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堇想了一夜都不明白,江世霖到底什么意思。
她的母亲明明不在夏家,他却告诉她,他是去拜见岳母大人的,还说什么她的二叔父把她寡居的母亲送去城外的庄子独居,这是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他作为她的丈夫,她母亲的女婿,不能坐视不理。
他这是要为她出头,找夏知瑜一家的麻烦?夏堇怎么想都不觉得江世霖会对她这么好,可是她又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马车上,夏堇的目光时不时瞟向江世霖。
他早就活蹦乱跳,能跑能跳了,今天却装模作样拿了一根拐杖。
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你想勾引我,抛媚眼是不够的。
江世霖嬉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座位,过来吧,街上的人听不到我们在干什么,马车也够宽敞。
夏堇急忙垂下眼睑。
她已经习惯了他总是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她与他生气只是浪费她的精神。
三爷,您告诉我,您想干什么,我才能配合您。
这会儿又是‘三爷’了?江世霖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夏堇抿嘴不语。
短暂的沉默中,江世霖突然起身,一屁股坐在夏堇身侧,勾起她的下巴说道:爷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
不过呢,待会儿见到你二叔父,我想你应该知道,只有让他们看到我对你宠爱有加,我们鹣鲽情深,你母亲才能风风光光回去……你想干什么?夏堇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的母亲既然离开了夏家,她就没打算让她回去。
虽说摆脱江世霖的控制不容易,但要离开夏知瑜夫妻控制的夏家大宅更难。
江世霖啧啧咂嘴,摇头道:你怎么还是学不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夏堇下意识避开江世霖的目光,却被他紧紧捏住了下巴,不容许她逃避他的视线。
你放开我!她虚弱地抗议。
你母亲嫁给了你父亲,自然应该回夏家。
就像你我,既然拜了堂,就是夫妻。
我不想母亲有危险。
我绝不会给他们第二次迫害母亲的机会。
夏堇的话音刚落,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
她的额头撞上了江世霖的下巴。
他痛得闷哼一声,不悦地说:就算你不在乎你父亲的死,也不用谋杀亲夫吧?谁说我不在乎父亲?是你不让我见伍师爷!夏堇抬头反驳。
她的额头也很痛。
你难道忘了,是你违逆我在先。
你!夏堇暗恨。
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男人。
好了,好了。
江世霖像安抚小狗一样轻轻拍了拍夏堇的背,你心中有气。
待会儿尽管撒在你二叔父身上。
放心,有我给你撑腰,他一定敢怒不敢言。
若是你想得寸进尺。
提出什么要求,我也不会反对的。
你带了这么多人,就是想让我找他出气?夏堇错愕,为什么?好吧,我说最后一次。
这个世上若是有旁人欺负你,你得十倍还回去,记住了吗?所以?最好的报仇就是夺人所爱,所以你好好想一想,他们想要什么,你就先一步把它夺过来。
让他们只能干瞪眼。
……两人在马车上说着话,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行至夏家的大门外。
夏家三房得了信,匆匆忙忙出门相迎。
相比三房的热情。
夏知瑜夫妻脸色青灰,表情僵硬。
夏芯的这辈子算是毁了。
他们坚信,这一定是夏堇的杰作。
今日,一定是她撺掇江世霖上门看他们笑话。
这会儿,张氏恨不得拿扫帚把夏堇扫地出门。
可是碍着江世霖,她只能把心中的恨意掩藏在假笑底下。
夏知瑜虽然也恨夏堇。
但他更想知道江家先前把他们拒之门外,这会儿又主动登门,这是什么意思。
江世霖拄着拐杖下了马车,扫了夏堇一眼。
夏堇急忙上前扶着他。
这些日子,她已经学会了察他的言、观他的色,不用他开口,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江世霖满意地点点头,给了夏堇一个赞赏的眼神,上前向夏家众人行礼。
一众人见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举止亲昵,暗暗吃惊。
张氏正要引着他们往正屋而去,江世霖突然开口:二婶娘,不知道岳母大人何在?我想,我们应该先去向她行礼。
江世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夏堇身上,眼神仿佛在问:你没有向他解释?江世霖礼貌性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不瞒两位叔父、婶娘,先前听说岳母大人在城外的庄子养病,我知道之后,派了下人送药材过去。
兴许是他们找错了地方,他们居然说,岳母压根没去过庄子。
堇儿,你没有对世霖说过吗?夏知瑜询问。
他们一直在寻找冯氏,可就是查不到夏堇把冯氏藏在哪里了。
侄女不明白叔父的意思。
夏堇摇头。
一听这话,夏知瑜和张氏眼神一暗。
他们同时意识到夏堇一定是来找茬的,而江世霖就是给她撑腰的。
张氏干笑了一声,对着夏堇说:堇儿,你母亲在哪里,你最清楚,不是吗?看着夏知瑜和张氏强自隐忍的表情,夏堇心中生出一股报复的快感。
她总是用活人比死人重要麻痹自己,可是她的二叔父、二婶娘毒害大嫂,谋杀侄子,拘禁父亲,他们应该受到教训,而不是像卫晨说的,等着老天收拾他们。
她情不自禁朝江世霖看去。
虽然不知道他的最终目的,但这一刻她应该感激他。
江世霖低头对着夏堇笑了笑,右手离开拐杖,轻轻捏了捏夏堇的手背,随即,他的笑容愈加温柔了,仿佛宠溺妻子的丈夫,正向她许下无声的承诺。
夏堇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吓了一大跳,急忙垂下眼睑,试图抽回扶着他手肘的双手,却又被他拉住了手腕。
夏知贤与王氏看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对视一眼,心中更加惊讶,随即他们的眼中又显出几分了然。
昨日,他们听说徐记米行的大少爷徐安,早前无意间得罪了江世霖,江世霖居然不顾往日的情谊,找了几个丑妇把徐安强奸了。
女人如何强奸男人,他们不知道,但徐安病了确是事实。
夏知贤隐约听说,徐安得罪的不是江世霖,而是夏堇。
其实涿州城人人都知道,江世霖从来都是有仇报仇,锱铢必究,不择手段的纨绔。
没事最好别招惹他。
夏堇不知道江世霖究竟想干什么,但横竖她都摆脱不了他的控制,何不利用他,让夏知瑜等人受点教训。
想到这,她抬头对着江世霖浅笑,又转头对张氏说:二婶娘的意思,母亲正在院子里静养?既是如此,相公——她再次抬头,柔声询问江世霖:我们先去拜见祖父,还是先去探望母亲?相比夏知贤夫妻的幸灾乐祸,夏知瑜与张氏的脸一下子绿了。
冯氏不在江家,夏佥被他们软禁。
他们不能让夏堇和江世霖去见任何一个。
不待江世霖回答夏堇,夏知瑜抢着说道:世霖、堇儿,天气炎热,不如进屋再说。
二叔父不提,我都忘记了。
江世霖一脸懊恼,回头吩咐:你们把那两篮子新鲜的瓜果先给祖父、岳母送去。
这么大的太阳,我怕晒坏了。
昨日冯大人才说,到底是南方的新鲜瓜果,又清脆,又爽甜。
说着他又低头对夏堇道:他们不认识路,你找人领他们过去吧。
我们先去和二叔父喝杯茶也无妨。
夏堇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在她看来,他比台上的戏子更会演戏。
若不是先前的他对她又是恐吓,又是威胁,时不时还要惩罚戏弄她一番,她几乎以为他真是宠溺妻子的好丈夫。
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温顺地说:相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眼见着江世霖和夏堇的一唱一和,张氏再也忍不住了,压着声音喝问:你母亲在哪里,只有你最清楚。
我们还想问你……夏知瑜横了张氏一眼,接着说道:进屋再说吧。
见夏知贤轻轻一笑,他对着他说:既然三弟还要回屋读书,我们就不耽搁你了。
二哥,难得世霖和堇儿回来,我当然要陪着。
书什么时候都可以读。
随着这句话,夏堇意识到夏知瑜和夏知贤可能彻底闹翻了。
想想也是,以前他们联合起来,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眼下,他们不止有利益冲突,再加上夏芯的事对三房几个子女的影响,他们恐怕已经视对方为眼中钉了。
夏堇抬头看着腐朽的老宅。
夏家早就只剩一个空壳,唯一仅剩的几亩田地,几家铺子,不止入不敷出,地契还都在她手中,他们到底有什么好争的?感觉到手背微微一痛,她回过神,抬头看着江世霖。
江世霖朝她努了努嘴,她转头看去,就见夏知瑜和夏知贤虽然没有当众起争执,但两人斜睨着对方的神情,与街头的粗鄙汉子一般,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
这一刻,她觉得悲哀。
这就是她父亲的兄弟,这就是自诩为书香世家的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