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低呼一声面色大变,一把将那耳坠拿了过来,手不住的颤抖。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只耳坠,令他这一刹那有一种恍然如梦的幻觉。
这耳坠烧成这样,可见当初那场大火多么的猛烈与无情,而他那善良温柔的慈母和年幼的胞弟,却就在那场大火中,遭受着惨烈的焚烧与荼毒,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方泽脸颊上肌肉抽了抽,痛苦的深深吸了口气,沉痛的眸光骤然一收,又恢复了先前的清明与冰冷凝重,望着丁睿等他开口解释。
自打正月里与甄钰计较好之后,丁睿等着的便是这一日,脑海中反复组织推敲多时的话缓缓向方泽道来:……如丁睿与甄钰所料,方泽听完这段话顿时惊呆了。
晴天霹雳之后,震得心底脑中一片没着没落的空白。
他想过千种万种的可能,谋财害命、见色起意、妄图拐卖不成、发生口角遭报复……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真实原因竟是如此!简简单单、轻描淡写误杀两个字,便彻底的夺去了慈母幼弟的性命,彻底的摧毁了他那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何其无辜!何其无奈!何其不平、不甘、不忿!这不可能!这,这——方泽的心骤然被狠狠的拨乱了,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意外沉重的打击。
辛辛苦苦追查了这么多年,最后等到的竟是这两个字。
如果你敢骗我!方泽突然抬头瞪着丁睿,目露凶光,一切尽在不言中。
丁睿脸上早已没了笑容。
闻言叹道:我又何必骗你?你自己想想,若非如此,方伯母一个赶路的借宿妇人,有什么理由遭此横祸?那对母女呢?方泽面沉如霜冷声道:那对母女去了哪儿?还有你。
你怎么会知道这事?丁睿缓缓说道:你放心,我自会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你。
那位侥幸逃过一劫的女子姓邵,方泽听到侥幸逃过一劫几个字不由得低哼一声。
丁睿只做没听见,继续道:邵姨当时又惊又怕,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悄悄回去了一趟,然后便带着女儿立刻离开了宜州。
这只耳坠子,便是邵姨从火场中捡到的。
如果你要把账算到邵姨头上要找她报仇的话,我劝你也不必费此心机了,邵姨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还有她的女儿,也死了!你问我怎么会知道此事?呵呵,丁睿苦苦一笑,涩然道:因为邵姨的女儿是我心爱之人,我们原本……可以成亲的……方泽没料到会是这般。
一时茫然,怔了怔,又忿忿道:那又如何?谁知道你那邵姨招惹了什么人,却白白让我娘——哼!丁睿面色突然变得凝重,望着方泽一字一字道:你能够为了母亲幼弟的冤仇坚持十几年而不变,我敬你是条汉子,所以,今日我要说的话,我希望。
你能够答应我,不要泄露出去一个字。
你娘和幼弟无辜,邵姨和宝儿何尝不无辜!该死的,不是她们,是另有其人!方泽的心骤然一缩,瞳孔中灼灼闪亮着光芒。
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丁睿道:你知道我那邵姨是谁吗?宝儿又是谁吗?这一两年上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忠勇侯府的家事,不知方侍卫可有听说?方泽愣了愣,面色大变,脱口道:你是说,你那邵姨是忠勇侯的——,那宝儿姑娘岂不就是——丁睿沉沉叹了口气,点头道:不错,如你所想!方泽一时有些茫然,他没有想到,这原本看似水落石出之事突然之间反而变得愈加的扑朔迷离。
一场意外,不料竟牵扯上了忠勇侯府。
方泽疑惑的望向丁睿。
丁睿便叹了口气,说道:我邵姨和忠勇侯府之事这一两年来在这上京中也够热闹了,相信其中详情你知道的也不少。
据我猜测,当年派去杀害邵姨的,应该是如今的忠勇侯夫人贾氏。
方泽眸子骤然一亮,想了想也觉说的过去。
因为邵心萍贾氏被人嗤笑,她当然是恨邵心萍的。
不过——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一出手就是八条人命,连仆人都不放过,丁兄不觉得有点儿令人难以置信吗?方泽也不是傻子,一下子便看出了其中的不妥。
丁睿早料到他会这么问,淡淡一笑,说道:方兄说的不错,这一点我也很怀疑。
方兄别忘了,贾氏的背后可是整个贾府,邵姨的背后却是计侯爷,也许,贾府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可惜啊,我也始终参详不透。
方泽沉默不语,半响方抬起头冷冷道:丁府丞同我说这些,究竟想怎么样?方泽突然之间称呼丁睿为丁府丞是在提醒他的身份,他如今可是东宫太子的心腹之人,谁不知道贾家、计家与太子的关系?很简单,丁睿毫不躲闪直视方泽的目光,说道:我要为邵姨和宝儿报仇,而你,也不会放弃方伯母和方小公子的仇恨,不是吗?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不如,咱们歃血为盟、对天起誓,如何?丁睿目光炯炯,丝毫不输于他的凌厉与决心。
歃血为盟、对天起誓,天地神明作证,话一旦出口便再无回转后悔的机会,这样毫无退路的盟誓,不是能够随意拿来开玩笑的。
方泽顿时愣住,不认识似的瞪着丁睿。
他为母为弟报仇这是血脉亲情、骨肉至亲相连;丁睿为邵心萍和宝儿报仇也有这般决心,不能不令他动容。
方泽一时忍不住也有些可怜他,他对那宝儿姑娘不知爱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如此的豁出去。
方兄要想清楚,毕竟,这其中牵扯到的可不是寻常的人家,而且,我也没有底,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一旦陷入其中,想要脱身可就难了!我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大不了一死,方兄却是有家有亲人。
方泽听了丁睿这么说,不由得深深望了他一眼,哼道:你也不用激我,为了这事我至今尚未娶亲,绝没有半途放弃的道理!好,咱们这就歃血为盟、对天起誓,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此事理应谨慎郑重!丁睿既说出了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话,那就表示他实际上并非为太子所用的人,方泽也就放了心。
方泽说毕,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伸出食指在茶盏上方,随意的划了一道,殷红的鲜血霎时冒出,一滴一滴的滴入澄碧通透的茶水中,轻轻晃荡着在茶水中泅散开来,氤氲的茶香中霎时染上了淡淡的血腥味。
请!方泽收回了手,将匕首递给丁睿。
丁睿毫不犹豫的接过,眼也不眨照样伸出食指划上一刀,神色不变的看着那殷红的血珠子滴入茶盏,与原先的血滴混在一起。
好!丁兄果然爽快,这个朋友我方某人交了!方泽不由得赞了一句。
这点子口子对他这个习武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丁睿一介书生亦有此胆魄,足以令他真心佩服两分。
方泽将那茶盏轻轻晃了晃,将丁睿的茶盏中半盏茶随手泼了去,将这渗了血滴的茶一分为二,递与丁睿一盏。
丁睿接过,二人相对一饮而尽,随后相继对天盟誓。
二人相视一笑,至此都放下心来。
复又坐下商议了一番,约好了将来联络见面的方式,于是告辞。
临别前,丁睿望着方泽,说道:我有一事请求,不知方兄可否答应?方泽挑了挑眉,示意他直言。
丁睿说道:我想请求方兄,原谅邵姨。
这是邵心萍和甄钰心心念念之事,丁睿知道甄钰一定很想听方泽亲口说出这两个字。
方泽久久方长叹一声,说道:都是无辜之人,谈何原谅不原谅!这件事平心而论,也怪不到她身上!罢了,我答应便是!丁睿眼睛一亮,面上露出深深的笑意,拱手道:多谢方兄!我代宝儿谢过方兄!方泽一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茶楼。
丁睿如此多情,可想而知心底那一份煎熬,反倒不如他,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太子妃的请帖又下到了甄府,甄夫人捏着那一方烫金红底的帖子,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太子妃三番数次的同自家女儿过不去,她岂有不知道的?看见东宫的帖子就没好气!什么赏花不赏花,天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可惜了,你大姐姐偏前几日又南下回去了,若不然让她陪着你一起去,娘也放心些!甄夫人向女儿轻轻一叹。
甄克礼成亲后不久,甄二老爷便先赶着回福建去了。
一方总督,总不好离开太久。
二夫人心疼儿子媳妇,在上京多留了些时候,等甄克礼和方晴一走,不几日她便也带着甄岚南下了。
甄克礼的婚事已经办妥,她得回去让甄岚开始绣嫁妆了,明年春天就要出阁的。
况且,甄夫人离开南边家中已有半年了,再不赶回去瞧瞧她也不太放心!照她看来,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第291章 Sunflower889盟主加更甄二老爷身居高位,又是在生活奢侈不比上京差的南边港口大都市,不管他自己是什么态度,不知多少人上赶着往他那儿送礼送美人。
她在的时候还好说,还能管上一管,她一不在,那些人还不逮着机会变着法儿的望府里塞人?虽然丈夫对这些素来不上心,都是由着她安排打发,可是保不准人总是会变的啊,不守在身边怎么着都不能够安心!二夫人和甄岚再这么一走,原本热热闹闹的甄府一下子又冷清了下来,甄老爷夫妇、甄钰姐妹等心里都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原本心情就不甚好,在瞧见这请帖之后,甄夫人心情益发郁闷起来,捏了捏这帖子向甄钰道:不然,娘找个借口同你回绝了如何?这样的场合不去也罢,没的看人家的鼻子眼睛!太子妃又如何?她要摆谱也不能作贱旁人,尤其不能作贱她的女儿!娘!甄钰听甄夫人这么说心头一暖,笑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带着秋心、秋朗一起去,便是有事也可应付一二。
实在躲不过大不了撕破脸。
我会小心的,娘不必挂念!甄夫人想了想,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便如此吧!只不过甄敏就不必去了。
到了这日,甄钰穿戴整齐,便带着秋心姐妹一同前往太子东宫。
到东宫此次赏花的点绛台时,已有不少姑娘们都到了,甄钰目光轻轻转了一遍。
却没有发现福清公主的身影,倒是瞧见了温翠楹、温翠桢姐妹两个,彼此笑着打了招呼,在一处说了几句闲话。
不一会便听见小太监一声清亮悠长的唱喝:太子妃驾到。
荣昌公主驾到!甄钰不觉一怔:怎么说好了要来的福清公主没来,反倒是不太出门的荣昌公主来了!眨眼之间,便见一群衣着鲜亮配饰鲜明的宫人太监们簇拥着打扮华贵高雅的太子妃和荣昌公主缓缓而来。
众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立刻低了下去,自发自动的排在一处齐齐行下礼去。
都平身吧!太子妃抬了抬那大红的凤穿牡丹春装宫裙,扶着兰草的手与荣昌公主一起上台在主位坐下,她的身旁随行着一位梳着高高的流云鬓、穿着樱草色绣杏林春燕阔袖宫装的美貌女子,正是赵良娣。
你也坐下吧!太子妃言笑晏晏的招呼了荣昌公主,微微转头斜了赵良娣一眼淡淡说道。
赵良娣敛身垂首优雅行了一礼,坐在太子妃下首的圆角绣墩上。
点绛台建在东宫后花园中心位置。
方形高顶,四面透空,站坐其上,放眼可将园中美景尽收。
不远处有高大如壁的一带假山将之与前便院落屋宇隔开,有宽近四五尺的清浅溪流从旁蜿蜒流绕而过。
溪中恰到好处点置着大小形态各异的石头,制造出许多雪白的浪花和汩汩的冲唰之声,平添了几分灵动的情趣。
台子周围遍植百花,牡丹、芍药、月季、报春、鸢尾、金萱、迎春、杜鹃、海棠应有尽有,此时正当百花盛开万千争艳,望去格外明媚鲜艳与热闹。
太子妃笑吟吟着赐了座,淡蓝宫装、双挂鬓的宫女们斟上茶、摆上小点心,太子妃便笑道:今日天气晴和,又正值百花盛开的大好春光。
本宫一时兴起,下了帖子,不想各位姑娘也都来了,可见本宫还是有几分面子的!众姑娘们便都笑着附和太子妃,什么臣女们借此机会得以观赏东宫景致,是臣女们的福气!、太子妃娘娘亲自下帖。
臣女真是受宠若惊呢!、前两日天色不太好,不想今日便大晴了,可见老天爷也眷顾娘娘!不肯破坏了娘娘的好心情!一个比一个说的热闹。
今日来的几乎全部都是明年要参加选秀的姑娘,众姑娘心知肚明,太子妃这是在为东宫选人做准备。
今日之太子,乃是明日之皇上,今日之良娣、孺人,明日便是贵妃、贵嫔,太子至今无子,这更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没准儿运气好,将来诞下皇子,那更是前途无量,将太子妃取而代之亦未尝不可!这泼天的富贵近在眼前,谁人不想搏上一搏?人人都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成为那运气爆棚的一个!你们这一个个的,不但人比花娇,这一张张小嘴更是巧得不得了!倒叫本宫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太子妃抬袖掩口咯咯的笑起来,让众姑娘们给奉承得十分开怀。
赵良娣见太子妃笑得欢畅,优美的唇角翘了翘,亦微微笑着附和太子妃,清亮亮水葡萄似的眸子中却是不容人觉的划过一丝讥讽。
这位面酸心苦的太子妃是个什么脾性,她是早就摸透了!太子妃不由得瞟了安安静静面色淡淡的甄钰一眼,心里突然觉得十分遗憾惋惜,如果皇后不那么看重甄钰,如果甄钰不那么一次次的折了她的面子,同这些恨不得把心思写在脸上的姑娘们比起来,她反倒更愿意选择甄钰。
至少,她没有这个心思!品茗赏花闲聊一会,太子妃又笑着提议作诗,命人拿了花签出来,每一支花签上题着一种花的名字,让众姑娘们一人抽取一支,抽到哪一支,便依着上头的花名赋诗一首。
有些不擅长此道的,便摇手笑推着不做了,甄钰见状正欲推辞,太子妃却笑道:甄姑娘家学渊源,是必定要做的!也好让我们大家见识见识!甄钰听了这话把眼朝周围轻轻一转,果见无数道不善不忿的眼角余光射向自己,她心头微微冷笑,一边答应了太子妃抬手去花筒中抽取一边笑道:臣女正是不懂此道呢,所以才要藏拙的。
臣女一直替家母打理着布庄绣坊铺子里的生意,哪里有时间精力学此雅事?不过太子妃娘娘既这么说了,臣女恭敬不如从命,只是等会儿臣女做得不好,太子妃娘娘、公主和各位姐妹们不要取笑才好!众人听了都笑起来,笑道:如今说这个还早呢!甄妹妹这么聪慧,必定不会差的!众女这话中却多了几分和善的笑意。
甄钰不过是个沾染俗事的,太子妃这么说想必是看在福清公主和甄老爷夫妇面子上罢了,如她所言,在这上头哪里可能精通呢?太子妃亦听出了甄钰话外之意,心里顿时又有些发堵,面上爽朗宽容一笑,却是不由想道:在她面前,好像自己从来就没有赢过一次!荣昌公主手中捧着小小的海棠冻蕉石茶斗把玩品茗,笑吟吟的瞧着眼前的一切。
快瞧瞧,甄妹妹抽到的是什么花儿?甄钰将那花签摊开,大家瞧去,却是一支雍容华贵之牡丹。
原来是一支牡丹花!众姑娘们都笑起来,目光却十分的闪烁不明,太子妃的面色更是唰的沉了下去,引得旁边的赵良娣嘴角微抽无声冷笑。
牡丹乃是花中之王,在座这么多人当中,独有她一个抽到了牡丹,若要太子妃不计较,那是不可能的!甄钰瞧着手中那支花签,心里也只有苦笑的份。
这本来不过是闹着玩的游戏罢了,偏偏有人会将之当真,她也没有办法!自古以来咏牡丹的诗词最多,不知甄姑娘会做出何等佳作!荣昌公主忽然偏头向甄钰笑了笑,柔声袅袅的含笑说道。
她鬓角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柔光莹润,珊珊可爱。
太子妃听见荣昌公主这么说,亦勉强笑了笑,说道:公主所言甚是,便以一炷香为限,各位姑娘请吧!本宫和公主可等着一开眼界呢!众姑娘们听了笑着应了声是,停止了叽叽喳喳的说笑讨论声,作诗的一个个凝神苦思起来,不作的便在一旁帮着宫女们准备笔墨纸砚等会儿好操录下来。
一时众人都有了,一一录了出来呈给太子妃和荣昌公主。
太子妃和荣昌公主看了一回,便命略通文墨吐字清楚的宫中女官将各首新作一一念出来,又将诗稿命众姑娘们传看,大家见了,少不了都笑着称赞一回。
看到甄钰那首时,荣昌公主笑了笑,说道:甄姑娘做的这首牡丹诗倒是有些意思,大家且听一听怎样!说着便将诗稿交给了女官。
众姑娘们一下子都来了兴致,一个个目不转睛望着那念诗的女官。
只见那女官清亮柔和的声音徐徐念着: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
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
众姑娘听罢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心想,这叫什么牡丹诗?在前边再加一个戏字还差不多!做牡丹诗能够做成甄钰这样的,也算是奇葩了!难怪她说自己诗才平平!果然,极是平平!连那刚学作诗的稚童怕是比她都要强上几分!太子妃扑哧一笑,说道:甄姑娘真正与众不同,这首牡丹诗十分别致!还真别说,本宫还从来未见过类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