇位之争最关键的时候将兵权交还了。
赵朔是主动放弃皇位了吗?赵和望着手里的兵符,又看着三儿子离开的方向,冷冷笑了声:他倒是聪明,知道丢车保帅。
孙让安慰道:陛下,许是宁王真心悔过了。
赵和长长吸了一口气,前不久才在围场暗害太子重伤,旧伤未愈,又与世安一起染上天花,这些可都是你口中真心悔过的人所为,孙让,你当真以为朕糊涂了吗?世安是五皇子赵晋的字。
奴才不敢。
见他又要跪下,赵和烦躁地让他起身,自己也站了起来,随朕去太医院瞧瞧,看看太子跟世安病情怎么样了。
是,陛下您当心。
孙让扶着人小心翼翼往太医院去。
.两日后,城西天花突然大规模爆发,京城动荡,赵和派官兵前去维持秩序,防止官逼民反,提拔言温松为从四品督察左佥都御使,在旁行监察之权。
言温松觉得这不是个好差事。
让他一个小官去监察兵部的人,这不闹着玩吗?皇帝是没人了吗?还真被他猜到了。
赵朔刚刚交接兵权,赵和尚未来得及清查官员,就把他拉来顶了。
旨意说是历练。
言温松直觉头疼,回京后基本就没时间休息,不是在忙就是在忙的路上。
城中闹天花,不少铺子已经关门,江瑜只能推迟去巡查店铺的计划了。
她一闲下来,惊觉几日没瞧见宝瓶了。
估摸着被静娴缠住了,没回来也是可能的。
王大人,夫人的事这次多谢您了。
宝瓶给他倒了杯茶,静娴则在一旁写写画画,府内请了夫子,教她启蒙。
王融被调去了礼部,担任正三品右侍郎一职,他忙着交接职务及应酬官员道贺,基本没时间管静娴,全交给宝瓶了。
难得今日闲下来,听她这么一说,愣了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说完想起春猎前的约定,欲再度开口。
宝瓶却先一步将静娴抱在怀里,而后才走到王融面前,认真道:静娴是个好孩子,如今她年纪尚幼,缠我也属正常,等再过两年懂事了,也许就不缠我了,毕竟我并非她生母,所以我想等她大些,有了主意,由她决定我的去留。
再者,言府先夫人于我有生恩,二爷与小夫人尚无子嗣,我亦不得安心,想再等上一等。
王融怔忪,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他竟没料到宝瓶是这么想的。
又感叹于是娴姐儿与言家的福分,他摆了摆手道:你既如此赤城,某不强求。
两年而已,某等得起。
宝瓶彻底松了口气。
那镯子戴着可还合适?王融温声问。
宝瓶想起那东西还在言府,回道:尺寸刚好。
那就好,往后便戴着罢。
宝瓶许久才红着脸嗯了声,而后继续抱着静娴在一旁作画。
静娴望着二人,圆溜溜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言温松晚间回来时,江瑜正在罗汉床上逗弄白云。
小狐狸趴在她怀里撒娇,用鼻尖去蹭江瑜手背,又把脑袋也蹭上去,那毛茸茸的触感,柔软极了,仿佛在天际捞了把云朵,倒不枉白云之名。
言温松解下官服,换成常服。
他瞧见小夫人被狐狸精勾引入迷,完全没有要帮自己宽衣解带的意思。
他缓步走过去,把竹青色的衣衫罩上她眉眼,挡住了视线。
江瑜微愣,拿下来。
言温松慢悠悠张开双臂,说了句:更衣。
江瑜只犹豫一瞬,便将白云放下,起身解他腰间的带子,她动作算不上熟练,平日言温松起得早,都是宝瓶在身边伺候,江瑜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贪睡了,从明日起得早些起。
言温松把身体贴近她,突然问:夫人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江瑜脊背僵了下,一边给他宽衣一边用指尖去捏他的腰,让他又来寻自己开心。
哼,我使劲捏,使劲捏。
言温松低低地笑。
还把他捏高兴了。
江瑜气呼呼地,举起双手去捧他的脸,她不高兴了,自然就不想踮脚,将她的脸往下拉,拉到自己的胳膊舒服的位置,然后一字一句调皮道:皇城尽知夫君不举,本夫人怎能怀孕?提到这个,言温松想起围场宴会上的事,他瞧见江瑜身后的罗汉床,把人转个身按上去,让她背对着自己,夫人想被爷打不是?江瑜双手被他高高反攥在背上,上半身压着罗汉床,除了被言温松撑开的两条小腿,没有办法移动。
她真怕言温松的巴掌落下去。
她都十七了,被打屁。
股多丢人呀。
夫君,我错了。
夫人每次犯错只会说这个。
言温松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一点将江瑜的裙摆推上去,堆在腰间,把白色的绸裤露出来。
他的大掌只是顿了一下,轻轻落下。
江瑜惊得一扑棱,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言温松……真打了她。
打了那处。
江瑜没有来涌上一股委屈。
爷在百官面前丢了人,夫人说打多少下合适?言温松慢悠悠道,他将江瑜的腰按塌一些,再把指尖探进去,去解。
她绸裤上的带子。
江瑜面红耳赤,呜呜咽咽地求饶。
言温松并不满意,指尖慢慢挑着,非要她说个数。
江瑜只能试着开口,三、三下。
言温松就真打了三下。
再说。
江瑜愣了愣,反应过来,言温松是不满意她说的数字,于是,她又只能将数字往上提一些。
五下。
她觉得不能再多了,加起来一共八下了。
江瑜去瞧言温松脸色,他勉勉强强从鼻腔里冷哼一声,这次饶了夫人,下次可就得翻倍了。
十六下……江瑜红着眼睛,抽抽噎噎哭起来。
言温松将她里面的绸。
裤跟小裤扒。
下来,才不紧不慢落下那五巴掌。
说打,那就是真的打。
一下不留情。
没给江瑜留任何转圜余地。
言温松望着两边鲜红的巴掌印,映着她白白的肌肤,竟是分外好看。
江瑜哭累了,打个嗝,言温松将她抱在罗汉床上,拍了拍她后背轻轻哄着,他望着退至江瑜脚踝间的布料,索性伸手扯。
下去。
江瑜震惊地看着言温松的动作。
他依旧冷冷淡淡的,等慢条斯理把人放好后,他起身去吩咐香蕊备热水,香蕊一愣,快速明白过来,红着脸去准备了。
他打算与小夫人共浴。
.宝瓶晚间从王府回来,已近戌时。
她看见冬子房间的烛火还亮着,难道他还在忙?宝瓶只是随便想了下,继续回内院。
此刻春生手里正拿着药膏,一点一点仔细给冬子抹。
当日为了去围场找言温松,冬子被武将打了十棍,又遭几脚硬踹,回来时,春生看见他嘴角的血迹,吃了一惊,刚与他商议好自己单独住,现在冬子又以照顾伤势为由,把人拉回来。
身下的伤已经结痂了,只是又被冬子偷偷抠掉,看起来就像一直没好。
春生看着看着,心疼得眼眶有些湿润。
瞧你个没出息的,整日就知道哭鼻子。
冬子笑骂道,心里却在得意于自己的聪明,只要这伤口晚点恢复,春生就找不到理由单独住。
还有,看他心疼,看他焦急,看他哭鼻子多好玩呀。
春生骂不过他,又结巴,便抿抿唇不说话。
冬子心里稍微有点过意不去,想了个补偿方式,问他:你想不想家里的小妹?春生微愣,而后快速点了下头。
冬子问:会写字不?不,不会。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告诉我,我帮你往家里写封信怎么样?冬子想到了一个坏主意。
春生哪有不答应的,傻乎乎点头,急切地要去木柜里翻找笔墨纸砚。
都是二爷换新时不要的,他瞧着完好无损,便偷偷藏了下来。
春生睁大眼睛把笔杆塞冬子手里,又麻溜铺好宣纸,等他来写。
冬子却道:我可以每月帮你写封信回去,但是作为条件,你以后要听我的话。
春生陷入为难,揪着眉心。
眼看冬子要将笔放下,他狠狠心道:冬子哥,你,你写。
那好,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冬子坏笑着拍拍旁边位置,道:上榻,趴好。
春生微微疑惑,冬子已经把他拉至榻上,靠近怀里,一条手臂轻轻环过他的身子,去攥春生的手,又将笔杆握在他手里,自己的大手则覆盖在春生手背上。
紧紧地,抓得很稳。
春生脸颊升起烫来,觉得不对劲,想要下去。
冬子却抬起一条腿压制住他的,凑近他耳边低声说:我教你写字。
那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划过心尖一样。
春生茫然片刻,渐渐地,他的小手被人拿了起来,他从寂静的深夜中,听见墨汁落在宣纸上的声音。
以及……自己极诡异的心跳。
.连续两日,皇帝早朝时气压都非常低,连带着好几名武将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被撤了职。
百官猜测是太子与五皇子病情所致。
言温松却觉得皇帝想借机清理赵朔旧部,巩固皇权。
不过若那两位真的死于天花,赵朔在朝廷积威已久,死灰复燃亦不是不可能。
他几乎可以预见,赵朔若登基,第一个除掉的必是自己,然后再将江瑜抢入宫中。
是以,言温松左思右想,太子与五皇子的命还是要保。
至少这会儿,这两尊大佛得在他前面支棱着,还有这一城百姓也得救。
听着皇帝暴怒的声音,百官噤若寒蝉,言温松却于此时踏出一步道:龚院首乃臣外祖父,因而臣亦懂岐黄之术,请求参与太医院天花治法的研究。
赵和从未听说过言温松懂医术,百官亦闻所未闻。
早在言浴峰在世时,言二郎的底细就被人打听得一清二楚,众人只知他文武超群,难道医术是偷偷练习的?不过,其母龚照邻是太医院院首之女,嫁妆里带几本医书倒也说得过去。
若真如此,言温松懂些医理便不足为奇。
赵和连日失眠,此刻已没多少精力再去深思,只是不放心地问了句:爱卿此话可是已有应对之策?言温松对上众人怀疑的目光,依旧身姿笔挺,不卑不亢道:回陛下,臣略有思路。
略有?赵和威严的视线似乎想要看透他的想法,他问:龚院首束手无策,言爱卿何以此言?言温松高声道:就凭臣不敢欺君。
他一字一句,却听得百官振聋发聩。
王融替他捏了把汗,他师兄究竟教出了个什么怪物?整个大殿,只有见识过言温松医理的江道台面色还算沉静。
当日邓芸凤意欲栽赃江瑜,言温松一语道破江瑛病灶,此等敏锐的判断力,肯定不是他说的那样,久病成医,抑或看了几本医书。
言温松拿‘不敢欺君’说事,面上看是堵住了自己的路,实则他在堵悠悠众口。
自损一千的路子固然有用,可也在百官心中烙下了‘疯子’的形象。
众人觉得他为了升官竟然不择手段。
拿全族性命赶赴一场金銮殿豪赌。
如果今日说这番话的是旁人,百官也许只会以为冒进。
可换在样样出彩的言温松身上,没有什么比看着他跌落神坛更来得痛快。
他是新科状元出生,入仕等级就比大部分人高,又得太子赏识容升皇子侍读,更在三皇子放权后,赶上朝中职位调动,被皇帝安排去督察院上任。
如今若再研制天花制法成功,救百姓于水火,他的升官速度只会比当年的言浴峰还恐怖,并且碍于他身上救助的人命功德,他们日后若想弹劾他,也得掂量掂量。
提到言浴峰,户部的人难免脊背发寒。
他是皇帝用来肃清朝堂的一把刀,亦正亦邪,他活着时,查办了一个又一个贪官,令朝堂闻之色变,他死了之后,掌管皇银的户部集体先松了口气,可这口气将将平复三年,他的儿子又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且职务调动频繁,很难不怀疑,赵和是不是想造就第二个言浴峰。
把他推上高位。
把他培养成皇权的锋刀。
然而从古至今,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言温松手里的笏板依旧从容地举着。
旁人眼里,他举起的,是野心,亦是死路。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若不努力些,官居高位,江瑜迟早会被赵朔收入房中。
他那软乎乎又容易哭的小妻子哪里能受得了莽夫赵朔的磋磨?他又哪里舍得放手?看她在赵朔怀里哭,看她给赵朔生孩子。
言温松只略一想,便觉无法容忍。
江瑜是她的,哪里都是他的。
她的身子只有他能看,她柔软的肚皮下也只能孕育他的血脉。
在他不可见人的念头里,甚至阴暗地想着,等新帝登基,等尘埃落地,他便把江瑜绑在榻上,没日没夜给他生孩子,直到不能生为止。
他医术那么好,江瑜的身子也会一直好下去……言温松把眸底的疯狂藏匿,遥遥望向龙椅上的皇帝。
他知道,赵和一定会同意。
在围场时他没有自荐,因为赵和还没有被逼入绝境。
此刻契机刚好。
赵和必然无法再等下去。
因为他言温松说了不敢欺君。
因为太子与五皇子的命会拉着赵和跟他去赌。
终于,静谧的大殿中,赵和经过良久的思忖后缓缓开口了。
既如此,那朕就赐言爱卿便宜行事之权,即日起参与太医院药物研制,言爱卿可还满意?一语落,再无转圜余地。
言温松欣然而回:臣谢陛下恩典。
.江瑜不明白言温松这几日是怎么了,晚间回来时,眉眼上总挂着疲惫,她会心疼地亲亲他,去解一解他的疲乏。
几日后,江瑜后知后觉让宝瓶打探情况,宝瓶从王融那得知言温松去太医院忙碌的事情,江瑜微微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应该相信言温松不是吗?就如她被诬陷入狱时,言温松说会来救她,然后给她留一盏烛火,江瑜就凭着这盏烛火才有勇气从天黑等到天明,等他身披希望的出现。
言温松说会帮她,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她。
那一日,他能治好自己的病,能瞧出沈玦的异常,也许天花在他眼里也并不是恶疾呢?江瑜如是想着,给自己发鬓上簪一朵院里新开的蔷薇,对着铜镜照一照。
宝瓶就立在她后面瞧,越瞧越喜欢,笑道:夫人容貌比年前长开了些,若再过一两年,生了孩子,做了人母,体态怕是更胜眼下了。
江瑜不禁朝自己肚子瞥了眼。
她倏而想起言温松这几日行房时,嘴里总说着要把她绑在榻上生一窝的胡话,耳朵微微泛起红。
姑姑手腕上的翠玉镯子真好看,以前怎不见拿出来戴?江瑜平静地转移话题,却瞧见宝瓶下意识用手遮了下玉镯,面颊有些不自然,她稍一琢磨,心里便有了个惊异的猜测。
江瑜忙转过身,拉住宝瓶双手,弯起眼睛道:姑姑莫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宝瓶垂下头,脸上升红,缓缓点了下头。
江瑜立刻缠着她问:是谁呀?谁能让姑姑入了眼?她想了想宝瓶平日长接触的人,除了性子跳脱的冬子便是温温吞吞的春生,不过,江瑜怎么都不愿相信是他俩,一定是旁人,那旁人还会有谁?——能与宝瓶常常见面。
江瑜忽然睁大眼睛,该,该不会是……她将将要说出那个名字,宝瓶却臊得不愿再提,牵着她出去了。
龚怀夕恰巧被春生领进院子,怀里抱着个木匣子,瞧见两人,小跑过来道:这是给表哥治病的好东西。
……言温松治病?他没病呀。
不对,她跟皇帝撒谎说言温松有不举的病。
龚怀夕不会是……她猜对了。
龚侠女这些天偷偷背着父兄,把买草药的钱拿去换了一堆壮□□。
她在江瑜面前保证要治好言温松的不举之症,于是把所有积蓄都给霍霍了。
从一家黑药铺方得这一点点。
这是牛羊鞭、淫羊藿、蛇乐子……龚怀夕说着话,却见江瑜猛然将匣子阖上,塞回她怀里,转身去小厨房。
龚怀夕马上跟上,追着道:嫂子,表哥这病有治,不能讳疾忌医呀!江瑜快速捂住她嘴巴,左右望了望,看见后方的宝瓶,忙让她把人拉去厅堂坐着。
宝瓶忍住笑,带着热心不减的龚怀夕走了。
江瑜将掌心贴在发烫的面颊上,又换手背贴了遍,降点热度了,才提着裙摆心虚地踏进小厨房。
幸好此刻言温松还在太医院,不然再叫他听见,将她按在罗汉床上打上十六巴掌,亦不是不可能。
言温松的手修长细瘦,斯斯文文,无论执笔挽筷,均是一等一优雅好看,谁能料到它打人竟那般疼,像是恨不得要将那两瓣肉打烂打透了一样。
江瑜双腿心有余悸地颤了颤。
仿佛被打过的地方还绵绵长长地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