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前世今生缘

2025-03-25 17:18:42

墨家巨子年事已高,因此并未亲至,只派了坐下大弟子曲锢前来。

墨家无意为难宋初一,也无意与秦国对立,只要宋初一肯发誓,便没有再追究的必要了。

墨家的学派宗旨是义,当世之上与儒家并为最大、影响力最深的两个学派,而相对于儒家的松散,墨家内部结构严密,规矩森严,是一把战斗力极强的利刃。

以血盟誓即可,何必要残体?一名大儒皱眉,并不认同。

誓是必须发,关键是如何发的问题,在这个上面,就连赢驷也没有发言权。

那残暴言论涂炭天下生灵,不赌以大誓,如何令天下信服。

曲锢看向宋初一,朗声问道,宋怀瑾,你可敢残指以明清白!就算没有人要求,宋初一也会以赌誓,只是没想到相子先提出来了,而且不愧是法家的烈性子,开口就是断指盟誓。

法家向来以公正严明着称,严于律己、严于律人,并非独独针对宋初一。

君子,能为自己说错的一句话、做错的一件事情,自裁以谢罪,为了证明自己的品德,亦可以豁出性命!这是在这个世上的生存法则,纵然,君子之道已经逐渐衰落,但只要百家学派还在,这些生存法则就无法被彻底抹杀。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宋初一缓缓说着,抬起手,刀来!不……樗里疾猛然直身,话刚出口,却被赢驷冷声打断。

宋子磊落!上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确算是很好了……在场肯定有人要搅局,如果一直推三阻四,恐怕处境会更加糟糕。

樗里疾眼睛泛红。

硬生生逼自己坐了回去。

黑甲军将一把短刀送到宋初一面前,钦佩她的果敢磊落,宋子请!慢着!诸子事情没弄清楚。

就让宋子发毒誓,以众强凌弱,是否不妥?一人从南墙角落站了起来。

宋初一已经将刀拔出鞘,这人言语中是维护她的意思,但也不排除是想继续搅合,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

如果是前世,别人能攻击的也不过是她的女子身。

但今生……灭国论、她的出身、她的师门,还有……她在蜀国的种种作为,或许别人不知,但当时闵迟也在蜀国,未必不清楚!事情就此了结。

舍下一根指头也不算什么。

但这一根指头不能白舍……阁下可是魏人?宋初一问道。

那人愣了一下,非是魏人,宋子何出此言?在座可有魏人?宋初一扬声道。

座下零零散散有人应声。

宋初一将手摊开在案上,微微挑起嘴角,劳烦诸位转告贵国右郎中,他也不过只能攻击宋怀瑾本人罢了!就算宋某今日死于流言,也不能证明他就比宋某本事!话音一落,扬刀挥下。

众人还在想她话中的意思,却见一袭青衣如影般闪身到台上。

一只手稳稳的抓住宋初一握刀的手,猛的转了个方向。

冷光一闪,鲜血四溅。

宋初一愣住,满屋的人也都长大嘴巴,略有些失态的盯着这一幕。

案上确实落了一根尾指,却不是宋初一的。

而是庄子的!这个誓言,我替她发了。

庄子不顾众人惊讶,对天盟誓,倘若那流传在山东列国的残暴之言是宋怀瑾所为,我愿代她受上苍惩戒,生生世世不得善终!说罢,松开宋初一的手,洒然而去。

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宋初一像是被灼烫一般,一松手,短刀咣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为什么?这一世不过一面之缘,饮了一场酒,为什么替她盟这样重的誓言!宋初一喉头滚动,眼中温热的水渍将覆眼的黑绸浸湿。

宋初一猛然起身,伸手扯下绸带,可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辨不出方向。

记忆里的师父,一直是个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人,活的自在却也孤寂,他一向对师徒情谊也一副淡淡的模样。

别说今生浅相识,便是前世,宋初一也不会想象师父有一天会把她的事情揽在身上。

若说此世庄子非彼世庄子,可,他绝然离去的行事风格,又如前世如出一辙。

宋初一缓缓坐下,伸手摸到案上浸在血水里的断指,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直固若金汤的心墙瞬间崩塌,眼泪更是不受控制。

她伏案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满案的血浸染在玄色衣袍上,只留下微暗的痕迹。

众人被这一变故惊的什么都忘记了。

纵然庄子的言论对治国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是不可否认他的才学惊艳天下,那些气势恢宏、瑰丽无可比拟的文章,那些对天道彻悟的言论……皆受当下士子推崇,可说地位比孟子更超然。

这样一个圣人,却遭受断指之难……纵然,众人不知他与宋初一的师徒关系,也并未逼师受过,但事情既已经发生,便是不争的事实,在场之人无不羞惭悔恨,均不愿再回想,便心照不宣的将此事揭了过去。

受魏王命令过来煽动舆论的人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心知此事已经了结,这时谁要是再对宋初一发难,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樗里疾回过神来,看见宋初一伏在案上,久久未能起身,心中钝痛。

庄子已代徒发毒誓,诸子看……是让宋怀瑾再发一个呢?还是就此作罢?赢驷冷漠的声音打破寂静。

我等信庄子。

众人齐声道。

《灭国论》迅速流传山东六国,此事甚为蹊跷,不论此人是针对大秦还是针对宋子。

赢驷绝不会善罢甘休!赢驷缓缓起身,目光从宋初一背影掠过,诸位既齐聚秦国,可尽情论学。

秦定当尽地主之谊。

恭送秦君。

众人施礼目送他离开。

樗里疾迅速上前扶宋初一随后离开。

----------如何?马车里,樗里疾焦急的看着扁鹊。

扁鹊收回把脉的手,昏了过去。

并无大碍。

樗里疾叹了口气,他也摸不准宋初一的性子,但能清楚感觉到,她根本不在乎斩断自己一根尾指,却不能接受庄子代她受难。

樗里疾不明白,庄子既然刚开始不认她,为何又要有此一举呢?真是不懂道家人!扁鹊也说出了樗里疾的疑惑。

朦胧中。

宋初一又回想起许多年前。

师父那声叹息。

我已决意斩断俗事尘缘,你非让我如此挂牵,当真是孽障!揍你都是轻的!那还是在师门时,她偷偷潜入附近的鬼谷,被谷中机关所伤。

当时被鬼谷弟子送回师门,庄子当着他们的面把她痛揍了一顿。

当时她只有六岁多,高烧之中隐隐听见师父这句咬牙切齿的话。

可是时间太久了,后来她出师门,辗转世上,受了诸多磨难,几经生死,师父都没有再管过她,于是这句话也被淹没在时间洪流里。

不知怎的。

现在居然十分清晰的记起。

沉沉一觉,宋初一再醒时已经是一天后了。

先生醒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声音。

宋初一愣了一下,是……赢玺公主?先生还记得我?赢玺看着宋初一苍白的脸,喜悦被冲淡了几分,没想到墨家也会迫先生……原该遭此劫,公主不必往心里去。

宋初一转而问道。

这是哪里?还是先生府中,大哥不放心你,所以遣我来看着。

赢玺道。

公主可知那根断指在何处?宋初一问道。

赢玺起身到外室,从案上捧了一个匣子返回床榻前,二哥用冰把断指存在这个匣子里了,说等先生醒来再处置。

宋初一接过匣子,轻轻抚着上面的漆绘,指端能感觉到从里面渗出的冰凉。

她是一个习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就连今日的境地,亦在她意料之中。

可以说,造成今日的局面有一方面因为事态的确已经难以控制,另一方面也因为她故意放任。

她需要一个契机,把自己关于灭国论、出身等等潜藏的危机推出去,然后化解。

这个契机来了,只是来的太过凶险。

闵迟手段虽然阴险,但宋初一也从中看见了机会,从而加以利用。

一切险险的被她握在手中,但这世上总有不受控制的事情,她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庄子会突然出面。

这一根断指,帮她拦去之后许多要应对的事情,然而,她心中没有任何侥幸之感,也没有一丝丝开心。

宋初一让赢玺帮忙在府中找了块合适的地方,亲手将匣子埋了之后,久久站在院中。

先生,有客人拜访。

寍丫道。

宋初一回过神来,何人?先生现在身体不合适见客。

赢玺见宋初一单薄如纸的身子,觉得她可能随时倒下,不禁皱眉道,大哥让我来看着先生,先生要是有个好歹,他会扒了我的皮!宋初一也没有太多精力,正欲回绝,却听寍丫道,他说他叫闵子缓。

哈!宋初一冷笑一声,想来看我落魄的模样吗?我就遂了他的愿。

寍丫,带他到这里来!闵子缓……闵迟?不就是那个魏国右郎中!赢玺惊讶道,他倒是有胆。

宋初一顺着石板路走进亭中坐下,赢玺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片刻,寍丫领着一袭青灰袍服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宋先生。

闵迟身量比从前高出大半头,也更接近成熟男人的体型,清风朗月一般的气度,彷如这浊世里纤尘不染的翩翩君子。

赢玺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人,若非事先知道,很难相信此人手段阴险。

闵先生何故来访?宋初一身子微微倚着扶手,面上微带笑意,看不出丝毫仇恨的模样。

闵迟拱手道,先生在学论会上直言挑衅,闵某已经听说,亦听闻先生身体有恙,所以特来看望。

有心了。

请坐。

宋初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