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驷垂眸思忖如何应对,谁想却听见那边兀自嘀咕道,也不知道那边能不能听得见。
她转头看向他,兴致勃勃的道,臣琢磨着,若是能听见,以后臣晚上再有急事便可以登上阁楼——她清了清嗓子,扬声肃然道,君上,臣有要事求见!赢驷无语的瞟了她一眼,觉得完全是杞人忧天,宋初一只懂在谋中的人心、人情,若不谋算,她不会刻意去关注这些。
事已议毕,国尉请回吧。
赢驷道。
宋初一拱手施礼,臣告退,君上好生休息。
未曾听见回答,宋初一顿了须臾,才躬神身退出去。
出了宫,她缓缓驱马回府。
月色如水,亮如白昼。
离开咸阳宫有一段距离,宋初一不禁回首张望,茂密的树冠遮掩屋宇,只零星露出些许暖光。
看什么?赵倚楼的声音蓦地传来,吓了宋初一一跳,怎么悄无声息!赵倚楼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不是没有声息,是你心不在焉。
咳。
宋初一看了赵倚楼一眼,欲言又止。
这可不像你,有话就说。
赵倚楼调转马头与她并肩前行。
这件事情不该与赵倚楼谈论,但除了他,她不愿意跟任何人讲,因此迟疑了片刻,还是道,你说……君上对我是不是有点那种意思?问完她又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我也知道不大可能,可是……赵倚楼打断她的话,为什么不可能?宋初一听他说的理所当然,怪异的瞧着他,用谋臣的标准来评断,我自认还是有些能耐,可这等私情之事……你看看我!宋初一伸手拍拍他,你看我这模样,我这身段,我这风情……有你一个人不嫌弃,我都每日感激上苍蒙了你的眼。
你这样有什么不好。
赵倚楼皱眉。
这么跟你说吧,以往我在师门的时候曾经有过这么一桩事儿。
宋初一挠了挠下颌,道,我大师兄嗜色如命,有一日我问他倘若天下女人灭绝了,他打算怎么活,他说:到时候你管你三师兄改口叫嫂子就行了。
我说,到时候我也没了。
大师兄说不会,只要你不蹦出去自取灭亡,老天都不会以为你是个娘们。
彼时,魏道子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你做女人是没有出路的,还是努力做爷们吧。
世人都道美人可悲,因美色而被充作礼物送来送去,却不见那些容貌寻常甚至丑陋的女子更加凄惨的一生。
大师兄这样说严重了点。
赵倚楼道。
不,我最应当感激父亲、师父和大师兄。
宋初一对做女子很没有自信,但他们让她比一般女子心性更刚强,能力更出众,能够在这乱世之中不以攀附男人为生,这是她的幸运,话说,我刚刚说的情况,有没有可能?赢驷很了解宋初一,她的确是只懂在谋中的人心,可他与她是君臣,哪个身为臣子的没有揣摩过君心?纵然这些年他只是偶然泄露些许心迹,也足够一个谋士揣摩出结果了,只是宋初一不能相信这个结果罢了。
他那心思已经近四年,你如何打算?赵倚楼如实道。
宋初一愣了一下,旋即释然笑笑,得遇此君,我心幸之,得遇此君,我心庆之。
是该庆幸,赢驷的魄力和胸襟,以及他的冷静自持。
宋初一转头看向天际,眼眶微湿,她感念上苍如此厚爱,倘若此生没有赵倚楼,她便会孤寂一生,倘若此生不遇见赢驷,她恐怕不能如此畅快的活着。
这份成全之情,宋初一心领了。
赵倚楼轻哼了一声,并未接话,他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无关情爱。
对了,明日联系你师父,说我可救墨家,若是方便,与我一晤。
宋初一道。
宋初一说救并不为过,楚昭显一派坚持墨家的独立,绝对不会像曲锢这样去寻找依附,面对全力攻击除了死抗着,别无办法。
墨家内部结构严谨分明,而出师的弟子都有生存之能,平时各自过活,他们是通过分院来传递消息,倘若分院全部失去,必然陷入混乱之中,曲锢一派再趁机追击,就算不至于一盘散沙也必然会损失巨大。
他们被逼入死巷,要么就杀出去,要么就战死,短时日内没有更好的办法。
次日,宋初一便开始着手准备。
赵倚楼在半个月内收到了回信,楚昭显如今人在韩魏交界,欲赶到函谷关附近与宋初一秘会。
待得到楚昭显入韩境之后,宋初一便称病不参加朝会,带了一批黑卫星夜赶往函谷关。
赵倚楼依旧照常在咸阳。
宋初一又闭门养病,满咸阳人都习惯了,赵倚楼与宋初一断袖已经成为不争事实,秦人尊贤重能,对待能人之辈,有着超乎寻常的宽容,尽管他们对此事不耻,却也不会以此为理由把栋梁之才赶去别国。
也有大臣不怀好意的提醒赵倚楼:赵将军血气方刚,身强力壮的,夜晚也得收敛一些,国尉毕竟是我大秦的肱骨大臣。
对此,赵倚楼一贯是冷冷与之擦身而过,眼神都不带给一个的。
陇西盛夏早穿缎,午穿纱,温差极大,宋初一只着一身粗布劲装,抵达函谷关之后都已经馊了。
她与黑卫扮作贩酒商队,采购了五六车秦酒趁傍晚出关。
如今秦国松酒十分好卖,列国商人全都到咸阳抢购之后运到各大都城去。
新酿的酒很容易就发酵变质,所以一般酒商都趁着夜里气温下降时出关,一夜急行,在次日午时之前到达中途酒庄,放进冰窖,然后等待傍晚上路。
所以出城时许多运酒的商队,他们轻易的混了出来。
莽莽草丛之中,谷寒令人将车子全部停下,国尉,这些酒怎么办?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的私人护卫,要唤先生!宋初一道。
嗨!众人低声应道。
至于这些酒,我穷的很,哪有钱买这么多真酒!宋初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