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桃花儿都谢了,一地粉白。
董鄂乌兰裹了件米白色的披风,在书雁琦芹二人陪同下在院子里遛弯儿,她前几日不分早晚连着吃了四日冰糖炖燕窝,昨儿个她终于得到顺治的恩准今早可以用一顿正餐了。
不过这顿正餐也是极不容易吃上的,人万岁爷说了,他上完早朝自会从宫里带上些美味佳肴,不过估摸着等他来时辰就有点过头了,便再吃上一小碗儿冰糖燕窝垫垫肚子罢!按她的口味来说,这燕窝虽不错,可再好的食物也架不住逐日的猛吃。
所以自昨儿个顺治给了这话后,董鄂乌兰倒有点对他翘首以盼了。
许是她扭头朝那月亮门瞧得次数有点多了,书雁琦芹两人都忍俊不禁的抖了抖肩。
董鄂乌兰晓得她们许是想歪了意思,也懒得辩驳她想念的是吃食而非顺治本人吶!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她的呼唤,没过多久,顺治就领着来顺儿和另两个眼熟的跟班到了。
这儿虽是在宫外,该有的礼数却是不能作罢,董鄂乌兰刚欲半蹲下身子,顺治就抢先两步把她给扶了起来,道,你身子尚未大好,朕免了你的礼数。
他的口气虽说温和,但隐隐似透着施了天大恩惠那般,董鄂乌兰抽了抽嘴角,这就是年代的差距,她没感觉到一丝受恩惠的感觉好么?因着日光晴朗,他们就干脆就在桃花树下架了四角长红木桌子,来顺把膳盒里温着的菜肴一份份给取出来摆置上,书雁紧跟着忙不迭的冲泡了壶花茶奉上。
董鄂乌兰这一顿吃得很是尽兴,宫里御厨做出的饭菜真真是一绝,她身子才大病初愈,吃不得太过油荤,桌上大多都是蔬菜菇类,不过那些个味道可比鸡鸭鱼肉可强太多了。
顺治一直给她布菜,自己倒是没动上几筷子。
最后还是她吃得太饱了,实在咽不下去。
但顺治却有些布菜布上瘾了,像喂小猪仔似的不断往她面前堆。
董鄂乌兰无奈,只好自己反被为主的殷勤给他夹了两筷子冬笋,他被人服侍惯了,倒还是挺享受的。
董鄂乌兰一直往他碟子里夹菜,他也就埋头苦吃,就没了时间顾及她,大约吃了片刻,顺治吃完了最后一片儿香菇,一抬头一满筷子时令蔬菜又直往他碗儿里堆,他眉一簇,筷子往石桌儿上一扔,扭头瞪她,你当朕是什么来着?犯得着不停手似的一直喂么?董鄂乌兰手一顿,还是顺溜的把蔬菜给扔在了他碗里,眨了眨眼道,方才万岁爷不也正是这样喂我的么?顺治一滞,干脆默默给吃了。
二人用餐毕,顺治直接占了她的小书房,用来批阅带出宫的奏折。
董鄂乌兰窝在一旁小窗下的竹椅上翻阅游记,她粗略翻了几页,便不大想看了。
抬头瞧着顺治,他正持笔认真的的在折子上批阅。
她有些出神,昨日她的那番话显然成功打动了他,他应该是有些感动的吧?毕竟娜木钟最后的死不管有多少私心,总归也是用身子护着他的。
可是最后她却没有再次追问顺治是否爱她的问题,逼得太紧或许适得其反吧。
反正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有时间的……双目微微回神,却见顺治不知何时也抬起了头,一双眸子堆满了笑意,正一瞬不动的注视着她。
董鄂乌兰压根不用猜也心知他眼下绝对得瑟得很,定是以为她喜欢他得简直不得了,看,连批阅奏折她也看得认真呢。
她不想辩驳,回以一笑,继续埋下头翻了页手心里的游记。
他的目光似乎又在她身上逗留片刻,这才移开。
董鄂乌兰情不自禁的再度抬头,小心翼翼瞅了他一眼,他唇角微微带笑,似是心情愉悦。
但是,她却很是好奇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形势,他把她藏在这里的消息总会遗漏出去,再就是博果尔可还好?至少应该还是没有性命之忧吧,她猜。
忍了许久,见那一大摞奏折慢慢见了底,董鄂乌兰才起身走上前,站在书桌前,顺带给他磨墨,襄亲王……可还好?他笔锋一顿,抬头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又顾自垂下头将未写完的字给写完,触手把最后一份奏折取过来摊开。
这便是不愿搭理她的模子了罢,董鄂乌兰顿了顿动作,道,襄亲王性子耿直,如今的……情况,他心里有疙瘩且不说,就怕……她不敢说出襄亲王可能会有轻生的念头,毕竟历史上博果尔到底怎么死的已无从考究,但有些话却不得不提,再者,万岁爷与襄亲王手足情深,或许和他好生谈谈……顺治轻笑了几声,董鄂乌兰未说完的话被打断,她瞧见顺治仰头静静看着她,嘴角的两丝笑容怎么看都有一股浓浓的自嘲。
她心下一缩,也觉得自己的话太天真了些,可是,真的就不管不顾了?你想赏桃花么?顺治起身,把批阅好的奏折整了整,转移了话题,又揽着她的肩往窗边儿踱去。
书房前边儿的院子里也种了三两株桃树,董鄂乌兰往窗外探去,扭头盯着顺治奇道,花儿都谢了,再两日指不定小青桃都要挂满树吶!顺治一笑,将她的肩揽得更紧一些,挑了挑眉,没听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么?董鄂乌兰哦一声,万岁爷要去?嗯,瞧着你方才捡了地上好几片花瓣搁在手心,想必喜欢得紧,乘着兴致朕今儿个下午便陪你去一趟吧。
他正说着,就朝门外唤了声来顺,命他把马车什么的都给备好了启程去卧佛寺。
全程董鄂乌兰都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她想说其实她没什么兴致观赏风景好么?不过如今看来,她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眼下巳时刚过,阳光渐暖,他们二人坐在马车里,十多个侍卫随从,看起来也就顶多像是京中显贵去求佛还愿,倒也不怎么出挑。
马车行至寿安山山脚,二人下轿,拾阶而上。
顺治拉着董鄂乌兰的手一路向前,一时无人开口。
琉璃牌坊进出香客不断,很是热闹,侍卫紧跟二人身后,神色颇为紧张。
不过,任董鄂乌兰千想万想,都没能料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故人。
本来顺治是想直接带她去山寺周遭转一轮圈儿,卧佛寺东南面是有一方桃花林的,想必正是开得繁盛。
但董鄂乌兰觉着,既路过何不去里头添两柱香火,以前在现代她一直觉得许愿求签什么的挺可笑的,如今倒也没以前那么排斥。
结果她才欲进卧佛殿,就瞅着水琤左臂上挎着个彩编竹篮,正从殿里头行出来。
来往人头不少,水琤低头垂目,仿佛藏了一堆心事,似乎并未留意周遭情况。
董鄂乌兰挣脱开顺治的手,唤了声水琤,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儿。
水琤大惊,猛地抬头,见是福晋,条件反射的就突兀的抽回手腕倒退两步。
董鄂乌兰亦是未料及,水琤一直是她身边亲近的丫鬟,她待她自然与别人不同,但见她如今见着自己竟是这般模样,董鄂乌兰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她唤了声水琤,上前两步站在她面前道,你这是怎的?顿了数秒,才接着低声问道,府上情况怎样?见福晋追上前,水琤下意识想要继续退避,她咬着牙,鼓起勇气直视对面的女人,不过几日,福晋当初枯槁的面色已逐渐红润起来,她心下越发森冷,如今福晋还好意思追问王府的形势么?王爷日日酩酊大醉,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闭门不出,连下人进去劝慰亦是被轰了出来。
前儿个总管托人往宫里给懿靖太妃捎了口信儿,昨日辰时太妃大早领旨出宫亲自劝慰襄亲王,不料她们几个下人竟在屋外听见厢房里激烈的争吵声,最后懿靖太妃可是摔门而出的……水琤眸色幽深,她恨恨盯着福晋,却猛地发现后头缓步行来的竟是……万岁爷?她大惊失色,收敛了情绪恭敬的正欲行礼,却见万岁爷凌厉的眼神忽扫过来,她灵光一闪,也明了那眼神里头的警示,连连把弯下的膝盖立马绷直了。
董鄂乌兰神色一僵,明白顺治在场,水琤更不能与她再说什么了。
她往后瞟了眼,顺治顺势揽着她进了卧佛殿,董鄂乌兰随他走了几步,再回头,人海中已搜寻不到水琤的踪迹。
寺里香客众多,顺治来此亦未表明身份,二人上了香,便当即离去,往东南方向行去。
顺着山道儿大约行了半刻,一路走来,他们身畔也不乏好些位公子姑娘,估摸着也是来这方桃林赏景。
娇笑谈论声袭袭入耳,董鄂乌兰走得有点儿喘气,大概是有些疲累,她抬眼往喧闹沸腾处一望,果然一片桃粉弥漫,暖风时不时卷起一片花瓣飘拂在半空又落于地面,顺治带着她走入桃林,瞬间就有种错入仙境的美感。
董鄂乌兰重拾两分兴致,逼迫自己不再多想方才水琤的事儿。
在桃林绕了一会子,顺治扶着她在尽头的凉亭下休憩。
这不是在宫中,没人识得万岁爷,凉亭也不是哪一个人的,所以这处歇脚的地方自然很热闹。
董鄂乌兰瞅见顺治的脸都黑了,心里着实有些好笑,得,他当这儿是皇宫呢,还得人人见着他都避嫌么?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顺治这才满脸嫌弃的落座,低声凑她耳畔道,朕应该来之前清个场儿不是?现在恁多人说话都缩手缩脚。
语罢整了整袖子边儿,神色颇为不忿。
董鄂乌兰嗤一声,清了场子,一大片桃林就两个人伶仃晃悠,看着得多冷清啊,人多热闹才好,看,那边儿一位公子正在给他家夫人画像儿呢?歪了歪头,董鄂乌兰视线一转,指着凉亭侧西方向道。
她的眼睫微微擦过她的下颔,有点儿痒意。
顺治一僵,见她丝毫未觉,转瞬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顺治轻哼一声,漫不经心的朝着她手指的地方瞧去,果真见一位男子正挽袖作画,他正前方的桃树下站着位容貌俏丽的夫人。
男子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便又埋头苦画,那夫人一动未动,但每逢与男子目光对视时,眼底的笑意就渐深。
不少围观途径的少爷小姐们都驻足停留,站在男子身后细细观摩,喝彩夸赞声频起。
但这二人竟是十分淡然,面对这么多赞美也就一笑置之,仿佛再多的喧哗也阻碍不了他们宁静的二人世界。
董鄂乌兰情不自禁的起身朝人群走去,顺治一晃神没来得及拉住,哼唧了句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也不害臊,亦随之起身朝董鄂乌兰追去。
站在最右侧,董鄂乌兰扬着脖子瞅了两眼,她学过点儿水粉油画,不过古代这种纯正的素墨方式没接触过。
画纸上的人儿基本已成形,不说笔触风格什么的,这模子还真是抓的奇准无比啊,瞧着便是面前这位夫人。
她往前凑了两步,熟知手腕儿被一股力量一扯,瞬间便被拉了出来,董鄂乌兰不用看也晓得是谁,她都还不及埋怨呢,就见顺治数落她,前前后后那么多男人,你还往跟前上凑,心眼儿跟矜持呢?朕……一说漏嘴,才迫不得已给顿了下来。
这么一顿闹腾,大家集中在画纸上的目光都给转移到了他们二人身上,顺治脸上表情精彩绝伦,愣是咽下怒气,切齿道,真……是气死我了。
董鄂乌兰噗一声就给笑了出来,围观众人先是莫名,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乐呵起来,纷纷附和道,这位公子对夫人疼宠的紧吶!如此耽搁寒暄一阵,未时都快过了,因着顺治还要赶回到宫里头去,两人便告别了众人,按原路返回。
马车轱辘声不绝于耳,顺治翻着一本儿书册打发时间,一抬头,见董鄂乌兰坐着正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着实挺可爱的,他摇头轻笑两声,干脆挪过去偎在她身侧,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
此时他们还行在郊外,外边儿除了偶尔的鸟鸣声,十分安静。
顺治垂眸,看着肩上的那副面容,一时有些恍惚和陌生。
他伸出左手想碰碰她的脸颊,可又有些情怯。
他知道他心里还有一道坎儿,他正努力地跨过去,可每每抬起了脚,前方却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那是他的心魔,纵然心里头已经接受她就是娜木钟的事实,可这张脸太过陌生。
陌生得以至于她上次问他是否爱她,他只能恍惚的回答不知,是真的不知道。
再有就是博果尔……再近一毫就可以触到她的脸,顺治无力垂下手,清浅一叹,他不愿在她面前提及博果尔,也是因为心底存有深深的愧疚。
偶尔他会迟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一己之私几乎可以毁掉他的弟弟,可是,她并不仅仅只是董鄂乌兰是么?娜木钟虽已时过境迁,但却是他心中解不开的结,无论当初所有的事情到底哪件是真是假,他都不想再去计较。
顺治将脑袋靠近她的头,轻轻碰在一起,她呼吸微暖,一阵阵扫过他的脸侧。
他闭上眸,在心底告诉自己,再久一点,他就能习惯了,习惯他的娜木钟现在长得是这般模样……马车帷幔往上卷了一半,清新的风透了进来,太阳慢慢落山,瞬间晚霞绚烂,天际都像是燃起了火似的。
董鄂乌兰这一觉睡得太熟,熟到她在床榻上醒来时才发觉屋里都亮起了好多盏烛火,她一睁眼,正在绣锦囊的书雁就瞬间察觉。
书雁在她颈下垫了个软枕,才搀着她半躺着。
董鄂乌兰揉了揉太阳穴,后知后觉道,天儿都黑了么?可不是?书雁噗呲一笑,继续道,万岁爷可亲自从马车里将您给抱到软榻上呢,偏生您睡得踏实,一番儿动静都没把您给闹腾醒。
原来是这般么?董鄂乌兰纳罕的皱了皱眉,她这个人一向十分惊醒,甚少睡得这般严实,可她这几日分明觉得身子好了许多,此前的那股心绞滋味儿亦不曾再有过,所以大约是今日舟车劳顿,整个人太累了?趁她愣神片刻,书雁就从桌上端了盘精致糕点过来,又给她斟了杯热茶。
董鄂乌兰就着吃了两块儿,书雁服侍她好一会子才拍手讶道,坏了,差点忘记万岁爷给奴婢交待的大事儿。
说着提着裙摆就往外跑,拉开门临走之际又回头冲董鄂乌兰解释,回夫人,是这样的,万岁爷给奴婢千叮咛万嘱咐了,待您醒来就把它送过来给您瞧,奴婢现在就去取……瞧着书雁急急的样儿,董鄂乌兰不由得抬了抬眼皮儿,顺治又耍什么花样?不过片刻,书雁就火急火燎抱着卷好的画轴进来,在榻前笑着道,万岁爷说这是送您的礼物,奴婢帮您展开?一幅画儿至于这般大惊小怪?就算是名画儿她也不能拿回现代卖了是不?董鄂乌兰左右看了那画轴数眼,不以为意的微微朝书雁颔首。
书雁得了首肯,解开红绳儿,徐徐展开。
董鄂乌兰触目一望,不由一愣,呆怔半晌,她撑着床榻坐起来,细细看了两眼,轻声一笑。
万岁爷还让奴婢给您留了句话呢!书雁学着顺治颇为得瑟的腔调道,怎样?不比那小白脸儿画得逊色吧?那画卷上是位女子,白色披风随微风向后撩开,露出了深绿色的百褶裙,桃花纷纷攘攘飘落在她脚边,还有一瓣正好落在她发上,但那女子却浑然不知,正扭头不知看向哪里……董鄂乌兰听得顺治带给她的话,忍俊不禁的再笑了几声,他口中的小白脸儿自然是指的桃林那位作画公子。
彼时她与顺治离开时她似乎随意说了句想必那公子深爱他家夫人吧,顺治自是要与她作对的,哼哼两声表示指不定人小白脸儿就是装模作样呢,深爱这两字儿又不是写在脸上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她当时回的很认真,道,那位公子把夫人的神态抓的很准,连颈间的一颗小痣都未遗漏,若不是爱得深又常常凝视自己夫人,怎能描绘的几乎与真人无二呢?那么,现在顺治又是再向她证明什么么?亦或是只是单纯的想炫耀一下他作画的功力。
但,无论怎么说,她自己看着这幅画也是觉着挺像董鄂乌兰的。
可是,她究竟是谁呢?并不是真正的董鄂乌兰不是么?笑容渐渐凝固,她将目光从画卷上移开,盯着雕花木柜上跳跃的烛火,闭上眼。
她不要再被迷惑,她不是董鄂乌兰也不是娜木钟!一切的伪装到最后都是为了做回她真正的自己。
书雁收拾好了画卷,抱着放回书房去,她合上门扉时,从门缝里瞧见董鄂夫人呆呆的坐着,目光看着前方,却浑然无神……她不知为何竟也觉得心里泛起了浅浅的哀伤,分明最先董鄂夫人看到画像时挺开心的不是么?摇了摇头,书雁不再多想,踱步急急往书房行去。
廊道上的红色灯笼轻微晃悠,夜空上无数星点闪烁,看来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呢?相对于这里的平静,襄亲王府更似暗涌起伏。
亥时都快过了,水琤伫立在长廊,远远眺望着书房里的那点光亮。
想必王爷还在借酒消愁吧?她抓扶着一旁的红柱,不由得想起今日在卧佛寺见到福晋时的场景,为什么这个世道会这般不公平?为何福晋那般不守妇道的女子却能得到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的爱?为何王爷被她害成如今的模样她却能笑靥如花的陪在皇上身侧?水琤沿着长廊缓缓朝着书房那方走,她行得极慢,王爷不允许下人接近,可她一路看着王爷的挣扎,王爷对福晋的体贴温柔与迁就,有时候简直令她发自肺腑的嫉妒与羡慕。
她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不过是个下人,是个卑贱的丫鬟,可是王爷的目光太过温暖,有时候她站在一旁伺候福晋,都会被他的余光暖得心口一窒。
其实,她是爱上了他的爱情。
所以才会幻想,如果,只是如果王爷的目光只停留在她身上的话,她顷刻之间就沉醉了罢……但是,终究不过是幻想。
水琤顿下脚步,伫足在门前。
里头偶尔能传来酒水倒在碗里的清流声,窗纸上那抹影子一碗接一碗,动作毫不停留,她看着看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划过脸颊,冰凉凉的。
默默闭上眼,水琤侧身正欲离去,不料书房里嘭一声大响,她惊了一跳,蓦地唤了声王爷,去推门熟知却已被反锁,她慌乱至极的唤了数声,始终不闻回应,她急得连连旋身欲叫人来查看。
熟知身后门扉倏地大开,她扭回头,就见王爷歪斜的靠在门边儿,醉眼朦胧,不过几日,他的脸色却比当日晕迷中的福晋更是憔悴……他呵呵两声,口齿不清的咕哝了几句,水琤未听清,见王爷身子摇摇晃晃都快摔倒,连连上前一把把他给扶住。
王爷……水琤轻轻唤了一声,他把头靠在她肩上,浓浓的酒味儿弥漫开来,水琤连连把他扶着坐下,欲去倒杯凉水给王爷醒神,然手臂却被他拽住用力一拉,水琤惊呼一声,整个人就瞬间滚入了他的怀里。
她心跳砰砰,很快很快。
就着烛光,她能清清楚楚不需要掩饰的看清王爷的眉与目!这就是机会是不是?鼓起毕生的勇气,她极度颤抖的倾身搂住他的脖子,猛地将唇贴在他的脸颊。
乌兰……低喃一声,博果尔猛地一怔,下意识搂住怀里的女人,开始回应她主动的吻。
水琤几乎要沦陷在这个吻里,唇舌传过来的酒味儿让她也觉着自己好像醉了,这倘若是个永不会苏醒的美梦那该多好?她微微眯开眸子,脑海里突然晃开那日的画面,磅礴的大雨在地面溅开了一朵朵硕大的水花,懿靖太妃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她,触手抚了抚她的脸颊,道,真是个貌美的丫头,只做个丫头未免太过可惜不是?她彼时瞄了眼窗外,心里却十分挂念独身站在殿外的福晋,那么大的雨,福晋身子还未痊愈,能熬得住么?懿靖太妃却轻笑一声,淡淡道,给哀家梳头罢!她纵然担忧,却不敢违抗太妃的命令,持着象牙梳魂不守舍的替懿靖太妃捋发丝,却听太妃似乎漫不经心的和陈嬷嬷聊着天儿。
她没有听与不听的选择权利,太妃无非是在埋怨襄亲王福晋是个不知事儿的,累着了王爷名声,她当初便不大同意这门亲事,谁知那董鄂乌兰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儿,竟敢勾引万岁爷……手里的象牙梳砰得坠落在地,她吓得魂不守舍,自知犯了死罪,连连跪下磕头认错。
但懿靖太妃却任何责罚的话都未与她说,反而甚是好脾气的再度亲自扶起了她,面目慈善笑道,你是叫水琤吧?愿意帮哀家一个忙么?愿意么?愿意么?愿意么……脑海里三个字不断徘徊冲撞,水琤紧紧抓住博果尔的肩,用尽一切的狠狠吻着,仿佛只有这般她才能把脑海里的那些个声音全部掩埋。
水琤幸福的笑着,只盼与王爷更亲近一些,但陡然一股冲力把她一推,她一时不擦猛地从王爷怀里跌落在地。
水琤双眼水雾朦胧,面颊染了微微的粉红,她遮着自己露出的半边肩膀,不可置信的盯着突然大力推开她的王爷。
博果尔发狠揪着自己的长发,疼痛让他逐渐清醒,他大力喘着气,闭眼再睁开,是的,他面前的女人并不是董鄂乌兰,那个女人怎会心甘情愿的主动吻她,想必她此时正语笑嫣然的想念着那个人吧?博果尔思及此只觉心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他怒吼一声滚,瞬息把红木桌上的茶壶酒碗全部扫落在地……哗哗啦啦一阵刺耳的破碎声响在耳畔,水琤哭着捂住耳朵,冰冷的茶水溅了她满脸,比泪水都要凉,她咬着唇抬头楚楚可怜的瞅了王爷一眼,却见他连一个眼神儿都不屑于给她,口腔里都尝得出腥锈味儿,水琤匆匆整好衣裳,踉跄跑了出去……她沿着廊道一直不停的奔跑,眼泪滴滴下坠,她很累,却停不下来……为什么到最后王爷心里念念不忘的仍然是福晋?她已经背叛了他不是么?不知多久,水琤终于停了下来,她靠在墙角边儿,慢慢瘫坐下来,泪眼迷蒙的抬头仰望夜空,星星点点,她哭着哭着却又笑了起来,无论如何,福晋都不会是最后的赢家,不是么?她呵呵笑着,想起前几日懿靖太妃气急的欲离开王府时,却看到了她,本来太妃对她是不屑一顾的,可不知为何却顿住了匆匆的步伐。
别人不知,可她心里却清楚,不等太妃开口问,她就率先埋首平静答,那日,奴婢其实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