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要传夹棍大刑,堂上的衙差和单充便都看着我,我不点头让动刑,这些人暂时还没动作。
不过,今日堂上这情形,只怕谭知府躲不过这一劫了。
谭须年,本太傅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老王爷有没有谋反?他谋反之事你有没有串通和同谋?我索性问个清楚,这是太子要往谭须年身上安的罪名。
太傅大人,下官着实冤枉,着实冤枉啊!谭须年一头磕在地上,几乎是泣诉起来,下官三十一岁时考中进士,深受皇恩,以委任郸城知府十余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虽无萧何之智、张良之才、韩信之能,但忠心尚能比之周公、鲁肃、孔明、云长等贤臣。
谭某不敢求圣上对我开恩,但请能放了我的家人。
谭须年开口仍是如往常一般,即便是在堂上申诉冤情,也每次都是长篇大论、引经据典一番,听得太子直皱眉。
忽听他提到自己的家人,不禁眉头一展,道:既然如此,谭大人你只要承认知晓和参与了定凌王府谋反,我便保证能给你全尸,保你家人姓命,否则——谭须年不期然地身体打了一哆嗦,嘴唇也闭紧了,再不说话。
上夹棍!太子司马克这次没有再征询我的意见,而是直接指挥堂下的衙差们。
太子,等等——我本来站起来想要阻止司马克,可奈何他根本听不进我的话,直接从单充面前拿起了一个行刑令扔了下去。
一个衙差接了令,已准备好的大刑被抬上来。
我自知再不能阻止,否则必然会与太子起冲突了,有人过去将谭须年按倒在地,很快就将他的腿捆在了木棍上面。
大理寺对犯人用刑不能在堂上,而是要拖到候审室旁边的行刑处去,免得太过血腥,太过残酷,会让人不舒服。
上好刑具的谭须年被拖走了,我心里着急,正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往外面的大街上传消息。
审理案件,对犯人一日内动刑不可超过两次,不可致其丧命,审理期间动用大刑不可超过三种,这是北陈法令的明文规定,我已经向吏部的监察司了解过这些了。
可今日才开庭不到半个时辰,就动了夹棍大刑,谭须年那身体如何受得住呢?只怕受刑不过就没命了,或者招供了,都有可能。
我正起急,外面就有了动静了。
两个大理寺的守兵从外面跑进来,一路奔到大堂上,跪倒拜见单充:大人,有两个人在门外闹事,非要进大理寺找大人评理论断,兄弟们拦不住!什么人敢进大理寺闹事?赶出去!单充站起来怒道。
大人,赶不得,他们说他们是太傅大人的门生。
兵士略微抬头,偷眼看我。
啊?!单充忙坐下,糊涂的东西,到底什么事情,还不快讲清楚!那兵士这才回答:太傅大人的两位门生起了冲突,特地到大理寺找太傅和单大人做主评理。
单充皱皱眉,因为有我在,大约他也不敢表示出不满来,便以征询的目光看我。
速速带进来,不可在大门外当众拉扯,坏了朝廷的规矩。
是!我吩咐完,那兵士就下去了。
片刻功夫,梁山荇和阎兴就上来了。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互相揪着彼此的衣裳,脸红脖子粗的,显然是刚刚有过争斗。
看见我,他们赶紧行礼。
梁山荇、阎兴拜见大人。
参见太子。
太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只得看着我怎么解决。
梁山荇、阎兴,你们二人是万岁亲自选拔出来的得力学子,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怎么会在大理寺门外闹事?我故作怒容,出声训斥。
太傅大人,我等知道太傅今天在大理寺断案,是特地等在今天来找太傅大人和单充大人理论的。
到底什么事情?还不速速讲来!我苦笑,单充也朝我暗笑了一下,因为我刚才已经告诉了他这二人的身份,所以他在感谢我的提点,庆幸刚才没有把他们当作平头百姓那般申斥。
太傅——梁山荇开口,并有条不紊地上前一小步,近几日太傅繁忙,我等几个门生无所事事,便在都城内闲逛游玩。
昭通书院的武元成、洛化等人与我二人住在一处,他们对都城熟悉,昨日,我二人便与他们同行。
谁知,武元成等人不遵圣人教化竟进了一家赌城,还在里面玩乐。
阎兴也想加入,被我阻止。
不想今日,他贼心不死又要去赌,我不得已才将他拉到这里,请太傅发落。
还有那武元成等人,亦有错误,梁山荇实不能隐瞒。
梁山荇义正言辞地说完,对着我和单充、还有太子平心静气地鞠躬:圣人云: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人既不能修身养性,何以为官?因此,山荇以为此乃根本之大计,不可随意放纵孤行。
我心中暗笑,什么事情被梁山荇这种正义感异常强的书生一说,全都是根本的大事了,不过,这实在也是一个好理由。
先不说有皇家书院的人参与,太子不能置身事外,就是凭着这几个人的身份,他也不敢太过轻视了。
阎兴,这件事果然如梁山荇说的那般吗?你可是曾去参与赌博玩乐?你不知本朝对在朝官员和士绅学子有明令:狎妓赌博者降一等品阶,罚半年俸禄,严重者削去官爵,降为平民吗?我严词问道。
话一出口,太子也打了一哆嗦,这道法令乃是开国的第一位北陈皇帝颁布,虽没被废止,但其实也早已形同虚设了。
现在揪出这个,实在是让大家都难看的事情。
但既然有人提出,有人较真,太子和单充也不得不附和我。
阎兴慌忙低头,太傅,我真没去赌。
我那日身上只带了一两碎银子,如何能赌?至于其他几位同窗,大家也不过是进去看个热闹的。
大胆阎兴,什么地方不好去,偏要去赌博的地方。
本太傅念你是初犯,就记过一次,呈送万岁知晓,其他几位亦是如此。
梁山荇监督其他学子品行有功,着绶红缎一匹。
绶红缎,是一种特殊的奖励方式,适用于皇宫内的太学,是皇家子嗣受到特殊嘉奖的方式。
我是太傅,也就是太子的师傅,自然有这个绶红缎的权力,只不过,把红缎授给不是皇家学子的人还是头一次。
我处理完此事,还没等其他的人说话,刚才行刑的差人就进来禀报:大人,谭须年受刑不过,昏过去了!昏过去了?把他泼醒,问他招不招认?太子立刻抢先发话。
我现在最怕的是太子把昏睡着的谭须年抬进大堂,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在供状上让他用手指画押,那就完了。
如今看情形,因为殿上有外人,而我又凭借着刚才的表现把太子嚣张的气焰打压下去一些,所以他没有那样做。
我刚在暗暗庆幸事情有转寰,就见太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供状道:告诉谭须年,若再不招认,祸及全家、无一幸免。
太子,怎可如此对待官员?即便他们有罪,按照我朝律令,也不可严刑拷打逼供。
一日内用刑不可超过两次,太子你僭越职权,越俎代庖在先,审问开始就动用大刑致谭须年昏迷在后,如此断案,谭某如何审结,如何向万岁交代?我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态度,对太子施压了。
太傅,你——司马克对我突然的向他发问没有料到,一时又气又急。
今日就审问到此了,麻烦单充大人把谭须年押送回牢房、务必让他活着,若是死了你知道后果的。
我甩甩手,必须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今日勉强可算是应酬过去了。
梁山荇和阎兴跟在后面,我已不管身后大堂上的单充和太子如何对我不满了。
这种被架在火上烤的差事,皇帝可真是找对了人了。
换做别人,肯定是顺着太子的心意草草结案了,到时,定陵王谋反之事坐实,谁也救不了他。
可偏偏我是个新任官员,皇帝又装出一副十分倚赖我的样子,而越是这样,我的工作越难做,想想就更觉得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