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25-03-25 15:38:57

姡妃那日在陈颖处吃了亏,于是挑了个屏翳心情不佳的日子去那轩辕殿告屏翳道,陈颖前些日子背着他去见了洛妃,本指望屏翳勃然大怒的,却谁知出乎她意料的是屏翳并没有多言语,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朕知道了。

他知道的不是陈颖私自去见了洛妃,而是知道了姡妃动用私刑,曾经湘君也这么做过,可是他都一再地容忍了她这种表里不一的行为。

然而,让他意料不到的是以陈颖如今的身份,居然会愿意得罪姡妃和媫妃,也要保下那早已没有利用价值的洛妃。

她的举动让屏翳不知她是真的太单纯还是故意做给他看,记忆中的湘君和现实中的陈颖,渐渐层叠在了一起,然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一直批阅奏折到深夜,他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烦躁,将手中朱砂笔用力一甩,屏风中的江山溅上一片赤红色,大殿上,笔杆滚至圆柱边没了声音,宫女们见他这般发怒都一个个噤若寒蝉。

湘君走后,他本来就不多笑容,此刻更是面容冷峻得让人害怕。

站起身,离俞迎候上前,屏翳从口中吐出了三个字,朝华阁。

秋意似乎比前些日子更浓了些,屏翳在通往朝华阁的桥上止步不前。

朝华阁中的灯火暗淡,仅借着浅浅的月光与水池里晃动的月影,可见到在庭院中嬉戏的陈颖的身形轮廓。

轻罗小扇扑流萤。

陈颖正百无聊赖地站在前院逗|弄萤火,庭院中的罗汉草早已半腰高了,最后一季的萤火正在草丛中飞舞,曾经那么熟悉的朝华阁,渐渐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似乎荣枯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昨日还在君前承宠,只不过转瞬光景,便可开败到野草漫长。

在趋炎附势的人中,她曾是那么的前簇后拥,转眼却只能困守于这巨大的牢笼,屏翳望着她消瘦的背影,不知这内心的感受,是否是心酸。

虽然那具躯体中早已不是湘君了,可是,不能否认的是,那仍然是对他极具诱惑力的身体。

那一瞬间,夜风拂过她的长发,吹动她的裙摆,她明明是那般寂寞,却因为宫女一个无心的举动,笑得前仰后合,在空气里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屏翳突然懂得了她的不同,她向他百般示好,而他拒她千里,也许这一切她并非无动于衷,可是没有他的世界,她依然可以笑得坦然,哭得尽兴。

当屏翳明白了这些,不知为何,内心竟有些不是滋味,他拂袖离去,也许,今夜他本就只是来散步,而并非是同她见面。

陈颖转身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了他离开的背影,微一愣怔,他的到来和离开,都不需要让她知晓,那么,她就假装不知道吧。

但也许,他只是希望这庭院中站着的是湘君,而不幸,他突然想起,如今站着的是她陈颖。

对不起,她喃喃地,也不知是同谁道歉。

若木见她先前还笑语盈盈,忽而便愁眉不展,不禁诧异地问她怎么了。

而陈颖渀佛未曾听到若木的话,只是难过地想着,对不起,可惜我不是湘君。

那天之后,陈颖再也不在前庭散步,再也不在晚膳后抓着若木,要她陪着健康百步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也许,只是不想再失望地看到,他明明想同她见面,却又突然发现她不是湘君的这个事实。

那天之后,屏翳突然想起,如果哪天湘君回来,却发现朝华阁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一定会很失望吧。

所以他派人将朝华阁整修一新,并且叮嘱离俞每日照看陈颖的三餐。

他不想湘君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瘦了,憔悴了。

他不断告诉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湘君,可是,真的如此么?渀佛越是渴望遇见的,越是不见,越避而不见的,越是要见面。

不止一次,陈颖同若木去润泽园,屏翳总是恰逢其时地路过,明明是那么偏僻的地方,却为何能与他相遇,陈颖总是不得其解。

陈颖与洛妃两人情谊一天比一天深厚,她们从不提宫中那些会让人不愉快的事,只是聊聊家常,说说自己的见闻,闲来再看看书,学学琴,品品茶,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洛妃的琴音曾冠绝京华,可陈颖就没有这么发达的音乐细胞了,弹出的曲子堪比噪音。

幸而只是自娱娱人,两个人也不过是打发时间,偶尔陈颖弹得太难听,几个人都笑她,她也会自己笑自己,很是有娱乐精神。

天气一天天开始转凉,而屏翳更见忙碌,可是不知为何,总是能每日见一面,不说话,远远地,就能眼神碰触,然后彼此都避开。

洛妃有时候望着陈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弹琴。

每次洛妃弹起《碧云斜》,总能弹得人心颤,明明是不懂曲的人,可是陈颖却能分明感知到琴音中的悲戚,每当这个时候,她便知道洛妃又在想念冯夷了。

那一日,仍是洛妃独自弹琴,陈颖落落寡欢地拨弄着初开的玉玲珑,满园的香气让陈颖在初冬萧瑟的风中,静静地回忆起与屏翳之间那些少得可怜的过往。

恰如其时,不知何人吹箫,合着琴音,把一曲《碧云斜》合奏得更哀婉,硬生生让陈颖等人听得落泪。

而身边的若木在箫声起时,便已泪如雨下,悲伤得不能自抑,只能依靠在石柱上,让眼泪疯狂地冲刷脸颊。

少年汤谷,文武双全,一支玉箫,京城无人能出其右。

一曲终了,洛妃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许久不曾有过的冰冷液体,此刻爬满了她干涩多年的眼角。

山月不知心里事,忆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彼时年少的他们,也曾携手苍山云海间,苍穹中繁星闪烁,琴瑟和谐,亲密无间,一对璧人,人人称羡。

而今呢,她迷失在了他绵延不绝的苍山,而他将她遗忘于波涛万顷的云海。

那一夜他出走的时候,曾决绝地拂袖对她说,从今后,相忘天涯。

如今,两人真的生生分离,相隔天涯,可是,要相忘,又谈何容易?一声长叹,竟不想在这初冬时分,将堆积多年的心事随琴声透露。

陈颖探出园中的时候,汤谷早已离开,只留一个挺拔的背影在长廊中渐渐消失,陈颖本欲转身离开,却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王妃。

陈颖诧异地看着唤住她的这个男人,他的身形极好看,褐色长衫中积蓄着力量,却因他举手投足间的举止得宜而不显得野性,他的脸部轮廓非常深刻,长相并不似神州人,在她印象里有点类似中东地区的白人,眼窝很深,眼睛像玻璃弹珠一样漂亮,加上他蓄意隐藏的气场,显得他傲然卓立,英气逼人。

陈颖见他许久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便问他,你方才是在叫我么?是的。

他咧开嘴对着陈颖笑,牙齿洁白而整齐,笑容就像阳光一样灿烂迷人,可是陈颖却觉得她的笑容不怀好意,耐着性子问他何事,他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定定地告诉她,我是西牛贺州摩揭陀国的王子幻日,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名字。

摩揭陀国陈颖曾听人提起过,那是西牛贺州最大的国家,摩揭陀国的王子,未来将继承王位,成为婆罗王。

原来他竟是未来的婆罗王,难怪气质如此与众不同,陈颖虽然不明白他这番话是为什么,可他脸上的神情对她□地表达了他的**。

很好,我记住了,你叫幻日,所以呢?陈颖歪着脑袋看着他,表情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她或许低估了自己的魅力,正是她这般狡黠可爱的表情,惹得那幻日更是心痒难耐。

好在幻日唯一的优点便是他那惊人的自制力,他虽已被她的动作撩拨,却顾自沉着声对陈颖道,今后或许我们会有很长一段相处的时间,我希望你先记住我的名字,而后慢慢了解我的一切。

他在阳光的背面,他的话语让陈颖收起了她的调皮神态,很严肃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渀佛在研究他是不是说了谎,看了许久,才发现那幻日说这番话的时候也是颇严肃认真的,陈颖不由得笑了,她一字一顿地对幻日道,我想我必须告诉你,我是屏翳的妻子,这东胜神州的王后,幻日殿下。

她想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却毫不在乎,也不知他是否假装不懂,只是继续用他那迷人的笑容对她道,没关系,我们很快会见面的,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这番话的真假。

他这番话一说完,陈颖忽然觉得这个一脸笃定的家伙很讨厌,而他的笑容则是最让她讨厌的东西,她懒得再同他费这般口舌,收起所有表情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回走,徒留幻日一人站在原地。

陈颖一脸怒意地在桌边坐下,若木等人都听到她在外间同人说话,却不曾听清楚他们的对话,见她这般模样纷纷上前来问她怎么了。

可陈颖只是收了怒容,有些疲惫地以手撑额,摇头道没事。

不知为何,她内心因为刚才幻日的一番话而变得极其不安,可是她该怎么办呢?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头困兽,阻止不了命运的发展轨迹,对于这般无能为力的自己,她深感无奈,却不忍心让周围的人担心,只说刚才遇到了一个不相识的人对她说了些狂言,她没有放在心上,众人也就不再多问。

  润泽园中的琴声复又响起,外间的幻日仍站在原地,看来他是惹恼她了,幻日摸摸鼻子苦笑,不过没关系,他不介意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都与她玩追逐的游戏。

释然地耸耸肩,回身往外殿,此番他在宫中苦苦守了那么多日子才终于一睹芳容着实不易,可这般见面对话却让他十分愉快。

仰头望着落日沉沉,他相信未来总有一天,他可以同她携手看斜阳西落,而在这之前,他尚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身后这半边天空的斜阳余辉,今日红得分外血腥了些。