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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死而复生

2025-03-25 23:10:00

13:00绝望的空气笼罩着二楼的卧室,缓缓渗透过墙壁和地板,弥漫到沉睡别墅的每一寸角落。

他快死了?林君如紧紧抓着床沿,看着奄奄一息的孙子楚。

刚才又给他喂了一粒眼镜蛇毒药丸,但还是没把胃里的毒呕出来。

现在他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平躺在床上如僵硬的尸体,脸色依然苍白得像纸,唯一好转的是瞳孔不再扩散。

不知道,也许他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童建国也已束手无策,在床边来回走动叹息,没想到这鱼毒如此凶险!钱莫争自己死了,还得陪上我们一条人命。

说这些有什么用!顶顶重重地埋怨了一句,叶萧和小枝逃跑以后,她感觉所有人也在怀疑自己,而童建国无疑是疑心最重的,这让她特别讨厌。

快救救他!林君如又走到童建国身边用乞求的语气说,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他低头想了许久才说:记得二十年前,我在金三角当雇佣兵的时候,老大的儿子因为误食了有毒的鱼,躺在床上三天三夜都没有醒过来,所有人都说他很快就要死了。

老大只有这一个儿子能继承他的江山,于是派我火速去曼谷找一个德国医生,据说能够治东南亚所有的毒。

我送去无万美元请来了医生,他用了一种特别的血清,很快就解了老大儿子的毒。

是什么血清?一长串外文字母,隔了那么多年我怎么会记得?但那医生让我抄写过血清的名字,所以如果见到那串字母的话,我应该还能记起来吧。

林君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许南明医院里会有这种血清啊!对啊,刚才我们怎么没想到呢?玉灵也从孙子楚身边站了起来,我们快点去医院找一找!不行!童建国立时打断了她们,外面那么危险,女人绝对不能出去!顶顶冷冷地冲了他一句:你是男人,那你去找血清吧。

好,我现在就去!童建国不想在女人们面前丢面子,再说自己裤管里还有一把手枪,那么多年枪林弹雨下来,这个风险值得一冒。

他立刻做了些准备工作,往包里塞了好多东西,收拾停当之后关照道:你们不准离开这里一步!必须要等我回来。

说罢他大步离开别墅,消失在午后的阳光中。

卧室里只剩下三个女人和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三个女人都面面相觑,气氛可怕得接近坟墓。

临近死神的孙子楚,就是躺在坟墓里的尸体,身边有三个为他陪葬的女人。

林君如痴痴地坐在他的身边,却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把手放到孙子楚脸上,感到莫名的孤独和恐惧。

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这样?是什么时候开始牵挂他的?这个垂死挣扎的贫嘴家伙,究竟有什么吸引着自己?可当他命悬一线之时,却仿佛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心,她的心好像将要随着他的死亡而破碎。

该死的!这种感觉需要理由吗?不需要理由吗?需要理由吗?不需要理由吗?怎么又回到《大话西游》的台词里去了?林君如绝望地低下头,忘情地抱着他冰凉的脸,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她的悲伤越来越强烈,发出难以抑制的抽泣声,顶顶和玉灵看着都很吃惊。

突然,孙子楚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也许是被林君如的眼泪刺激了,他喉咙里挤出含混的声音:渴!渴!我下去烧一些水!说完,玉灵匆忙跑出了房间。

顶顶轻轻拍了林君如的肩膀:你和他已经?上床?林君如直接地说了出来,抬起头擦了擦眼泪苦笑道,当然没有呢,只是我到现在才发觉:自己有些喜欢他了。

人永远都很难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

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

顶顶冷静地说:人的欲望太多,又受限制太多。

感性就是欲望,理性就是限制。

人的一生,就是欲望与限制之间的内战。

也许这就是命运?任何时候,我们都会做出自己所认为的最优选择。

顶顶想到了另一个人,便仰头轻叹了一声,我害怕的是,当局者迷,深陷其中者往往难以判断清除。

所以,我们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冒险,然后再悄悄地退回来。

林君如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可是,如果还有第二次机会,你还会选择当初那条路。

所以没什么可后悔的,一切都是必然的。

必然的同义词是命运?两个女子发神经似的探讨起命运哲学了,顶顶摇摇头说:我们永远都有机会,平静地面对命运吧。

这时,玉灵捧着水上来了。

林君如急忙倒了一杯,小心地送到孙子楚的唇边,他本能地张嘴喝了一大口。

林君如把他扶起来拍了拍后背,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样子,让其他两个女子都有些尴尬。

玉灵只能回避着说:我上楼去看看秋秋。

午后,她看到秋秋在睡觉,便轻手轻脚地走上三楼,打开房门却一下子愣住了。

屋子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立时心头狂跳起来,冲出去打开其他房间,结果找遍了整栋别墅,都没见到小女孩的踪影。

秋秋去那儿了?秋秋在沉睡之城的大街上。

二十分钟前,她悄悄走下楼梯,没有惊动到二楼的人们。

十五岁的身体轻得像只猫,无声无息地走出别墅,像小鸟逃出牢笼,蝴蝶飞出茧蛹,来到金三角的阳光底下。

已经好些天没有沐浴在太阳下了,她毫不躲闪地大步走在马路中间,想要仰起头放声大笑,眼眶里却已满是泪花。

终于逃出来了,这是她尝试的第四次逃脱——第一次被钱莫争追了回来,第二次让成立在鳄鱼潭里送命,第三次让妈妈黄宛然摔死在罗刹之国,这一次不知道还会断送谁的性命?可这次再也没有自由的感觉了,也没有仇恨任何一个人的想法,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只有永无止尽的孤独。

世界上最爱她的人都走了。

这一次的逃亡是茫然的,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只有心底深深的负罪感。

她的心里很清除:成立、黄宛然、钱莫争三个人的死,其实都是因为她,十五岁的小女孩身上,竟然已背负了三条人命的罪恶!她无法洗刷自己的罪恶感,也注定一辈子都无法赎罪,所以她无法相信钱莫争已死的事实。

如果一定要给自己的逃跑找个理由的话,那就是要亲眼看到钱莫争的尸体——就像她亲眼看着成立和黄宛然的死亡一样。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但秋秋出门时没有带上地图,她茫然地在街上走了许久,都没找到那条穿越城市中心的河流。

其实有一段溪流被修成了涵洞,所以从脚下流过她都看不到。

秋秋的双脚又有些酸痛了,越走越绝望的她,只能蹒跚地走到人行道上。

她没走几步便一脚踩空,整个人往深渊里掉了下去。

天旋地转之后是无尽的黑暗,女孩终于大声哭了出来,还好并没有摔伤,只是胳膊和屁股上疼得厉害。

她流着眼泪摸索四周,全是冰冷的水泥墙壁,狭窄得仅能容纳自己转身。

再抬头却是刺目的白光,眨了眨眼睛才能渐渐适应——原来自己掉到阴沟里了。

哪个丧阴德的移走了窨井盖子?秋秋的哭声在阴沟里回荡着,宛如古时被投入井底的少女,变成不得往生的冤魂夜夜痛哭。

她拼命地向上跳了跳,却根本无法够着出口。

脚下的水都干涸了,一年多来没有过垃圾,阴沟底并不太脏,只是那深井中的感觉,让人压抑得要精神崩溃。

抬头仰望那方圆圆的小小的天空,好像漆黑夜空里的一轮圆月,她用力砸着井壁大声呼喊救命,声音却全被阴沟吸收了,不知道街上是否能听到——可惜这是一座沉睡之城,没有一个人会经过这里,更不要指望大本营里的同伴们,他们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她。

折腾得精疲力尽之后,秋秋更加绝望地哭泣着,如果没有人来救她怎么办?现在看起来可能性很大哦,如果一天都没有人来,她首先会渴得饿得吃不消,大小便也只能就地解决。

到了黑夜一丝光线都没有了,在无边的黑暗中幽灵会来亲吻她,将她带入井底之下的地狱。

如果一周都没有人来呢?她肯定会在渴死之前先吓死了,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阴沟就成为她的棺材。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她埋葬于此,只能静静地等待腐烂,成为蝇蛆等昆虫的乐园,成为老鼠等小家伙的天堂。

最后化为一把可怜的枯骨,连同沉睡之城一同沉睡到世界末日。

就在她想象自己如何腐烂时,头顶却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接着是一截软梯放了下来,沿着阴沟壁垂到她的身边。

是天使来救她了?还是已化为鬼魂的妈妈来了?秋秋赶紧抓住软梯,用尽全力往上面爬去,身体在阴沟里剧烈摇晃,后背和额头几次重重地撞到井壁,但此刻都感觉不到疼痛了,唯有离开黑暗的欲望统治着自己。

终于,她的手搭上了地面。

当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时,她感到有一股陌生的气息,大手已紧紧地握住了自己。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钱莫争?她心里一阵狂喜,只有钱莫争会奋不顾身地来救她,原来他并没有被大象踩死,童建国那家伙在说鬼话!那只大手将她拉出阴沟,完全回到了阳光之下,可惜他并不是钱莫争。

一个老人。

鹤发童颜双目炯炯有神的老人,高大的身材套着一件黑衬衫,如天神一般昂首挺胸,紧紧抓着十五岁少女的手。

秋秋被突然出现的他惊呆了,进入天机的世界以来,她第一次看到这个老人,仿佛是从空气中浮现的,也仿佛是命中注定来救她的。

谢谢。

她下意识地说出两个字,却无法甩开自己的手,也无法说出其他的话。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老人的声音粗重浑厚,还带着某种奇怪的口音。

我叫秋秋。

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女孩犹豫了几秒钟,才决然地回答,都死了。

老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息道:可怜的孩子,你跟我来吧。

他牢牢牵着秋秋的手,阔步走向前方的十字路口,那是个巨大的转盘,中间有个绿树成荫的街心花园。

秋秋茫然地随老人穿过大街,街心花园矗里着一尊雕像,黑色的与真人一摸一样。

老人带着她轻绕到雕像后面,地面居然裂开一个口子,露出一条黑乎乎的地道。

地道!似乎有一股神秘的气息,正从地底喷到十五岁女孩的脸上……欢迎来我家做客!老人如是说。

同一时刻。

五十七岁的童建国,仰头看着午后的烈日,视线放下来掠过几栋楼房,便是四周葱翠险峻的群山。

路边有一辆黄色的现代跑车,他擦去玻璃上积满的灰尘,轻松地打开车门发动车子,迅速奔驰在沉睡之城的街道上。

怀里还揣着一张南明城的地图,先辨别清楚南明医院所在的位置,也不需要GPS全球定位了,只要开过几个路口便能到医院。

路上没有一辆车,也不用考虑乘员的感受,这比在午夜高架上飙车更爽。

童建国猛踩油门转动着方向盘,呼啸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时速转眼已接近二百千米。

童建国知道自己正在和时间赛跑,因为在新的大本营里,孙子楚随时可能一命呜呼!若不是他从河边带回那些鱼,若不是他执意要玉灵给秋秋做鱼汤,若不是他忽略了沉睡之城的动物们的异常,孙子楚怎么可能会中毒?虽然,孙子楚也犯了谗嘴和没心没肺之忌,但童建国觉得更大的责任在自己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必须在医院找到解鱼毒的血清,救回孙子楚的性命,否则无法面对其他人,也无法真正取代该死的叶萧。

想到这儿他将方向盘猛然一打,跑车在狭窄的路口漂移起来,车轮与地面发出剧烈摩擦的声响,在几乎翻车的瞬间又平稳下来,大转过路口继续疾驰。

一分钟后,童建国在南明医院前刹停下来。

他快步冲入沉睡的医院,此时所有的灯都亮着,只是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墙壁上贴着通告和医学常识。

电子提示板停留在2005年9月,是专家门诊的时间表,还有南明市政府的疫情公告。

走在空旷安静的医院里,墙壁间还残留着消毒药水的气味,童建国变得分外小心起来,仿佛太平间里的僵尸随时会跑出来作怪。

他没有找到医院的指示牌,更不知道血清会存放在哪里?只能盲目地在底楼转了一圈,急诊室里横着几副担架,还吊着永远滴不完的葡萄糖瓶子。

这里的气氛让人格外压抑,他忍不住轻轻咒骂了一声,这里肯定不会有血清的。

说不定药房里会有?童建国在底楼找到了药房,却发现门被反锁着,他飞起一脚就踹开了门,一阵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有的药片和药水已经过期了,散发着难闻的恶臭,他也看不清楚那些药的名字,无头苍蝇般乱翻了一通。

但他连一瓶血清都没有看到,不过想想这种珍贵的血清,也不可能放在底楼的药房里。

童建国快步跑上楼梯,二楼走廊里依旧都亮着灯。

他轻轻地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到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心立即悬了起来——除了自己之外,还会有谁在医院里?如果不是僵尸的话,那么又会是谁?但若真是僵尸他也不害怕,他怕的是其他不可预测的人。

他迅速调整了状态,仿佛回到丛林杀手的年代,屏着呼吸走上楼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三楼的走廊同样明亮,他锐利的眼神往两边瞟了瞟,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否幻听时,那脚步声又从走廊尽头传来——绝对是真实的声音,至少有一个人在那里!不能再轻手轻脚地摸过去了,不然人家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童建国深深呼吸了一口,便撒开双腿冲刺过去。

沉睡的医院走廊里,充满了他的呼吸和脚步声,还有那愤怒而狂暴的低沉吼声。

他必须要抓住那个家伙,看看究竟还有谁躲在无人的城市里?一口气冲到走廊尽头,原来右面还有个拐角,果然有个黑色背影一闪而过。

童建国大喝一声:站住!冲过去发现旁边有个小门,他马不停蹄地转入门内,却没料到是医院后面的外墙,阳光再度直接射到了身上。

有个消防通道直上楼顶,仰头只见黑影正往上爬。

但这条通道非常狭窄陡峭,必须手脚并用才能上去,而且稍有不慎就会摔下来。

此刻已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奋不顾身地爬上消防通道,整个身体都暴露在外面。

他抬着头向上高喊:喂!你给我站住!但那个黑影一个劲地往上爬,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似的。

这种角度也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可以肯定这是个男人。

童建国就像个小伙子一样,不知疲倦地爬到了四楼。

而黑影已通过消防楼梯,直接爬上了顶楼天台--医院总共只有四层楼。

该死的!阳光里忽然卷起一阵风,悬在半空的童建国晃晃悠悠,他用尽力气往天台上爬去,刚刚把头探出来的时候,迎面却看到一只厚厚的鞋底板。

四分之一秒的瞬间,任何人都来不及躲避了,鞋底板重重地蹬到了他的额头。

五雷轰顶——霎时间脑子里金星乱转,在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刹那,一只手已脱离了铁把手。

感到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眼前掠过许多闪光的碎片,在黑暗的夜空里无比灿烂。

童建国仿佛坠落到了寂静的森林,那座孤独的竹楼里头,火堆旁坐着美丽的少女,穿着筒裙对他莞尔一笑。

兰那。

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直都不曾说出口的话,我爱你。

对不起,我不爱你。

罗刹女兰那满怀歉意地回答了他。

火堆下童建国的面容,从激动的微笑变成僵硬的绝望,也从二十多岁的青年变成五十七岁的老男人。

不!他悲痛欲绝地高喊出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阳光下,整个身体仍然悬挂在半空,只有一只手紧紧抓着消防楼梯的铁栏杆——是这只手救了他的命。

再往下看是四层楼的高度,双脚和身体都悬空着,全凭单手的力量挂着。

面对医院的外墙,额头上仍然火辣辣地疼,脑门里仿佛有钟声反复回荡。

唯一可以确知的是:自己还活着。

童建国重新攀到了消防楼梯上,多年的战争锻炼了他强健的臂力,换作其他人早就摔下去送命了。

究竟是哪个家伙要杀他?天台上的那个神秘人是谁?早上刚被叶萧重击了一下,刚才又差点被踢下四层楼去,童建国真是郁闷得火大了,就像从井里爬出来的贞子,百折不挠地再度爬上天台。

这下没有鞋底来迎接他了。

迅速翻身爬上楼顶,那个黑色的背影就在空旷的天台上,童建国快步朝那人跑过去。

同时对方也感觉到了,诧异地往天台另一侧跑去。

医院大楼呈长条形,从一头跑到另一头还是蛮长的。

那人始终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看不清他的面容,童建国只能从裤脚管里掏出手枪,警告道:不要跑!再跑我就开枪了!但那个家伙毫无反应,笔直跑到了天台边缘。

童建国对他已恨得咬牙切齿,必须用一枚子弹才能报一脚之仇。

于是,他举起枪对准那人的大腿。

在枪口发出爆破声的刹那,子弹旋转着射向神秘人,穿破十几米距离的空气,准确地钻入大腿肌肉。

童建国听到对方的一声惨叫,也仿佛听到子弹击碎骨头的声音。

这是自从离开金三角以来,他第一次真正用枪打伤别人。

杀人的快感再次油然而生。

同时,罪恶感也降临到了心头。

两种感觉如电流撞击在一起,让童建国痛苦地倒在地上。

一秒钟以后,等他再抬起头来时,神秘人却在天台上蒸发了。

他立即茫然地跑上去向四周张望,但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阳光洒在空空荡荡的楼顶,就连一丝丝回声都听不到了。

不!不可能是幻觉!童建国确信开枪击中了他,并让他的大腿吃尽了苦头。

可那家伙怎么消失了?他迷惑而小心地走到天台边缘,试着把头探出去俯视楼下,只见在十几米下的地面,横卧着一个男人——有一滩滩暗红色的血泊,正在那人身下渐渐扩散。

童建国心里暗说:可不是我要你死的,活该是你自己倒霉摔下去了?他收起手枪爬下消防楼梯,又从四层楼顶爬回到地面上,鞋底已踩到流淌的鲜血了。

医院的草地上飘着血腥味,悲惨的男子正头朝下俯卧于地,手脚似乎都摔得骨折扭曲了,只有上过战场的童建国才不眨眉头。

先检查一下死者的大腿,果然有刚被打中的弹孔,肯定是在中弹后失去平衡,一头从楼顶上栽了下来。

这时童建国才有些后悔,刚才实在是在气头上,若能冷静一些就该制伏对方,让他说出沉睡之城的秘密,变成死尸才是最没有价值的。

缓缓将死者的脸翻过来,虽然头顶砸开惨不忍睹,但还是可以辨认血污之下的面孔——几秒钟后,童建国牙齿颤抖着喊出了死者的名字:亨利?这个法国人死了,亨利·丕平,他是第十个。

如果他算是旅行团中的一员,那他是第一个死于自己人之手的成员!童建国不寒而栗地坐倒在血泊中,他恐惧的并不是自己杀死了一个人,而是恐惧一个更可怕的预兆——剩下来的人们是否会自相残杀?一直杀到最后一个人,或者一个也不剩下?他绝望地跪在亨利的尸体前,闭起眼睛却听到某个奇特的声音,忽远忽近地灌入脑海之中——童建国,你已接近不可泄漏的天机。

在即将到来的下一秒钟,《天机》的第四季也就是最后大结局的一季,将为你揭开所有不可解释的谜底。

请记住一句话: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是的,你必将再度见到我!14:00童建国在接近天机,叶萧同样也是如此。

北回归线以南的阳光直射在脸上,他紧紧抓着小枝的手穿过沉睡之城的街道。

你要带我去哪里?小枝用力甩着自己的手,却像被铁钳一样牢牢地卡住了。

警察局。

WHAT?你以为你是南明的警察?女孩轻蔑地冷笑了一下,就算你是,但我也不是贼!叶萧仍旧一言不发,没多久便来到一栋建筑前,坚固的大门上挂着南明市警察局的牌子。

也许你对这里并不陌生。

他将小枝拖入尘封已久的警局,迎面就是宝剑长矛保卫日月的警徽。

不,我从没来过这里!小枝的发誓并没有任何作用,她像个被警察抓住的女贼,被拉到警局二楼的办公室。

木地板在咯吱咯吱地呻吟,仿佛许多沉冤的案卷在档案箱里呼喊,而墙上挂着的酷似党卫队的警服随时可能站起来。

叶萧轻轻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躺着一只黑色的手枪。

没错,就是这只枪——在来到天机世界的第二天,他就在这里发现了这支枪。

屠男还拿起枪来差点闹出人命,是叶萧又把枪放回到抽屉里的。

现在是要用到它的时候了。

一只大手牢牢抓住枪把,将它从抽屉里拿出来,沉甸甸的枪体里还装着子弹。

他的一只手抓着小枝,仅用另一只手就打开了弹匣,仔细检查了枪械内部的情况。

里面还有二十多发子弹,足够杀死别人与保护自己了。

他重新给枪上了保险,然后别在腰际的位置,虽然硬硬的硌得肚子疼,但当警察的早就习惯了。

小枝看着他此刻的样子,不像警察倒像冷酷的职业杀手,女孩的嘴唇有些发抖:为什么要拿这把枪?这是为了保护你。

叶萧迅速将她拖出阴森的办公室,因为童建国手里有枪,我们才会这么狼狈地逃命,现在我只相信它了。

他拍了拍腰间别着手枪的位置,刚刚要准备下楼时,却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什么动静。

他立刻对小枝做了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地往走廊里摸过去,随即见到一排坚固的铁栏杆,原来是临时拘押疑犯的囚室。

难道还有人被关在里面?叶萧小心翼翼地打开电灯,囚室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牢房的大门敞开着。

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警官心底特有的第六感,却让叶萧比看到什么更加紧张。

他带着小枝仔细检查四周,发现了另一条往下的楼梯。

两人悄无声息地走下去,又回到了警察局的底楼,果然有个影子从门口闪过。

叶萧心底猛然一抖,随即大喝一声:站住!他放开小枝飞快地冲出去,那个人影也拼了命地往前跑,一口气就冲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天机世界的烈日照耀着他们,叶萧撒开两条腿紧追不舍。

前面的背影显然是个男人,看起来体形粗矮结实,留着乌黑的板寸发型,倒有些像泰国的本地人。

这下真成警察抓贼了,叶萧抖擞精神地追上去,似乎看背影还有些眼熟。

那人显然慌不择路了,一拐弯竟跑入了一条死胡同,被一堵高墙拦住了去路。

绝路——男子绝望地站住了,几秒钟后缓缓地回过头来。

一张泰国人的脸。

四十岁的泰国男人的脸。

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却如子弹一样射入了叶萧的瞳孔。

叶萧两只眼球都仿佛被击碎了,身体猛烈摇晃了几下,才艰难地重新站定下来,因为他认识这张脸。

从天机故事的一开始,从进入沉睡之城的第一晚,这张脸就出现在你们——千千万万读者的面前。

他就是我们旅行团的司机。

不!叶萧剧烈地摇起头来,这怎么可能呢?在来到南明城的第二天,司机就开着大巴去加油站,结果发生了油库大爆炸,整辆大巴连带司机都被炸成了碎片。

叶萧还捡到了司机的一只断手,他把这只断手塞进了自己的行李箱——后来却被居民楼的大火吞噬。

可分明就是眼前的这张脸,虽然泰国人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但叶萧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人,尤其是在他被炸成人肉酱之后!就是他!我们旅行团的大巴司机。

这个在《天机》的第一季,整个故事的第二天就被炸死的人!眼前的这个人是幽灵?还是另一场阴谋的开始?司机面对叶萧惊恐万分,一直退到墙脚下动弹不得。

他那胆怯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显然他是认识叶萧的,他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叶萧面前。

你没有死?叶萧大步靠近了司机,突然感到自己被欺骗了,他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要把犄角抵在敌人的心口。

两个人距离不到一米了,叶萧大声喝道: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们可怜的司机,干裂的嘴唇嚅动了两下,终于要开口说出什么秘密了……此刻,某个遥远的声音再度飘入耳中——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死而复生的司机究竟将说出什么秘密?亨利为何会亡命天涯?小枝究竟是什么人物?叶萧又即将发现什么真相?请不要太着急,在即将到来的下一秒钟,《天机》的第四季也就是最后大结局的一季,将为你揭开所有不可解释的谜底。

人物故事 伊莲娜2005年9月4日17点55分。

罗马尼亚,特兰西瓦尼亚。

黄昏,夕阳如血,仿佛四百年前基督徒与土耳其近卫军大战的祭奠,洒在这片欧洲最贫瘠的群山之间。

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这里的景象至今仍停留在中世纪。

伊莲娜透过车窗看着山巅,一座不起眼的残破城堡忽隐忽现。

四个小时之前,她刚失望地走出大名鼎鼎的德古拉城堡,那里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曾经神秘的吸血鬼传说之地,如今却变成了热闹非凡的游乐场,充斥着劣质的旅游纪念品和小贩窃贼们,还有那些让伊莲娜觉得羞耻的嘈杂的美国游客们。

于是,伊莲娜拿出一张小纸条,那是妈妈失踪之前留给她的,纸上写着她们家族祖先居住过的地址。

她找到了一个罗马尼亚向导,在预付了两百美元的酬劳之后,向导才答应租辆越野车带她去那里——据说是个非常偏远荒凉的山区,除了偶尔碰巧路过的背包客外,从来没有旅行者专程拜访过。

在几个小时的艰难旅途之后,她终于望见那座城堡了,这就是妈妈所说的祖先居住之地?一阵无法言说的压抑笼罩心头,仿佛那如血残阳的建筑里,还生活着一群饮血的怪物。

车子盘旋过一段更陡峭的山路,最终被迫停了下来,向导带着她爬上石头台阶,汗流浃背地来到城堡门前——终于确定他们走过了漫长的冷兵器时代,安全无虞地站在了门前。

这就是弗拉德城堡!向导擦着额头的汗,用磕磕巴巴的英语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起码有几百年历史了吧。

伊莲娜深呼吸着黄昏的空气,五体投地地仰视城堡的大门。

其余部分的建筑大多倒塌了,唯有这大门还保留着当年的气派,高高的城垣之上敌台耸立,不知曾落下过多少人头。

这就是自己祖先居住过的城堡?多年前的那个风雪之夜,妈妈独自失踪在荒野中,只留下一张写着这个地址的纸条。

妈妈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地址?是要女儿有一天能去寻找祖先?寻找这荒凉山野城堡之上的幽灵?她缓缓步入古老的大门,立刻进入幽暗阴冷的世界。

向导为她打起明亮的灯光,但也只能照亮身前一丈之地。

穹顶深处栖居着许多小动物,受到光线的刺激便飞了起来,扑扇到伊莲娜的头顶,她害怕地蜷缩到角落里,向导紧张地挥手驱赶它们并解释:只是些蝙蝠。

伊莲娜匆忙走上城堡内部的楼梯,她和向导的脚步声震响了整个建筑,房子摇摇欲坠的,似乎随时都会崩塌。

在这巴尔干最偏远的角落,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身体的颤抖,深入到那最神秘的大厅里。

灯光冲破黑暗照到墙上,隐隐透出一幅斑驳的画像,显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但又带有浓郁的拜占庭风格。

向导在旁边说:这就是弗拉德四世,出生于1413年,做过罗马尼亚一部分的统治者。

他有两个绰号,一个是‘刺穿者’,因为他喜欢对别人施以木桩酷刑,就是——我知道什么是木桩刑。

伊莲娜打断了向导的解释,因为这种酷刑实在过于残忍,让人坐在削尖的木头上,木头尖会逐渐插入人体——从肛门进入从头顶穿出。

他曾将一万名土耳其俘虏在木桩上刺死,从而成为中世纪最有名的屠夫,最终在抗土耳其的战斗中被自己人误杀。

他还有一个更为有名的绰号,叫Dracula。

意思是魔鬼或龙。

其实伊莲娜都知道这些,但向导依然滔滔不绝地说:1931年,人们打开了弗拉德的坟墓,发现他的骨骸已破碎了,只有一条蛇形项链、一件连着金冠缝着戒指的红色斗篷,可惜这些宝贝不久就被盗走。

就在她不厌其烦地听着向导述说时,忽然感到楼上有些奇怪的声音。

她立刻抛开可怜的向导,独自提着灯走上更高的楼梯。

不,不要上去!那里最危险!下面传来向导的提醒,但伊莲娜已越爬越高,渐渐再也听不到向导的声音。

没错,她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灯光渐渐照出前方的背影。

伊莲娜的心头狂跳不止,在距离只有几米远的地方,那个背影骤然回过头来。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看到了一张最不可思议的脸。

那张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脸,相隔了许多年仍然会在梦中出现的脸,在这古老的弗拉德城堡里,在这黑暗阴冷的傍晚,这张脸竟然如此清晰。

妈妈!伊莲娜再也无法抑制了,她扑到妈妈的跟前泪如雨下。

她的妈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确认就是自己的女儿之后,她也动情地抚摸着伊莲娜,口中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伊莲娜终于明白了,当年妈妈离家出走之时,为何又留下这张纸条,就是为了女儿今后可以来找到她!妈妈已然老了许多,两鬓有不少的白发,脸上的皱纹让人伤心,只是胸口的十字架依旧。

对不起,妈妈不该离开你。

母女两人都痛哭着抱在一起,伊莲娜,你一定非常怨恨我,是我的懦弱使你那么多年来都没有妈妈。

不,妈妈,我不恨你,这是我们家族的使命吗?这是我们血液里命中注定的吗?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没有一直跟随着你,没有更早地根据你留下的地址找到你。

不要这么说,我的孩子。

古老的城堡里,响起了风的呼啸,伊莲娜擦干眼泪说:妈妈,我非常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还将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到哪里去?所以才会来罗马尼亚旅行,才会想要看看你留下的地址。

突然,妈妈的双眼在黑暗中放射着神秘的光芒,几乎一字一顿地回答:你将要去沉睡之城,一座只属于你的城市。

林君如2006年9月23日20点20分。

泰国,清迈。

夜市里飘荡着各种气味,此起彼伏着吵闹的叫卖声。

林君如只感到一阵头晕,仿佛要在人群中窒息了。

她悄悄离开旅行团的同伴们,又从夜里的入口原路返回,才来到一条空旷的街道上。

山城的夜风习习吹来,拂乱了林君如的披肩长发,微微的凉意让她抱起肩膀,心底莫名地寂寞起来。

她仰起头大口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些芬芳,引她向路的彼端踱步而去。

我醉了/因为我寂寞/我寂寞/由谁来安慰我/自从你离开我/那寂寞就伴着我……某个声音从街边的角落传来,如泣如诉地钻入林君如的脑中——居然是邓丽君的歌声,这无法混淆的辨识度,曾几度在梦中徘徊过的场景,竟如此清晰地重现在清迈街头。

她循着声音快步走去,来到一个昏暗的街角,一扇木格子门里面,隐隐闪烁着粉色的灯光。

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邓丽君的歌声愈加透彻,引她穿过一条欧式装修的走廊,来到一间小酒吧里。

里面的空间还算宽敞,却看不到多少人影,几个泰国男人在默默地喝酒,清冷得宛如白昼。

她找了个最安静的空位坐下,服务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为她端来一杯汽酒。

林君如在歌声的陪伴中一饮而尽,同时目光扫射着酒吧里的每个角落,却未曾发现唱歌的人儿。

她确定这不是放的唱片,而是有真人在此演唱,林君如拉住服务生用英语问:是谁在唱歌?服务生指了指一道布帘子,原来歌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只是这帘子遮住了歌者的身影。

她是谁?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已经在这里好多年了。

随后,服务生诡异地微微一笑,端着托盘悄悄退去了。

林君如的目光投射到布帘上,后面覆盖着微弱的光线,依稀照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她正抓着话筒深情歌唱,现在又是一首邓丽君的歌——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布帘后的人唱得如此投入,酒吧里仿佛没有其他人,世界静得只剩下她自己,闭着眼睛抱着话筒,呢喃一片寂寞心事。

林君如痴痴地坐着听歌,不由自主地大口灌着汽酒,她很想现在就走上去,掀起布帘看看歌者的真容,是否是想象中的那张面孔。

但她站起来又犹豫着坐下,不忍心去打扰那唱歌中的人,只想安静地将这首《我只在乎你》听完。

她回头看看酒吧的墙壁,才发现挂满了各种小相框。

让她感到吃惊的是,墙上全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照片——邓丽君。

这些照片拍摄自不同的年代,有十七八岁的豆蔻少女,也有二十来岁的美丽女郎,更有三十余岁的成熟风韵。

但都是邓丽君一个人的照片,没有其他人陪伴在她左右,正如她孤独悲伤的人生。

林君如喝完最后一口汽酒,只感到有些晕晕沉沉,她情不自禁地走到墙边,触摸着那些陈旧的照片。

此时布帘后的歌者已唱到——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当这满怀深情的一曲终了之时,林君如终于按捺不住了,飞快地冲上去撩开布帘子,她必须要看到歌者的容颜。

然而,帘子后面空空如也,只立着一个长长的话筒。

难道刚才是幽灵在唱歌?当她感到毛骨悚然之时,后台吹来一阵凉风,隐隐有个影子一晃而过。

林君如立即追了进去,酒吧服务生跑过来喊道:对不起,你不能进去。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服务生,径直冲进幽暗的后台。

里面是条弯弯曲曲的走廊,那个背影忽隐忽现,但她断定那就是唱歌的女子。

等一等!你是谁?她在后面用中文大声问着,一路在狭窄的走廊里奔走,直到迎面遇见一扇木头房门。

林君如忐忑地收住了脚步,小心地敲了敲门说:喂,我能进来吗?等待了十秒钟,门里没有任何回答,却只听到一阵轻微的音乐声。

于是,她自行转开了门把,不请自入地走进房间。

这是个温馨舒适的小屋,窗户正对着一个小花园。

屋里有简单的家具和床铺,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在一张古典的中式梳妆台上,镶嵌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正好映出林君如的脸庞。

音乐来自一台80年代的电唱机,一张陈旧的胶木唱片正在转动着,放出了一串熟悉的旋律——good-bye my 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 my love/相见不知哪一天/我把一切给了你/希望你要珍惜/不要辜负我的真情意……还是邓丽君的歌!林君如默默地在房间里漫步,发现墙上依然挂着邓丽君的玉照,床头的书柜里整齐地排列着她的唱片,这一切都让人感到莫名诧异。

她轻轻走到窗前,却看到月夜的花园里,这这一个女子,正面对几丛兰花低头沉思。

月下的兰花吐露着芬芳,伴着女子的背影如古人的画,歌声继续从电唱机里传来,似乎连花也在沉醉倾听。

林君如大着胆子,反客为主地问道:你是谁?女子缓缓转过头来,月光突然变得特别明亮,照出兰花前的中年妇人——但她依然那么美丽优雅,穿着一件短袖的旗袍,一如多年前某次演唱时的形象。

果然,果然就是她!林君如已然目瞪口呆,十一年前死去的幽灵,如何又穿越岁月重现此地?难道——当年她并没有死去,只是厌倦了可怜的人世,厌倦了剪不断的情丝,厌倦了众目睽睽,厌倦了人言可畏。

于是隐循于茫茫人海之中,在这泰北玫瑰的清迈城中,了此绚丽过又归于寂寞的人生?但她无法厌倦的是歌声。

你好。

美妇人对她微笑了一下,明眸皓齿间满是万种风情,她已不再忧郁哀伤,有的只是淡定的从容。

电唱机里她的歌声仍在继续——我永远怀念你温柔的情/怀念你热红的心/怀念你甜蜜的吻/怀念你那醉人的歌声/怎能忘记这段情/我的爱再见/不知哪日再相见/我的爱我相信/总有一天能再见……童建国1995年5月8日23点19分。

东南亚,金三角。

距清迈四十公里的山谷中,夜雾笼罩着几栋吊脚楼。

四十六岁的童建国,仰头看着一弯冷月,正好有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真是个该死的坏兆头。

当然,他不知道也不会关心,就是在同一天的清迈,邓丽君悄然离开了人世。

肩上的大行军包沉甸甸的,仿佛背着一具沉重的死尸。

里面是他所有的东西,包括七万多美金和几根金条,这是他多年来当佣兵积下的卖命钱——每一张钞票上都有别人和自己的血。

村寨里的人都睡着了,绝对不能让老板听到声音,如果被抓住一定是乱枪打死。

童建国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手枪里上着二十发子弹,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拔枪射击。

平时再危险也没现在这么紧张,可能是终于决定要告别舔血的生涯,人生从此将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心里一下子还没有适应过来——何况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对于未来的路则是彻底的迷惘。

从吊脚楼底下悄然穿过,岗哨今天也打了瞌睡,就在眼皮子底下让他越过篱笆。

渐渐远离了村寨,四周全是茂密的树林和灌木,绿树和黑夜将他遮蔽起来,成为一只夜行的猫。

三天后他将抵达清迈,然后就是曼谷——香港——上海。

但沉重的包袱影响了他的速度,他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更怕惊醒夜宿的飞鸟们,被村寨里的人们听到。

这样艰难地走了几十分钟,前方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又不像是某种动物发出的。

童建国立刻将手枪掏了出来,警惕地对准前方的草丛。

当一个人影渐渐浮起时,他低声喝道:不许动!救……救救……我……听起来像是受了重伤,但童建国丝毫不敢懈怠,因为他过去也演过诈伤的把戏,趁别人放松警惕时突然出击。

别装死!他半蹲下来摸了摸那人,立时手上满是温热的鲜血。

二十多年的战地经验,使他迅速摸到伤口——真实的枪伤,打在胸腹部伤得很重。

你是谁?是谁打伤了你?童建国的语气软了许多,没想到这里会遇到一个重伤者,是附近哪两家武装火拼了?伤者在不断轻微地呻吟之后,终于艰难地说话了:不要……不要管我是谁……我是南明城里的人……南明城?早就听说过南明城了,在金三角某个神秘的山谷中,据说是最富饶最文明的世外桃源。

但谁都没去过南明城,更不清楚那里的真实面目,许多人秘密地前往南明,但不是空手而归就是永远地失踪了。

这个男人的脸上满是血污,黑夜里也实在看不清楚,挣扎着说道:是!我们的行动又失败了。

什么行动?刺……刺杀……刺杀……谁?刺杀谁?马潜龙!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童建国摇着头问:马潜龙?他又是谁?十年……十年前……我们就想要杀死他……可惜……失败了……死了许多人……许多人……但我不会放过他的……这次算他命大……可我快要死了……童建国听得似懂非懂,抓着他说:为什么要刺杀他?因为……因为……那个男人还没说完,忽然射出恐惧的目光,随即吐出一口黑血,躺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童建国摸了摸他的脖颈,已然彻底断气了。

月亮,在乌云间隐去了,更黑的雾气弥漫在丛林中,掩盖了多年的冤魂。

不要再去管这个死人了,童建国又背起行军包,继续往夜的深处走去。

耳边却一直萦绕着那个名字——马潜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