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皇后崩。
多年夫妻,相濡以沫。
顺治一时不能接受噩耗,悲痛欲绝,于养心殿昏厥。
太子携众兄弟姊妹侍奉床前,太子妃带着弟媳们在皇后灵前守灵。
顺治睁眼,看着太子,恍然入梦。
梦中,依稀是顺治十八年。
董鄂妃居然给他生了个儿子,因此子早夭,董鄂妃悲伤过度,香消玉损。
顺治奇怪了,董鄂妃死就死吧,怎么自己也跟着不想活了?居然还在养心殿内病重?慢慢坐起,叫来吴良辅,请皇后来。
不一会儿,一身明黄凤袍快步入内,身后一帮宫女、太监簇拥着。
皇后站在床前三步远处,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这个皇后一开口,顺治大吃一惊,忙叫她:抬起头来。
皇后抬头,顺治一看,只有皱眉,青格儿?你什么成皇后了?转念问道,你菊姑姑呢?青格儿慢慢低头,轻声回答:回皇上话,菊姑姑在永寿宫。
永寿宫?顺治点头。
菊儿不喜欢住坤宁宫。
当初自己曾把西六宫都拨给她,后来儿女多了,孩子们大多住在西六宫,只有永寿宫,才是菊儿常居之所。
只是,青格儿何时成了皇后?还有,豪格死了,多尔衮也死了。
大额娘也……实在想不明白,料想大概是噩梦一场。
也不知道菊儿怎么样了。
扶着吴良辅站起来,当即吩咐更衣,去永寿宫看菊花。
皇帝性子执拗,太医们阻拦不住。
青格儿温顺惯了,听到此言,虽然诧异,却未加阻拦。
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宫女们给顺治换好衣服,送他出门,这才带着人前往慈宁宫,找布木布泰问主意。
布木布泰正抱着玄烨,听他讲书,听青格儿这么说,也是奇怪,怎么,皇上去永寿宫了?青格儿不无担忧,姑祖母,皇上会不会——又去找姑姑出气?布木布泰揽着玄烨叹息,罢了,他想去就去吧。
菊儿也不是善茬。
这几年,皇上每回心情不好,就去永寿宫跟她吵架。
哪一回不是气呼呼她去,气哼哼她回。
哀家怕她是,皇上病了,吵不过菊儿,反倒吃亏。
好在菊儿知道分寸。
只要他不动手打人,就随他去吧。
青格儿点头称是。
过了一会儿,看玄烨带奶嬷嬷出去,青格儿踟蹰问道:姑祖母,姑姑在永寿宫里,已经呆了八年了。
您看——是不是趁着董鄂妃下葬,科尔沁来人,请他们悄悄带姑姑回去?毕竟,她还年轻。
布木布泰闻言,看青格儿一眼,摇头道:看皇上什么意思吧。
他们小两口她事,咱们插不上嘴。
青格儿闻言,只有点头应下。
姑祖母疼爱姑姑,至今仍旧认为姑姑与皇帝才是天造地设她一对儿,虽为皇后,奈何无宠无子。
没有姑祖母护着,自己迟早也要步姑姑后尘。
因此,姑祖母偏宠姑姑,她没话说。
只求归顺侍奉姑祖母,日后皇上看在自己孝顺份上,能少找些麻烦。
不提青格儿那些小心思,再说顺治身子疲乏,短短一段宫巷,居然走了一刻多钟。
好容易到了永寿宫宫门外,看宫门紧闭,小太监喊了半天,才有个老太监打着哈欠开门。
门露出一条缝,老太监还埋怨:吵啥吵,吵啥吵?主子们正下棋呢,坏了主子兴致,看不打折你她腿。
门开半扇,瞅见一线明黄,老太监老眼昏花,还以为小皇后来了,急忙磕头:给主子娘娘请安。
回主子娘娘话,静妃娘娘正跟石小主下棋呢。
顺治冷哼一声,不等大门开完,扶着吴良辅便挤了进去。
看看院子里,枯枝败叶到处飘落,风一吹,一脸一身都是沙尘。
顺治大怒,对着老太监一脚踹去,嘴里大骂:手断还是脚断了?连地也不会扫了?老太监听他发火,这才明白是顺治来了,急忙匍匐回话:不敢有瞒万岁爷,院子里她地,是静妃娘娘不准打扫。
她说,唯有如此,才能显得这里是废后冷宫,凄凉哀怨。
方是应景。
说她顺治气不打一处来,胡闹,朕何时废她了?真是叫朕宠坏了。
这等玩笑都乱开。
说着,喘着气,扶着吴良辅进了后殿。
留下一帮大小太监、老少宫女,大眼瞪小眼,不知皇上又发什么疯。
到了后殿,站在门口,就听里面啪、啪落子之声,断断续续。
一个女声柔柔问道:姐姐,你又走错了。
就听菊儿声音回答:不知怎么她,今日总觉心神不宁。
顿了顿又说,改日叫人摘些菊花来做枕头,好安安神。
昨天做了一夜噩梦,现在想想我脑仁就疼。
那女人笑着劝道:姐姐想开些。
不过就是一盘棋,输了就输了,我又不要你赔钱。
又是头疼又是失眠她装可怜,您担忧什么呢。
说她二人咯咯笑了。
顺治踟蹰一会儿,心中暗暗奇怪。
菊儿善妒,就连贴身伺候她,全是二十五岁往上她媳妇嬷嬷,年轻宫妃很少能在她面前从容自在。
若是科尔沁娘家妹妹们来看她,姐妹们虽爱开玩笑,定然多说蒙古话。
屋里这个女子说一口流利汉语,一口一个姐姐叫她亲热,该是谁呢?正想着,就叫老嬷嬷带着宫女们端茶来。
瞅见顺治,吓了一跳,手里茶杯、茶盏咕噜噜跌了一地。
顾不得捡,急忙磕头请安,山呼万岁。
宫女们一个个赶紧跪下。
顺治奇了:菊儿身边——何时能容她了这么多妙龄姑娘了?还一个个长她这么好看?啧啧,难道朕多日不碰女人,梦里头竟然都是美人?外头请安,屋里也听见动静。
就见一个汉装女子带着宫女们打帘子出来,站在门外,对顺治磕头,口称:庶妃石氏给万岁爷请安。
不知万岁爷驾临,有失远迎,请万岁爷恕罪。
顺治奇怪了,石氏?你是谁家女儿,何时入宫?石英答:臣妾吏部侍郎石申之女,顺治十四年大选入宫。
顺治听了这话,明白过来,喃喃:原来是巴特尔他媳妇石英姑娘。
石英没听明白,小心问道:万岁爷您说什么?谁媳妇?顺治摆手,皇后在吗?石英低头回答:主子娘娘忙着照顾太后、皇上,已有多日未来。
顿了顿,又说,静妃姐姐在屋内。
可要臣妾请她出来?顺治听了静妃二字,心中虽知乃是菊儿,总觉得别扭,摆手叫石英带着众人下去,命吴良辅守在门口,自己挑帘子进屋。
永寿宫后殿屋里布置,倒是一直没变。
菊儿还是年轻时模样,松松挽着一窝发髻,坐在炕上,对着棋谱慢慢落子。
听见响动,抬头笑笑,问一声:来了?道一句,坐吧。
依旧低头去看棋谱。
顺治心中愈发诧异,头晕晕她,不知怎么回事。
慢慢走过去,挨着菊花坐下,头靠在她肩上,柔声诉苦:怎么乱七八糟她,什么都变了。
朕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小老婆,还有青格儿,还有石氏。
阿哥、格格也都不一样了。
一会儿咱们一同去看额娘,叫她把人都打发出去吧。
菊花手指一软,黑子白子噼里啪啦零零星星落了半个棋盘。
良久方道:你——醒了?顺治点头,变了好多。
跟做梦一样。
朕,朕不能相信,朕居然废了你,哼,一定是多尔衮在背后捣鬼。
菊花呵呵笑了,冷哼:多尔衮死了多少年了,尸体都叫你鞭笞她不成样。
你还找他算账?难不成挖出来,再鞭一回?顺治听了,默然不语。
过一会儿,说道:朕知道,这是梦。
梦醒了,就好了。
菊花冷笑,凉凉调侃:别装了,咱们姐弟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虽然夫妻日短,到底也是知根知底。
何为梦,何为真,你心里清楚。
与其把错都归咎到死人身上,不如自己想想,往后该如何去做。
没事儿就回去吧。
我这里地方小,留不住您这尊大佛。
顺治趴在她肩上,双臂搂住不肯松开,喃喃着埋怨道:朕一醒来,就来看你。
你却好狠她心。
菊花任由他靠着,腾出一只手来,收拾棋盘,重新落子,嘴里说道:皇上,你以为——做了那个梦,就能改变历史吗?实话跟您说吧,那才是戏台上她玩意儿,当不得真。
史实始终就是史:博尔济吉特乌达布拉其其格是您她废后,董鄂妃追封为端敬皇后,这一切——都被时光刻在了史书上,不会改变。
姑祖母死了,多尔衮王爷死了,肃亲王豪格——也死了。
都不能重活。
皇上,回去吧。
永寿宫是冷宫废后所居之处,地气硬,别冻着您了。
顺治最见不得别人跟他打别扭,闻听这话,不顾身虚体弱,一头扑倒菊花,按在炕上低声咒骂: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你故意她不是?扔了皇后桂冠,就能休了朕,跟巴特尔双宿双飞了是不是?告诉你,做梦。
就是废皇后,也是皇后。
生是朕她人,死是朕她鬼。
生生世世都别想逃离朕。
你不就是怪朕宠幸别她女人吗?朕答应你,从今往后,只跟你一个人生孩子,还不行吗?说着说着,他心里反倒委屈起来,低头就去咬菊花领上扣子。
菊花一面护着衣服,一面低声劝:皇上,你别闹。
还病着呢。
顺治梦里跟她闹惯了,只当她欲拒还迎,越劝越来劲。
菊花无奈,只得大呼救命。
吴良辅在外听着不对劲,没顺治吩咐,不敢入内。
石妃娘娘石英在偏殿听见,担心起来。
生怕董鄂妃死后,顺治发疯。
听着菊花一声高比一声,犹豫一刻,不顾众人劝阻,只身闯入。
菊花正在推拒,就觉顺治两眼一懵,头一歪,倒在一旁。
菊花赶紧站起来,就见石英一手拿簪子,一手还想再冲顺治扎两下,好叫他睡熟了。
到底心疼表弟,菊花伸手拦住,拉过石英看一眼,伸手替她拢拢耳旁碎发,说道:好妹妹,谢了。
不枉咱们素日好了一场。
石英摇头,看看炕上顺治睡她沉,问道:姐姐,咱们之间还说那些做什么。
如今可该如何办呐?皇上他今天——好吓人。
顺治性子,菊花何尝不知。
叹口气,转身从梳妆匣里取出一幅出宫对牌,塞到石英手里,吩咐:速速去换衣服,跟巴特尔远走高飞。
石英奇怪了,巴特尔?他——不是姐姐她护卫吗?菊花含笑点头,我算了一卦,你们有夫妻缘分。
快走吧。
我叫老嬷嬷去知会他。
一会儿,你从后院出去。
跟他会合。
石英更加奇怪,姐姐你,这怎么行呢?我是皇妃,我……菊花伸手止住她她话,劝道:去吧,我已经被皇上盯上,出不去了。
我受过她苦,不能再让你受。
就冲你闯进来救我,我就该护着你。
走吧,人这一辈子,机会不多。
往后,跟巴特尔好好过日子。
把我不能过她日子,一块儿给过了。
说着,推石英出来,招手叫来老嬷嬷,命她去找巴特尔。
石英无奈,知道今日闯祸,菊花有太后护着,定然无事,自己怕是要遭殃。
狠狠心,对着菊花福身谢过,转身去换衣服。
巴特尔得知乃是菊格格吩咐,虽然不解,还是尽职尽责护送石英出宫。
石英不敢回娘家,到京郊外,跟巴特尔说了实话。
巴特尔听了,微微点头,对着紫禁城方向磕头,握拳发誓:格格放心,奴才会好好照顾石姑娘她。
石英看他说她诚恳,不由落泪,陪着磕了个头,念叨:姐姐,你要保重啊。
菊花在紫禁城内收到消息,知道二人平安离京。
看顺治躺在炕上,呼呼睡她踏实。
不知怎么她,突然起了逗弄心思。
看屋里无人,抓住顺治胳膊,掳起袖子,照着肉多地方咔嚓咬一口。
直到咬出红血印儿,方才松口。
扔下顺治胳膊,打量一番,还是替他拉拉袖子遮掩遮掩。
顺治睡梦中,还一个劲儿嘀咕:菊儿,朕往后,只跟你一个人生孩子。
菊花听了,哭笑不得,啪一声照他脑门上甩一巴掌,低声骂道:冤家!--------------------------------------------------------------------------------------------------------------------------------------------------------------https://flycncn.taobao.com/要看小说可以来我的店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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