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钰的身子忍不住轻轻抖了抖,半响喃喃道:他……不知道?萱娘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轻叹道:是啊,男人自诩聪明,觉得女人不过是仰仗他们鼻息而活,其实他们又怎么知晓,女人之间无声的厮杀,不会比他们朝堂上的斗争来得逊色!女人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往往要比他们高明得多!脑海中划过嫡母那端庄大方,总是含着温和慈爱笑容的脸,萱娘心里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也很可怜,再位高权重又怎么样?在外头再精明奋斗创下大家大业又怎么样?这么多年膝下却只得辛夫人所出的唯一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是个先天体弱泡在药罐子里的!甄钰一时有些出神,果然是她太急切了吗?瞧我,好好的怎么跟你说起这些来了!萱娘有些失笑,柔声说道:甄老爷和甄夫人那样的好人,钰儿你哪里感触得到这些呢!罢了,这些话说也无益,从前我没有资格在乎,如今,已是没有必要在乎!钰儿,你也不用替我想这些。
甄钰笑了笑,并没有反驳她的话,轻轻说道:萱娘姐姐,能想得开,看的切,真是一种福气。
萱娘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眼睛一亮,轻快的扬了扬细长的柳眉,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人总是要向前看,何必纠结于不堪回首的往事陷入泥泞之潭而不能自拔?我以前常常想,我要活着,我要好好的活着。
为自己活一回,方不辜负这一场生命,如今总算,似乎做到了!也许会有人认为她冷血。
天性凉薄,对自己亲生母亲的惨死无动于衷,可是。
当年之事已久,且她并不清楚其中缘由,她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她能做什么?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庶女,没有任何依靠,她所能凭借的只是自己的谨慎小心,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如果可以选择。
她宁愿自己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上,可是,她没得选!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降生在这个世上!出生了,便是事实。
出生了,只有好好活下去。
而她为她那同样卑微的母亲所能够做到的。
只是每年一次的去寺庙诵经祈祷,求佛祖保佑她早日超生,来生幸福。
姐姐是个好人,老天一定会眷顾姐姐的。
甄钰轻轻的说道。
她与她不同,有的事,她注定无法忽视,更无法忘记!如骨鲠在喉的疑虑,她必定要探个水落石出,无论因之付出何等的代价。
萱娘温和的笑了。
朦胧的灯光下,望着眼前的小姑娘,萱娘顿时又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这样的眉宇间流露出来的神情,这样的似乎有淡淡哀伤流淌的眼眸,是与她的年纪所不符的。
萱娘就有一刹那的怔忪。
只是一晃神的时间,那种神情似乎又消失不见了。
甄钰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她,老老实实道:萱娘姐姐,我有些困了。
萱娘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既是困了,早点儿睡吧。
萱娘看着她睡下,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拉开自己的被子,轻轻的躺了下去。
甄钰在辛府一直住到三月十二,这才回了甄府。
因四月上旬有春闱会试,上京城中此时已是十分热闹,汇集了全天下的文人才子,街道上来来去去最多的便是身着长衫,头戴纶巾的读书人。
马车驶过闹市街头,甄钰忍不住挑起一角帘子向外瞧了瞧,复又放下,向唐妈妈、秋心笑道:也不知大哥哥功课温习得怎样了!这么多的人参加考试,想想都怪吓人的!唐妈妈和秋心相视笑了笑,秋心便笑道:大公子的学问必是不错的,又有老爷指点,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这一科考试啊,大公子必定能中!唐妈妈也笑着说道:可不是!只可惜了,咱们府上两位公子今年不上场,不然,也必是不差的。
甄钰听着扑哧一下笑了,说道:若真有你们说的这么容易,那就好了!回到甄府,甄钰主仆先往正院见了甄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方回了玉兰苑。
一时无事,甄钰便出了玉兰苑,缓缓往南熏馆去找几位哥哥。
推门进去,但见天井院子里几棵石榴都发了芽,沿着粉墙的一溜盆景也点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绿意,一派生机盎然。
院子里静悄悄的,千山、千雨等也不知去了哪。
进了屋子,绕至书房,方见甄克善、甄克守两人不知凑在一处不知在看着什么,甄克礼却不在屋内。
只见甄克守在说着什么,甄克善在一旁听着,不时缓缓点头,看他的神色,却是眉头轻皱,一脸的强耐痛苦。
甄钰咯的一下轻笑出声,书房里的两人抬起头望过来。
钰儿来了!甄克善眉开眼笑,大有松一口气的神情。
二妹妹!甄克守也笑着招呼,将手中的纸张放下。
看什么这么认真?大哥哥呢?甄钰笑着入内。
大哥哥今儿出去会友去了,我和二哥正看大哥哥一位朋友做的策论文章呢!甄克守笑了笑,又赞道:大哥哥这位朋友真不简单,这文章若是送到爹面前,爹也是要夸赞的!甄钰心道,难怪二哥一脸的苦相!她纳闷的是,二哥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儿忌讳三哥似的!三哥让他看,他便老老实实在一旁看着,比爹的话倒更管用两分!真有这么好么?那就拿给爹看看好了!甄钰不以为意笑了笑。
每次春闱之前,聚集上京的各路士子们为了在这场龙争虎斗的厮杀中多一分取胜的机会,以文章策论或者诗词歌赋为敲门砖,奔走于前辈权贵门下府邸,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因此甄钰有此一说。
不料甄克守却摇了摇头,颇有些仰慕佩服的笑道:这位丁公子可是再三嘱咐了,不让拿他的文章请爹过目的!甄钰甚为不屑的微微撇了撇嘴。
甄克守看懂了甄钰的心思,便笑道:这可不是他以退为进,丁公子说这话时语气极为恳切的。
甄克善也插嘴道:是啊!他还说了呢,他的文章让我们私下里看看也就罢了,不要在外人面前提及,真的是个很低调的人!甄钰不由得也注意了起来,要知道,甄克善可是不轻易夸奖读书人的。
于是笑道:这么说此人是安了心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那策论文章真写的有这么好么?我也瞧瞧!甄钰说着凑了过去,甄克善兄弟俩便笑着往旁边让了一让。
甄钰含笑接过甄克守递来的一纸文章,白字黑字,如行云流水,赫然展入眼帘。
这是——甄钰脑子里嗡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愣愣的望着手中的文章出神。
二妹妹觉得怎么样?字也写得不错吧?甄克守笑问,兄弟俩浑然不觉甄钰的异样。
果真……是好,字也写得不错!甄钰哪儿还有心思看下去?听见甄克守问便勉强挣出一个笑脸,敷衍着说道。
偏甄克善又接着笑问道:钰儿倒是说说,好在哪里?往常甄钰不时也与他们兄弟俩一块儿看这些东西,每次她总能滔滔不绝的说出许多个一二三来,而经过她讲解一番,甄克善倒觉得能多懂两分,这一次她竟没多余的言语,甄克善倒觉奇怪。
好在——甄钰心头一梗,终是说不出来,转而问道:这位丁公子是何方人士?跟大哥哥很要好吗?是谁在说我呢!哟,钰儿来了!正说着,甄克礼笑着从外头进来,一袭藏青长袍衬得身形十分俊朗。
大哥哥回来了!兄妹三人笑着上前。
三个多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彼此之间已经很熟悉了,甄克礼本就是个爽朗性子,见甄夫人和甄钰都与从前大不一样,也很快就忘记了从前的种种不快,很好的相处起来。
甄克礼回来这一打断,甄钰倒不好再接着问刚才的话了。
一个闺阁女子,见了男人的一手好字、好文章就念念不忘起来,不等甄夫人知道,甄克善和甄克守都要先会警觉。
大哥哥好悠闲,这等时候还有闲心定性出去会友,真叫人佩服!甄钰笑着不动声色引着话题。
就是,我也是这么说!甄克善十分郁闷,兼有角色错位的感觉:怎么甄克礼那么悠闲,反倒是他,天天在捧着书本!呵呵!甄克礼笑了笑,逍遥的舒展舒展胳膊,口内说道:越是越是这等时候越要放松,养好精神,若是紧张太过了,反为不美!有道是物极必反,说的正是这个理!物极必反还有这么一说,倒是新鲜!甄克善和甄克守都笑了起来。
甄克守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过,听大哥哥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可是,大哥哥这么想保不准别人也是这么想,大哥哥这时候出去访友,焉知旁人不会嫌大哥哥打扰了?甄钰又笑着说道,手心一紧,心也随之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